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诉求，不绝的呐喊

── "六四”十三年


陈奎德


在日历上，每个日子都无分轩轾，一律平等。然而历史不同，它有所偏爱，它往往
青睐一些特殊的时日。翻开史书，我们会发现一些“大写的时日”。人类的命运起
伏、歌哭生死，聚焦在这些特殊的时日上，从而赋予了它们以沉甸甸的份量。不能
设想，如果没有了纪元前551年(孔子诞生)、没有了纪元12月25日(耶稣诞生)；如果
离开了1215年6月15日(英国国王被迫在大宪章上加盖国玺)、1492年10月12日(哥仑
布发现新大陆)、1776年7月4日(美国独立宣言发布)、1789年7月14日(法国大革命攻
占巴士底狱)、1911年10月10日(中国武昌起义)以及1919年5月4日(中国五四运动)等
等，人类历史将是何等平淡无光、苍白乏味！而正是由於这些时刻，人类才被一束
束精神之光骤然照亮，历史才配称为历史，文明才配称为文明，人类才真正成为人
类！ 
1989年6月4日，就是这样一个永垂史册的“大写的日子”。对中国，也对世界。 
百年中国人的基本诉求和命运，戏剧性地浓缩在天安门那几十天的时空中。那是一
个悲怆的历史舞台：近代中国人的悲欢离合，光荣与梦想，生生不已，瞬间破灭，
全都凝聚在了天安门的呐喊和六四的枪声中。 
六四天安门事件之后不久，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巨变接踵而至：柏林墙倒塌，苏联东
欧阵营解体，共产主义失败，东西方冷战在主战场结束。从这个更为广阔的历史视
角衡量六四，它已经在世界史上奠立了转折路标的地位。 
六四之后，在中国经济的市场走向上，六四屠城者实际上也在被迫执行天安门亡灵
的遗嘱。 
然而，在政治上，六四事件的历史裁决被强力封锁而迟迟未至。这也是中国权力垄
断，腐败糜烂，鬼魅重重，外交困境，难于融入国际社会的关键所在，是中国真正
复兴的基本障碍。 
正义是没有替代物的。“冤案不雪，国难未已”。 
十三年了，又逢六四！那个血腥之夜仍恍如昨日，栩栩如生。当夜在长安街枪声中
呱呱坠地的婴儿，如今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 
然而，十三年来，在权力的庙堂，“屠伯们逍遥复逍遥”；十三年来，在天安门上
空，冤魂们飘荡复飘荡，怨目不瞑，英灵不散，迄今未能入土安息。人们不禁无语
问天，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公义？ 
正义并未沉睡。二十位天安门母亲，六四冤魂的亲人和人间代言者，组成了“六四
受难者对话团”，向当局凛然上书，不屈不挠地要求：一、组成六四事件调查委员
会；二、由人大通过六四受难者赔偿者法案；三、依法追究六四事件责任者的法律
责任。 
这是不死的诉求，这是不绝的呐喊。只要真相未明，冤案不申，呼声将年年响起；
只要天地不灭，人类还在，哀乐必动地滚来！ 
这不光是为亲人讨回公道，也是为历史讨回正义。 
六四的责任者，不要企图用时间抹去血迹。时间不是销脏器。 
请你们想想台湾二?二八事件，虽历经四十多年，但人心中不死的冤情，终导致正义
伸张。再看看匈牙利事件、布拉格之春......在在都穿过了漫长的时间炼狱，方摘
取了历史的桂冠。只要公正的结论尚未降临，六四的噩梦将永远萦绕在你们的脑际
！ 
任何政绩都不能抵消屠杀无辜的罪恶，任何封锁都掩不住殷红的血迹。历史的审判
是无法逃避的。在最后审判之日，血案的主要责任者及其协同者，将清偿他们应付
的代价，从而讨回历史的正义，医疗民族的创伤，走出冤冤相报的历史循环，创建
一个文明宽容的宪政民主体制，实现中国的真正复兴。 
天下没有白流的鲜血。从较长的历史时段考量，不容否认，六四已经进入了我们民
族的深层记忆之中。它给这个民族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精神遗产。六四，作为灾难深
重的近代中国命运及价值取向的象征符号，已经永恒地篆刻在了中国的历史上，人
类的历史上。 
自从六四那天的枪声响过之后，中国就不复是原来的那个中国了。我们都是六四之
子。中国人都是六四之子。在某种意义上，六四将为这个正在溃烂的民族之精神输
入道德感，输入宗教感，输入神圣的资源。 
人们常有天问：在这个人欲横流激烈竞争的现代世界上，曾经延续了五千年中国古
文明，危如累卵，如何才能得到救赎？答案是：把六四镶嵌进了中华的灵魂之中，
烙刻在神州大地的躯体上。中国复兴的精神资源，理当反求诸己，不假外求。它就
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心中。要想中华文明的精神获得拯救，无须八方寻觅，“上
穷碧落下黄泉”；只需从当下做起，从恢复六四的记忆做起，从凭吊六四亡灵做起
，从昭雪六四冤案做起。 
六四，是中国的十字架，是国人必须背负的十字架。只有由六四的血凝成的十字架
高悬在国人的精神天空之上时，才是中国逃过大劫，获得救赎的最后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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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之春  2002年7月□  ( □第1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