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异客大陆来 ——访问台湾的印象和感想 齐 墨 一九九零年底笔者第一次到台湾参加“台湾土地改革研讨会”,去年夏天再次参 加“台湾之旅研习营”活动。对台湾有印象,也有感想。在此我将我访问台湾的印 象和感想写下来,以便与人交流。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陆的海外留学生经常说:“六四”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是台湾。“六四”确是一 把双韧剑,它既砍伤了民运也重创了中共自己。而台湾此时正以经济起飞和政治的 民主化向中国人展现了一个奇迹。 “六四”前,大陆和台湾的海外留学生之间的隔阂是很深的。他们之间的谈话往 往以友好的气氛开端,以伤情感的争论结束。许多大陆的学生还沉迷在中共的宣传 所构筑的虚幻图景中,以四十年前的经验来谈论台湾和国民党。在带有政治色彩的 “国庆节”(十月一日和十月十日)活动中,两地的学生从暗中的竞争常常会演变为 恶意的冲突。在这个时侯,“国家认同”的差异就最清楚地表现了出来。“六四” 以后,两岸的同学在海外一起组织座谈、游行、抗议活动,沟通越来越多,多数大 陆同学终于抛弃了对共产党的最后幻想和迷信,开始用新的目光审视台湾。 沟通之中也不是没有摩擦。当“六四”之后大陆同学群情激愤地与台湾同学相约 一起去游行抗议的时侯,在德国的一个城市中一位台湾的同学说过一句令大陆的同 学难以接受的话:“不要去管大陆的事,他们好了,我们就坏了。”在两岸留学生 之间的接触已经没有阻力的时侯,大陆民运人士和留学生对国民党和中华民国这些 名字还是望而生畏。德国的大陆留学生团体最初在与台湾官方接触和接受来自台湾 的捐款时,均表现出了犹豫和困惑。所以最初与台湾官方接触的大陆同学均以秘密 的方式进行,害怕引起其他朋友的怀疑。 “六四”之后,大陆海外留学生发生了严重的“国家认同”危机。他们不再承认 北京的屠杀人民的政权,但在世界上又找不到一个中国人的政权来接纳他们。“祖 国,当它只能引起痛苦和屈辱的回忆时,不是褒义词”,这是美国小说《白奴》中 的一句话,也是当今许多大陆中国人的心里写实。很多留学生抱着将自己国家建设 得更好的期望来西方寻找某种理论、知识和技术。“六四”之夜的坦克,无情地碾 碎了许许多多的期望,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要服务的政府已经不能被自己接受了。原 来要来西方取经的大陆留学生发现了中国人在东方创造的奇迹:台湾经验。正所谓 “东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春江水暖鸭先知 大陆留学生对两岸关系缓和的体认要比其他人群早一步。一九八八年,台湾方面 第一次邀请五名大陆留学生访台,在台湾掀起了一场旋风。新闻媒体竟相报道,甚 至这五名留学生如厕时也有记者在旁提问。一九八九年初,台湾大学的同学会也计 划邀请北京大学的学生会组团访台,从事两岸大学生联谊活动。后来“八九”民运 爆发,台湾的同学会又决定由民运中出现的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出面组团访台。但 该项计划终因“六四”事件而成泡影。一九八九年底,一大批大陆的民运人士齐集 台湾,参加学术讨论会和参观访问,再次轰动一时。此后台湾方面邀请海外大陆人 来访的人群基本有四种: (1)民运人士。几乎所有有名的大陆民运人士和持不同政见者均先后访问过台湾。 (2)台湾经验研讨会。该项活动的参加者多为普通的大陆留学生和学者。一九九零 年五月,由大陆留德学生发起成立的学术研究团体“莱茵笔会”向三民主义统一中 国大同盟提出了一个在台湾举办“土地改革夏令营”的计划书。此时正好台湾方面 也计划分三个阶段和方面逐次向海外的大陆学人推广台湾经验:土地改革、九年国 民义务教育和中小企业。