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访谈录(下) 旅美自由作家 陈军 四、父母之死 陈:那时是一九六一、六二年吧?三年自然灾害给你的家庭带来了什么变故? 高:我是六二年毕业的。我母亲是在六零年死的。她是六零年第一批下农场去接受 再教育,很积极的,结果累死了,就淹死在河里了。 陈:怎么叫累死的呢? 高:她因为很积极。别人下农村是因为被点到,不能不去,她则是第一个主动报名 去的。别人去了以後都比她滑头。而在过去的家庭里没受过苦,也不懂得耍滑头, 一个人干别人两个人的班。因为别人找了借口溜回南京去,所以她就顶了那人的班 ,一天干十六个小时。再加上又很节省,怕我暑假回来没有营养,就把一个人定量 的鸡蛋省下来等我回家。因此身体浮肿。有天她做完夜班回家,在河边一下子出事 了,後来验尸时医生说她不是淹死的,而是脑溢血突然休克才掉下河去的。 陈:你妈妈的职业是什么? 高:在医院里工作,是行政人员。她是解放以後自己要求参加工作的,因为那时我 爸一个人的工资已不够,虽然我爸那时的工资还比较高。父亲也是在医院里做行政 工作,算是个小负责人。这工作安排是因为我的老伯父,他是老新四军的。他那时 在军区是卫生部的头。正好那时是军管,所以他一句话就把我父亲安排在手下,很 受照顾。但反右倾开始,就整到了我这个伯父,被列为头号反党集团成员,因为他 原来是黄克诚的部下,又是陈毅的部下,所以黄克诚一倒霉,他就跟着倒霉,被隔 离两年。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他突然失踪两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党内斗争有多激烈 。我父亲当时收到过他的一封信,说是到天涯海角视察军队去了。实际上是被隔离 审查他跟彭黄集团的关系! 陈:这是哪一年的事? 高:是在庐山会议以後。那时是党内和军队内部清洗,从那以後他就失势靠边了。 後来他就养病,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他的另一个後台陈毅下来以後。他跟陈毅的私交 很好。我们後来才知道一九六六年五月文革的时候,陈毅去看他,告诉他“党内出 了大事,我们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面都不知道”。後来伯父感冒住院,一针下去就 死了,在军医院,到底是不是谋杀都不知道,无法知道。後来我们为了解他的事到 处奔波,到了卫生部,负责人也是他的老战友。那时四人帮刚倒台,他的职位刚刚 恢复,也是从乡下刚回来。我们跟他讲到伯父的事,老头叹了口气说“这样的冤案 太多了,根本就没法管”。 陈:你妈妈的死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高:打击很大,但当时并没有跟政治环境联系起来。我得到学校的通知,就马上回 了家。学校当时可以说很没有人情,没有告诉我实情。我那时还在图书馆借书,他 们说家里有事让我回去,我说就去买票。他们没有告诉我妈去世。实际电报上是: “速回,妈妈病故”。结果葬礼等不到我,因为我买的是慢车学生票。我还耽误了 一天,因为买书,有想给家里买一些北京小吃什么的。等到了家里我才知道。因为 夏天等不到我就火化了,所以没连我母亲的遗体都没见到。我父亲在文革自杀未遂 给救了回来,文革一结束他被平反,一平反,刚恢复了工作,补发工资,他正满六 十岁,马上就退休,他已心灰意懒。经过文革的折腾,可以说我一切都懂了。父亲 退休後第一次到北京来看我,才来了一个星期,玩了颐和园回来就咳血。医生一检 查,当时说是肺有问题,什么问题不清楚。为了细查就回南京了,一查是肺癌,没 过三个月就去世了。