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定康谈香港改革和东西文化 千 谦 译 【译者按】香港的民主选举已落下帷幕。欧洲人如何看待这一政治改革?香港末 代总督彭定康是如何向欧洲宣传的?日前,欧洲享有盛名的德国《明镜》周刊对彭 定康进行了采访,读者可以从中知其一二。以下是采访全文。 《名镜周刊》(以下简称明):总督先生,您作为香港民主的斗士,与北京当局抗衡 ,力主在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移交中共以前实现自由选举。然而,您的作为与 北京发生痛苦的冲突,对此,您将坚持到底,还是向现实低头? 彭定康(以下简称彭):从现实意义上说,香港要保持社会的自由、多元化。香港的 富裕建立在不受干涉的市场经济与合理有效的法律基础之上。至于民主斗士,乍听 起来挺崇高,其实,中共新华社也常用这些词来谩骂别人。 明:新华社香港分社就是中共中央伸到香港的一支手。 彭:其实,新华社忘记了,我仅仅是一个为“中英声明”而斗争的人。中国与英国 在一九八四年的“中英声明”中就香港移交的方式做了明确的决定,我只不过是真 诚地执行了这一国际合约罢了。 明:您想准确地知道,邓小平那个“海绵式”的“一国两制”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东 西? 彭:中国必须遵守自己签字生效的声明。“中英声明”和一九九七年以后的香港基 本法规定,总督合法选举产生,当然也就绝对不允许人民代表通过不公平的选举而 产生。一九九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在香港保持健全的民主。而要达到这一点是非 常不容易的,这几年就得受到北京的攻击。一九九七年以后,英国在人权保护的问 题上,将一如既往地伸张正义。 明:从北京的宣传上看,您是一个骗子、小丑,甚至是一个暗娼。您到底怎么招惹 了他们? 彭:这些词汇在六十年代,毛时代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很时髦,如今是旧词新用。 明:难道中国不是一个可靠的伙伴? 彭:既然北京已经在合同中签字,承认香港今后为一个享受高度自由和法制的特别 行政区,那么,他们也得遵守自己的诺言。如果我们今天就不为香港争取自由,那 么,一九九七年以后,谁来争取? 明:中共已经宣布,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以后,取消香港的一切政治改革。您这不 是在做无谓的斗争吗? 彭:一九九七年以后,中共当然可以作为新政,解散所有我们建立起来的民主制度 。但是,中共若对“中英声明”自食其言,那么他们必须为此担负责任。 明:香港人如何看待您的改革,现在还很难估计。目前,香港的商界及富豪都倾向 于北京。 彭:对的。商人不喜欢我的政治改革。但是,您不妨同时再问一下,这些企业主中 有多少人手里拥有美国、英国或者加拿大的护照?我的政策是为那些不能够移民外 国的五百五十万香港人民的。 明:北京声称,您破坏了中英关系和香港的前途。 彭:香港的繁荣和富裕是与香港人民的自由分不开的。认为(在香港)可以不加强法 制建设、可以忍受腐败、可以限制新闻自由的人,是十足的“近视眼”。一旦开始 禁止公民自由,那今后就不知道何时能够收手了。 明:奇怪,英国很晚才懂得这一点。有些批评者怀疑,您想通过政治改革来破坏中 国大陆的稳定。 彭:这简直是极端的胡思乱想。香港的历代总督都向国会负责,绝对不是独裁地、 不民主地统治这个城市。与其它的已经脱离英国统治而独立的殖民地不同,香港有 一些特殊的情况。因为自一八九八年以来,香港的大部分地方只是从中国租借的, 所以不存在独立的问题。 明:您与中国人的冲突,是否由于东西方价值观的差异,无法达成观点一致而造成 ? 彭:哎,我的天啊!您也这样认为吗?所有描写亚洲价值观的作品都是荒唐至极的 。独裁者当然不喜欢人家批评。在独裁统治和经济增长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明:但是,其中一个并不排除另一个,这在东南亚地区已经有了足够的例子。 彭:真的吗?那缅甸怎么样,缅甸可是用台湾加南韩的统治方式?完全西化的菲律 宾的新闻自由情况怎么样?还有越南呢、马来西亚呢?如果我们欧洲人按照自己的 文化背景都不能确信政治和经济的自由无法分开这条真理,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明:中国人与英国人一样,都不喜欢残酷。难道您否认儒家是中国的历史精髓? 彭:什么?