整体组织严密、运转灵活的大陆留德学人遂领风气之先, 于一九九零年底派出了一个十五人的代表团到台湾取经。负责接待这个土地改革研 讨代表团的单位除了大同盟之外尚有农委会、教育部、土地改革训练所等相关机构 。该团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听取专家的讲课和座谈讨论,然后到各种机构和各地参观 、拜会。一九九一年大陆留美学生组织了第二个土改研讨会。去年三月,全德学联 、民阵民联德国分部和莱茵笔会联合组成一个二十余人的九年国民义务教育考察团 赴台。八月,由在全世界各地的大陆学人五十余人组团考察台湾的中小企业。据说 ,原来还计划请大陆学生来台湾学习宪政改革方面的经验。但这次修宪乏善可陈, 恐怕该计划要推迟实施了。 (3)台湾之旅研习营。“六四”之后,大陆留学生在各地的学生联谊团体均举行过 各种抗议活动。在美国、加拿大、德国、澳洲等地还出现了独立于中共使馆控制之 外的自治学生联合会。一九九零年七月,全球中国学联在美国成立,其中台湾同学 会也是该学联的团体成员之一,并承担了出版《全球学联通讯》的任务。全球学联 的成立是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学生相互沟通的一个新起点。一九九零年七月,台 湾同学会主办首届《全球中国学联台湾之旅研习营二十一世纪理论研讨会》。来自 世界各地的大陆留学生四十余人,与二十名台湾同学一起探讨中国的前途,畅谈友 情,欢歌笑语,漫步于台湾的日月潭、佛光山之间。去年七月,由台湾同学会变更 而来的“中国青年团结会”主办了第二届台湾之旅研习营活动,在各国的大陆学生 、学者四十三人参加了活动。 (4)科技交流。目前在海外大约有十五万大陆留学生,其中不乏科技尖端人才。这 些人才在现阶段不愿意回大陆服务,主要原因是大陆的待遇和生活质量差,并且政 治上控制太严。对于这批储存在海外的人才,许多国家均表现出接纳的兴趣,香港 、新加坡也向他们招手,并列出诱人的条件。在这方面虽然台湾由于法律障碍走晚 了一步,但也在动作。 犹抱琵琶半遮面 大陆的社会主义制度和一党专制的结束已是预料中事。罗马尼亚的共产党被暴力 送终,而苏联的共产制度基本上通过和平演变而寿终正寝。在东欧巨变之后不久, 不少大陆民运人士认为中国大陆也会步其后尘而走东欧变革之路。但历史的发展会 受到诸多无法预计的因素的影响。今天,台湾、香港等中国人居住地区的成绩无疑 对大陆中国人具有最强烈的示范作用。大陆海外民运人士中已经有很多人达成这种 看法:中共政权和其社会主义制度会在经济发展和各种力量的推动、压力、示范下 ,经过缓慢的演变过程而沿着一条类似台湾民主化的道路过渡到民主制。 一般认为,中共要完成象国民党那样的转变是困难的。原因主要在于中共体制内 没有一种向民主制度和平演进的机制。中共所信奉的马列主义,有一套严密而封闭 的体系,远较国民党信奉的三民主义精细、紧固。在三民主义的旗帜下人们自由发 挥的余地很大,可以根据新状况加以调整,但在马列主义之内要作出突破性的修正 就比较困难。马列主义与民主自由制度是完全对立的,因此,大陆的民运人士绝不 可能利用修正过的马列主义来作为追求民主的旗帜,只有另起炉灶。此外中共目前 的宪法是一部专制的宪法,其中公开写明了一党专政和维护中共的意识形态的条文 。在大陆一切试图组织反对党的人均属“违宪”,必然被排斥到体制外、宪法外来 。所以中共的反对派目前仅能在大陆以外公开存在,成为“反革命组织”。 反观中华民国采用的五权宪法,却是一部民主的宪法。按照这部宪法来组建国家 政府和保护公民的权利,就是民主制度。这部宪法在民国三十五年制定后,由于国 共两党旋即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国民政府发布了“动员勘乱时期临时条款”,对五 权宪法予以人民的权利作了限制。但这部宪法规定的向民主发展的方向是明确的。 只要结束动员勘乱时期、回归宪法,中华民国就面临着民主政治了。 早在一九八八年九月,大陆名记者戴晴就曾批评中共“不许子弟再承统蒋经国” 。