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 大上海里的一群“游牧民族” ——“地下诗人”的现状 (上海) 亦可 他们不被大上海潮水般的人们所注意,外界金钱再怎么翻滚似乎也没有太多地影 响到他们,他们自称是大都市的“游牧民族”,他们大都住在城市的边缘地区,似 乎十分寂寞;但是海外流亡者却把他们看作测试大陆政治风云的风向器。 他们都在三十岁上下,写诗、编自己的诗刊,也更是为了自己所崇拜的生活信仰 ,走拢到一起。也是为了写诗和通过诗表达了对生活、对社会的种种意见,也多多 少少给自己找了一些麻烦,尽管现在说起来已经不动声色了。 孟浪,曾有一位美国人把一笔海外捐款托他转交国内一些持不同政见者及他们的 家属,被有关部门召去小住数日。一年多后的今天,孟浪谈及此事,已经很平静了 ,他再三向记者重申:他不介入任何具体的政治活动,即使在八九年他也没有站在 第一排去游行。他说他所从事的艺术活动都是十分纯粹的,他同时也承认——各种 各样的读者在他的诗里可以找到“政治”。 今年三十二岁的他,关系挂在上海光学仪器厂,每月还能领到一百元生活费。他 的全部时间就是花在从事“非官方文学”上,他和几位同道编一本没有官方正式刊 号的季刊被官方称为“地下刊物”,质量的确不低,据说,这本现代诗刊在西方汉 学圈内影响很大,成为西方汉学研究者关注的一本刊物。一位著名的汉学家说:中 国文学的主流肯定在大陆本土,而不是在流亡者中,这本现代诗刊是中国大陆从事 独立的、自由写作的作家、诗人创作的象征和标志。 孟浪和几位同道在这之前还编过《大陆》、《海上》,在圈内流传也很广。他说 在政治风浪面前、在商海汹涌中,眼看一排一排的人倒下去,而他呢?以不变应万 变,过着夜猫子的生活,别人睡觉的时候,他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喝酒,当然不是在 豪华酒楼,而是在脏乱的小铺和朋友家的地板上。 无存款,除了还能领到的百十元的生活费外,偶尔有点海外的稿费。他从不主动 向官方刊物投稿,他的诗作只发在各地诗人自办的民间刊物上,以及台湾、美国的 文学刊物。 他在与记者短短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中,几次抱怨“非艺术的干扰”。他说他最大 的愿望是写出好的作品,而不是多赚点钱。尽管他没有钱,但他说活得很充实、很 饱满。 默默,比孟浪被有关部门召去的记录还多一次,这位有点结巴的诗人一旦回顾往 事总是那么愤愤然。他较早意识到在经济上更有保障,人格才能独立。 他中专没读完,进了一家化工厂,八七年就辞职单干,但经商的记录还不如写诗 的成绩,除了人口贩子,其它什么都做过了,但最近完成的一篇小说的名字十分说 明问题——《拼死拼活一场空》。 还不满三十的默默,用诗在去争取人类公正的生存制度和公平的分配制度,他也 承认理想主义者积重难返。默默很想成为名诗人,但他又总结出中国真正的诗人无 外乎三条出路:一是监狱,二是寺庙,三是疯人院。 默默的诗比他说话要流畅得多,长诗《争取未来》中有这么一段给记者留下深刻 的印象—— 一个不可靠的世纪我们依恋了太久 一个是我们敌人的世纪我们软弱了太久 一个被物欲设计的世纪我们迷失了太久 夕阳滑过我们大地上的每一寸皮肤 我们在迫不及待的欢乐中失踪太久…… 冰释之,生活道路也和默默、孟浪一般,十分不平坦。八九年后,他的工作单位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开始不聘他,后来便割断关系。又是联系加拿大,又是联系新 西兰,一次是护照拿不到,另一次是遇上学校整顿,正如现在在股市中搏斗的股民 常说的那几句话:步步踏空。 为出国,举债数万,未果,无钱还债,只得赴海南、下深圳。在海南曾为一家私 营的摩托车俱乐部打工,三个月里从粗活干到总经理助理,没助理几天,便告辞了 。他说:那样的工作出卖了自己太多,我要保持自己的生活原则,不得已只能回到 上海。夫人生孩子,经济上雪上加霜,只得再去深圳谋生,酒店擦窗工,“大兴(上 海话,意即冒牌)”调酒师,很多活都操练过,做“大兴”调酒师时,被经理奚落道 :你调的酒,连狗也不要喝。哈哈! 在深圳,冰释之在印刷公司跑业务,有赚有亏,有一次一下子亏了五万。冰释之 向记者解释:按理,是不应该亏的,是对方违约,但由于是朋友关系就没去起诉。 文化人做生意面临的问题比其他人多得多,要做成生意就必须去克服在过去被认为 是优点的东西。 他回到上海做做小生意。诗写得极少,但仍在这小圈子里,时常喝着酒谈诗。 刘漫流,在这群人当中,似乎只有他还有公职,在第二医科大学教书。除了每周 到学校给学生上一天课外,其余时间便是睡觉、吹牛,有感觉就写,但在官方刊物 上发得很少。 他也是念念不忘一九八九年,他对第一次见面的记者说:“六四”我们都没有缺 席,但只是尽一个公民的责任。他的参与是为了绝食的学生,决不是为了拥护哪个 领导人。 他说,在八九年过后刚喘了一口气,商品大潮便铺天盖地地赶到,而在商品大潮 中,更是没有了诗人的地位。说起诗人,刘漫流说:本时代的诗人要么是疯子,要 么是骗子,要么是不懂诗的人。 看起来比较沉稳的刘漫流却一字一顿:所有生活在这个体制下的都必须出卖,否 则就在最低层。 郁郁,数年前为撰写《中国当代青年诗人现状之考察》,浪迹大半个中国,数年 前去海南岛参加一个民间社团的会议,回来后便被单位以旷工论处。现为谋生,在 宝山一个单位承包,做办公用品生意。 他比起别人来,让人感到更沉稳些,“六四”时分,他没去游行,他说他没兴趣 ,他在家睡觉。 他时下常常修改自己过去的诗稿,也在修改自己。 记者问:能彻底修改自己吗?难矣! 就是这样一群人,在大上海、大都市的一角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他们在城市的 边缘地区时而发出叹息,也时而喊出声音。就是这样一群人,在官方刊物之外,搞 着他们自称是“非官方”的文学,更多的影响在海外。 在政治和经济双重压力之下,他们大声地喘着气,但还活着。他们几时是否会被 汹涌的商海彻底淹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