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咏叹 钟锦江 今年“六四”后不久,我回到离别五年多的祖国。行前,我给胡平通了电话,询 问做些什么工作,他说现在海关较松,让我带些书和杂志回国。我同时还联系了方 城和大海。途经香港,下塌勇战处。在他那拿了十数本《北京之春》和日本的《民 主中国》,踏上了归途。 在港九直通车上,想着马上就要回到祖国了,我心里并没有一般人那种激动,反 而有一丝不安。并且,一想到临上车前,由于一件既不大也不重的行李而被无端罚 款,心中还有些窝火。车厢里,乘务员小姐来来回回走着,推销各种各样的商品。 伴随着熟悉的音乐,广播里不断传来各类商品广告,其中一则记忆尤深,广告词是 这样说的:为了纪念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诞辰九十周年,××厂特别 制作了邓小平雕刻纪念章,工艺精,收藏价值大……这则广告翻来复去地重复着, 使我仿佛回到了文革大搞个人崇拜的年代。当车徐徐跨过中国国境线的时候,一种 本能的保护意识告诉我,你已进入了一个人身安全没有保障的国家,万事需要谨慎 。 百闻不如一见 当我拎着行李步出广州站时,那种对祖国的亲情还未油然升起,就被眼前的这副 乱象惊呆了。只见广场上,一边是汗流浃背的旅客,身紧贴着身,冒着烈日排队买 票,一边是票贩子在向行人兜售高价票,旅客、盲流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人,场 外人流、车流交错,场内,人的吆喝声,吵架声,机动车的马达声,汽笛声和广播 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几年来,在国外清静惯了,猛然间见到这场面,一下适应不了 ,顿时感到眼花缭乱,心烦气躁。想急步离开此地,却做不到,你面前,不断地有 人挡住去路,问你买不买票,搭不搭车,住不住旅馆,要不要帮拎东西(别误以为是 雷锋式的助人为乐),后面有追着、扯着找你要钱的,其中一个小孩前拉后扯地围着 我,我生怕踩着他,左闪右闪仍躲不开,由于双手拎包,所以空不出手来给他点什 么。他边缠着我边望他身后的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象他母亲,听她说着什么,地 方话,我一点不懂,大概是告诉这小孩怎么要钱吧。我只好埋下头,什么都不看, 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前走。 都说国内变化大,百闻不如一见,这次回大陆,所到之处,变化确实很大。尤其 是珠江三角州一带,到处大兴土木,建了不少厂房、住宅、公路、桥梁。我家在珠 江三角州某地,以前,从广州乘车回家,二百来公里的路程,常常要十几个钟头, 现在走一级公路只用四、五个小时,据说两年后,当高速公路建成后,这段路只需 三小时。从广州到我家,一路上建筑群延绵不断,感觉有点象从旧金山去硅谷的那 段路。我在广州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广州工作,自以为对广州很熟悉。可 这次回去,广州已不是我所熟悉的广州了,市容变化很大,繁华的商业中心已和地 处市郊的大学区石碑连为一体,听说十几年前还是田地的天河区将成为新的市中心 。或许是基建的缘故,印象中颇干净的广州到处都是灰尘,建筑物倒是满高的,建 筑材料也很好,但让人觉得脏兮兮的。路上车很密,多是外国牌子的,可就是脏, 整个车子落满了灰,见过几部奔驰和BMW,很新的车,弄得全身都是泥,令人觉得很 不舒服,不协调。 另一个明显的变化是电讯业发展很快,无论广州、北京、武汉,还是我们家那个 小地方,不管是在单位、家庭、还是在街头巷角,到处都可以打电话,而且是程控 电话,随手拨IDD(国际直拨),很方便。BB机在国外已经淘汰了,但国内却很流行, 尤其是年轻生意人,公司业务员,不论男女,每人腰间别一个,当你挤公共汽车, 漫步街头或是在商店、餐馆,你常常听到BB机的B…B…的传呼声,循声望去,你发 现声源的周围,许多人同时低下头,查看自己的BB机,那情景看起来挺有趣的。