但是,像中共这样傲慢独裁的政党,绝对不会公开承认向蒋经国学习的。况且邓 小平奉行实用主义立场,主张“摸着石头过河”,许多事情是只能作不能说的,甚 至别人说了自己还要掩饰。 其实邓小平的改革模式与当年蒋经国的模式雷同之处很多,大陆学者王润生归纳 出了六点:1、邓小平大陆的产业布局顺序由原来的重工业、农业、轻工业改为农业 、轻工业、重工业和高科技产业;2、邓小平大力发展民营企业经济,前年民营经济 已占大陆经济的百分之四十九,并逐步缩小国营经济,这颇似台湾鼓励民营及逐步 改善和缩小国家资本的趋势;3、邓小平极力淡化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色彩,现在大 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商品可以自由定价,很像当年台湾逐步放松对市场控制的政策 ;4、邓小平学习台湾的榜样,建立经济特区和出国加工区,像当年台湾强行贬低台 币一样贬低人民币以促进出口,积累外汇;5、邓小平如蒋经国一样大量引进外资, 且在借债方面采取审慎的量力而行的政策,避免陷入南美国家债台高筑、无力偿还 的境地;6、邓小平模仿当年蒋经国在专制政治下推进经济的现代化转型。 这是步人后尘还是所见略同?在遮面的琵琶之下人们还难以看清。 笑问客从何处来 按照中华民国的法统,大陆人民也是其“臣民”,应该有在台湾参与政治和受到 保护的权利。“六四”之后虽然台湾方面对大陆的海外民运提供了不少的支持,但 总不能尽如人意,因而海外的大陆人有不满情绪。也有一些大陆学人以大陆人民“ 代言人”的身份发表意见,批评台湾对大陆人民没有尽到责任。在去年的台湾之旅 活动中,笔者听到不少这类言论。 在与国民党台湾省党部座谈时,一位加拿大来的大陆学人不仅重复了前年方励之 访问台湾时提出的“道歉”要求,批评了国民党因为腐败而失去大陆江山,而且更 进一步提出了两个问题:1、一九四九年以后在大陆的不少国民党的党政军人员和其 家属惨遭共产党屠杀、迫害,中华民国政府应该对这些人和后代承担责任;2、按照 中华民国的宪法,大陆人民自动地有权参与台湾的政治。当这位学人还在滔滔不绝 讲话时,台上一位党部的女士早已按捺不住,要挺身驳斥该学人的“异端邪说”。 笔者为了避免这一火爆的场面的出现,也感到那位学人的话不近情理,于是便抢先 发言提出不同看法。我说,在大陆的国民党党政军人员受到迫害的责任应由共产党 来负责,共产党是迫害者。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虽然是老百姓的“选 择”,但作为大陆学人,我们应该首先反省的是,老百姓作出这一选择,不仅是因 为当时国民党的失误,也有老百姓因为幼稚、轻信而作出误断。大陆老百姓接受了 共产党的暴政,他们没有责任吗?国民党虽然没有在文字上就一九四九年的失败向 大陆人民道歉,但它在台湾的许多举措恰恰是在改正其在大陆执政的失误。后来还 有一位大陆学人发言认为大陆人民不在中华民国的管辖之内,也不向其缴税,因此 没有在台湾的参政权。 在座谈休息时时,那位女士向我反复指出,国民党一九四九年兵败大陆的原因完 全是中共的诡计和欺骗造成。共产党在抗战时期借机扩充势力,不与日本人开战。 国民党没有任何失误和责任。她并认为大陆人受共产党宣传的毒害太深,不应对共 产党有幻想,要反共。我当即也向她表示,今天最反共的人不是国民党,而是大陆 的民运人士、大陆的人民。对共产党有幻想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在台湾的某些同 胞。我只希望国民党能多支持那些反对共产党的人就好了。这时她哑口无言了。 要回答上面两个问题,其实是很困难的。而类似的看法在大陆人中肯定有广泛的 代表性。从德国由分裂到统一的历程来看,提出这两个问题并非完全无理。德国统 一后,联邦德国政府为那些原来东德的政治犯提供了补偿,在东德共产党监狱里因 政治问题坐牢的人每天补给十马克。原来东德的政治犯与西德是没有关系的,但西 德还是承担了责任。