之後我的生活就是压抑,全部就是压抑,我没有看到有出路。 陈:你说你六二年去了外文局,环境比学校的压力还大,政治控制还要严厉。 高:那时我只是知道自己所想的东西是很可怕的,所写的东西是不能给人看的。我 的那个同学就干脆不做,回到他的数学上去了。当时他发了一个谬论,但还没有敢 讲毛泽东。他只是说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早就过时了,因为他自己搞的是很尖 端的数学。在学校里发了这么一句牢骚他就被人告了,为了这个他就被送到农场里 放了八年牛,非常可怕。後来我们偷偷见了一次面,什么都谈了。 陈:你在外文局里具体做什么? 高:翻译。那时都是毛泽东的书的推销和对国外发行。我当时在国际书店的发行部 门,後来转到了《中国建设》杂志社。工作是向国外的左派宣传毛泽东,就是送毛 的书。我们联系国外左派的书店、左派的政党,给他们宣传毛泽东的思想,寄毛泽 东的书,实际上就是送。 陈:你当时做这些事时有什么感觉? 高:极无聊。我的感觉是,在上班时我没活着。只有到回到家,回到我的小屋里才 回过神来。上班要毛选学习,下班还要毛选学习。回到家得晚上十点,这个时候才 是我的时间,我才开始写我的东西和看书。我通常熬夜到三点才睡觉,有时是通宵 。上班我就迷迷糊糊,但那也好应付,都是公文处理,很简单。一到工间操或者午 间休息时,我就睡觉。所以人家觉得我是瞌睡虫,并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 五、文革:把我打醒 陈:你文革期间的感情生活呢? 高:很多,不宜在这儿讲,在小说里写还可以。那时是不能谈恋爱的,男女的关系 挺可怕的。我幻想中的爱情是彼此间可以交心、非常理想化的。但是现实中这样的 女孩子找不到。她有可能立刻就把你给汇报了。我在大学中就有过这样的经验,那 是很可怕的事情。我曾有个前妻,那时我们俩隔着很远谈恋爱,她不在北京。我原 以为我可以影响她,但是影响不了。因为那时人人都要进步,人人都要驱除阴暗的 心理。她就总批评我,不要我胡说八道,说我不安心工作。她知道我想写作、想当 作家。後来她就告诉他们我在写作,但是在写什么不知道。她不就是为入共青团嘛 ,又不是入党要求的那么严格。他们对她说,你没什么问题,就进来吧,跟大家一 起进步。後来,她的领导做证,让她入团作了干部,否则她在国家机关里无法工作 。整个外部世界到了文革,一下把我打醒了。从抄家那天开始,这个梦就无法再继 续了。被抄的是我同屋,他是我们办公室的副科长,是老中央大学的学生,所谓“ 历史有问题”。 陈:你那时同住的还有别人? 高:我在集体宿舍里逃出来,而他在外面租了房子。他是老光棍,找不到对象,就 是因为历史有问题,过去参加过三青团。 陈:那时谈恋爱都要跟对方自报家庭出身吗? 高:如果你出身不好,不是党团员,就挺难,就是团员也已经不怎么样了,最好是 党员,否则找对象难。我觉得那些女孩子都很可怕,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告了。我根 本没有想过追求她们,或者对她们有好感,我把她们都排除在外,我根本不能找这 样的女人谈恋爱。另外,相同趣味的人简直找不到,只是个梦。那时我有过一个高 干子弟的情人,因为她的家庭环境非常的优越,所以跟着我没什么关系。她倒比较 浪漫,那也是偷偷的,但我们的关系到文革就完了。我那个同屋是个老大学生,很 能理解我的那种生活方式。他自己也愿意做点翻译,因为每天工作很枯燥无味,但 至少可以翻译点亚洲的小说。当时还可以出点亚洲的进步小说,至少比当时的大陆 革命文学有点意思。书中还有点爱情和色情,而且他翻的多是内部出版的书,而不 是正式出版社的书。他就接一点这样的活做。这些他在集体生活里也没法做,所以 就找了以前的一个老关系、老同学,住进了别人叔叔的一个房子里,收很少的房租 ,算是照顾。