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一个寂静角落》连载 院深无奈杏出墙 (之四) 刘 青 四、暗渡陈仓 霍广州敲敲隔壁女号的墙,立刻得到了回应,他又用铁勺在墙上敲出一个数字, 得到了对方同意的回答。于是,霍广州踩着郭守谦的肩,先趴在天窗上观察一阵, 确信是个安全时刻,便从褥子中取出两根薄薄的竹片,只几秒钟就将插销打开了。 他先将风门推一条小缝,又观察一番,才推开风门,侧着脑袋将头挤出去。与此同 时,女号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于是,男女两颗头,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隔着挡 住下半个脸的墙脚,开始了兴奋专注的长谈。正谈在兴头上,头顶上却响起了哨兵 炸雷似的吼声:“是哪个哈松,好大的狗胆,跑到看守所里挂女子娃来了。” 这是发生在华县看守所前院的事。前院有宽大的雨蓬,狭窄的院子被遮去了大半 ,监墙上的哨兵既看不到号舍的天窗,也看不到号舍的风门,不知道聊天的是谁。 但是霍广州仍然受了惊吓,急忙中从风门抻回头来,把耳朵也拉破了。可是哨兵还 在没完没了,站在我们五号对面的监墙上极尽羞辱恶骂。华县看守所的哨兵不掌握 号舍的钥匙,对犯人来说,他们不是威风十足的看守。撕了许多棉花还没有止住耳 根流血的霍广州再也忍不住了,他捏住鼻子站在风门前,粗声恶气的冲着监墙喊“ 去你妈的”,随后展开了一场别具风味的警囚对骂。不过,时间不太长,站岗的年 轻武警便意识到,自己在骂的花梢和身份的不对等上,双重吃亏了。在看守所的一 片哄笑声中,他气急败坏的说:“好小伙子,真有种啊,佩服佩服,咱们一会见, 到时候别尿裤子呀。”那个哨兵连站岗也不顾了,冲下去找看守要号舍的钥匙。 看守没有把钥匙交给哨兵,但进来一边检查一边乱骂,他找不出来有哪个号子的 风门是开着的,霍广州早已经用竹片把风门原模原样插上了。看守对哨兵说,不可 能有人将头伸在风门外面聊天,这伙哈松大概还是利用的天窗。这就是说属于一般 违规,抓住了当然收拾,抓不住骂一通也可以过去,不必花大力气一定抓出来惩罚 。哨兵已经气迷了心,他甚至和看守吵了一场,说看守包庇和纵容犯人。但是,面 对着整整齐齐插得好好的风门,他也目瞪口呆,说不清该拉哪个人出来收拾。这一 下真叫霍广州得意非凡。但是,号子里其他一些人却没有这么乐观,贾家大队的胡 永进和原上的王侃红异口同声的说,霍广州肯定闯下大祸了,哨兵认不出是谁,连 号子里的人也要跟着倒霉,因为霍广州惹下的,是看守所犯人私下称作色狼的哨兵 。 色狼是中院犯人叫开的。从中院号舍的天窗和门上缝隙,可以看到院子西头的监 墙,每逢放风上厕所,尤其给女号单独放风,允许她们长时间在院子里洗漱走动的 时候,中院的犯人常看到有些哨兵依在监墙上,向下面张望。他们是可以看到一些 厕所里的情况的。色狼比其他哨兵引人注目的,是他值班放风时,每次必看,甚至 不在监墙上走动或转转避嫌,抓住机会就与女犯们热火的聊个没完。年轻的男犯对 色狼最看不惯,有几次院子里没有看守,好起哄的年轻小伙们发出了一片嘘声,还 夹杂着过瘾的谩骂。色狼对男犯们的干扰和敌视十分痛恨,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和 女犯们的谈兴,他有时从监墙上走过来对中院的犯人说:着急吧,过个十年二十年 ,你们还有机会见女人,就怕到时候老的不行了。色狼值班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有 两件,一是与女犯聊天,另一件就是找男犯的茬,他似乎决心看看谁能让对方先闭 上嘴。反倒是女犯们吃不住了,她们向男犯打招呼,要求男犯别打扰,说是坏了她 们的生意。女犯们说,这个陕北色兵,过嘴瘾是付了代价的,他偷偷摸摸藏几本小 说杂志给她们看,接长不短还给些好食品和女性每月的必需品,就是烟,哄得高兴 了,也整合的往女犯怀里扔。 另一方面,色狼对男犯和女犯闲聊或来往,却是疾恶如仇。他劝女犯别理男号, 说那些家伙是十恶不赦的哈松,他们犯罪可不象女犯们是一时糊涂或不够坚定。他 处心积虑的抓男女犯人间的来往,向守护后宫一样严密而不松懈,一旦擒获总是冲 到男犯的院子里,命令犯规的人走到风门前来,趁其不备狠打几拳,或是将手拉出 风门收拾一顿。当然,他收拾的尽是呆笨怯懦的新号,有胆量的老号是不会乖乖走 到风门前由他打的,最多不过让他去找看守来收拾。那就不一样了,看守并不总来 ,时间一长倒是不来的次数多了,即使来了也不尽如色狼之意。虽然如此,一个号 子与他结下仇,也是叫人提心吊胆的事,毕竟是他有权势找机会收拾号子里的人。 霍广州对号子里的不满和抱怨不以为然,他说,“他个监墙上戳着的能把老子们怎 么样?” 霍广州是霍广域的弟弟。在华县,霍广域一家名气不小,号子里的人谈起他们, 尤其是老大霍广域,口气和神情都与平时不一般了。虽然霍广域也在华县看守所关 过,但我没有见过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他是个不贪女色的好汉,单喜欢练功和 打架。