在德国未统一之前,凡是东德的居民都被西德承认为公民,发 给护照,当然也有在西德参政的权利。没有人认为西德当时和现在的这些做法不对 。同样,台湾因为其特殊的原因不能像西德那样去做,也是完全可以谅解的。 在此笔者想趁机就“德国模式”对中国统一的意识说几句话。目前许多台湾学者 和官员坚持以“德国模式”来推进两岸关系之发展,但大陆中共的学者则极力反对 “德国模式”。去年在北京举行的第二届两岸关系学术研讨会上,双方围绕着该模 式对中国统一的适用性展开过激烈的讨论。笔者认为,台湾学者在援引“德国模式 ”时,仅仅取其“基本条约”中双方对等承认这一点,而置其他许多内容于不顾。 其实西德为了促进统一所作出的努力和承担的义务是多方面的。如果仅仅抓住“对 等承认”这一点似乎是对德国模式的实用性的片面理解。还有一位德国学者对笔者 说,台湾方面是主张采用德国模式统一,如果他们真正了解德国统一的实况,会大 吃一惊的。德国统一的完成不是两个德国对等重组一个国家,而是将东德并入西德 而已。德国人目前称原来东德地区为“新联邦各州”,而原西德地区则为“老联邦 州”。那么照此模式,是大陆吃掉台湾还是台湾吃掉大陆呢?我看台湾殆矣。 相逢一笑泯恩仇 民族的亲情和政治的仇恨,均成为一种决定人的存在的终极关怀。中国人自古以 来是一个严格“夏夷之辨”的民族,面对“野蛮”的“其心必异”的外族人,中国 人总要凸显其文明天国的优越,强调华夏的团结。另一方面,中国人又是一个记仇 和报复心很重的民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自己父母报仇是天经地义的。前一 种情怀,决定了大陆与台湾的统一努力。而后一种情怀,致使中国人难以沟通和相 互理解。 国共两党的恩怨,是剪不断理还乱。我父亲当年在山东老家同国军在战场上厮杀 ,身受重伤。他在世时经常给我讲国民党军队与还乡团的残暴,一九四六年还乡团 将各地跟随共产党的农民用铡刀一段一段地铡开处死。而他似乎有意忽略在此前后 共产党发动农民将地主、富农活活打死,斩草除根的暴行。我们这一代人还不能超 越这种仇恨的话,中国的统一和民主化均无可能。 在台湾之旅的活动中,一次一位大陆民运人士在酒会上唱了京剧“样板戏”《智 取威虎山》中的一段,其中有一句“要消灭一切反动派”的唱词,该处的“反动派 ”当然是指国民党。几位台湾同学立即以“消灭共匪”的歌曲相回应,一时间你来 我往,“剑拔弩张”。虽然当时双方均有开玩笑的意味在,但他们各自以“语言暴 力”表达出来的仇恨,却深深地根植在心灵中。笔者小的时侯,常常用“你是蒋介 石”来咒骂别人。那时玩的游戏中最常见的一种是“抓蒋匪特务”。而在台湾据说 那时也到处写着“杀猪(朱德)拔毛(毛泽东)”的标语。一位台湾朋友告诉笔者,他 小时侯经常做的一个噩梦是:突然一天共军“解放”了台湾,到处红旗飘扬,悬挂 着“毛匪”的画像……。于是他浑身是汗,从梦中惊醒。梦中的景象是人们的潜意 识在人睡眠失去理智控制时的浮现。这种仇恨与恐惧已经渗透了人们的潜意识,可 见其对人的影响之深远。 参加上次台湾之旅的一位大陆同学在座谈中向国民党和国府提出了一个问题:大 陆人民为台湾经济的发展也作出了贡献或牺牲。一九四九年国府迁台时,曾经携带 不少黄金来,而这些黄金是全体中国人的财产。随国府来台的大批精英人才,也是 全体中国人培养造就的。以全国的财力、人力用于发展一岛之经济,当然是一有利 条件。接着就有其他大陆同学提出国府和国民党要向大陆人民提供其回大陆的“买 路钱”的问题。他认为,现在国府化那么多的钱去买飞机、潜艇,以图抵抗中共的 武力犯台。但这些钱如果用来支持大陆民运和大陆老百姓发展经济,共产党就是想 进攻台湾也得不到老百姓的同意、支持,而相反国府在大陆会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 迎,说不定还会返回大陆执政。 但是,金钱就能化解仇恨吗?况且旧恨可解,新仇易结。就笔者在这里对德国统 一后原东德人心态的了解,感到一个民族要消除政治、经济上的差异还是容易的, 但要化解意识形态造成的心理分裂,恐怕至少要十年为功。