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 《在中国的一个寂静角落》连载 院深无奈杏出墙 (之一) 刘青 一、望梅止渴 看守所和监狱,可能是将两性最严厉的劈为两个世界的场所。看守所里常有人说 ,咱们这才叫真正的和尚庙尼姑庵,弟兄们个个被熬得阳萎不举,将来出去怕会断 了祖宗的香火。确实,看守所这样的地方,不要说男欢女爱,就是看一眼女人的屁 股,也是兴奋不已的大事。不过,男女虽被如此隔绝,并不等于男女间的事不是看 守所生活的一部分。实际上有些情况下,它甚至是看守所里最让人兴奋的内容。 号子里聊女人,尽围绕着性。红头说,要聊得弟兄们裤裆发烧支天篷,这对新号 往往是硬性要求。我刚进北京市石景山看守所三号的时候,就遇到了这难题,费尽 唇舌证明自己十多年来远离社会,难见女人,才算被赦免了。三号的红头铁蛋说: 妈的,连女人底下那点毛毛也说不清楚,你们争的是哪家子的自由民主? 铁蛋最大的嗜好是聊女人,只有女人的话题可以使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否则就 是抽烟打人,他也懒洋洋的没多大精神。但是一聊起女人,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 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细节,铁蛋会情不自禁的喊“嘿,过瘾,能闻出骚味了。”对 铁蛋来说,看守所里的最大快乐,就是清晨一觉醒来舒舒服服的伸着懒腰喊:“我 把子孙后代都撒在裤衩上了。” 并不是每个人对这类聊天都有浓厚兴趣,三号的三个老张就各不一样。张大开是 首都钢厂高级工程师,因为帮其他工厂搞设计收了钱,在89年之后的经济清查中被 视为贪污而逮捕。50多岁的张大开虽然是高级知识分子,却是整个号子中嘴里最不 干不净的,提起女人也津津乐道。另一个老张,号子里为了称呼方便,叫他大老张 ,大约60岁了,是小干部。他说奉顶头上司的指示设立了小金库,用他的名字在银 行开的帐户,结果在经济清查中上司不认帐,也是贪污逮捕。大老张终日愁眉不展 ,唉声叹气,说用自己几十年的党籍还换不下来那点错误吗,为什么非要判刑?就 是没有这些烦心事,以大老张的年龄,对号子里那些湿呼呼的性谈论没有反映,也 该是合乎情理的。第三个老张是特殊钢厂加工厂的厂长,也是贪污罪,也是经济清 查的大网捕进监狱的。张东勋厂长对号子里以画饼充饥解决性饥渴,常常笑一笑, 不置可否。他有时偷偷对我说:“真可怕,你一觉醒来,发现周围的人都象叫春的 猫,咱们怎么落到这来了?”但是不久我发现,张厂长不愿意接受的也只是画饼充 饥的语言,行为上荤素并没有忌讳。 石景山看守所的风场是和号子连在一起的,把号子后门打开,就进入了高墙围起 来的一小块矩形风场,面积比住十几个人就拥挤不堪的号舍还小些。不过,有蓝天 ,有自由流通的空气,有时还有阳光和高墙拦不尽的微风。与男号相比,女号优越 许多,她们有时可以在风场外面的大院子慢慢走动。这种时候,女犯与我们只有一 墙之隔,由于每个风场都有专供警察出入的后门,实际上男女之间仅是一门之隔。 门上有些小缝隙,挨着地面那道缝也可以看到外面。警察们在风场围墙上的巡视道 走动着监视,只注意犯人别隔着墙头捣鬼,没有在意门--这是风场设计时考虑不周 ,计划中没有院子里放风、尤其是女犯人在院子里放风的要求。 这个秘密是三号的另一个红头赵小龙发现的,他听到院子里有脚镣的响声,趴在 缝隙上向外望了望,喜不自禁的说,可以看到女人圆滚滚的屁股。这句话一出口, 老少十几个人拥向了那扇门,但被赵小龙低声怒骂,并且连续踢了几个人,才使大 家散开。