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这样陌生…… ·石 磊· 一九九三年十月至十一月间,我在中国大陆呆了五个星期。对我来说,这不是一 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是我从上海移民到美国六年来第六次回国了。对于一些 想回去又不准入境的朋友来说,我的自由与机会令人羡慕。然而,对于象我父亲那 样早是美国公民,可以回去却从不对大陆抱有任何幻想的人来说,我可能不光浪费 时间与金钱,还缺乏对共产党足够的认识。 这次回来,我给父亲带来一个信息,告诉他:你印象中的共产党已经大变样了, 邓小平已从“走资派”的“祖先”随时代的发展变成了“走资派”的“阻碍”了。 大陆的人都在谈论邓小平死亡之后中国的全面的资本主义道路。喜欢资本主义与惧 怕资本主义的人,都相信中国大陆必将是资本主义社会,条件是邓小平死后,再死 几个老人。而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我问道:“如果邓小平长命,再活上十年,中 国变为资本主义制度就要晚十年吗?”得到的回答非常有趣:“邓小平想要太太平 平地死,就得抓紧点儿去死,死晚了中国人等不急了,闹腾起来弄出几个‘六·四 ’都没准儿,还不把他活活气死!” 这一次,父亲有兴趣让我谈谈中国大陆的情况了。 欺侮老实人 尽管我的目的地第一站是北京,飞机却是先停上海办入境手续。在过边防前先要 过一道检疫关,原则是出国一年以上就要验血,并付十五美元。我上次回国是九二 年一月份,快两年了,但我排队时琢磨着如何逃过验血。飞了近二十小时,累极了 ,还要多排一次队抽血,当然想混过去了。轮到我前面那位显然是公派的干部,检 疫官问:“出去多少时间?”答:“二十多天。”检疫官手一指,那干部傻愣愣地 朝手指的方向去排队验血了。前面的倒霉,我就可以沾光,验血是有指标的,前面 多一个,后面就少一个。轮到我,我故意振作精神大声地用上海话说:“每年都回 来。”到达的旅客说话都是有气无力,我的大声竟把那官员吓得一愣。我递过去护 照,他正想翻上次离境的时间,我却伸出手,好象他应该不看就还给我。他有点不 知所措,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把护照放在我手上,口中嘟囔出一声:“好……”。 好了,这一关就这么混过了。 第一个印象:海关松了 我曾经有过三次同中国海关不愉快的经历。第一次是一九八九年春,我带去的一 架只值美金三十元的傻瓜照相机,被朋友要去了,出境时海关官员收回申报单时偏 查看照象机,我先自作聪明说掉在出租车里了,海关官员凶狠地要看向当地公安部 门的报失单,结果我被罚了二十多美元(一百多外汇券)才放行。第二次是九一年春 我送儿子回国抚养,海关官员对我孩子的摇篮,座车,游戏圈都感觉新鲜,每件都 要问,都要打开看,实则想一饱眼福。最后一件是个折迭式游戏圈,我已经火了, 顺口道:“这是美国刚发明的便携式导弹发射架。”这下可不得了,除了在场的官 员都围过来以外,值班科长也来了,大有想教训我一顿的架势。最后是一位负责保 安的官员告诫我别开这种玩笑,放我走了,游戏圈也没再打开。第三次就怪了,我 到境那天正好是九二年一月一日,按规定我每年第一次回国都可以有一个大件指标 ,可关卡上的官员非说:“你今年已是第二次回国,没有大件可购。”当我以幽默 的方式指出已经是新的一年后,他却不高兴起来,拿着我的申报单与护照去请示科 长,无非要向我表示他即使错了,也有权力整我一下,挣回自己作为海关官员的面 子。结果是我挨了整,白白多等了二十分钟,取得了大件指标。 那次我不算失败,因为我早作了准备,成功地赠送了朋友一架三百多美元的相机 ,未加税,也未被查出来。我入境填报时填了相机的牌子,未写型号,包里还有一 个只值四美元的玩具相机,没有牌子,但也真的能拍,还是四镜头的。出境时,果 然被查问相机有没有带着,我拿出了玩具相机,官员怀疑起来:“这是什么?”我 从容地作答:“这是德国制造的微型四镜头相机……”然后象推销员一样对官员, 们介绍其性能。只见围过来听讲的官员多了起来,有一位小年青以吹嘘的口气说: “我见过,这西德制的四镜头相机是西德的专利产品,在香港要卖一万多港币。” 其他官员都看看他,当然相信他们自己人的说法,我就过了关。