虽然西德人向东德输送 了大量的金钱,东德人的收入也较统一以前大有提高,但在东德依然存在着一股强 烈的反对西德人的情绪。对原来东德人的仇恨心理笔者将另外撰文介绍,在这里我 只想指出的是:目前国府和台湾商人的作为是否会引起大陆反感?比如国府的两岸 “人民关系条例”中有关大陆人民继承在台亲属遗产和来台大陆劳工方面的规定, 均会使大陆人感到一种歧视。台商在大陆的不当举止,业已引起了众多物议。 横看成岭侧成峰 上次赴台访谈与以前感觉不同的一点是,经常听到国民党内的人对国民党和其领 导人物的尖锐批评。去年三月国民党的三中全会上,围绕着总统直选还是委选的问 题,国民党内部再次产生严重分歧,所谓“主流派”和“非主流派”的矛盾有日趋 激化之势。看来这次的分歧较上次的“票选”与“起立拥戴”的争论更为深刻和严 重。甚至国民党中一些早已离开政坛的老人也要在这两个阵营之中选择其一或被人 “安排”就位。笔者前去拜访令人敬仰的中华民国前行政院院长孙运璇先生时,他 说话很少,但当我们谈到国民党内部的矛盾时,他还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也 是非主流派”。一位老太太给笔者讲述了有关孙运璇得病的一则民间传说:阎王爷 看到地府没有好官,就让小鬼到人间找一个来。小鬼发现人间只有孙运璇一个好官 了,就去拉他走。而世间的人当然也不放他去,于是扯来扯去,孙运璇就半身不遂 了。这个故事的流传,正体现了人们对当前政治的不满。 台湾一位学者告诉大陆同学说,国民党本来是一个革命的、民主的政党,但现在 民主革命的任务还没完成,国民党却已经堕落成为一个选举的党。一切党务都围绕 着选举转,而选举又要依靠金钱。这里提到的没有完成革命的任务,是指大陆的责 任没有尽到。但也有另外的人告诉我,现在国民党中真正关心大陆前途的人极少, 批评别人不关注大陆人民的人,可能仅仅是以此来作为攻击对手的籍口而已。这真 真假假,让局外人看起来难免无所适从。 国民党今天之所以变得这样令人困惑,而又能有效地抵抗住民进党的进攻,其根 源在于十多年前蒋经国先生开始实施的“本土化”政策。西方的文化人类学家从七 十年代开始用本土化(inculturation)一词来描述这样一种文化移植现象,即一种外 来文化在被本土文化接受的过程中逐步失去其原来的特征而被本地文化同化,形成 一种新的文化,在该新的混合文化中本地文化的质素占据主导地位。一九四九年国 府迁台时,它对台湾居民来讲是一个外来政府。而今天,谁也不能否认,台湾人在 主导中华民国的政治。 连战接任行政院院长后,台湾的政治生态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现在的总统和行 政院长均为台湾本省人,国府迁台之初那种外省人在政坛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颠倒 了过来。可以预见,“省籍冲突”和“台独诉求”作为一种政治权力分配斗争的符 号,已经失去了原先的重要意义。台湾未来政治权力分配的斗争将更多围绕经济利 益展开,政治冲突会更多地出现在不同的经济社会阶层之间,而不是出现在省籍之 间。最近,被视为外省人利益代表者的“新国民党连线”在立法院中与民进党联手 反对国民党主流派,支持“阳光法案”,是这种新的政治力量组合的一个象征。 在国民党中央党部座谈时,笔者曾冒昧提出,国民党在本土化后的今天也不要忘 记对大陆人民的责任。而一位党部负责人回答说:国民党永远是中国国民党,我们 一天也没有停止对大陆人民的工作。此后一位台湾同学鼓足勇气提出了一个问题: 是否现在可以允许共产党在台湾公开设立党委,发展组织?党部的回答是:这位同 学显然忘记了台湾的法律规定,根据中华民国的法律共产党是被禁止的叛乱组织, 不允许存在。我本来期望党部能有一个前瞻性的回答,但是没有。 我自己在与一些国民党的老人交谈时,经常会感到他们心底里有一种失败主义的 情绪。这也难怪,在他们与中共交往的经验中,充满着失败和屈辱。让他们从这种 心境中摆脱出来是困难的。可是他们应该注意到历史的趋势确实大变了。当年中共 胜利之时,正是共产主义席卷全球之日。