门上可以趴两个人看,当然是号子里的红头,槛头子的义务是注意观察, 防止警察突然出现。三个老张是号子里的中等阶级,没有趴门缝的眼福,但也不必 担当责任重大的观察哨,只是心神不宁的在风场里转。赵小龙趴在门上就下不来了 ,他其实不仅仅看女人屁股,还在琢磨如何与外面的女人亲近。这是个难题。第一 ,要有合适的方式让女人知道,风场里有色鬼在心急火燎的偷窥。赵小龙坚信,只 要女人知道了这一点,肯定也有心急火燎的会凑过来--这是事成之后,赵小龙颇为 自负地讲述的自己当时的推测和分析。第二,任何声音和表示都不能让警察知道, 至少不能知道真实意图。但是,警察就在墙头转来转去,有时站在我们上面,转近 了也可以居高临下整个院子尽收眼底。号子里的人常自吹说,没本事的人进不了看 守所,这话用在赵小龙身上是对的,他真想办法解决了这些难题。 前一二天,北京地区刮黄风,风场里落了厚厚一层铁锈似的黄土。赵小龙的主意 是用水冲洗风场,门缝下流出去的水,还有刻意制造的响动,可以向院子里的女人 传递这些信号。水不成问题,石景山看守所号子虽小,但每间号子都有粪坑和水龙 头。于是,几个槛头子用塑料桶和塑料饭盆忙不迭的往院子里泼水,赵小龙指挥着 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吆五喝六的扫院子洗地面,其余的人则贴着墙晒太阳,并 七嘴八舌帮助造声势。最先注意和光顾我们的是警察,看守李宝仓晃着壮硕的身体 在墙头出现,说,“咋呼什么,在外面啥脏事不干,进看守所倒这么爱干净了。” 李宝仓对我们三号有些特殊照顾。三号关了一个姓郝的小官员,捕前是门头沟区 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李宝仓希望他利用关系,能够让自己在门头沟区当教师的妻子 调到石景山来。李宝仓常常打开号子门找老郝聊天,给他烟抽,有时也给其他人。 所以,号子里的人对他说话比较大胆随便。赵小龙挺胸立正,大声报告李班长,说 身上全是湿气传染开的皮肤病,想脱光了躺在水泥地面上晒晒烫烫。李宝仓当然不 允许脱光了,他的看守所可不是裸体浴场,不许把短裤也脱了。赵小龙满口应承, 却在李宝仓转身走开时大声说,他想晒的就是个鸡巴,那地方最潮湿奇痒,不保护 好会影响子孙后代的健康。对这种事,号子里的人全心领神会,于是响起一片帮衬 应和声。院墙外面,女人们的声音也出现了,音量渐高还夹着哧哧的笑。 过了几分钟,赵小龙往缝隙上一趴,抬手打了个生脆的榧子,说小鱼开始咬钩了 。这句话使大家再次蜂拥而上,连三个老张都不甘人后,一些后面的人扑到了前面 人的身上,导致了红头们又一次乱骂乱打。赵小龙还算比较体贴下情,打过后说: 别他妈的这么不要脸面,听个女字就发情,我现在要她们设法扑几个“蚂蚱”,正 事一完,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几眼,只是别瞧得憋不住了,半夜里“跑马”把邻居冲 走。 我们风场滔滔不绝流出去的污水,还有那语义暧昧阴阳怪调的声音,象动物发情 期散发出去的异性挥发物,强烈刺激和引诱着同类异性。院子里的女人们还在转来 转去的走动,但无精打采的精神一扫而光,越转越靠近我们风场的门,一个年轻的 姑娘只在后门附近转了。这姑娘上身穿了件很薄的可以看清楚身体轮廓的短袖衬衫 ,黑色的乳罩分外引人注目,下身是一条露着长长大腿的短裙。赵小龙抓住机会在 门上敲了敲,压低声音说,“嘿,再靠近些。”看守所里的女犯大多比男犯更胆大 ,这位姑娘径直走到我们风场门前,并率先谈起来,说她叫老八,是石景山八角地 区的,她要打听一位小兄弟,并请对她的小兄弟多多照顾。赵小龙满口应承,吹嘘 说在石景山看守所这一亩三分地,他赵小龙还是说得起话的。