不过,我和霍广域的弟弟霍广州两次关过同一间号子,这位弟弟留给我的印 象是,假如练功和打架就叫好汉的话,他该叫个贪色的好汉。 第一次见到霍广州,是八三年严打开始后不久的一个漆黑下雨的深夜,我们中院 七号的门被看守李改潮猛力打开了,沉睡中的人全被惊醒,打地铺的人还被李改潮 赶得连滚带爬的让出走道,以便让一个高大的浑身滚的泥猴似的人进来。他就是霍 广州,在华县正通缉追捕他哥哥时,在全国严打吓得人们连交女友也害怕犯下杀头 之罪时,他带着一个秀气的小兄弟,在华县旱冰场追一个女孩子,并和女孩子的男 友拳脚相见。由于霍家在华县的声势,冰场百余口子男女小青年都上前帮拳,打跑 几个男青年后,又将女孩追进了公安局。这一下霍广州追到了头,该警察来追他了 ,他虽然成功的跑了几天,却在雨夜被困在一个熟人家里了。他倒是毫不气馁继续 跑,但只是摔滚得象个泥猴一样束手就擒。 那时中院七号的红头是卢雷,他看不惯霍广州那个狼狈相,而且新号就是不狼狈 ,也总有其他的不对。卢雷站在铺沿,用脚蹬了霍广州一下,对霍广州说:“孙子 ,瞧你这挨揍的摸样,马桶边蹶着去。”这次卢雷可是看走了眼,霍广州往后退了 一步靠在墙上,对号子里正在围过来的人作个揖,然后看定卢雷说:“小伙,把眼 睛放清亮些,谁都有走背的时候,何不给点方便交个朋友呢?”这是对号长权威的 公然挑战,也是极大的冒险,虽然在七号有几个人和他相识,更多的人也知道且敬 畏霍广域哥几个,但如果号长指挥去打他,号子里没有人敢不服从。号子里的规矩 ,开门是看守的天下,关门是红头的天下,社会上的关系和经验在这里通通无用, 就是要儿子打老子,或是舅舅打外甥,也是令行禁止屡试不爽。正在气氛特别紧张 一触即发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听的李改潮救了霍广州,李改潮又猛的打开门,将霍 广州调往华县熟人更多的号子去。第二天,我见识了霍广州另一种胆量,作为一个 刚到看守所的新人,他趴在中院四号的风门上,与前院扒在后天窗上的女犯打情骂 俏起来。 我第二次和霍广州同关一室,是几个月后的冬季。这次,是我被调进了霍广州所 在的前院五号。这时,他在这间多半关的是华县人的号子里,已经睡到铺板上离马 桶最远的位置上,那是号长和红头的标志。华县看守所前院原本只关女犯,环境比 较偏狭隐蔽,只是由于八三年严打抓人太多,才改成了男女都关的院子。与女犯比 邻而居,霍广州在看守所的日子好过多了,而在华县百货大楼一个漂亮的女售货员 关到六号后,他更忙得不亦乐乎,倒有些恨天时太短了。早在霍广州当兵刚复员回 来,便注意到了华县百货大楼新出现的女售货员,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把自己介 绍给她。霍广州说,她有华县最大最漂亮的眼睛,可是却连她的姓名也说不清楚, 女售货员又诱人的笑着却不肯讲出自己的姓名,霍广州便称呼她笑女子。霍广州与 笑女子不停的通话,他说笑女子需要帮助,因为这位售货员和她的一个男同事利用 晚上值夜班的机会,把商店里的商品变成了私人财产,但是被抓住的却只有她一人 ,她的需要是,怎样在法律上证明她的男同事是同伙,而且是这一罪行中的领导者 。 开始,霍广州没有找到与笑女子通话的最好方式,他的聊天成了号子里的负担。 最早是将被子褥子高高的摞在天窗下面,人趴在天窗上说话。这种方式又麻烦又不 安全,看守突然出现很难不被“人赃具获”。所以,更多采用的是一种简捷办法, 就是踩着号子里强健者的肩膀聊天。霍广州是身高一米八的健壮小伙子,他聊开天 又没有时间概念,一次尽兴的长谈,号子里需要好几个人轮换着供他踩。就是这样 ,也还有无法克服的缺憾,第一是只闻声不见人,第二是为了要对方听清,总是不 得不危险的提高嗓门。 不过,霍广州最心痒难熬的,是看不见笑女子。对此,霍广州绝不甘心,他勇敢 的、坚持不懈的为能够对面相视创造条件。每次放风,霍广州极少蹲坑解手。他根 本不管号子里的气味,提前把粪便排泄到尿桶里了,而按规矩不闹肚子是不可以这 样的。到放风时,他只在号子门前转来转去,寻找把五号和女号风门打开的机会。 能够打开风门的机会不少,只要在半秒钟内把插销拨开就是了,但是要让这一成绩 保持到适合将头伸出去的时间,就非常不易了。看守收风的时候总要看看风门插销 ,就是过了这一关,提审犯人或进来巡视时,十有八九还是被发现。不过,也真有 成功的通过了这些关隘的时候,霍广州便会侧着头从小小的风门将脑袋挤出去,和 同样把脑袋探在风门外边的笑女子一聊几个小时。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后来因为 其他号子调来的人传授了一套制作竹片开风门的技巧,一下子变成了霍广州和笑女 子每天必有的饭后甜点。 差不多每天晚饭后,还有睡觉前的一段安全时刻,霍广州总要把头伸到号子外面 一二个小时,有时更长,他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他们的谈情说爱,或是打情骂俏 ,能够被号子里听到的不多,那些细小的声音很难传入严密的号子,尽管号子里的 人都伸长了耳朵在听。本来,就是院子里远一些的地方,如果不知道有人在调情, 也发现不了他们。