不知是那小年青编 造故事自吹懂行,还是哪位聪明人在我之前已用了此法“走私”过相机,反正我知 道这种相机是台湾制的,也有拿到大陆去加工的,美国市场上最高零售价是二十美 元。我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在纽约向玩具、礼品店推销过这种相机,批发价:六美 元。 九三年的回国,海关申报取消了,如果带了大件,自觉走红色通道申报;没有带 ,走绿色通道,前面有X光检查行李。我过关时,走绿色通道,X光机的荧光屏前没 有人看,大家都是推着行李走出大门,就象没有海关一样。这比美国海关还松。结 果当然是我带去的两台手提电脑不用带回来了,其市场价是美国零售价的二倍。我 以此支付了这次在中国大陆的庞大开销。 消费观更新,信用卡风行 市场上,原属外汇控购的大、小件,现在在一般百货大楼中就买得到,价格按黑 市比价算比到外汇控购店去买还合算。虽然低、中、高各档次的商品都有,但大陆 人购买的主要是高档货,如录放影机要四头、全制式(可放美、港、俄、中、日任何 制式的录影带)、带卡拉OK混音器与话筒,空调机要分离式(主机放屋顶或凉台,通 过管道把冷、热风送到室内,没有噪音),彩电要二十七寸直角屏幕立体声全制式等 等。初看起来大陆老百姓的消费水平好象比我们在美国的还高,不过仔细听一听解 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陆的消费观从价廉物美,逐步走向追求高档,但有一条 没变:就是经久耐用。当一个家庭花一大笔积蓄购买一项贵重品时,他们除价格之 外还要考虑两点:一是质量要好,要信得过,所以要选好牌子;二是看亲友、邻居 会怎么说,所以要时髦,要气派。还有一点,就是能多维持一段时髦、气派的时间 ,不要很快就淘汰、就成过时落后的东西,所以功能要全、尺寸要大、式样要新。 买一次,几年、十几年不太可能再换了,所以不如多花一点钱可以在实用与气派两 方面都多享受几年。 象征大陆消费市场新变化的另一个特点是北京、上海的大型百货店、精品店及高 级餐厅普遍使用信用卡。信用卡分人民币卡与外汇卡两种。外汇卡收万事达(Maste rCard)和签证卡 (Visa)两种。大陆有种说法,这叫“与国际接轨”。至于这种接轨是否接上了国际 轨道,看一个“法制报”的案例便可一目了然: 一个香港的团伙,每人携带数张别人已报失的信用卡,配上伪造的证件,进入大 陆。他们到大城市的大商店去吃用、购买黄金饰品,就用这样的信用卡。这怎么可 能得逞呢?可以。因为大陆收信用卡,是美国七十年代的水平,没有电子联网认可 装置,这些装置只有银行有。于是,购物时收款员先检查卡是不是真的,接下去核 对卡上的姓名与证件上是否相符,然后用刷卡机印下卡的凸字,交顾客签名,再核 对签名。第二天,商店把收款单送到银行,银行打入电脑,发现卡早就报失,收不 到帐。当天下午,银行发出一批新的黑名单派送到当地收卡的所有商店,以及机场 等地,守株待兔。由于此种操作,交易时无法了解境外的卡是否报失过,全凭收款 员根据顾客的穿着打扮,神情仪态来作判断,所以就让人有机可乘。这伙香港人每 张卡在每个城市只用一天,换一个城市再从头用起。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后来开始 向大陆人出售卡与证件,每套一万人民币,出事被抓。这是去年十月份的事。 上海成了“移民”城市? 对外地人来说,上海已从以前的购物中心,变成了打工的理想地方。在上海的一 个月中,我光顾了至少十五家个体户开的餐厅,使我惊奇不已的是这些地方除了老 板与厨师之外,服务员、厨房打杂的全都是来自安徽、四川的青年男女。我几次在 街道里弄开的小店铺、个体户开的小水果滩、小百货店买东西,店员对我讲国语(上 海人普遍把普通话改称国语),起初以为自己的穿着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华侨,后来才 明白这些有雇工自由的个体户绝大部份都请外地人工作。这些外地的“打工仔”, 要求的工资低,工作又卖力,很象纽约的新移民。 大规模雇请外地工人的地方要算建筑行业了。无论是市区还是开发区,到处都在 大兴土木。上海的施工单位因技术力量雄厚,加上本地的社会关系熟,常使外地施 工单位抢不到承包合同。但现在的具体做法,是上海的施工单位拿到合同后,作质 量把关,再承保给外地施工单位,据说这样做上海自己的施工单位不用工作就可拿 到很好的工资与奖金。