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历史,与第二手材料 利物 今年七、八月间,《北京之春》发表了一系列关於“六四”反思的文章和谈话。 在这样讨论中,封从德(封)和胡平(胡)对“历史假设”和“第二手材料”等问题发 表了不同看法(《北京之春》总二十六、二十七期)。在这篇短文里,我对上述两个 问题再简要地讨论一下,以把问题讨论得更清楚一些。 (一)关於“历史假设” 封写道:“对历史能否做假设来展开讨论,史学界多取否定或怀疑态度。例如, 当代知名史学家余英时先生,在接受美国之音“六四”采访时,便断然否定了对历 史的假定的方法,特别是对“六四”的其它历史可能性的假定”(《北京之春》总第 二十六期,第三十七页)。从科学方法论上来看,“历史不能假设”是完全错误的。 科学的最终目的是发展一般或曰抽象的理论。从这种一般理论,人们可以推出对 某一具体事件的解释和预测(预测可以是关於在时间上还未发生的事件,也可以是对 已经发生的但理论家在预测时所不知道的事件)。同时,检验一个理论的最终标准是 :预测与实际一致。 “历史不能假设”其实是说,某一历史事件A已经发生了,且历史不会完全重复( 不存在两个完全一样的历史事件)。所以,我们不能假设A会成为B。结论:假设历史 毫无意义。持这种观点的人忽略了人在A事件中的作用。毕竟,我们所感兴趣的所有 事件都是人所创造的或参与的。虽然我们对A本身不能假设,但我们对A的参与者— —人,却是能够假设的和假定的。当代经济学和社会学建立了一些对人的假定,并 从这些假定中发展出一些很好的理论。比如,在微观经济学和社会学里,我们假定 人是理智的:使自己的利益最大或使成本最小。从这个假定和一些初始条件,我们 能够解释很多社会现象(当然包括历史事件),也能做出一些较好的预测。爱因斯坦 对科学方法做过非常精辟的描述:“理论家的方法是,把一个基本原则作为假定, 从这个假定中推出结论。” 在讨论“六四”时,那些“假设历史”的人其实是在对事件中人的行为进行假设 。例如,如果学生做X,政府很可能做Y。这可以算作科学的假设,能够被证伪(虽然 可能不太容易。至於如果学生做X,政府是否应该做Y,是一个normative问题,不是 一个科学问题。)从这一点来看,“历史”是可以假设的。从这一角度出发只有参与 者仅有一种选择时,我们才说历史不能假设。六四中政府和学生显然有多於一的选 择。这样的理论(对人的行为的认识和了解)才有价值,因为它是关於人的一般行为 的,而不是仅仅关於某一个具体事件的。只有这样的理论具有指导未来的功能。余 英时否定“假设历史”方法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社会科学中,历史学是最不科学 的,大部分历史学家都不了解科学方法。这是为什么历史学至今还没有一个像样的 理论的原因之一。 (二)理论与数据(或材料) 封指出:“胡平的理论,除了以历史假定作空谈与设想以外,还有一个更严重的 问题:惯於用第二手材料,又懒於求证,急於批评”(《北京之春》总二十六期,第 三十七页)。这个批评起码是不当的。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这 就要求每个想做事的人细心地选择自己的行为,分配时间,等等。胡平那时是在做 理论工作,他的目的不是收集数据(或材料)。他的理智选择是:怎样用最少的数据 发展出一个最一般的理论。如果胡平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在收集数据上,其理论 工作必受影响以至无法完成。显然任何一位热衷理论创作的人都不会做上面的选择 。封的批评之所以不当还有第二个原因,现在假设胡收集了所有有关的数据并根据 这些数据发展出一个理论(我在假设历史)。这个理论一定是最没用的,因为它太具 体,太不一般或抽象——它充其量只能“解释”一种现象。 一个好的理论家能用少量的数据发展出天才的想法或理论;一个一般的数据收集 者无论收集了多少数据,也未必能产生出个像样的想法。这就是天才与庸才的区别 。人们都观察到苹果从树上落下来而不向上飞(人人都有这个数据),但只有牛顿第 一个发展了一个理论。这个理论不仅解释了苹果落地,也解释了其它众多的现象。 当然,这并不是说数据在理论工作中没有。一般来说,数据多用於检验理论。如 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胡是在用数据检验其理论或假设。正像胡所说,只要没有数据 证明其假设是错的(证伪)就足够了。严格地说,只要你能找出一组数据证伪了胡的 假设,胡就有必要修改其理论或假设。十分清楚,证伪也用不着所有的或很多的“ 第二手材料”(其实第几手的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