但是,如果有一个明察暗访的情敌,这些小小的障眼法就毫无作 用了,不幸的是色狼恰恰象是他的情敌,几次他和笑女子的谈话,都被色狼所冲散 。色狼似乎也知道,或是意识到了笑女子和某个男犯的这种关系,他在捉这个大胆 的犯人呢,因为甚至不是他值班的时候,也有几次突然出现。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 ,霍广州虽然象侦察兵样机警,多次在危险逼近前及时的逃掉了,还是没有永远成 功,终于被他这么结结实实的捉个正着,并且结下深仇。其实,就是没有这次正面 冲突,被色狼抓住,也不会轻饶霍广州的,这一点霍广州心里应该最明白,因为象 色狼在寻找他一样,他也在注意色狼。有几次,霍广州在号子里突然竖起了耳朵, 嘴里还愤愤的冲出一句“他妈的”,找出竹片就拨风门。于是,他听清了色狼和女 犯的喁喁而谈,并且看到了丢给女犯的小包裹等东西。霍广州会仔细观察很久,看 色狼如何与院子里洗梳转悠的女犯搭讪,看监墙上丢下的包裹,看色狼如何将女犯 所还的书吊上监墙。事后,他总是没有幽默感的发泄一阵子,说色狼这样的人越丑 越好色。这让号子里的人笑个不停,丢给他一句“不色怎么叫色狼”。霍广州愤恨 难消的说,色狼拿出来的那点肮脏诱饵,指红道绿必须笑女子去接,就是好色也该 装个样子嘛。 从身份地位来说,色狼占优势。但在长相体面上,在了解对手上,他就处于劣势 了。他和霍广州对骂后,总在费尽心机寻找和观察,要闹清楚胆大妄为对手的真正 面目。遇到他值班放风时,一定站在监墙上挨个审视五号以及四号的男犯,那双目 光把一些人看得手脚慌乱,他却猛然大喝一声“站住”。随后而来的盘问,叫许多 人不知所措,面对他的“那天晚上是你不是”?不少人慌不迭的否认,而在“他妈 的,不是你是谁”的追问下,顿时吃了哑药,再也张不开嘴巴。这使一些人吃了亏 。但对于有经验的监油子,这套做法就嫩了些,色狼喊站住时,不管是不是意识到 在喊自己,他们绝不站住。即使被指明只得站住,对于他的问题,也以反问“什么 是我不是”,代替回答。这类的装傻充楞,倒叫色狼无话可说了,并使他最终沉默 下来。霍广州说,“陕北傻冒还想斗法呢,复员后回村里斗泥腿子去吧。” 八四年元旦前,看守所照例大查号子。那是突袭式的,风门被打开后,命令在几 分钟内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坐在一边等待搜查。华县看守所搜查号子由武警负责 ,看守们在一旁监视和偶尔指点一下,其余则听由武警摆布犯人,一年中哨兵总有 几次这种威风凛凛的日子,可以向早有矛盾的犯人发泄平日积怨。号子门一开,武 警们或背手或卡腰,已在门口散列两行,那神情可不友善。不管院子里是污水是烂 泥,所有的被褥衣服等物,不许有丝毫犹豫和选择,要按照走出去排列的位置放在 身边。犯人称这些武警的搜查叫洗劫,他们只是一路乱扯乱踢乱扔,搜查过的东西 象旅客遭了洗劫后的东西一样惨不忍睹。犯人们在这些年轻力壮的武警面前,也象 在劫匪面前一样战战兢兢,那些有力的拳脚此起彼伏的落在一些倒霉鬼的身上。五 号搜查前,霍广州多次趴天窗观察情况,没有看到色狼。他说,那个陕北佬休息, 错过与我们找喳儿的机会了。 可是,霍广州的判断错了,我们号子正开始搜查,色狼就领着两个年轻武警走进 前院,直接来到霍广州面前。他们两个都身高一米八左右,象两根柱子一样相对而 立。霍广州早先的一个说法倒还正确,色狼是长得不好看,尤其是在与霍广州面对 面相比较的时候。色狼说,“你就叫个霍广州吗?”第一拳砸在了霍广州的颧骨上 ,此后,几个人围着霍广州拳打脚踢,五号搜查完了还不歇手,把其他的人撵回去 ,单单留下了霍广州。搜查还在继续,接下来是女犯们拥到了院子里。色狼说,就 是要让女犯们看看,向她们犯骚的就是这么个挨拳脚的靶子。他命令霍广州跪下挨 打,沉默不语的霍广州只是沉默不语的站着,听凭一伙武警将他扭摔在地,踩在地 上打。 霍广州回到号子时,确实狼狈,浑身稀泥污水,扯烂的衣服露出体肤,脸上象看 守所爱说的那句俏皮话:乌眼鸡丹(单)凤朝阳,并时不时将嘴里的血水啐在地上。 他的精神倒不象外表,还挂出不在乎的笑。他说那帮色兵拿他学手,多亏他是野战 部队出身,武警那套花拳秀腿只能伤他点皮毛,想给他留下毛病可办不到。可是, 就是伤的那点皮毛,已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对女号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号子刚一 查过,女号那边就敲开了墙壁,她们不仅表示了愤怒和问候,还有实物慰劳。那是 一整合金丝猴烟,是色狼听说笑女子的生日后,托人走后门才从商店买到的。笑女 子说,霍广州抽上这烟,心里该好受些,色狼再狠,也还是间接给他霍广州进贡的 下三烂。这话听上去很有些鼓舞解气,但是无法立刻将烟弄过来刁在嘴里,还是美 中不足。本来号子里可以动用风门,用绳子栓着抛过来,但是拨风门的竹片在查号 子中损失了,而且,风门已经成了注意的重点,这条通道几乎是断绝了。 号子里的人觉得这事真荒唐,平时不足为奇的条件,在好事来临时,却偏偏成了 难以逾越的天堑。霍广州在铺板上转来转去,铺板在他的脚下令人厌烦的响个不停 。