同时,他又不怀好意 的笑着问,老八的小兄弟是床上滚的小兄弟,还是提包跑腿的小兄弟。于是,隔着 门,隔着不时躲警察而中断的时空,一场连续不断的调情和闲聊,却有滋有味情兴 浓厚的进行下去。不过,除了嘴上过瘾之外,成绩也还有点。老八说整个院子里找 不到一个“蚂蚱”,准是那帮生孩子没有屁眼的警察丢烟头时用脚碾碎了,她在号 子里倒藏了一些烟,下次放风带几支送给大家。为了让男犯们不过于失望,老八问 我们三号对葡萄叶有没有兴趣,她可以摘一些院子里长得正茂密的葡萄叶,晒干了 也可以当烟的替代品。她真摘了一把葡萄叶给赵小龙。 赵小龙原说让大家都有机会看几眼,但他似乎忘了,一人独霸了一个位置。另外 一个位置总算还好,不时有人替换着看一下。年轻的自不待言,都是当仁不让的, 往门上一趴,眼和嘴立刻紧忙活起来,把琢磨好的过瘾话赶紧往外倒,然后美滋滋 的咂摸半天。就是年岁大如三个老张,也颇有些耐不住了。张大开最先开了腔,说 妈的,这种热闹事是不是只有混小子才够格参加,怎么把他们老哥几个都撂一边了 ?大老张的不满有所不同,他说,是龙是虾的都挤到前面去了,才一个女人,号子 里就乱得身分地位都没有了。还是张东勋厂长的涵养好,听着两位老张的牢骚,他 只笑着点头赞同。这一通不满很有效果,张大开再往前挤时,顺利的趴到了门上, 隔几个人后,大老张也抓住了从缝隙中看一看姑娘的机会。两个老张都笑嘻嘻的, 对老八品头品足,说原以为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老八,摸样倒没有名字那么凶神恶 煞,穿着打扮还挺性感,该叫个八妹才对。这是我唯一看到大老张发出笑声的一次 。 大家的兴致和说笑,使张东勋厂长早已按奈不住。但他运气不好,往前凑了几次 ,不是警察来了大家赶快散开,就是遇上了他不能竞争的对手。几次蹉跎,看守所 的另一头响起了收风的催促声。但是,这时门上还趴着赵小龙和张小燕,是张东勋 厂长不可能要他们让开的两个人,看来张东勋厂长只好怨自己命运不济,连个眼福 也没有了。出乎意料的是,张东勋厂长一下子猛的趴在了地上,钻在两个人的腿缝 中,从贴着地面的门缝往外看。而且,不单单是看,过了一会他还发出了不小的声 音,要求老八往后退几步,以便让他看清楚。号子里的人哄笑起来,也帮着劝老八 往后退,说三号最精神的小伙要认一认她,将来出去准有个一夜风流。正高兴热闹 时,不知谁叫了一声“警察来了”,慌乱中,赵小龙踩在了手脚乱爬的张东勋厂长 身上,而急往后退的张小燕则一屁股重重砸到了他身上。 张东勋厂长是被人搀进号子的,他当时差点动不了了。他实在有点冤屈,那声警 察来了只是个玩笑。号子里开始赌输赢灌凉水时,他躺在一边,不时还皱皱眉头。 我坐到他的身边,问他需要不需要我做点什么。他摇摇头,突然大笑起来,说,“ 你们猜不出来我看到了什么,告诉你们,老八没穿裤衩,她底下光溜溜的只有些黄 茸茸的卷毛。”大家一下子全看着他愣住了,好一会才有人发出了尖声:“你胡说 ”。张厂长露出了受辱的羞恼,抬起身子要争论似的,却不由自己的发出了呻吟。 他最终确实使大家既羡慕更嫉妒,他的艳福已经超出了看守所的定义。但是,万万 想不到看守所里有艳福,家里却出了问题。几天后,张厂长被警察叫出去,回来时 泪流满面。法院给他看了离婚起诉书,他妻子要他给家庭给孩子一个清白,全家必 须考虑未来的生活和前途。张厂长痴痴呆呆的说,“劳改后我去哪呢?”多次在劳 改和劳教场所进出的张小燕不懂这份忧虑,拍拍张厂长的肩膀说:真是瞎烦恼,正 好趁机甩掉家里的老娘们,出去后找老八,“黄茸茸的卷毛多刺激啊”。张东勋厂 长困惑不解的看着张小燕,泪水又克制不住的潸潸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