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四五” 楊 靖 一年一度的清明節﹐一年一度的四月五日。由於1976年4月5日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 發生了大規模的群眾抗議示威活動﹐年年此時﹐公安部門的工作量便會大增﹐異議 人士的自由度便會劇減。然而這樣的監視與壓迫也掩滅不了親歷過那場運動的人們 ──中國人民的追憶與思索。今年此時﹐筆者就在監視的目光下揮筆馳思﹐浮想聯 翩。 那一年﹐十年浩劫﹐中共黨內的極左派特別將封建法西斯的專制統治推到一個顛峰 狀態﹐也可以說是一個癲狂狀態。冤獄遍地﹐受害人數幾近全國家庭總數的七分之 一。他們的好學生波爾布特(柬共首領﹐建立了世界上最不得人心﹐最暴虐的政權 )就是得了他們的真傳而犯下了世界最駭人聽聞的罪行﹐最終政息人亡。 那一年的年初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我上班的工廠突然召集了所有的黨、團員和黨 團積極分子﹐每人發給了一套戲裝﹐即所謂的8個樣板戲內角色的服裝。於是在灰藍 色的工廠裡出現了一群描眉畫眼﹐粉黛彩裝的人﹐他們被車輛拉去填充能裝幾萬人 的首都體育館﹐同聲高唱樣板戲﹐構成一幅盛世狂歡其實是帝國末日盛宴的怪異圖 景。我看到應召去的人們精神都挺不自然的﹐有點臊不搭的﹐是一群精神上的被強 暴者。四月﹐人民心中淤積已久的憤怒像火山一樣噴發了﹐周恩來的逝世使得沒有 任何渠道表達自己訴求的中國人民奔突而來。工人們來了﹐曙光電機廠的工人們抬 ぴ鋼鐵的大花圈﹔學生們來了﹐胸佩小白花﹔藝術家來了﹐擎ぴ自己手繪製的周的 巨幅畫像﹔七機部的幹部子弟們來了﹐身ぴ一式的將校呢的舊軍裝﹐即標示自己的 出身也顯示自己的決心。(我不知道這些人如今在哪裡﹐可能有的人仕途得意﹐有 的人腰纏萬貫﹐有的人如王軍濤歷經西單民主牆、八九民運﹐再度身陷囹圄﹐亡命 海外)天安門成了花圈的海洋﹐詩歌的海洋、國際歌聲此起彼伏﹕從來就沒有什麼 救世主﹐ 要創造人類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團結就是力量》﹕向ぴ法西斯蒂開火﹐讓一切 不民主的制度死亡……筆者那時也接連幾天游泳在這波濤洶湧的海洋中﹐悲憤、激 動、血脈賁張﹐更有ぴ對未來的期冀﹐不﹐焦灼的渴望。 那天晚上﹐由於筆者要趕回工廠去上夜班﹐避開了那場大鎮壓﹐白天我在廣場抄詩 ﹐貼詩﹐是個“反革命分子”。傍晚我到了工廠卻和工友們被命令停工﹐領取棍棒 ﹐全體上車去“鎮壓反革命”﹐工友們都在傳遞ぴ眼神﹐傳遞ぴ心聲﹕到那裡也絕 不對同胞們大打出手﹐而是要放行一條信道。成千上萬的“工人民兵”的車隊駛過 騷亂過後空寂下來的廣場﹐駛進天安門東側的勞動人民文化宮﹐被命令在裡面潛伏 待命。手持棍棒的我們或蹲或坐在排演場內鋼琴和通牆的大鏡旁邊﹐每個人的脣邊 都浮ぴ一絲興奮又略帶譏諷的笑意﹕這決不是結束﹐這是一種新的開始。 記得共產黨的祖師爺馬克思說過﹕把由於社會內在的要求而形成的千百萬人的動蕩 說成是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少數陰謀家煽動的結果﹐是不顧社會內在要求的胡說。 (大意如此)當時的當局就用馬克思指斥的這種胡說誣蔑了這場運動(無獨有偶﹐ 這種胡說我們在八九年又聽到了一回)﹐鎮壓了這場運動。而後來的當局用“悼念 周總理的群眾革命運動”以為就可以框定她的全部意義則同樣接近于馬克思指斥的 那種胡說。他們沒有聽到或不願意聽到那天人民發出的呼喊嗎﹕秦始皇的封建社會 一去不復返了﹐要民主﹐不要佛朗哥﹗要自由﹐不要那拉氏﹗正鑒于此﹐當三年後 ﹐我和徐文立、劉青相聚在西單民主牆商議創辦大陸建政後第一份民主刊物時﹐雖 然想用《人民論壇》等刊名﹐ 最後還是定名為《四五論壇》。因為歷史是不容割裂 的﹐因為歷史前進的腳步是任何人也不能阻擋的。 于今﹐似乎時日漸遠﹐血痕漸淡﹐當你的對手似乎已遠去﹐似乎已消逝了的時候﹐ 你的吶喊還需要嗎﹖冷漠與麻木﹐蠱惑與欺瞞可以得逞于一時﹐不可能永遠得逞。 馬克思那憂鬱的眼神在警戒我們﹕當社會內在的要求…… 當然這種社會內在的要求並不是都需要用極端的形式來解決﹐如果憲法有了司法權 ﹐如果報禁黨禁解除了﹐如果社會保障體系進一步完善﹐如果民主憲政得以建立﹐ 如果…… “四五”運動距今已二十六年了﹐再見了“四五”﹐再見“四五”。 是為祭﹐抑或是呼喚。 楊靖 2002.4.5 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