他敲敲墙壁,砖缝间的水泥沙浆给人水泥一样的坚硬感觉,他说把墙钻个洞怎么 样。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够立刻想出来该说些什么,这象是疯话。可是,有些 时候乍听的疯话,只要敢于捉摸推敲,并不象最初的感觉那么可怕,甚至会奇怪为 什么没有早一些想到这一点。霍广州的提议,至少在几个视烟如命的人听来,虽然 奇特了一些,可真是不坏的主意。他们从铺下拿出生铝的长把勺子,用勺把在水泥 墙缝上钻个不停。 如果仅是烟的通道,也可能不会出事,那么一个小洞,不使用的时候和点洗衣粉 堵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不过,小洞既然辛辛苦苦钻出来了,当然不能仅用 来传递香烟,其他的用途也都应运而生。开始还是传递一些小东西,如相互之间借 用私藏的针线、修剪指甲的小铁片等东西,随着需要和胆量的膨胀变大,那个小洞 也越变越大,整块砖都可以取下来了,用来传递食物、衣服和其他的许多东西。这 个小洞所以没有按照设计的目的管理,没有传递完烟就堵上,根本原因还是异性相 吸引的原则,有了一个小洞引力场顿时强大无量。 最初,一切还正经,霍广州用两手圈住嘴,趴在小洞上压低声音讲,或是侧着耳 朵贴在小洞上听。但是,两边号子的其他男女就粗犷得多了,个个声音宏大,而且 专拣荤的讲。取下整快砖时,这种相互的戏谑达到了高潮。那是蓄谋已久的事,砖 早已经活动得可以取下了,但胡永进说,等一个蹲在桶沿上解手的合适女人出现再 剪彩。女号的尿桶正好在小洞对面,没有去掉整块砖时,女犯解手已经可以看见上 半身。那天听到女号那边传来撒尿的响声,好几个人蹦了起来,从小洞看到刘红霞 踩在桶沿上。这是一个合适的人,刘红霞是因为在性上的大胆风格而关入看守所的 ,而且,胡永进说她撒尿的姿势也合适。整块砖用力一拉便落在了手里,一个矩形 的洞赫然呈现眼前,于是升起一片喧嚣,几颗头在洞前碰来撞去的乱挤,气氛热闹 得象狂欢。平时什么粗话粗事都来的刘红霞,突然暴露在许多眼睛之前,也居然手 忙脚乱起来,竟一脚踩在了尿桶里,刺鼻的气味男号这边也闻到了。 监墙上响起了哨兵的怒斥乱骂,忘乎所以的男犯们才渐渐收住笑。哨兵在我们这 块雨蓬上面已经听半天了,可是,直到这个秘密被发现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弄明白 ,这种有男有女的笑声,是来自一场嘻戏,还是男女两个号子的各自说笑。哨兵太 没有想象力了,他们甚至没有往男女已经可以自由交谈上想,还在认为是利用天窗 散射的那点声音调情。自然,号子里也很注意克制和保密,不过很难做到没有一点 响动,因为说不清楚谁的奇思异想就让整个号子得意忘形了。每天给热水的时候, 女号可以多得半桶,看守所也认为女犯们有权利用些宝贵的热水擦洗身体。在她们 说笑着洗澡时,男犯们又打开了观察口,却发现离观察口半米多的地方,一条大花 裤衩和几条乳罩形成了屏障,把女号的秘密严严实实的保护在后面。这次轮到女犯 们高兴了,她们笑得喘不上气的说,这回看老娘的骑马裤吧,其余的就看你们有没 有本事闭上眼睛做梦了。 真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男号这边总有办法对付各种屏障。先是又偷偷摸摸的搞 松了一块砖,取下第二块砖后,整只手可以猛伸过去,把裤衩乳罩那些屏障一把抓 过来,不仅用这些东西耍笑女犯,最后还要她们用烟换回去。在女犯把屏障远移并 改为大件的衣服被褥后,男犯则把大统铺的边沿拆了下来,这根结实的厚木条可以 消除女号的一切设防,使欲迎还拒的女犯们哧哧的笑着暴露无遗。不过也有看不到 的,笑女子解手或是洗澡,就叫霍广州,请他看住这个大洞,她说否则她就钻到铺 底下,往饭盆里尿。男犯们却不想娇惯了谁,胡永进将脸挤在砖洞上喊:通通的, 没有豁免权。但是,号子里头号红头是霍广州,他不象胡永进对笑女子的话不以为 然,他把胡永进挽着的裤子猛一扯,裤子就落到了脚跟,胡永进下半身光溜溜的站 在墙洞前。不待霍广州招呼女犯观看的话喊完,胡永进便就势一滚,钻到角落穿裤 子去了。 霍广州这么帮忙,笑女子自然感激涕零,俩人有机会就趴在洞口上,隔着二十四 公分厚的砖墙,卿卿我我得难分难解。如果不是防备警察发现,需要时不时的将洞 口不露山水的装扮起来,他们俩人或许真如胡永进说的那样,“被黏乎乎的白带粘 在洞口上了”。胡永进和其他几个有资格趴洞口的人对此大为不满,能够与女号玩 闹一阵子的机会毕竟有限,因为要偷警察规律的空当,再说拆开砌上洞口也非轻而 易举,就是砌砖的填料洗衣粉也得来不易。胡永进说,可不敢认走了眼,把看守所 错看为婚姻介绍所,扯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意思,大家该尽情热闹玩乐,就是 被发现了,号子里的人也不算白倒霉嘛。不过,五号运气很好,虽然象走钢丝似的 摇摇晃晃,可就是春节大查号子,也没有被发现,直到五一劳动节前查号子,色狼 独自在女号内转来转去,东敲敲西踢踢,一棍子敲在了那两块不大一般的砖上,才 小河沟里翻船落入了法网。不过,那时霍广州已经判刑五年,送到莲花寺劳改队去 了。