这样,这些国营施工单位的职工再受聘到个体的、集体的施 工单位中作为骨干,又可得到一份收入。 但是,据报纸报道,上海的治安案件,八成由外地民工所犯,主要是偷盗、撬窃 、抢劫、强奸、诈骗。外地民工在上海工作最苦、最累,收入最少,住的几乎都是 从街上可以看见里面的简易工棚,被上海人看不起。他们感觉上是上海人剥削、压 迫他们,所以偷、强上海人的东西,是件在同事中值得夸耀的事。 收入与不满在同步增长 不用我开口问,只要是朋友相聚,相互询问收入是必然的话题,这也算是大陆中 国人的传统习惯。以北京、上海来说,一般机关职员收入每月在五百人民币左右, 有官职的多几十元职务津贴。企业的差别就大一点,效益好的,职工可拿到七、八 百元,效益差的,只有三百多。三资企业(独资、合资、合作)的职员多的上千,少 的也不低于六百,工人只能拿不到三百人民币一月。大陆人对外资老板的排行榜是 :港商、台商、日商、俄商、美商,美国人排在俄国人后面,主要原因是美商太片 面看待中国的廉价劳力而不注重请客、送礼、贿赂。据说美国人的策略主要是让留 美的高干子弟去安排独家代理权,如“万宝路”、“可口可乐”、汽车等,普通的 厂商、百姓很少得到好处。还有人认为,台商的投资加强了企业的自由化,而美商 的投资却加强了政府在三资企业的控制程度。 绝大多数人都坦率地承认,现在的生活水平提搞了许多,市场的供应做到了只要 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花几元钱吃个早点、十几元坐趟出租汽车,对一般市民来说 都不是稀奇的事。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昨日的奢侈品已成为今天的必需品。彩电、 冰箱、录放影机、组合音响、空调机、进口手表,这些昔日的奢侈品,已是大城市 结婚青年的必需品。鸡曾一度是中国大陆逢年过节的佳品,可现在已是家常便饭, 取而代之的年节佳品是甲鱼,龙虾。面对应有尽有的商品供应,百姓的需求欲望与 叫穷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老百姓一方面肯定改革开放提高了生活水平,另一方面又 对贫富差距的拉开表示强烈的不满。 经过多层次的接触,发现老百姓的不满都是指向统治当局的。看一看造成贫富差 距越拉越大的根源,这就不难理解了。在北京、上海流传一句话,叫作:官商、官 商,有官才有商;生意、生意,警匪要合作。海外近年来也多有报道,说大陆的有 钱人,俗称“大款”,并非外商,而是“内商”。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如此。老百 姓的不平、不满也主要是由这些“内商”引起的。“内商”之所以成为“大款”, 一部份人是同官方人士勾结,搞贿赂,提成以取得紧缺品的供应、低于成本的价格 、股票内部消息、地产开发经销权或是政策的放宽;另一部分人在大陆流行的说法 上不算是经商,而叫作做生意,最典型的是开色情卡拉OK与制造伪冒商品者。这些 人做生意必需在当地的特警队、公安分局、安全局、武警部队中有人罩着,别人去 开就会受到警方的打击。上海人中谈论最热烈的典型例子是浦东土地批租。当时浦 东开发刚开始,标价一千五百美元一个单位的土地,被国家科委邓小平女儿主持的 公司以一千五百人民币一个单位大批买进,然后再以同样数字的美元转移给台商、 日商,不但不花一分本钱,而且赚的外汇大部分又以外资的形式投资到大陆变成了 合资企业。当时的市长朱熔基曾硬顶过,因为这给上海的财政造成很大的损失,但 考虑到荣升中央的前途,只能亏待上海人民了。这件事,使浦东开发的步子慢下来 许多,原来预算由土地批租的所得投入公路与新机场的建设,结果是两者到现在都 无法完成。 这些不光是作为现象而存在,而是让老百姓感到中国就是这样了。一位自称并没 有得到过好处的官员对我表示的气愤作这样的劝说:“对,是这样。国家的财富不 转移给他们(指高干子弟),难道给你我吗?没什么好羡慕、妒忌的,你能叫共产党 主义最后的王朝比这样更仁慈吗?就因为这些人拿到了,吃饱了,所以才觉得中国 还是走资本主义好,才对他们的私有财产有保障,如果他们没拿到,而是大家分配 了,他们就不会同意向资本主义方向改革,就要坚持社会主义。你懂了吗?”我似 懂非懂。 