我呢,本来在集体宿舍跟他住在一起,他走以後,我怕别人住进来, 写什么、做什么就露馅了,这很可怕,很可能被告。我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有种默 契,就是彼此不谈政治。後来,我就出去找地方,去找我大学以前的老同学的一个 朋友,他是北京人,家里有房子。之後我有时在这家住,有时在那家住。後来他们 自己住房也开始紧张,我不能在人家里老占着一间房,这时文革也快要开始了,我 就找到了原来的这个同屋,他对我说,那你就来吧。他那个房子也很小,除了床、 两张办公桌,再有一个煤炉也就完了。我得有这么一个环境,而且他也觉得我有点 老私交,加上我的作风又不积极上进,人也不坏,就住一块了。文革一开始,红卫 兵兴起,第一波抄家。因为他是历史反革命,一下子他就给揪出来了,就抄他家。 我跟他住一屋,非常危险,幸亏有个小青年给我通风报信。 陈:他怎么会知道? 高:他是红卫兵,而且是大机关里红卫兵的头。还好他通风报信,我就抢在他们来 到之前把我的东西移开了。接着红卫兵就到了。因为都认识,加上幸好我在。如果 我不在,就一起全抄了,那我可就完了。因为都是同机关的人,年轻人彼此都认识 。他们问我哪些是你的东西?我说都已经分开了。接着就抄他的东西,全都翻了个 遍。我知道这次真的很危险。那时,言论控制得非常厉害,我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 还能够抵制它,是因为内心里有一个自己的、没被改造掉的东西。我们的机关很大 ,干部加上职工有两千人。我在当中差不多算是最小的。我一直到一九七九年才开 始发表东西。之前写过一、两万字的稿子。我写的日记全部被烧光了,哪敢留东西 呀! 陈:抄家以後,你自己的东西怎么办呢? 高:我烧了一个星期自己的东西。我同屋的东西都被拿走了。那真是很可笑了。比 方说,他有耶稣的裸体或半裸体的封面,解放前的英文书。这就拿出来作为批斗他 的罪证。因为里面有裸体的照片,就是腐朽、堕落。他这么大年纪,我不知道他有 没有女朋友。我冲回家时只来得及翻他的抽屉,找到一张他的照片,是学生的集体 照,他穿着制服,头上戴有国民党的帽徽。我只来得及把这张照片拿走,扔到街上 的公共厕所冲走。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结果他们细翻,在抽屉底下的 信封里找到了几个避孕套,就问他这女人是谁?还说他们一定是特务关系。当时根 本无法辩解。他还写了些颇具失落感的旧体诗词,因为这么大的年级也没个对象, 所以里边的那种感伤也不是针对什么社会主义,虽然意思不明确,是个人的一些感 伤情怀,但是被他们一分析,全部可以被用作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铁证和反革命的 阴暗心理。後来他们把他带走,从此就被隔离了,一直关着,送到五七干校後,他 还作为历史反革命,到文革後期稍微松动了一点以後,才开始让他在干校劳动。从 抄家那天起,他的这个房子就再也回不来了。十年里面他再也没有过人身自由,只 发给他生活费。在我再见到他时,他整个人完全都变了。 六、两恶之间选择谁 陈:你後来是否也参加了运动? 高: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要保护自己。现在所谓正版的文革史,即老干部 的文革史,例如海外曾研究过的毛泽东、四人帮的文革史,现在已经被驳掉了;讲 林彪有林彪的文革史,造反派有造反派的文革史,老红卫兵有老红卫兵的文革史。 为什么文革能发动怎么多群众,人人都造反?这跟以前十七年的历史有关。那个阶段 因为你出身不好、又不是党员,已经有了很多的压抑。而且运动初期,各级的党委 就把所谓有问题的人、那些贴大字报的人都揪起来,作为反党分子来转移目标。