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虹的訴求
(大陸) 石 岩
和張先玲同行的是位瘦高女士﹐勻稱的四肢,一張江南女子清秀面孔。張先玲向我介
紹﹕“這是章虹﹐她的丈夫江棋生﹐正在獄中服刑﹐判刑四年半。”
我握住章虹涼涼的手﹐問﹕“犯了什麼事﹖”
她回答﹕九九年六月四日是天安門慘案十週年祭日﹐江棋生打印了四張傳單﹐提醒
北京市民不要忘記“六四”晚上點燃白蠟燭祭悼亡靈。
我說﹕“九一一襲擊事件時﹐我正在美國﹐走在街上﹐到處燭光閃閃﹐這種表示祭
悼之情的儀式﹐算什麼罪﹖”
章虹說﹕“北京法院的起訴書說江棋生想顛覆共產黨政權﹐這罪名可不小。”
張先玲接話﹕“共產黨政權多麼心虛氣短﹐稍有風吹草動立馬和穩坐江山聯繫在一
起。如我去美國探親前﹐我們上級要我在他們寫好的保證書上籤字﹐被我一口回絕
﹐什麼不准說和做有損國家形像的話和事等等﹐我氣憤地把保證書扔給他們說﹕‘
你們太高抬我了﹐像我這種無職無權的小人物說幾句真話就損害了國家形像﹐只能
說明中國的形像實在太脆弱了。’”
張先玲是“天安門六四母親”的一員﹐兒子慘死促使她十幾年來從未停止過抗爭﹐
尋訪難友籌集善款﹐且每年中共開人大會﹐她們不斷交抗議信﹐要政府為“六四”
平反﹐讓李鵬為“六四”負責﹐她成了中共政權的眼中釘﹐凡“六四”或重要外賓
訪華的敏感日子﹐她都被軟禁在家﹐不准外出﹐回絕訪客﹐掐斷電話等。章虹接¨
說﹕“江棋生被捕一年半沒他的下落﹐我十分心焦﹐後來才知道﹐這一年半他一直
和二十多名判了死刑的犯人關在同一間大牢裡﹐受什麼罪可想而知。法庭開庭頭一
天才發通知給我﹐開庭時除法院的人和我這個家屬外﹐不准外人旁聽﹐外國通訊社
的記者﹐更是趕出法院大門外﹐不過﹐居然有四位證人到庭﹐都說“見到過江棋生
的小傳單。”
張先玲說﹕“這就怪了﹐江棋生的傳單貼在北京大街的電線杆上﹐有誰會特意注意
它﹐何況電線杆上貼滿了包治性病﹐求租換房之類小廣告﹐清潔工奉命要時時刷洗
這些惹當局討厭的小廣告﹐說不定傳單早被刷洗掉了﹐有那麼巧﹗能同時找到四個
‘證人’﹖”
章虹說﹕“什麼證人﹗很可能是法院找幾個法警﹐穿上便衣﹐把編好的證詞交給他
們就變成了證人了。幾個人的證詞漏洞百出﹐被告律師又不能質問﹐只能由¨他們
胡說了﹐號召悼念‘六四’亡靈的傳單該判什麼罪﹐有一條法規嗎﹖沒有﹐於是硬
給他判顛覆國家罪﹐隨意性判他服刑四年半﹐江棋生表示不服﹐沒有用﹐我悲憤極
了﹐要見法院院長﹐法庭上的幹部卻滿臉瞧不起我的樣子﹐說我﹕你算什麼人﹐也
想見院長﹐你有什麼資格要院長見你﹖我脫口而出﹕‘院長不是人民公仆嗎﹖我是
主人﹐難道主人沒有資格找公仆嗎﹖’我堅決不離開法庭﹐最後審判長出來應付了
我幾句。”
為了四張小傳單﹐江棋生要付出蹲監牢的代價。四張傳單不會引起來去匆匆為生計
奔波者的注意﹐既或有人看見了﹐又能得到反饋和彰顯嗎﹖大多數中國人的心態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趟在越來越污濁的渾水中爭個你死我活地撈魚摸蝦之人
﹐早把“六四”時閃現的愛國情懷與奮抗精神置之腦後了﹐當然也不是如有人所說
﹐十三億人沒骨頭不說話﹐唯有吃飯與脫衣。江棋生所為正為驗證此話的不確﹐大
陸中國人絕非全都麻木﹐全無骨氣﹐愛國情﹐正義感﹐追求民主﹐發揚人道的火花