在 广东还看到少数人使用被港人称做“大哥大”的移动电话,这东西在国外很便宜, 但在国内价格很贵,且开机费、服务费、使用费都很高,是身份的象征,若有一部 ,当街使用,确实很“够派”,所以,它也成为时代的新宠物,个体暴发户、大款 以此表明身份,而公司主管则更是随身携带。 国内的服饰方面变化也比较大,如今的人,穿戴非常讲究料子、牌子、款式,老 年人愿穿花的,青年人则更敢露。相比之下,我们这些在外“洋插队”和喝洋墨水 的倒显得格外“土”。国内的人很迷信舶来品,外国牌子的或合资企业生产的服装 很俏,在广州北京路,我看见一家香港公司的时装店挤满了人,原来该店半价特惠 顾客。说是半价,却看得我直伸舌头。一套普通的二件头时装,其实就是背心、短 裤的简单组合,开价竟五百多元,半价也近三百元。顾客也邪性,越贵越要买,不 知是什么心理。由于人多,光排队交钱者,就占了大部分空间,商店招架不了,不 得已在门口设了“岗”,限额进入,出几个放进几个,一时间店内外堆满了人,搞 得人行道“交通堵塞”,好不热闹。 国内的新闻媒体在实质上没有改变,仍然只是个传声筒,但在形式上比以前多样 化了。象中央电视台,除新闻联播保持“党八股”十年一贯制外,其他节目在制作 上灵活些了,至少不象以前那么死板和单一了。电视台甚至办一些针对当前社会现 象的讨论,并且对某些社会问题进行现场采访。或许是自由度空间稍大了些吧,除 了照本宣科、偶尔也能听到主持人说几句幽默,有时还夹杂着对社会不良现象的嘲 讽。我感到电视台在节目制作和安排上,娱乐性、趣味性增强了,曲艺、文艺、体 育、科普节目比重加大了。此外,相对来说,国内电视台广告的制作有了长进,不 再是“到处莺歌燕舞”那么几句陈词滥调了。 初级阶段,不可苛求 和西方国家相比,大陆的卫生条件确实太差了,即便是一个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游子”,一下子也难适应。家庭的卫生间设备大都比较落后,在北京,多数人家 干脆就没有冲凉洗澡设备,公共厕所更是“惨不忍睹”,让人望而生畏。 交通拥挤,更令人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感。只要迈出家门,你就会饱受 “人灾”之苦,不管白天黑夜,到处是人头攒动。在人海里,你走快不行,走慢也 不行,只有随人潮蠕动,公共汽车上更是拥挤不堪,人恨不得被挤成肉饼,路上的 Taxi倒是不少,但是挺破,要不是旧车子,走起来要散架似的。 提起坐火车,迄今仍心有余悸,撇去车票难买不说,坐车实在受罪,九月中旬, 我从武汉到郑州,打从始发站武汉开始,车上就没有开水,别说开水,凉水也没有 ,只有所谓矿泉水卖,三元钱一小瓶。据说为了提高经济效益,车上免费供水的服 务取消了,代以卖矿泉水。时值盛夏,车外骄阳似火,车里热的象蒸笼,而我头顶 上那只电风扇偏偏不工作,常常一丝风也没有。车上的人流着豆大的汗珠,我真担 心会虚脱。一路上,旅客上车的多,下车的少,未抵河南,车厢已满满登登的,可 是,每到一站,旅客仍拼命往上挤。门口是上不去了,多数人从窗子往里钻,最后 车上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有的人干脆坐在椅背上,甚至爬到行李上,其中一老妇 ,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光脊梁的男孩,男孩骨瘦如柴,鼓着小肚子,细细脖子顶着 大脑袋,一双干巴巴的眼睛,半天都不眨一下,那神情令我迄今想起来,心仍酸酸 的。由于车上没有水,厕所没办法冲,所以脏得进不了人,加上四十多度高温,屎 尿发酵很快,每当有人进出厕所,臭气弥漫整个车厢,那味道,能熏得你睁不开眼 。我几次想小便,都忍住了,最后竟也没了尿意,可能被厕所的脏吓回去了,要不 就是被蒸发了。 国内的零售业显得格外兴旺,但同时,假冒伪劣商品充斥市场的问题也非常严重 ,大到日本的彩电、音响,小到日用品,样样都有伪劣品,给消费者利益造成极大 的损害。