那您说说,中国这七十余年来追求的不是西方思想,是什么?孙中山的 思想体系就是西方思想,马克思加亚当·斯密。我看,在香港前面的中国经济特区 ——深圳的建设,绝不是儒家思想的胜利。 明:如果说中国的文化遗产来自亚当·斯密,那中共还怕你英国保守派彭定康建议 的民主改革? 彭:这您就得问您自己了。您想想,只是改变一下香港议会里议员的职业结构,对 于北京来说就意味着一大危险。这不是很荒唐吗?这就表明了,北京是怎么想的。 明:因为您是孤家寡人。天安门大屠杀五年后的今天,很少西方国家对中国的人权 问题表示关注。为了保住经济项目,波恩、巴黎,然后是华盛顿都对北京叩头。英 国持何种态度? 彭:在北京的紫禁城,有一个钟表楼,里面收藏的钟表全是本世纪初中国皇帝(从外 国)得到的礼物。那时的外国首领已确信,给皇帝进贡是打开中国市场的捷径。 明:那现在没有什么改变吗? 彭:中国皇帝乾隆,两百年前对英国皇帝乔治三世的特使说过的带有污辱之意的话 ,与今天新华社的用词没有什么两样。 明:与中共谈判只需要坚强的意志吗? 彭:这要把经济上的和政治上的事情分开来讲。如果中国和美国保持很好的贸易关 系,只会对香港和东南亚地区好。但是,我们与中国的关系总不能老是这样一起一 落。 明:欧洲人不能只盯中国的市场,也要对中国的人权有所作为。 彭:我一直在告诉欧洲的政治家们,要他们懂得,成功的贸易与自由的社会秩序是 分不开的。如果我们与亚洲发展的同时,丢失了我们的价值观,那就是可笑了,我 们的思想为人类带来了这么多的文明和博爱。 明:中国的经济改革导致政治的自由化,现在还看不出来。还要过多久才能看出来 ? 彭: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我认为,经济过程会造成政治结果。总的来讲, 要把国民经济从社会变化中分开来,是不可能的。现在,在中国,旅游的人多了, 人们的收入也提高了,打电话用大哥大,看电视也通过卫星…… 明:但是,由于中共施加压力,BBC一些批评性的卫星节目就被取消了。 彭:您到广州看一下就知道了,中国政府禁止架卫星天线,但是怎么禁也禁不止。 明:共产中国会象以前的恶魔王国一样崩溃掉吗? 彭:这是用一个国家的人的话来评判另一个国家的问题。至于我对中国的看法,我 当然不可否认,我的文化思想和我在这里的工作,所起的作用是不小的。我十分赞 同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自由贸易。但是,我们没有必要掩藏我们西方的价值观念。 明:下个世纪被称为亚洲世纪,欧洲面对这个地区咄咄逼人的国民经济,能撑得住 吗? 彭:为什么不能?我们还有很多优势:训练有素的劳力市场,政治上的稳定,人口 上的优势和经验,社会的紧迫感和欧洲文明人的事业抱负。 明:但是,不管怎样,下个世纪的经济旋律可能就在东亚鸣奏。 彭:当然,不得不承认,世界经济的这台大机器,在以后的世纪里,是要靠印度和 中国的消费者的购买力来推动的。但是,随之而来他们也会面临很多问题,诸如环 境污染、人口膨胀和缺乏有经验的管理。亚洲会对世界经济的发展做出很大的贡献 。但是,我们也用不着害怕。 明:欧洲能从亚洲学点什么? 彭:回头再看一下欧洲,我发现,我们还是低估了我们已经取得的成绩和自己的能 力。我们的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社会和睦。但是,人们还要求进步,家庭保持团 结,我们从来就没有失望过,我们觉得,我们可以做到。 明:但只能靠一个坚硬的、必要时甚至是残酷的资本主义。 彭:我们早就没有马克思要铲除的资本主义了。香港的市场经济很好,个人所得税 最高不超过15%。有很多社会公共住宅和良好的保险制度。这很象德国的社会市场 经济。公共支出不到社会总产值的18%。 明:其他亚洲邦国都害怕中国这个大国吗? 彭:不。但很多民族都在等着看,中国一九九七年怎么解决香港这个问题。这其实 是对中国可信度的一种考验,也关系到中国今后在国际舞台上的作用。 明:如今香港的经济是历史以来最繁荣的,而一九九七年以后,中共就等于得到一 笔特大的天赐财富,您不觉得吗? 彭:六百万人口(其中有着世界上受过最好教育的人才),能够消费中国五分之一以 上的社会产品,还有大量的外汇,庞大的银行资产和优良的基础设施。 明:那按照您个人的经验,您作为英国的最后总督,能带什么回家呢? 彭:这个地区人民对进步的追求和对前途的信心。还有东西方价值观的关系。欧洲 文明使欧洲社会强大,也促进了世界文明的发展。我们欧洲人没有理由为了一点黄 油面包就随便丧失我们的文明。 明:总督先生,我们非常感谢您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