据听说,霍广州一年后就得到批准回家探亲,他是连笑女子一起探望的,笑女 子判了缓刑,早已经回到社会上了。倒霉的是那些还未结案的人,他们被绳子捆了 手铐箍,几个看守打还不解气,这回把站岗的武警也请下来了,前前后后打了三天 。开始,还想以挖洞越狱逃跑判几个人的刑,后来发现把洞挖往女号,与把洞挖往 狱外,在逻辑上还是有些不一样,才放了五号一马。看守所从男女间的吸引力可以 撞破墙中总结教训,腾空了五号,从此华县看守所男女间又有了一间空房充当安全 地带。 五、与君共饮一江水 王战红成了整个看守所最有名气的人,在华县看守所的中院,他甚至是最有能量 的人,他的影响和力量,在中院任何一个号子里都能发挥作用,这怕是整个看守所 里大大小小的红头都自叹弗如的。其实,王战红的死刑一宣判,看守所就没有不知 道他的人,但是因为死刑而有名,与他现在的有名,情况大不一样。放风之前,许 多号子,甚至是隔着四五间房子的号子,都有人冒险与王战红通话。不同的号子不 同的人,谈的都是相同的请求:把那出折子戏再点一遍,让哥们开开心。王战红也 不推拒,但要求演出时大家多掩护,而且演出也要有代价。作为死刑犯,王战红并 不缺少食物和烟,他主要让人们给他的,是衣服鞋袜等生活品,有了让他满意的财 物,放风时他就会为中院拉开叫大家头晕目眩的幕布。 按王战红的要求,开戏前最重要的事,是必须有人放弃看戏,把看守引走。这对 华县看守所的犯人,已是轻车熟路,只要到时候假装打一架,或是冲到外院的伙房 偷拿抢吃,都可以引看守离开放风的院子。这时候,早已守候在旁的王战红抬起带 着脚镣的腿,在女号的后山墙上连蹬三脚,喊声“妹子呀,哥想你呢”。时间不长 ,刘红霞就踩在两名女犯身上,在女号高高的后天窗上出现,并随着王战洪“脱” 的喊声,三把两把将上身脱得精光,在中院的一片哄闹声中,把一对大白奶子挤着 铁栏杆抖动。 不过,不要以为刘红霞如此听王战红的话,就是个温顺友善的姑娘。我后来调到 前院五号,有一次放风中刘红霞偷偷弄开风门,我正离着没有多远,听到她喊“老 皮,过来”。我向周围看了看,附近没有其他人,又把脸转向了刘红霞,她却从风 门猛的伸出一只手,指头差点戳在我的脸上,“他妈的,老娘在叫你”。同号子的 犯人对我龇了龇牙,说没事离女号门前远一些,小心被刘红霞把下半截咬下了。 刘红霞在华县并不是名人,不象她跋扈张扬的那么有名,我曾经听人大谈特谈萍 萍、张三等女中豪杰,从来没有听人说刘红霞在社会上有多么了不起。刘红霞在看 守所里名声大噪,是八三年严打后进看守所不久的事。那些日子,女号里为了争夺 睡觉时可以放下身子的铺位,不蹲着过夜,也为了争名次排座位,一天要打上十次 八次,杀猪似的喊救命和女人特有的激烈叫喊此起彼伏,看守所热闹得象唱大戏。 男犯们从赶来的看守的打骂声中,才注意到了次次都提的刘红霞。人和名字对上号 ,则是晚了几天的事,是她在后天窗不断出现,与男犯们唇枪舌箭的时候,孟庆彬 说,那个最难看的就是刘红霞吗? 刘红霞很年轻,只有二十左右,没进看守所前也不认识王战红,他们最初甚至是 仇人。刘红霞非常喜欢趴在后天窗上,但她在男犯那里没有人缘,并不厌烦与她斗 嘴的男犯,对她说话总是粗话连篇,句句见荤腥。刘红霞也不相让,因此男女犯人 的谈笑,常常成一场脏话的较量。其中,刘红霞对王战红结怨最深。刘红霞叫王战 红是杂毛日嫂狼,这个绰号隐含了三层意思:二十五岁的王战红白发多过黑发,看 守所的人全说他将自己的嫂嫂干了,当地人骂王战红居住地的原上人为原狼。面对 这一恶毒,王战红并不恼怒,他嘻皮笑脸的说,“知道为什么我在女人那里战绩辉 煌吗,让我塞进去你就尝出来了。” 一天轮到王战红的号子放风,刘红霞又上了后天窗,她声音有些特别的叫王战红 ,要他靠近些,说有事托他帮忙。洋洋得意的王战红说,需要给他搞点烟当报酬, 刘红霞点头后,他才走过去,却被从铁栏杆里泼出来的液体浇成了落汤鸡。液体是 水中加了尿,还有女人每月一次流的血。当天下午,王战红一案被拉出去在法院宣 判,有三名死刑,头一名就是王战红。看守所里的犯人说,王战红是被那杯污水蛊 住了,他这死刑想改成死缓,怕是比登天还难。这一灾变,使刘红霞深感不安,她 和王战红反而化敌为友,结拜成兄妹了。刘红霞说,当哥的有什么要求,只要她能 办到的,保证不说二话。这给悲叹刚刚二十五岁,就不知道啥时再能亲近女人的王 战红,提供了意想不到的机会。 其实,王战红被泼污水前,已有一些迹象是不祥之兆。王战红还没有关进看守所 ,他大概正在公捕大会上示众的时候,看守李改潮已经敞着嗓门,对他早就关在号 子里的哥哥王侃红说:王战红这个兄弟怕是活不成了,十恶不赦。王战红对此话很 是反感,他对将此话转告并劝解他小心的王侃红说,作兄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哥 哥的事,当哥哥的为何要相信这些咒兄弟的话。王战红不相信的理由也简单,“这 严打象抓阄一样乱抓人,还敢真这么乱杀不成?” 不过,从王战红的起诉书看,看守所里的犯人都说,怕是活不成的成分多。那起 诉书上说,王战红从铜川劳改煤矿回来不足一年里,举着日本大战刀横行乡里,领 着同村一伙小兄弟群奸群宿,把看戏的小护士骗到场院外,绊倒了就扒裤子。