毛 泽东当时要对付的是党内的走资派,他是要解决他内部高层的权力问题,但是他却 发动大规模的、从底下起来的群众运动。这就是为什么当时造反派这么多、这么普 遍,人人都造反的原因。一开始人们都响应毛泽东的关於揪出党内走资派的号召去 贴大字报,然後各级党委就把所有的这些人都打成了反革命。那时最早的、八月的 老红卫兵就是这样的。他们因此打击一大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时,各个机关 已经打了一大批人,造成人人恐怖。在街上打死人的事都是老红卫兵干的。老红卫 兵直接的後台、在上面挂线的,看是毛泽东,实是刘少奇,比如派工作组进大学。 这些老红卫兵是保党委的。因为他们整了这么多的人,所以毛泽东後来才炮打司令 部,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也就是整压制群众的人。这样一来,人人 都想造反。这个时候,造反派开始揪自己的党委书记,头头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时,我们的日子就松了口气,因为矛头已转向了他们。当然造反派也不是就正确 ,因为他们仍在毛的旗帜下。不过,他们当时自认的方向是正确的。在两恶之间你 选择谁?我个人的感受是这样的:两恶都是可怕的,但我选择造反派。我就这么起 来造反了。想期待结果也是赌博。我在这个中间并没有看到什么正义,那些对毛的 思想更迷信的人也许看到了正义。我尽管没有那么迷信,但我还不敢怀疑毛泽东到 那么彻底的程度。在两恶之间,还没到认为毛是大恶魔、大混蛋。当时号召学习列 宁的《国家与革命》,里边谈到要把国家机器打掉。实际上,这也是列宁的谎话。 後来的文革十六条等就是说明毛泽东的这个目的。人人造反以後,倒霉的变成那些 紧跟党委、想积极爬上去的人,他们实际上是最早起来的、保皇的造反派,还有一 些是出身也不特别好,但也不是地、富、反、坏、右的人。地、富、反、坏、右出 身的人根本也就别想参加红卫兵。你那时只能不声不响地跟在里头,谁都怕。造反 派当时也不是想打出身不好的人,他们的矛头主要是对着党委来的。所以那时出身 一般的人还敢起来。那我当时就是属於这种出身不好和受压抑的人。当然,我也不 能算是狗崽子,所以就参加了其中的一派。我们中间也有出身好的,头头都是出身 好的,他们在前头打先锋。出身好的往往不是一般的积极分子,有些是吊儿郎当的 ,有些是爱讲怪话的。党委不信任的也受到压抑,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会帮我们说话 。所以造反派起来的就是这么一批人。党内的当权派实际上不恨老红卫兵,恨的是 造反派。所以邓小平说:文革搞得大乱,指的是造反派。正是那时埋下的祸根,才 使七七年党的全面统治反弹这么大。那时的楸斗运动就是毛的讲话和江青的煽动掀 起,所以才有後来造反派大规模冲击党政机关。文革不是十年,是两年多到一九六 八年的夏天,毛泽东接见红卫兵头头蒯大富、聂元梓的时候,觉得造反派已经过头 了,已经失控了,毛泽东已经用他们达到目标,所以可以把造反派牺牲掉了。这是 以工宣队进驻清华大学为标志的。当时找了个罪名,说清华大学有人扔手榴弹。那 时,军人镇压学生已经普遍,因为学生开始冲击军队。军队是保守的,所以军队开 枪镇压已发生了很多。这个时候上面找了个借口,说蒯大富他们有野心,所以派工 宣队进驻,等於全面军管。工宣队背後是八三四一,是毛泽东的警卫部队。这表示 着文革的全民运动结束了,接着是全面军管,连当时我们这样的国家机关也军管, 所有的文化机关、国家机关都要全面军管。这就是林彪的控制,因为军权受他控制 。所以到了九大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军人。