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因反腐败而被罢官的市长 易水寒 最近在“陈希同事件”出现後,北京流传着这样一句格言“反腐败,反腐败 ,反下去,要亡党,不反下去,要亡国。”中共对陈希同的“同志式”的处理,正 好印证了这个格言的千真万确,宁愿亡国也不可亡党。而且,我们又可以从另一个 侧面即另一位市长的命运印证这个格言。 关於殷正高事件 殷正高,一九八五年六月就任岳阳市副市长,市委常委。因揭露市长谭照华 以权谋私而受审查,一九八八年十月被罢官。在位三年又四月。一九八八年十二月 二十四日,岳阳师专、岳阳财校、岳阳技校学生和市民数千人涌上街头,高举“反 腐败要廉政”,“还我殷市长”的巨大横幅,向政府请愿。参加游行的有教授,机 关干部,工人和个体户。 自一九四九年共产党执政以来,这是老百姓第一次自发的为一位政府官员的 沉浮上街游行。一位共产党的市长得到老百姓如此的拥戴,殷正高是第一位。 一九八九年第五期《报告文学》,发表了记述这一事件的长篇文章“活祭” ,於是,“殷正高事件”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这以後,当岳阳不知从哪里领了一道“圣旨”,大张旗鼓地开展对“活祭” 和殷正高个人的批判的时候,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又陆续刊出了“谷底上的将军” (《文学报》),“阴魂不散”(《雨花》),“汨罗江沉不下第二个屈原”(《商汇报 》),“‘双猫’和他的主人”《湖南经济报》,等等。两股力量暗中较劲,真是好 不热闹。 就是说,党和政府愈是要把他压杀、抛弃,人民就愈是把他怀念。或者愈是 得到群众拥护的,党和政府就愈容不了他。 殷正高事件比六四天安门事件早半年,没有流血,没有死人。可惜,我们来 不及总结岳阳的教训,北京就闹起来了。这两个事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连,但反对 中共的贪污腐败以权谋私,争取人民的民主权利却是一致的。 最近,中共又在搞“反贪”,搞“廉政”,自从八十年代接过北京学生和岳 阳老百姓的口号以後,几乎年年都这样唱。但唱者自唱,贪者自贪。苍蝇固然拍到 不少,老鼠也抓了许多,但狐狸,老虎之类的大玩意却不见踪影。 正如岳阳老百姓说的:殷正高是因反腐败而被整下去的,如果不让反腐败的人出来 反腐败,而让整反腐败的人领导反腐败,这岂不是开玩笑。 “不还我一个殷市长,说得再好也是假的。”这是整个岳阳的声音。 那么,被“活祭”的殷正高现在怎么样了呢? 岳阳古称巴陵郡,位於长江流域中部,湖南北部,湘、资、元、醴四水汇入 洞庭湖,在城陵矶与长江交汇。自古因水陆交通方便,商业极为发达。宋仁宗庆历 年间,滕子京被人诬告,降到岳州当知府。“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 修岳阳楼。”这位滕子京邀请范仲淹“作文以记之”。据研究《宋史》的专家说, 为什么请范仲淹呢?一是因为他们是同科进士,又是“庆历新政”的同道,二是这 位曾做到“参知政事”的好友,这时也因为“庆历新政”的活动失败被罢官,贬到 邓州作知府。於是,两位迁客骚人,一修楼,一作文,楼以文名,文以楼名,成为 千古佳话。 岳阳的历代胜迹多不胜数,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孟浩然等都有名篇留世 。此外如君山的二妃墓,汨罗江边的屈子嗣,洞庭湖杨幺义军远近流传的故事,中 国文化浓厚的悲剧色彩,深远的忠君爱国忧民的传统,在这里积淀起了作为文化名 城的丰碑。 这是岳阳的骄傲。 站在岳阳楼古碟之上,面对那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洞庭湖,抚今追昔,思 绪万千。把眼光移向那熙来攘往的普通百姓,打量那些似乎终日庸庸碌碌的芸芸众 生,在酒帘歌楼,红袖飘香,彩灯照眼的街景之中,你依然可以隐约地感觉到现实 与历史勾连交接的痕迹。贬官文化也好,忧乐情怀也好,丰厚的岳阳文化历史资源 ,就像它身边终年流淌的长江,洞庭一样,滋润这这里的一草一木。