同案 的王智红说法有些不同,他说姓姚的护士是在与他交朋友,他们并没有强迫,姚护 士面对他们的要求只是笑,他们说哭不愿意笑愿意,姚护士笑得更厉害了,“这是 道德问题,和强奸不一样嘛。”但是,随着严打形势的发展,王战红也好,王智红 也好,认为自己和女孩子那点事不算啥的想法象肥皂泡一样破裂了,他们开始为生 存而挣扎。王战红的战略是恶告和拖延。有个姓童的公社武装部长,与王战红有些 关系,就被他咬进了抢劫和强奸的重罪之中,最后落实百分之八十是假的,判刑不 过数年。更多被王战红揭发的人和事,简直子虚乌有,他将当地甚至西安发生的重 大案件,都和自己还有相识的人挂上钩了。最初看守所里传说王战红揭发了特大案 件,惹得一些死囚和可能判死刑的人眼都红了,王战红也底气十足的说:死不了了 。可是,不久人们对他揭发的案件就失去了兴趣,警察已经懒得对这些听上去就悬 乎的案件加以核实。王战红却仍然锲而不舍的揭发坦白,他并不是指望立功减刑, 而是在拖延时间期盼奇迹出现。 大约宣判二三个月以后,王战红的揭发检举已经走入穷途末路,全国各地的严打 还在一鼓作气的杀人,他似乎绝望了,甚至开始安排后事。有一次放风,王战红在 中院的阴沟里藏了一个小包,通知他关在前院的哥哥王侃红放风的时候取。我们号 子的人在阴沟的污水里摸回这个塑料薄膜小包,交给了本号子的红头霍广州,里面 有一些烟丝,还有一封信。霍广州看信时嘴里发出了惊叹声,他推开王侃红凑过来 的脑袋,仔仔细细把信看了两遍,才对王侃红说:“别总说对不起你了,收好,你 兄弟给你藏下金山了。”王战红在信上告诉他哥哥,一年来他攒下一千多元钱,缝 在他俩都知道的一件军大衣的棉花里,“作兄弟的只希望哥哥和嫂子今后好好过。 ” 对于认下的妹子刘红霞,王战红也决心送点实惠的东西,他说认妹子要符合关中 的风习。一般判了死刑,华县看守所在食物上放宽不少,社会上的食品也常可以搞 进来。王战红在聊天中得知,刘红霞最喜欢吃的,是陕西凤翔的腊驴肉,尤其痴迷 一头公驴才有一根的腊驴鞭。刘红霞说,这东西不单口感细腻特别,而且吃它时的 心情也是特别的,虽然只吃过一次,但想起来好象是百八十种滋味,她对这种变化 不定说不清楚的滋味极其喜爱。刘红霞的这一喜好可让王战红傻眼了。凤翔的腊驴 肉,他还没有吃过呢,至于腊驴鞭,华县的人传说只有省级大官才能得到,其余的 都送往北京成为贡品了。那是壮阴补肾的珍品,说是比王八还强,中央首长们特别 中意,老陕们笑着吹嘘,说腊驴鞭是陕西对革命的一大贡献。但是,莲花寺劳改队 的逃跑犯黎建平说,没有问题,他父亲从西安来华县为他走后门,可以把腊驴鞭送 进来。不过他有条件,他的号子并不对着刘红霞的号子,以往刘红霞露奶子,他们 号子在天窗铁栏杆上挤烂了头,也不过只看到点白嫩的皮,他要求按他调整的角度 ,刘红霞至少要表演三次脱衣舞。 腊驴鞭确实搞进了看守所,并顺利的给了刘红霞一段。王战红将那段腊驴鞭装在 一个洗衣粉袋子里,用绳子捆了又捆,在放风的时候顺着阴沟从中院往前院塞。刘 红霞则在放风时偷机会把它摸走了,她后来趴在后天窗上,手里举着那段腊驴鞭晃 动,喜不自胜的向王战红表示感谢。她说,她不会很快将它吃掉,她要珍藏一些日 子,这食品很珍贵,而当哥哥的情义更珍贵。常在看守所劳改队进出的王宪平却笑 着大喊“糟了”。王宪平对脸上浮现愕然的众人说,许多看守所劳改队都有规定, 不许给女犯整根的食品,就是给黄瓜也要先切碎,不能让女犯拿上当男人的家伙用 。 其实,更情急的该是王战红。大家的请求,还有搭赔上的财物,实在有些多余, 没有这些,王战红的主动积极劲也不会少。对王战红来说,唯一使他不能没完没了 与刘红霞尽兴交流兄妹情谊的,是看守所的严厉处罚,他不是那种挨得起的死狗似 的人物。因此,虽然他色胆包天,每次交流前倒也谨慎。就是这样,常在河边站也 不会不湿鞋。那次,看守所里的人照样很帮忙,有人甘冒风险,溜进厨房,把代替 看守放风的厨子王亚明引走了。王战红虽然趟铐带镣,但他知道自己是整个中院注 意的中心,所以神气活现的象只猴子。他先提着嗓子咳嗽,脚镣也响得脆亮,绕着 院子走,向女号的后墙靠近。王亚明追出中院时,他恰好走近了女号的后山墙,蹬 墙之前还不忘回头扫一眼中院那排天窗,说“弟兄们,把裤裆收拾利落,给二哥腾 出战场。”于是,他在后山墙上连蹬几脚,亮着嗓子来一声“妹子呀,哥想你呢” 。不巧的是,看守李改潮不知什么时候溜上了监墙,刚好听到王战红的亲热话,便 沿监墙跑过来,看到正走往合适的位置等待观望的王战红,一声断喝将他钉在了院 子中央。 李改潮把王战红踮着脚尖吊起来,绳子穿过那副窄小的土铐子,两手一下子就被 高高的拉到了头顶上,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卡住手腕的那点手铐的面积上,但是脚 尖可以略略点着地,那副三十八斤的脚镣也被提起来了多一半,随着半吊的身体动 荡。李改潮提一根麻绳编的鞭子,沾了水抽王战红,边抽边骂王战红耍流氓已经耍 到了鬼门关,居然死也要耍,这次看守所要陪着他耍耍,看看谁耍的更精彩。李改 潮当然身手不凡,不过,就是在他的表演中,人们注意的中心还是王战红。王战红 的声音很特别,在鞭子抽到身上之前就杀猪似的叫起来了,而且越叫越响,与他的 叫声相比,鞭子抽打的那点声音黯然失色。他不仅叫,而且连叫带说,他叫李改潮 为李叔,请求看在他已判死刑的面子上,鞭下饶人。