我的三位互不相识的朋友给我讲述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故事。周末, 亲朋好友忙里偷闲,聚在一块,高高兴兴去外面拍照,当胶卷冲出来一看,底片上 什么都没有,整个一个“空空荡荡”,原来胶卷是假的。不难想象,那一刻,他们 是多么沮丧和愤怒啊!有些人买冰箱和空调机,压缩机声音大得让人睡不着觉,并 且时常坏,搞得人很烦,又投诉无门。现在,很多假冒商品的生产已经组织化、产 业化,以一日本名牌音响的麦克风为例,珠江三角州生产其冒牌货,据说顺德一带 生产机芯,另一地生产机壳,我们家乡的某私营企业负责组装,而我朋友的一个兄 弟则加工包装盒,产品从生产到销售,很有层次,已经“托拉斯”化了。 经济发达,社会腐败 客观地说,改革开放以来,大陆社会发展的“硬体”,如基础设施方面,较以前 有了大的发展,但在“软科学”方面,如人文科学的发展仍停留在原有的阶段,甚 至比胡耀邦时代还退了一大步。经济上的发展与政治上的停滞不前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次南北走一趟,发现一个怪现象,就是经济越发达的地区,社会则越腐败。 今日中国大陆,党内和政府机关的贪赃枉法,行贿受贿,敲诈勒索,权钱交易, 挥霍公款,腐化堕落现象遍布整个社会,其严重程度令人触目惊心。就连中共官员 ,在第七届国际反贪大会上,也不得不公开承认。仅今年上半年,全国检察机关立 案侦察的就有二万多件,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八十一,这个具体数字已经没有意 义,因为 上述犯罪行为在党内,国家机关几乎已经合理化,合法化,党政干部在光天化日之 下,居然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把人民的血汗钱,国家的财富转到他们自己名下。 国家企业的主管干部也有一套办法,这些人,自己有私人公司,他们住公房,坐 公车,打公家电话,用“老公”钱吃饭、送礼、拉关系,做的却是个人的事。生意 谈下来,首先是要填饱自己的公司,然后再考虑国有企业,买卖做成了,自己公司 赚钱,买卖做砸了,国有企业赔钱。搞房地产,扩大基建也是发家致富的路子,单 位负责人在建造、买卖房屋过程中,名正言顺地收取大量佣金、回扣,结果常常是 厂房没盖好,私人别墅先建起来了。公房越建越小,私房越建越大。 一些党政干部整日为中饱私囊而奔忙,另外一些则玩物丧志。一个朋友告诉我, 他们单位的几个头头常常在工作时间去酒店开房打牌,中餐、晚餐吃饭就在酒店吃 ,所有支出全由公家报销。我朋友有时跟着去,帮他们斟茶倒水,不但跟着白吃白 喝,而且奖金比别人拿得多。更有甚者,一些干部拿公款嫖妓,玩女人,荒淫至极 。今天的共产党干部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曾在报上看见一副对子,上联是:“迎宾十菜一汤,尝八宝鸡,凤凰腿,全家福 ,山珍海味,直吃得挺腹伸腰,花公款何必小气。”下联是:“陪客一桌十座,品 五粮液,杏花村,味美思,佳酿名酒,喝他个天昏地暗,慷国慨干吗伤心?”还看 过一报道,说是请客一桌,花掉公款三十万元,真使我口瞪目呆。 如果说解放之初人民追随共产党,改革之初人民还听从共产党,那么今天人民对 它已完全丧失信心,昏庸腐败已成了共产党的代名词。一次,我和朋友去饮早茶, 他指名点“共产党茶”,侍应生说“共产党茶”没有了,只好要别的茶。何为“共 产党茶”?原来就是乌龙茶,“乌龙”是广东方言,大意说人糊涂窝囊,办事砸锅 。共产党执政几十年,专搞“乌龙”,故家乡人才把乌龙茶叫共产党茶。共产党的 专制统治,使党民关系,干群关系日益尖锐,而社会的腐败更令其不断激化。这次 回去“访贫问苦”,我感到,一部分人对共产党统治的不满,对腐败现象的痛恨, 对官僚阶层的仇视已到极点,一些人在寻找机会渲泄不平的情绪,而更多的人则期 待一个“契机”的到来,以寻求社会达到公平、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