在这些寻常百 姓之中,源源地延续着那古远的血脉。 还是让我们到岳阳去找今天的滕子京吧。 二 他没有离开岳阳。见面递过来一张名片。 让我们看看他自己的介绍。这是名片背面的一段文字: “一九四五年一月一日生於湖南南县农村,一九七零年八月由中央财政金融 学院毕业,分配到湖南长岭炼油厂。烧砖、会计、管理、党务。一九八五年六月调 岳阳市政府,副市长,市委常委。一九八八年十月到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受审查。‘ 违反组织原则,破坏民主集中制’。罢官後,被谴送回‘长炼’。一九九一年十一 月二十四日受聘岳阳电磁铁厂副厂长,九天後上级发文强令解聘。一九九二年六月 四日受聘岳阳双猫植物油有限公司总经理。饮食清淡,忌烟酒茶,好逆向思维,喜 撒风波网,爱钓跳浪鱼,有花不酌酒,无月却登楼。” 从这段不无自嘲意味的文字里,我们读出了殷正高几分执拗的个性:有些不 太合潮流,不太听话,喜欢唱点儿反调。 试问:无月的夜晚,你去登什么楼呢? 关於这段介绍,我们要稍作一点解释:“一九九二年六月四日受聘‘双猫植 物油有限公司总经理’”,其实也另有隐情。九一年十一月受聘岳阳电磁铁厂副厂 长,九天後上级发文强令解聘,为什么到“双猫”去当总经理又不发文强令解聘了 呢?原来岳阳和省里的头头们是千方百计要把他弄走的,可殷正高一颗钉子,就是 不离开岳阳。既然上级“精神”规定:殷正高不能到政府部门,不能到市属企业, 不能到开发区——那么,就自己筹划办企业。在长炼和其它企业(包括外资)的支持 下,一九九二年六月四日,办起了全岳阳第一家“无主管”的中外合资企业。无主 管嘛,当局自然就莫可奈何了。 “双猫植物油有限公司”坐落在城陵矶光头山的湖叉尾子里,一弯湖水恰好 把工厂分为生产、生活两个区域。在一栋六层的办公楼的前面,有一片小小的院子 ,这里绿树掩映,花木扶疏,与不远处湖光水色相映,景色宜人。 一晃七年不见,这期间又遭遇这样巨大的挫折,殷正高有了不少的变化:双 鬓添了几许白发,宽阔的前额明显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看上去他依然红光满 面,神采奕奕,不见半点贬官的颓废。办公室倒也宽敞,两部电话,一个书架,看 上去简而不陋。坐在木制的沙发上,一眼就看到对面墙上瞪着一双大眼的花猫,仿 佛一纵身就会向你窜过来。主人似乎对猫情有独衷,据说他的猫论惊世骇俗,进一 步发展了邓小平“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理论。厂以猫名,源出如此 。可惜没有弄到邓小平的亲笔提字,否则应是一幅一字千金的绝妙商标。 从办公室出来,他领着我从生产区转到生活区,一一指点着,颇有点如数家 珍的味道。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坡,是在他的艰苦耕耘下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规模。说 实话,作为一个现代化的企业来说,它太一般了,甚至有些简陋。倒是“双猫”两 字,不断地牵动我的神经,叫我想入非非。“双猫”图案涉及很别致,在一个圆形 的太极图里,一白一黑两只猫,愣愣地瞪着一双眼睛,好像准备随时纵身一扑,去 抓偷油的老鼠。“‘双猫’从建厂到现在两年了,”殷正高说:“现在我们的产品 创出了牌子,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看得出来,这位当年“居庙堂之高”管理四五 十万人口的父母官,今天“处江湖之远”,管理着不到两百人的小企业的经理,对 於事业的执着,依然一往情深。可以说真正领悟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真谛 ,也没有犯希文先生那么多的忧愁。这也许是现代人的一种进步吧。 我想,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个以“为人民服务”作为自己旗帜标榜的共产党 ,为什么老是同人民的意愿相背离呢?