诗人依据的是真实的事件
诗却占有无限的时间和空间
——写在前面
为了一个字我唱一支歌。
为了一个声音我写下一首诗篇。
这个字纯朴、响亮，
象震颤着金属光泽的峭岩，
象爱奥尼亚海的波涛，
古老城堡的钟声，
——大地朝太阳执著的呼唤。
这个字本身就是一支歌，
一首诗、一面旗帜、
一座埋藏着无数记忆的山，
这是一个不屈的生命——
深夜燃烧的篝火、向往春天的花，
——最后留给世界的宣言。
留给那枪弹和鲜血交织的年代，
压迫和死亡沉积的年代，
留给所有被怯懦遮蔽的心田。
伯罗奔尼撒山上，一个字
深深刻进树干——它，
是我的标题、我的起点：
“不！”
· · ·
夜。这一刻
显得很长、很长。
星星亲吻着他的前额，
血，在那洁白的田野上
镀满了霞光。
他沉默着，
象一块披挂起硝烟的岩石，
朝远方凝望。
背后，一棵小树
把没有鸟鸣的天空，
抛落在他宽阔的肩膀。
黑暗。
看不清“ ”字旗和那些陌生的脸庞。
只感到温柔的土地在颤抖，
希腊的心
象受伤的鸽子
扑打着他的胸膛。
这一夜，是他最后的夜，
明天的人们，将在包围圈外
迎接他的生命和太阳，
迎接自由——
他用爱掩护的一切，
一丛丛石竹花美丽地开放！
这一刻
显得很长、很长，
敌人在逼近，
他沉默着，朝远方凝望……
· · ·
他是牧人的儿子，
熟悉故乡高高的山峰
和每一条远离星星的小径。
熟悉他的羊群，
那青草地上的点点雪花，
葡萄园里古老而优美的歌声。
他在天空和海洋之间生长，
象一只蔚蓝色的鹰，
用坚强的翅膀敲打风雨，
敲打所有芬芳的黎明。
在那座小白房子里，
绣花窗帘守护着一颗心灵。
还等待什么呢？晶莹的姑娘呵，
他的手指正轻轻叩着窗棂……
飞出来吧！纯洁的燕子，
六弦琴甜蜜而金黄的召唤
使夜晚变得多么年轻。
他是牧人的儿子，
这浓密的美好的寂静，
湿润了最初的爱情。
他是牧人的儿子，
也是自由的儿子！
他属于春天、属于海、
属于沿着倾斜的山脊呼啸的风，
他喜欢梦幻似地坐在峰巅，
渐渐融化进太阳的眼睛，
眺望神秘而奇异的世界——
科林斯湾的黄昏、遥远的帆，
直到晚霞鲜红地铺开，
象天上的羊群，缓缓移动。
· · ·
他是自由的儿子，
当纯洁的天竺葵被蹂躏的时候，
当家乡的乳香树下
粗野的狞笑代替了爱人的低语的时候，
当他最后一只羊羔和一片荞麦田
被强盗的火焰吞噬的时候，
他走了。
他吹着口哨，
扛起父亲留下的火药枪走了，
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和忧愁。
他是自由的战士，
当伯罗奔尼撒山并肩战斗。
死亡不能使他退却——
弹洞象烧焦的花瓣撒满衣袖。
——那又算什么呢？
他的枪从未停息过怒吼。
即使现在，这最后的夜晚：
伙伴们安然突围，四周是激怒的野兽，
他把仅剩的一粒子弹压入枪膛……
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和忧愁！
· · ·
小树哟，轻轻颤栗……
蓝眼睛的姑娘呵，
哪一颗星辰照耀着你？
你是否知道：
再过一会儿，
再过一会儿，那青春的玫瑰就要萎去？
小树哟，轻轻颤栗……
苍老而消瘦的母亲呵，
哪一阵夜风吹拂着你？
你是否还守望着
那长长的、
长长的山路，等待归来的儿子和晨曦？
小树哟，轻轻颤栗……
伙伴们呢？
一定已回到营地。
那幽暗而光明的密林中，
又将有一个战士变成回忆。
许多回忆伴着月光，
合为一支、
合为一支永恒的乐曲。
小树哟，轻轻颤栗……
——他用刺刀挖掘着树身，
爱情和仇恨，留下深深的足迹。
“不！”——象一座燃烧的村庄、
一片荒芜的田野，沉默而倔强地
对死亡闪耀着最后的抗议！
· · ·
对敌人，
——人民说：“不！”
对溅满鲜血的皮靴，
——道路说：“不！”
对分割心灵和自由的铁丝网，
——土地说：“不！”
对毁灭家庭和爱情的野火，
——河水说：“不！”
对压迫，对掠夺星星的黑暗，
——黎明说：“不！”
对苦难，对吮吸着眼泪的死亡，
——生命说：“不！”
对叛变，对腐烂的灵魂，
——坚贞说：“不！”
对屈服，那耻辱的耻辱，
——尊严说：“不！”
对悲哀，
——“不！”
对绝望，
——“不！”
· · ·
他从死亡获得了永生，
小树，象脚前的墓碑……
纷纷岁月，星辰一样陨落，
如今那强盗的旗帜早已撕碎。
一抹白灰，曾象一只惊恐的手
遮盖着那个字——
那朵开放在人们心头的玫瑰。
然而，有阳光、有风雨、
有蔚蓝色的晴空，
春天的燕子怎能不飞回？
是谁？谁知是谁？还能是谁？
兄弟、姐妹——人民
在欢呼声里和它重新相会。
他从死亡获得了新生，
小树，象脚前的墓碑……
可伯罗奔尼撒山呵，
却因此显得更加高大，
更加雄壮而瑰美！
无数呼吸、目光和鲜花，
在这里纺成线——不可侵犯的准则
联结起整个人类，
联结起阴郁的面孔、禁锢的手、
被凌辱的心灵和歌声，
朝欺侮者爆发！爆发！爆发！
象闪电投射出金红色的惊雷，
——投射出“不”的吼声和光辉！
· · ·
我没有到过希腊，
在中国，我听到这个故事
我相信了它。
相信它的真实，真实得
象所有被压迫民族血写的历史
人民的牺牲和向往——
春天在与严寒搏斗的枝条上发芽。
相信这个字是自由的源头，
人类尊严的结晶，
溢满真理芳香的心对强暴和邪恶的永恒的回
答。
啊！——“不！”
勇敢而甜蜜地进入人民的胸膛吧，
象一粒火种，一颗
安静的太阳，去点燃那拒绝黑夜的朝霞！
一九八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