中国在走向“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 在十五年的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双轨制实践中,大家看到的是一次次的物价失 控,计划经济的无能为力。而市场经济正以自然而然的趋势稳步地、不可阻挡地占 据计划经济的地盘。 最典型不过的例子就是假的中外合资:一个效益不错的企业,找到一个外商来挂 名,摇身一变成了中外合资,无论是资本还是供销,都没有变,变的是企业主管、 职工的工资、奖金与福利大幅度提高,税收享受优惠。第二个例子也说明同样的问 题,一个个体户购买一辆新的轿车,挂上黑色私车牌照,但供给市政府底下某部门 的官员们使用,市政府该部门给这辆车配上专职司机,对外有任务时换上市政府的 公家牌照,平时就挂黑色私人牌照使用。作为交换,官员们利用手中的权去替个体 户赚钱。这还都是一目了然的台面上的东西,台底下的事就不那么清楚了。 中国大陆原属国家与集体的产权,正在通过一项项具体实施的、只有通过革命才 能逆转的改革方案转向个人的私有产权。如一套原属房管局的二房一厅的公房,个 人出二万人民币就可以买下来,而二万中的一半又是由住户的所在单位来出。如果 你有钱,你可以购买公寓房、别墅、汽车,这不再是面向外商或侨眷的,也不需要 以外汇支付,有办法的还可向银行贷款(机会当然不均等,要找门道,且必需第三者 担保)。个人购买这些财产,没人会问你收入的来源,一般也不会引来税务局的调查 ,只要你付得出,我就卖给你。股市的猛涨,也造就了一批中产阶层。由承包企业 、文艺团体等产生的一大批所谓的企业家,又是一个高收入的群体。社会不是邓小 平预想的向小康水平发展,也不是单纯的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是形成了中产阶级 ,小资产阶级与私有资本的积累。 邓小平当初的本意只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本质还是社会主义。但改革 一发不可收,中国的趋势将是一个“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 社会蕴藏着大乱的因素 中共政府高于一切的口号是“安定团结”,号召人民只有安定的社会环境才能搞 好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而不安定因素最主要的就是学生运动,其次是民族纠 纷,最后是农民暴动。目前的社会大家认为已经乱了,也出了一批英雄——“大款 ”。大多数人没有机会、或没有足够的机会。血气方刚的青少年和对自己有几分信 心的老百姓,都盼着有一天大乱,让他们也看到赚钱或掌权的机会。他们有的认为 还会来几次“六四”,有的等待邓死后中国出现内战,有的盼望中央发生“政变” 。反正只要乱,他们就觉得可以得到新的机会。我问到一些人中共攻打台湾是不是 “乱”,得到的回答是:“当然不是。”解释是:攻打台湾,全国一定会收紧,中 央一定是加强控制,不是放松。 另一个问题是,安定团结是头等大事,而安定团结的环境使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是 真,使少数人,特别是特权阶层迅速成为“大款”也是真。那么,保卫这个环境的 公安、安全、武警(大陆人说解放军不算,大家似乎认为自杨白冰的“军队替改革保 驾护航”遭批判后,中国正在朝向军队国家化改革),他们这些“卫士”怎么想?普 遍来说,他们纪律严、限制多、实惠少。除了少数胆大的、狡猾的外,“卫士”的 实惠低于社会平均水平。举例来说,公安、武警单位,政策上允许在工资、津帖以 外再加上补贴、奖金,但预算上没有这笔费用。这就要靠领导去想办法。要想办法 ,就得经商,要经商就得有来有往,公安、武警拿什么去同别的单位交换?只有一 句话:乱来!在上海,你会看见黑牌照(私人牌照)的汽车上挂有警灯,开起来只闪 灯,不鸣笛;更多的是公安(GA)、武警(WJ)牌照闪灯不鸣笛,这样的车每条街都看 得见,好象全市戒严一样。但上海骑自行车的人都当没看见,因为百分之九十这样 的车都不是公安、武警系统的,而是通过关系花钱买的“特权”,这种特权不是吓 呼老百姓,更不是可以抓人,而是可以不顾交通规则:可以逆向行使、闯红灯(闯起 来可以叫别人都停下来),交通警见了不但不查问,而且还帮助指挥交通,让其先行 。