人民拥护的市长被罢官,而人民反对的贪官 却偏偏得到袒护。这个党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呢? 在岳阳街头,你可以听到许多民谣,在街巷中传播:“殷正高下了台,娼妓 上了街,菜刀队白天敢出来。” “吃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贡,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四项基 本原则被街头玩耍的孩子们当做儿歌有板有眼地唱起来。基本原则当然不单指岳阳 ,它是适应全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不清楚这些孩子是不是懂得它的意 义,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唱起来上口,有味、好玩。 “‘双猫’今後准备怎么发展呢?”我的思路回到了“双猫”。 “我们要发展成为一个企业集团,现在,岳阳面临破产的企业很多,大都是 国营企业,管理紊乱,负债累累。产品销不出去,每月靠银行贷款发工资。在全国 ,6.7%的国营企业基本上处於这样的状况,连年亏损,资不抵债。而国家的包袱越 来越重,宣布破产,又会影响社会稳定。如果说谈到为社会作贡献,那就是兼并、 收买,看中一个收买一个。” “就是要用经济的手段瓦解所谓的全民所有制经济……”我说。 “虽然实际情况是这样,但这种说法太刺耳。全民所有其实是一种无人所有 ,或者说是一种独裁者个人所有,这种所有制形式本身就是荒谬的。它正是政治腐 败经济贪贿赖以滋生存在的温床。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它的衰亡是一种历史 的必然。”殷正高情绪激动起来。 “你在当市长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认识,也敢这样说吗?”我问。 “没有,或者说有了一些感性的、朦胧的认识。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用经济的手段瓦解全民所有制经济,这是一种社会进步,也是经济改革的必 然结果。对於某一个政党或政治集团来说,这是一个残忍的现实。等到它不得不接 受这个现实的时候,这个政党也许就不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这位昔日的市长,今 天的普通党员,终於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用自己的实践,认识了一个真理。就我 所知,认识这个真理的人不少,然而,敢说出这个真理,并且准备去身体力行的, 恐怕就更少了。 三 走在岳阳的街头,仿佛随时可以发现殷正高的影子。他在位四十个月,主持 政府工作讲评会三十三次。每一次讲评,不管是批评也好,表扬也好,都是把政府 的工作袒露在老百姓面前,和岳阳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在岳阳影剧院大门前,有 人告诉我,每到开讲评会的那一天,这里就挤得水泄不通。 我发现,要吃透“殷正高事件”,必须研究“讲评会”。这是在每一篇反映 “殷正高事件”的文章中,在每一次涉及到“殷正高事件”的谈话中,出现频率最 高的一个词。“讲评会”是殷正高四十个月市长任期内最有光彩的一笔。 “一九零零个座位,进场的有时竟达二千六百多人,走廊过道也站满了。这 才叫民主,这才叫人民参政。现在,哼——”影剧院门前一位摆烟摊的老头,听我 们谈起“讲评会”,愤愤地说。想像那种热闹的盛况,老头的生意会是何等兴旺。 我悄悄地对他说:“单是这一点,他也不会忘记你殷市长的‘政绩’”。 “我是无意从政当官的”,殷说:“先是想学哲学,没有如愿,改学经济。 当市长可以说是阴差阳错。我能当好这个市长?岳阳楼是一座丰碑,如果说口口声 声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不如封建社会的一个清官,这很可悲。” 