處處迸發﹐只不過是同工異曲而已。
聽章虹說江棋生原是北京航空大學空氣動力系的碩士研究生﹐後又獲北京大學哲學
系碩士學位﹐這樣的雙料人才﹐卻因政治因素三次入獄﹐他始終沒有工作單位﹐在
中國大陸沒有單位就是沒工資也沒住房﹐只能和妻兒三口擠在借用的一間狹小房間
裡。章虹說江棋生也有過就業機會﹐但負責分配他工作的上級因江棋生走路時總是
昂首挺胸﹐見領導人又不哈腰媚笑﹐認為他目無領導﹐故意拖延¨不分配他工作。
江棋生這樣爭辯﹕“我走路的姿態是我父母的基因遺傳﹐我見到領導沒點頭哈腰也
不能說明我瞧不起他﹐不尊重他。怎麼能因這不成理由的理由而排斥我﹖”
他沒想到﹐官本位始終是大陸社會的主統。“目無領導”﹐是個人“錢”途命運的
大忌﹐是一切罪欲之首。
生活窘困似乎未壓垮這對夫妻﹐在章虹身上看不到自卑和氣餒的影子。反而從她快
節奏的語速和不時揮動的手勢體會到她精神的昂揚。她說江棋生是珍愛生命的﹐他
早就對楊振寧﹑李政道博士獲諾貝爾物理獎的理論有過疑點﹐入獄前﹐反復論證演
算過﹐這次入獄後﹐他更能靜下心來不停地讀書思考﹐終於寫出了《關於變換與時
間反演》的論¨﹐他把這心血結晶鄭重地通過北京第二監獄轉交監獄管理局長﹐不
論被認為驚世駭俗也好﹔狂妄愚見也行﹐他只盼望論¨能擺在物理學專家的面前﹐
得到評審意見﹐但四十二天過去了﹐管理幹部卻未置一詞地將原稿奉還。
這打擊之沉重超過了他在法庭上聽到四年半的刑期。他不知道他的論¨﹐在四十二
天中的命運﹐如果僅是監獄局長擱置一邊沒理睬倒也罷了﹐他擔心的是有人將他苦
思的論點據為已有﹐他焦躁情緒感染了來探監的妻子章虹﹐她寫信給中國大陸總理
朱鎔基﹐又設法和美國的李政道博士通氣﹐請求他們運用手中權力影響幫助江棋生
的論¨出現在專家面前。
不知章虹是否想過﹐如是一般刑事犯﹐在獄中搞出個有市場經濟價值的發明創造﹐
監獄主管有可能支持﹐但政治犯是分類的﹐江棋生這篇純屬基礎理論﹐對當前經濟
又不能立竿見影的異見﹐支持他不見好處﹐反而是抬高了“六四”政治犯的地位﹐
弄不好牽扯到翻“六四”案﹐追查“六四”罪魁﹐掀開這禿瘡疤痕﹐既使是準備下
臺的朱鎔基又何來勇氣﹖
中國在二零零二年初曾召開過“表彰優秀科學家大會”﹐基礎科學一項無人獲獎﹐
評委們對此惋惜感慨﹐其實他們心裡清楚﹐原因無他﹐人們在鼓勵奴性﹐重用奴才
的現實影響下﹐順向思維已成慣勢(但往往不善順勢而動﹐卻逆向思維的人﹐反能成
就他人無法成就的事)﹐“六四”遭殘暴鎮壓後﹐助長了社會的急功近利﹐大演拿來
主義﹐不擇手段巧取豪奪﹐剽竊﹑抄襲﹑模仿﹑拷貝﹐何嘗有挑戰權威創新立異之
舉。
江棋生雖是理文雙全又肯獨立思考﹐但處於大陸中國﹐他的大半生道路坎坷﹐處處
遭忌。“六四”後﹐他又三次為“六四”鳴冤而入獄﹐在仍以政治掛帥為主的中國
﹐如江棋生這類政治異己份子真是難有自己立身之地了。有人說中國社會一貫不肯
容納出類拔萃或僅僅是與眾不同的個人﹐而極權社會把這本是潛意識的特點推向極
端並公開化﹐封閉社會是排斥精英的﹐一個人如果僅憑個人才能﹐沒有堅實的權力
背景﹐想出頭是要出問題的。
江棋生既生不逢時﹐也生不逢地。他的妻子章虹正為實現他的願望單槍匹馬地奔忙
﹐我們能用什麼方法幫幫章虹﹖
希望有奇跡降臨給江棋生。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