今日却是共产主义在全球瓦解的时代。与 此相反,我也时常听一些台湾朋友说,国民党现在对大陆的事情已经没有兴趣和胆 识去理睬了,没有“把栏杆拍遍”的壮志,它只求偏安台湾而已。如果真是这样, 我想问:偏安能安吗?为了自己的生存,国民党也应该真正地“胸怀大陆”。 中原得鹿不由人 中国统一,两岸关系,省籍矛盾,这一系列相关的问题困扰着台湾岛上的人。就 在两岸叫声不断的时候,台资这只“轻舟”已经穿过大陆的“万重山”。 前年以来,台湾的大陆政策变得积极主动了,相继提出了国统纲领和两岸关系条 例,最近更以加入联合国为号召。而对比之下,中共除了重弹“和平统一、一国两 制”老调外,并没有提出新的突破性政策。值得注意的是,似乎中共最近在统一问 题上采取了更为审慎的态度。去年一月六日出版的中共《嘹望》杂志指出:“未来 十年,两岸将会以经济贸易,不断扩展合作领域,逐步开拓一条有利于祖国和平统 一的道路”。依此看来,中共起码以十年为期来完成统一。本来中共在统一问题上 一直是急于求成的。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仍有中国传统的帝王霸业思想,认为如果 中国的统一由他们来主导完成,他们就会“永垂史册”。为了这一面子上的荣耀, 邓小平迫不及待地要统一,甚至扬言,如果台湾方面永拒与中共统一,中共将不惜 使用武力。现在中共有意放慢统一的速度,可能是由于中共认识到了统一过程之复 杂和危险,说不定统一会危及中共的统治,因为两岸经济的和政治的差距太大了。 台湾方面在统一问题上的动机同中共方面很不一样。除了老一代国民党人有大中 国情怀和反攻大陆的使命外,现在掌权的人则均把台湾两千万人的福祉放在第一位 。台湾的生存与发展是决定国府统一政策的主要因素。如果台湾独立中共不加干涉 的话,意即对台湾的生存和发展有利的话,我想台湾大多数人会倾向独立的。 在两岸关系的互动上,只有那些符合两岸实际经济利益的事项得到优先进展。因 此,大陆方面对台湾诉诸民族感情,台湾方面要中共承认对等实体,均为单方面的 利益诉求,难以得到对方的善意回应。与此同时,两岸的经济贸易、台商在大陆的 投资却急剧发展起来,因为这是对双方均有好处的事。 中共一直主张要举行政党之间的谈判,而国府方面则提出要政府对等谈判。笔者 在台湾座谈时均建议国民党和民进党接受中共谈判的呼吁。目前中共在大陆一党专 政的局面难以打破,而这是大陆和平民主化中最关键的一个阻碍。如果国民党能与 共产党谈判,这表明共产党接受多党制。而共产党目前并不拒绝民进党和其他台湾 的反对党参加谈判,那么为什么国民党不能建议中共的反对党民阵、民联也参加谈 判呢?既然共产党可以邀请国民党的对手一起谈判,国民党就可以邀请共产党的对 手坐上谈判桌。这种谈判是公开的,并不会涉及“出卖台湾人民的利益”的问题, 况且国民党也可以提出谈判的内容,如政党之间的和平竞争,相互允许对方在自己 的土地上发行报刊、发展党的组织等。这种谈判只会增加台湾的安全,而不会让中 共占到什么便宜。 在台湾之旅的座谈中,有一位大陆学人分析说,国民党现在最害怕大陆发生动乱 。如果国民党想重返大陆执政的话,共产党乱了,不正是国民党的机会吗?看来国 民党确实不想再背大陆的包袱,而只想偏安台湾了。另一位的看法不同:国民党在 台湾的执政是与共产党在大陆的强权统治分不开的。如果大陆一旦发生了苏联解体 那样的情况,中共的强权消失了,台湾人不怕有人动武了,还不宣布独立?而一旦 台湾独立实现,从大陆来的国民党还会有戏吗?而我想说的是,照目前这种趋势下 去,说不定国民党在那时也会抢先宣布独立。 参加台湾之旅的大陆学人经常听到这种议论:中国统一的希望就在你们年轻一代 身上。年轻一代较老一代有更多的民主观念,没有上一代人的仇恨瓜葛和意识形态 情结,但他们也没有上一代人对一个统一的中国的热切渴求。在他们看来,统一已 经不是一个重要的价值。我怀疑下一代中国人会更倾向统一。但我亦确信,两岸年 轻一代的沟通、理解,事关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