我招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回我住的“云梦宾馆”去,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中 ,毕竟不是谈话的所在。下车的时候,司机执意不收钱,“殷市长,今天有缘跟你 开一次车——”说罢一调头走了。 殷後来告诉我,像这一类事,他似乎经常可以遇到。 岳阳的老百姓,一天也没有忘记下台的殷市长。 “党风不正的根本是官风不正。”殷接着说下去:“因为官才有权,有权就 可以变成钱。权钱交易嘛。有人向我反映,某某处长盖房了,还有什么“双开门” (指冰箱),某某处长买了几台彩电,都是高价买的,贴千把元送给对他有用的人, 等等。现象你可以看到,但要查却很难。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揭露问题非常困难 ,查处问题更是难上加难。为什么,就是官官相护结成的各种各样的关系网。” “作为一个地方的官员,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只有利用他那点有限的权力, 运用共产党曾经提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来与共产党内的腐败作斗争。这就 是我在上台後,也是在四十个月任期内的主要工作。” 根据材料统计,从一九八六年八月到一九八八年的两年时间内,开讲评会三 十三次,与会的五万人次,公开点名批评二百二十一个单位和二百一十七名机关干 部,其中处级干部九十人次,查处各类经济案件二百一十起,收缴非法收入五十八 万余元。讲评会扶正祛邪,振奋了民心。一时之间,在全国引起强烈的反响。《人 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几十家新闻单位作了连续报道,称讲评会使岳阳“气 象一新”。 然而,人们对殷正高的期望超出了地位和权力的极限,或者说,人们的民主 意识的猛醒和殷的政治谋略的稚嫩,恰好给了早就看得不耐烦的人一个机会。 殷正高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自己怎么监督自己呢?那不是是做做样子罢了 。 在一次讲评会上,殷收到一张条子: 殷市长: 你主持的讲评会只搞下面的问题,不敢搞上面的问题,如你上司谭照华市长 ,据岳化总厂有人说,谭的儿子没考上大学,是怎样去中南工大读书的,请问市长 ,这是不是问题?要不要揭露?如你不敢揭露,下次的讲评会请不要再开了。 一干部 22/4 这位“干部”使用一种极不信任的态度,极刻薄的语言,向讲评会挑战了。 在岳阳,这种只拍苍蝇不打老鼠的议论又何止“一干部”?多少年来,人们见惯了 这样那样故作姿态的民主,这个党和政府的一切宣言和许诺,都不过是阵风吹过。 什么时候真正“认真”过呢?殷市长像捧着一团火?这样的举报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到听到。 “我别无选择。”殷坦然地说。 “你没有考虑後果吗?” “当然考虑了,但是,我的确没有想到省委会作出这样的处理。” “你以为中央不知道?不是有许多教授,干部联名写信?前不久,听说朱熔 基到岳阳,又有人向他反映,那又怎么样呢?”我提醒说。 他没有出声,我发现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从他的眼中飘过。 越是群众拥护的,对於当权者来说就越危险,因而也就绝不能容忍。北京的 学生也好,教授也好,还有岳阳的殷正高,都没有醒悟到这一点。越是书生气就越 容易上当。这个党的灵与肉脱胎於封建帮会,从龙头老大到省、地、市,论资排辈 ,对号入座,都有严格的“帮归帮法”,贤愚廉贪,小节而已,长幼尊卑,次第分 明,毫不含糊。用上得了台面的话说,叫做“不能把个人置於组织之上”,而组织 ,在某种时候是某一个某人,而在另一种场合,则是一个抽象的图腾。对某一级上 司的不敬和冲击,就意味着你对组织的背叛。湖南省纪委的杨敏之书记一语道破天 机:“殷这个人有野心,很坏,居然敢把党内的问题捅到社会上去。” 