叫李改潮为李叔,是家住华县 县城里的一伙油嘴滑舌小青年的特权,满头白发家住原上的王战红一叫,让人觉得 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李改潮的问话,李改潮说:“你不是保证百分之一万死不了吗 ,怎么一鞭子就连死刑也认下了?”这句话引得静悄悄的号子里笑声轰响。李改潮 并不因此罢手,还是不紧不慢的抽打。出乎意料的是女号中传出了粗喉咙大嗓子的 抗议声:“不许违法打人,放下王战红。”这声音太突然了,整个看守所为之一楞 ,一下子空气也好象凝滞不动了,甚至李改潮的鞭子也出现了迟疑,不紧不慢的抽 打节奏都被破坏了。但是李改潮随之冷冷一笑,说他原以为是王战红在犯骚,可没 有想到两边都有情有义,他李改潮倒要见识一下这女中巾帼是谁。 李改潮没有从女号那里得知抗议的是谁,但他胸有成竹的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 庙,转回头来向王战红的嘴里掏。女号的抗议喊叫,虽然中断了王战红的挨打,但 是高吊的两手仍然使王战红呼叫不止。见到李改潮返回,王战红满嘴乱喊祖宗爷爷 ,不待李改潮再次动手,就供出刘红霞来换取从宽处理。 当天晚上,王战红趴着风门喊了刘红霞好一阵子,总是不见回应,王战红火了, 要刘红霞回答,“这就是对当哥的有求必应吗?”刘红霞终于在天窗出现了,她说 自己戴着背铐,身上也疼痛难挨,上天窗成了很困难的事。王战红晃了晃肩膀,说 他也带着背铐,但他还是托人捅开了风门,关键是有没有说话的意愿。王战红没有 一味责怪刘红霞,他还知道咬出刘红霞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得起人,他说有些时 候心不由人,为了躲过眼前,长远是个死也顾不上了。刘红霞被打时,并不象王战 红那样大呼小叫,人们所听到的,都是李改潮的发狠声和啪啪的打击肉体声。刘红 霞说,她只觉得窝囊,事也窝囊,人也窝囊。王战红反倒安慰刘红霞说,看守所无 所谓出丑不出丑,护腚不顾脸是个原则,刘红霞今天做的还算体面,没有给当哥的 丢脸。对于王战红来说,他最关心的,是刘红霞会不会开铐子,别把好戏中断了。 他告诉刘红霞,土手铐用勺子把一撅,可以将锁撬开,外表根本看不出来,狗牙铐 子也只要筷子做的薄竹片就能轻易打开,晚上睡觉或是白天脱衣服上天窗,只要注 意不被看守发现,都可以照干不误的。可惜的是,刘红霞戴的是一种最新产品,据 说叫双保险的手铐,犯人们还没有捉摸出对付的办法。刘红霞说,算她倒霉,也只 有让当哥的多寂寞几天了。 实际上,王战红的寂寞远不是几天,刘红霞的手铐还没有打开,王战红已经被钉 到死囚床上了。李改潮反复检查过大字形钉在床上的王战红,确信牢固可靠,活动 半径恰如设计要求,死囚只能上半身坐起来,以解决在床板上挖的洞口排泄所需, 才大为放心的舒出一口气。李改潮说,这个发明帮了看守所大忙,以往手铐脚镣总 被搞坏,绳子又不能一捆到死,死刑犯反把看守所箍住了,闹的干部们睡不成囫囵 觉,这次倒要看死囚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不信这些要死的人有本事一只手剥葱。 这件事对王战红是个打击,直好象枪毙就到眼前了。当晚刘红霞趴在天窗上劝慰他 时,王战红哭天抹泪的说,就是死也该让人痛快些嘛,这下怕是要见妹子也没想了 。王战红被钉在床上,再也无法利用风门和天窗观景,面徒四壁,只有扯着嗓子嘶 叫。就是看守所的其他人,也精神不振,觉得号子里的日子枯燥无聊了许多。有人 向王战红建议代替他发号施令,他虽然看不见精彩镜头,但听听热闹场面也是过瘾 的。同时,看管他的人做了大量又脏又臭的伺候他的事,就算是报答吧,否则为他 脱裤子还要扶着个鸡巴撒尿,谁有那么高的热情?王战红当然知道热情不高是什么 滋味,他有一次把整条棉裤全部尿湿,又靠体温慢慢烘干的。他说,那要看刘红霞 愿意不愿意了,“师兄表哥,胡日乱摸”,和外人算个什么名份呢。刘红霞倒没有 王战红世故,她说从天窗那道缝能够看到的,只有胸脯那么一段,上不见脸下不见 肚皮,她倒觉得挺有味的。只是看守所的伙食太差,逗得这帮色男人对空手淫,把 子孙都洒到破墙上了,即可惜又对不起人。 这之后的日子,刘红霞上天窗的次数,没有以往多,但比结拜兄妹以往扒天窗还 热闹,至少男号的喧嚣是如此。王战红因此格外难受,他的两只手虽然和床铐在一 起,还是擂着床板说:真他妈的叫活憋。如果没有一次意外,王战红可能只有听凭 别人风光过瘾,自己向隅寂寞了。但是,他病了,上吐下泄,这当然没有谁认为算 个事,可是在他出现脱水休克后,看守所慌了手脚。把他押上刑场并向家属去收子 弹费,这可是个硬任务,不允许出意外的。何况,王战红一案的杨亮宽已经成功的 自杀了,这案总共只有三个死刑,绝不能再死一个。于是,不仅药有了,而且将王 战红抬到县医院里正儿八经的治疗起来。 这了给王战红一个灵感,他深信,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只要看守所怕死他就有机 会,他完全可以维持住重病,他在劳改队的经验并不是白学的。