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共产主义消失十年 (法国) 陈 彦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在历史上存在了七十四年的苏联共产党帝国正 式寿终正寝的日子。 苏联的建立,曾经在世界范围内激起了巨大的希望,共产主义思想随着苏联 的创立而迅即普及半个世界。然而,从列宁到斯大林,从反法西斯到镇压匈亚利起 义,共产主义曾经带来的希望灰飞烟灭,共产主义制度的现实将乌托邦的想象变成 强制的囚笼。在苏联崩溃十年之后的今天,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没有人怀疑共产主 义作为制度不合人性的本质。共产主义不仅在西方,在东欧、在前苏联受到深刻的 检讨和批判,甚至在名义上仍然举着共产主义旗帜的中国,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也被 日益泛滥的市场经济蛀空。 然而,一个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从思想到制度,慑服过数以亿计的民众的社 会运动的消失究竟意味着什幺?共产主义退出历史舞台会否给世界留下缺失和真空 ?如果留下的话,这个真空又会对世界产生什幺样的冲击?世界历史难道真的就从 此走向终结,而再无新的创造,新的发展空间?人类是否会从此放弃追求、放弃想 象,放弃对较为美好的未来的向往?很显然,在缺乏对这一历史巨变的全面总结的 今天,对於这些问题,世界还没有作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历史终结还是文化冲突? 目前,对於共产主义消失之后的世界的历史走向提出总体回答的有历史终结论 和文化冲突论两种流行较广的说法。历史终结论是由美籍日人福山提出的,他认为 共产主义消失之后,民主政体、市场经济将成为人类在政治上追求的普遍形式,甚 至是最终形式。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所提出的文化冲突论恰恰相反,他认为, 历史不会随着东西冷战的结束而停止演化,而仅仅是改变了内容,由意识形态的对 立变为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冲突的基调并没有实质上的改变。 九十年代以来,这两种论点虽然流行很广,但并没有在思想界获得广泛的认同 ,倒是激起了相当多的不同声音。然而,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现象是,虽然不赞成这 两种说法的观点甚多,但这两种说法仍然不胫而走,似乎越批越香,具有旺盛的生 命力。对於历史终结论,虽然很少有人承认人类历史会就此停止,但也很少有人具 体提出人类将朝什幺方向演化,什幺样的人类社会组织形式可能会取代现今的市场 经济、民主政体?十分明显的是,如果思想界提不出人类可能演化的具体方向,就 不可能有力的反驳历史终结论。 同时,对於文化冲突论的拥护者来说,九一一惨案正好反映了基督教世界与伊 斯兰世界文化冲突的加速和激化,也就是证明了文化冲突论的预见性和现实性。但 另一方面,九一一事件又似乎表明,苏联崩溃以来世界上曾经兴盛一时的经济自由 主义显示出其很大的不足。舆论越益不满足以经济为主导和以市场为准绳的价值意 识形态取向。就此,不少人提出,面对已经全球化了的恐怖主义,面对日益拉大的 贫富差距,面对全球性的生态问题,以国家政府为中心的政治权力不仅不能减弱, 相反,一个世界性的政治权力的组成也是十分必要的。然而,指出九一一事件之后 在民主世界出现政府权力回归的趋向,却不等於解释了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为什幺如 此猖獗,原教旨主义的兴起同共产主义的消亡又有什幺关系。 没有制衡的世界 总体上说,苏联的消失给世界留下了巨大的历史真空。由於共产主义的苏联是 一个巨大的历史多面体,它的消失,在地缘政治、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宗教信仰 等各个方面都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是地缘政治的影响。这是最显而易见的影响。苏联的消失,结束了自二战 以来的长达近五十年的东西冷战,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强国。从国内政治上来讲, 美国虽然是制度健全的民主国家,但是在国际上美国却基本没有制衡。苏联的存在 曾经为人们提供了种种期待。期待之一就是苏联与美国的对峙对世界的平衡效应。 东西冷战结束之后,一些政治人物所期望的多极世界并没有来临,现今一强独存而 无制衡的世界局势正是苏联消失之后地缘政治上的最大缺失。 从制度层面来讲,苏联的消失不仅意味着一种强制性的社会组织形式的消失, 也意味着一种经济模式的破产。失去了苏联的世界,不仅失去了能与美国抗衡的一 个超级大国,也使以自由经济为支柱的现代资本主义模式一花独秀。共产主义计划 经济的破产不仅证明了以公有制作为主导设计的社会制度的致命弱点,同时使得世 界上各种倾向的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的经济模式失去了吸引力。在这一冲击波 的影响下,欧洲各国,包括法国在内出现了私有化的潮流。强调自由重于强调平等 ,强调市场经济自发调控重于国家对经济的指导和规范作用的所谓新自由主义於是 在前苏联和东欧国家成为社会重建的主导意识形态,在欧洲老牌民主国家,新自由 主义在社会生活中也取得强势地位。左派政党在选举中退居逆势,一些国家即使左 派执政,也不得不实行更为倾向于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 地上宗教与原教旨主义 从意识形态层面来看,共产主义正如一种地上宗教,在一种宗教退潮之后,总 有其他的替代物会填补真空。一方面,在老的宗教被摧毁的较为彻底的地方,民族 主义或者其他新创宗教乘虚而入。在前苏联和东欧共产主义的地盘上,民族主义获 得了充分的表现机会。苏维埃联邦在波罗的海三国、乌克兰、阿塞拜疆等民族主义 的冲击之下解体,摆脱了专政统治并走上民主化之路的捷克与斯洛伐克仍然分裂, 南斯拉夫拒绝民主化的道路,终於在民族主义与种族主义的冲击之下走向分裂。而 这一民族仇杀的冲击连锁反应只是在国际社会的军事干预之下才获得遏制。 在中国、越南、古巴等国,共产主义作为国家权力体系虽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 ,但作为意识形态则早已名存实亡,这就造成这些国家不同程度地宗教回归现象, 而中国的法轮功的出现及其被镇压更是十分典型地说明意识形态真空与维持政权之 间的微妙联系。 另一方面,在宗教体系本来十分健全的地区,共产主义的退潮也加强了宗教的 力量。纯宗教的来世追求与地上宗教的现世追求的结合,往往演化出极端的宗教形 式,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今伊斯兰教世界的原教旨主义的凸现也是同共产主义的消 失有一定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