殷正高先生,你吃得透其中无穷的奥秘吗? 四 第二天,我应陈亚先(“曹操与杨修”一剧作者)之邀,决定去夜游南湖。恰 好殷正高与他也很熟,又是周末,难得一起相聚。亚先的兄长是南湖园艺场的园艺 师,我们就在他家面对南湖的院子里喝酒聊天。可惜殷正高滴酒不沾,我和亚先在 “酒鬼”(“湖南名酒”)的熏陶下,一杯一杯,为曹操与杨修,这两个聪明人的悲 剧命运唏嘘叹息。 南湖是洞庭湖的内湖,虽无洞庭的浩渺,但山水相依,水环山绕,另有一种 秀丽。而湖边水榭,屋舍饮烟,渔火点点,别有一番乡野的古趣。此时晚风轻拂, 堤柳摇曳,南湖的波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缓缓的节奏似为杨柳伴舞。轻柔恬静, 相互应和,我忽然记起了唐人的名句: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们不是也微有醉意了吗,要有一条船,此时,泛舟南湖,乘兴夜游,跳出 那是是非非,摆脱那名缠利锁,不知东方之既白,做一番出世的逍遥,不也有一种 别样的潇洒? 我把这意思告诉亚先和昔日的市长,无不称妙,後悔事先没有想到,相约明 年重聚。此时夜兰人静,只好遥望朦胧的湖面,作一番悠然的神游了。 告别的时候,园艺师和他的太太捧出一盆盆景,送到殷的面前:“殷市长, 这是一盆刺梅。要是以前我也不敢送,你也不会收。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礼物送得太突然,弄得殷正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刺梅此时开得正艳 ,花不很大,色深红,枝干盘曲,苍劲挺拔。开花的盆景我见得很少,这一株应该 说是盆景中的珍品。亚先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後来他说,他的嫂子是农村教师,夫 妻两地分居。一九八六年,他们试着给园林局打了一份报告,转给了殷市长,没想 到很快就批了个“农转非”的指标。这是殷正高在市长任上的政绩之一,也是省市 纪检部门审查他的问题的重点。查来查去,结果没有发现其中一个“农转非”的受 惠者与他有任何关系。 园艺师抢着说:“今年她被评为全市的模范教师。” “哦。”殷这时才恍然大悟,“好,祝贺你。刺梅,开花又带刺。我受了, 谢谢。” 另一位也是“农转非”的事例,更让人为之动情。 一天中午,殷正高去食堂打饭,(殷当时住在机关,吃在食堂)被一名青年妇 女拦住了。她在一个建筑公司做临时工,因工伤摔断了左腿,丈夫经不起拖累离她 而去。她拖着一条假腿,一个孩子,生活无以为靠。去找建筑公司,无人理睬,工 人们鼓励她到政府去喊冤---。殷正高听了她的哭诉,看了她的伤残情况,让她一个 星期後在去找他。一个星期後,市政府办工室主任让她去公安部门办理她和孩子的 “农转非”手续,并且还帮助她在建委借了点钱,在街上摆了个香烟糖果摊子,成 为自食其力的人。 说实话,在这个故事里,殷正高做得并不是太多,不过是打几个电话,批两 个条子而已。每一个当官的,只要稍有一点同情心,都可以和殷一样,为这个可怜 的女人做一桩善事。可是,这样的官员却少而又少。 殷正高捧这那盆刺梅,默默地走着。我们一路欣赏着南湖水光月色。我记起 了殷正高在哪里说过的一句名言:有权在手的人,得民心真不难。 我一路想,我们现在的当权者,这些大权在手的人,为什么不知道利用手中 的这份权力,去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做一点并不需要他们花太多时间太多精神的 事,去得到那不太难得到的民心呢? 五 岳阳先後多次举办国际龙舟赛,赛场就设在南湖。殷是第一届龙舟赛的总指 挥。今夜的月色,今夜的聚会,是否会触动他的心事? “明年龙舟节,回来看一看。”忽然,他说:“双猫企业集团应该初具规模 了。” “应该回来看看热闹。”亚先说,他的话总是那么悬乎。我知道,这热闹的 背後一定另有文章。 “什么热闹?” 殷和他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我很钦佩岳阳人的幽默,他们在语言上也有很 多令人叫绝的创造。