于是,病恹恹的王 战红却兴头十足的向刘红霞打招呼,要刘红霞注意下次看守所给他治病的时间,回 来时他会跑一趟厕所,他希望届时妹子在天窗上让他一睹为快。这对刘红霞没有问 题,但是王战红要求多看一些,不仅仅是胸脯,还要看到下身,因为当哥的这种机 会可能再也没有了。刘红霞说,还在上诉,不要说这种晦气话,不过当哥的受了这 么多罪,这个心愿当妹子的要设法满足。 就好象执行一个严密的计划,一切都准确无误的运行着:病情没有明显好转,王 战红又得以从死囚床上解脱下来扶往医院,回来时的急迫需要使他成功的蹲到厕所 里了,而且没完没了的排泄使琐事成堆的看守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终于对他说,解 过手老实在院子里蹲着,一会再来开号子关他。早有准备的刘红霞听清了院子里的 动静,将整个女号的被褥都码在后天窗下面,王战红才一敲墙,她就上了天窗。这 次和以往不一样,王战红没有大事宣扬,他静悄悄的坐在女号后天窗对面的墙脚下 ,两人相视许久没有说话,中院除了王战红所在的号子,其他号子居然不知道。还 是刘红霞先打破沉寂,她说当哥的真够可怜的,想要她做点什么只管说吧。华县人 称花毛色鬼的王战红却意外的苦笑几声,说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妹子。岗楼的哨兵起 始还不时打量王战红几眼,对这个不停的惹是生非的家伙所表现的安静,很感诧异 ,忍不住冲着王战红喊:嘿,那个杂毛,脸转过去冲墙蹲着。不过,他显然知道王 战红的案情也知道病情,对于毫无反映的王战红,不久就失去兴趣,依着岗楼的窗 口吹口哨了。还是看守所院门的响动打破了局面,他们都意识到看守快来了,刘红 霞开始脱衣服,不慌不忙沉稳舒展。最先展现的还是结实壮硕的乳房,随后象有升 降台似的将她慢慢举了上去,陆续出现了光润的肚皮,平展的小腹,终止在浓黑神 秘的三角地带。如果没有意外,这个静悄悄的场面,还不让人产生情欲淫乱的感觉 ,甚至会有点沉重的联想。不过,看守所就是看守所,一声震颤的口哨引来了好几 个人的哄叫,局面立刻就充满了粗野下流,直到看守跑进来几声怒吼,才饱胀着喧 闹沉寂下来。 生死这样的大事,总会显现一些反常或异相,这或许是真的。对于女人只懂得发 泄的王战红,突然流露出情欲之外的情感,大概就是他将不久人世的征兆。王战红 象所有的死囚一样,提前三天收到了“上路的帖子”,开始那套询问查验核实的手 续。开始,王战红在强刺激下,一口气又坦白和检举了十几个大案,甚至是从来没 有人听说过的案件,还强调指出判决书中有大量不符合事实的内容。不过,他这次 连死囚床也没有能够离开,检察官和警察都是站着听一会,说“知道了,向上面反 映”。两天后,王战红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仰天喟叹说“不活了”。 刘红霞听到王战红这话,不禁潸然泪下。她扒在后天窗上,对着王战红的号子喊 ,问他希望当妹子的再给他做点什么。脱衣舞当然是没有指望了,钉在铺板上的王 战红,只能看到屋顶和四壁,墙外面的事物绝对没想。刘红霞说那就给唱几首歌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歌声挺感人动听。这使晚间值班的警察动了肝火。他们原 本已经比其他看守所放得宽了,并没有在杀人的前夜将犯人们恐吓的放屁也要夹着 放,而是对有些号子间的说话,尤其是与死囚告别的说话装聋作哑,将心思用在自 己酒香肉香四溢的夜餐上。不过举办告别音乐会就太过分了,他们赶到女号对刘红 霞拳脚并用,还挑了副小手铐把刘红霞两手铐在背后。可是,时间不长又响起了刘 红霞的歌声,被打肿的脸使唱歌有些漏气,但歌声依然沙哑平稳,有着十分感人的 魅力。李改潮站在院子里吼了几声,他的声音有如被黑洞吸纳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 踪,刘红霞的歌声却依旧不缓不急潺潺流出。喝了点酒的李改潮说,要去把刘红霞 的嘴打得不见缝,看她从什么地方往外漏声音。但几个年轻些的值班警察拦住了他 ,他们说,这个烂女子还会唱,就当是听着下酒吧。刘红霞的歌声渐渐低了一些, 却一直唱到天明。 王战红被拉出去时,刘红霞又出现在天窗上看到了最后一眼,她这时或许已经喉 咙喑哑得说不出话。王战红也看见了刘红霞,他虽然被脚不点地的拉往外院,却也 留下了一句“二十年后再见”。看守所里可以听到不大清楚的宣判会场的声音,大 家都侧耳静听,最后宣布死刑犯押赴刑场的吼声,是全听清楚了的,整个看守所顿 时陷入沉寂肃杀中,并在这一沉静中听到了一片汽车的轰鸣。随后,又听到呜咽, 并很快嚎啕大哭起来,而且无休无止的持续下去,哭的看守所里许多犯人也黯然神 伤。警察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女号高声说:不要脸的,还正经以为是哥哥妹妹了, 别给先人丢脸了,快把臭嘴闭上。但是,刘红霞对这类叫声充耳未闻,她不间断的 哭了一天。她后来说,哭丧是亲属必须做的事,她不知道王战红是不是会有其他的 亲属哭,不能让一个死鬼连哭声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