另一种做法就是把购买设备的钱发奖金,然后找犯了法、正在受追查的企业去“ 赞助”设备。真有办法的领导,干脆拿公安、武警的牌子作抵压,向单位乃至外商 借款炒地产,开饭店,赚了再还,也可发奖金;赔了,拖着,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拿一句他们自己人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维持安定,让孙子、王八们(特指官僚子 弟及刑满释放分子)发财,我们喝西北风?让它乱去好了,只要我们的饭碗别丢。” 看来,中国大乱,今后也只有靠军队了。 “潇洒”是跟美国人学的? 大概我是美国回去的,许多人想通过我知道美国人在男女关系上到底有多潇洒。 话题打开之后我才发现:他们要知道的是自己够不够得上象美国人一样潇洒。 我在美国六年多,到今天也归纳不出美国人到底是怎样潇洒的。美国应该说是多 样性社会,什么都有。下面是一男一女告诉我的他们自己的故事。 张先生,四十一岁,已婚,有一女儿,大学教师;张太太,三十五岁,四年前留 学日本。张太太四年前去日本之后,先作了一段时间的陪酒女郎,后同一个日本小 店主同居,现在是那家店实际上的经理,每年回国二次。张先生知道一切,张太太 都不否认。他们没有离婚,张先生家里充满现代化家用电器,女儿放学后在一所私 立的英语补习学校补习,每三个月二千人民币的学费。张太太回国,他们象所有的 重逢夫妻一样享受家庭生活,带着女儿而走亲访友。张太太去日本“继续深造”, 女儿归外婆管,张先生自有天伦之乐:他有太太寄回来的钱,他有学校的开放的女 大学生。他说:“开始我就没有想不通过,为什么夫妻一定要过一辈子?为了孩子 ,我们依然是夫妻。我们的感情也很好,这几年从没吵过架。我们也都很开心。她 喜欢日本,喜欢钱,讨厌中国,不喜欢我们住的地方。我喜欢年轻的女学生,喜欢 照顾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崇拜我。她去了日本,我就可以方便。人活着,就要开心 嘛!” 最后张先生还补充一句:“大概象我这样想得通的人,到美国去最合适了。”这 可是张先生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太太,三十岁,离婚,又结婚,同前夫有一儿子,工人。王先生,三十四岁, 离婚,又结婚,同前妻有一女儿,工厂供销员。王前妻,三十一岁,文化宫售票员 。再婚后,王先生去前妻那里探女儿,就常在前妻那里过夜。王太太大闹,王先生 一边否认,一边劝说王太太“活得潇洒一点”。于是,王太太常同男友去舞厅跳舞 ,深夜去吃夜宵,王先生也常去前妻家过夜。逢年过节,王太太,王先生,王前妻 ,两个孩子,有时还有王太太的男友,一同吃饭庆贺“大团聚”,一起打麻将,麻 将打到清晨,床上、地上、沙发上横七竖八地就睡觉。王太太说:“其实这就是我 想要的,我离婚就是因为以前的丈夫管我管得太紧了,不准我打牌,不准我跳舞, 又不陪我唱卡拉OK……现在这种情况,我开始觉得有点怪,不过现在习惯了就觉得 很好。有时男人只有一个女人觉得不够,女人只有一个男人也不够嘛。我们的朋友 们都说我们象美国人一样潇洒,很羡慕我们。现在朋友中有一对夫妻。……也开始 和我们一样了……” 美国人是这样潇洒的吗?看来上海人要比我清楚。 有人告诉我此次来上海别错过了找个女孩陪陪的好机会,我说我没有招妓的习惯 ,得到的回答是:“凭侬?欢喜陪侬咯小姑娘不要太多哟!侬真咯不晓得,上海咯 小姑娘现在潇洒的人多得是,欢喜侬就肯陪你,吵着要陪侬,不是要侬咯钞票,晓 得美国回来咯人没钞票的,有钞票也小气来西的,更加不是要侬弄伊出国,就是潇 洒。侬懂不懂?你从美国回来,伊能陪侬,是扎台型(上海土话:值得骄傲的意思) 的。陪台湾人、日本人不一样,那是做生意,是斩分(上海土话:钱)。”我真的不 懂,去问另一些人,都这么说,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六年前出国时赶在潮流之前 的我,已成了乡下阿土了——美国回去的阿土。而上海人一口一句地在说是学美国 人。 中国,曾一度看得透的祖国,已经是一片陌生的土地了。这次回国,使我第一次 体会到一个华侨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