例如,他们把“宰人”叫“杀黑”。岳阳人在同他不喜欢的当 局者的较量中,累出奇招,弄得当局不胜其头痛,也是远近闻名的。据说,他们“ 杀黑”也是因人而异的,凡是当官的或以公费付帐的,他们下手极狠,毫不留情。 因为杀的是“黑”。你可以用“公”和“共”来吃、喝、玩、乐,大摆阔气我为什 么就不能从中宰一刀?此所谓你“黑吃”,我“吃黑”。“宰人”宰到普通老百姓 ,是谓不义道,而“杀黑”杀的是不义之财,在心理上没有虚空。这一点见识,看 出岳阳人几分“骚人墨客”的儒气?还是洞庭湖里“杨幺”义军的侠气?至少他们 不象“海派”“京派”那样,久受商品经济的熏染,在金钱面前,不分黑白,一律 通吃的残忍。 亚先是道地的岳阳人,对此也颇有研究。他是不是替自己人辩白,倒很难说 ,不过,我同他下过几次馆子,都是自己付帐,果然收费公道,可见此言不虚。 然而,他说的“看看热闹”,是什么意思呢? 一九九三年八月,正是岳阳第三届龙舟胜会。到处是龙舟赛的横幅标语,旗 帜和商品广告,五颜六色。歌舞厅、夜总会、卡拉OK、桑拿浴、按摩厅,全都装饰 一新,教你禁不住想进去潇洒走一回。男士们拿着手提电话,在大街上边走边聊, 傲傲然一副大款的架式。女士们则别有煽情的新招,超短裙,露背坦胸,浓装艳抹 ,争奇斗艳,劫持人们脆弱的想象。人欲横流,红尘滚滚,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 。 在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喧嚣出一派繁荣的巴陵大道,南湖大道上,报贩们在 人群中扯开嗓子欢叫: “看报看报,看《汨罗江沉不下第二个屈原》,报道殷市长的最新消息,看 报看报,岳阳的殷正高反腐败反贪官被罢了官,五年前的殷正高事件再次暴光。看 报……” 中国人的幽默把历史和现实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当局者们在一本正经地纪念 两千多年前那位忧国忧民的屈子沉江,而举办如此隆重的国际盛会。老百姓却端出 这么一位人物来凑热闹,岂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於是,以公安局、文化局、工商 局、政府办等单位联合组成的收缴《商汇报》的班子,四处出动。 “《商汇报》是一份公开合法的出版物,为什么不准卖?”卖报的说,理直 气壮。 “我都买了。你不是要钱吗?” 然而,好象这份报纸是专冲着岳阳来的,在人山人海的南湖赛场的各个山坡 上,报贩子们到处出没,收不尽也买不完。 “看《商汇报》哪,看殷市长的最新消息。看‘汨罗江沉不下第二个屈原” ,看报看报——“看报哪,看第一届龙舟节总指挥殷正高市长的最新消息,看报哪 ——” 他们,这些我们平常很少留意的人物,在这样的场合,表现了一种可贵的品 质:是非清楚,爱憎分明,他们一点也不含糊。 仿佛专冲着当局来似的,正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殷市长罢官和岳阳民众上街 四周年这一天,正赶上岳阳市人大会召开,一份载有“谷底的将军”的《文学报》 ,大批涌进了岳阳市的大街小巷,送到了人民代表的面前。反映不算太迟钝的市委 领导,赶忙采取紧急应变措施,一是在会上宣布不准看这份报纸,一是派出城管大 队到处收缴。 这一来,更是热闹非凡。 因为老百姓都知道,愈是当局不准看的东西就愈有看头,愈是当局让你看的 就愈没有看头。电影也好,书报也好,无一例外。於是,报贩子们同城管队的你追 我躲打游击,有的就在大庭广众中同城管队的磨牙论理。他们心里踏实,这可不是 什么黄色书刊,引得围观的群众也争相购买。而人民代表本来只买一份的,一听有 殷市长的内幕新闻,现在偏要买两份,留一份送人,让朋友家人也分享“知”的乐 趣。 亚先最後说,你看吧,阴魂不散,年年龙舟节,年年有好戏。两千年前的屈 原和今天的殷正高将以岳阳作舞台,合演一出亦庄亦谐的闹剧。 剧作家果然别具慧眼。 以京剧《曹操与杨修》饮誉海内外的岳阳才子,一定可以从此中获得灵感, 把历史和现实联缀起来。再献给我们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