群众组织已经完了,军队也不要那些老干 部。刘少奇是怎么死的呢?学生只搞过几次,像批斗王光美给她挂乒乓球了,学生 最多就是给人剃个光头。那些杀人的事是红卫兵初期,我就亲眼看到过他们打死人 ,有人干这种事,真正那些坏事都是在军管时期做的。 陈:你是看到被打死的过程,还是只看到打人? 高:我直接看到他们打,打到死,在西单。那是个地主婆挂着个牌子。红卫兵都是 青少年,男女孩子,劈头盖脑地打。每打一下,血一下就出来了。用的是铜头子。 我看到她已经都不能动了,像狗一样地爬在那儿了。很多人都喊着“地主婆”。学 生本来不知道,是街道居委会、派出所提供的这些人的成分、户口名单,否则学生 不知道抄谁去呀。所以,都是有人在後头煽动的。第一次的红色恐怖就利用了这些 学生、青少年。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工人和平民子弟,是革干、革军子弟,打人凶残 的都是他们,而且得到谢富治公安部的支持。还有很多恐怖的事,外省的集体屠杀 。当时有很多内部简报,我是在後来看到的,北京郊区就发生将地、富、反、坏子 弟全家人集体屠杀,用锄头、砍刀、扁担活活打死。当时中央的内参上就有这些, 我是在文革後期在我的一个高干子弟朋友家看到的。这样的恐怖不是自发的群众运 动,不应该算在文革的帐上,应该被看作是老干部所代表的、大的国家官僚机器对 老毛的党内斗争反弹的结果。就是学生有後台,也不是完全自发的,包括最早的像 清华的红卫兵。其二就是军管。 陈:你在两恶中做选择,是参加红卫兵揪别人? 高:另组织一派呀。那时候,红卫兵到处打人、抓人,没有人敢管,没有任何势力 组织阻止得了。原来的系统里的党委还讲讲政策,其实那些被抄的人的名单都是党 委在後面提供的。那时谁能知道谁家的档案有问题呀?普通同事之间没人能知道谁 有历史问题。所有的那些老红卫兵,背後都有党委、政治部门提供情况。正因为背 後得到支持,所以他们在外面大打出手,没人能制止。第一次死人多是八月份,然 後造反派起来,是那些受压制的人,有些地方是已经被打成反革命的人;还有是同 情他们的,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不是地、富、反、坏、右出身的人。你们要搞,我 也会搞。在各派冲突中,你只有当时成为一种组织才有势力。这样对方一看你也就 怕了。这就是为什派战会打起来。开始是保守派和红卫兵打,後来发展到群众组织 在更大范围地打,两派人对打。当时问到想抄谁,结果下一个要抄我了。既然他们 敢,那么我这一帮就得准备拼。那时全部都土匪化了。敢抄老子的话,那咱们就得 走着瞧了,对不对?那时你得随时防备,我们这一派也有出身挺好的。出身不好的 已经没有资格在里头轻举妄动,只能在背後同情造反。所以对方说你们保护了一批 牛鬼蛇神,我们就说他们支持走资派。互相看对方里头有谁可以揪的、可以抄的。 到了以後,造反派里头也可以被抄,哪怕你出身好,也可以抄。他们就先来个突然 袭击。你说双方的武斗怎么开始?就是这么开始的。那我是要自卫的,我也扬言: 你要抄我,我就抄你。不过在没有军队干预之前,这种武斗就跟打架似的,最多打 破了头吧,也不至於出人命。以後就厉害了。在外地,军队介入两派以後就不一样 了,枪炮都动了起来,双方背後都有背景。你是这个军区支持的,他是那个军区支 持的。野战军跟当地驻军支持不同的派别,又跟中央的斗争牵扯在一起。实际上, 所有的大打,所有的流血事件,都跟党内或毛的系统、林的系统、江的系统、或谁 的系统之间的上层斗争有关。到了全面军管以後更加厉害,又是一轮大恐怖。在军 队的主持之下,比红卫兵厉害,他们比红卫兵更狠。那时一般的造反组织做不到这 种程度。运动初期的红卫兵还可能做到把人关起来和设牢房;到了军队管制时,只 要军管会一句话,马上就开大会,宣布某某有问题,哪怕你在运动中没有表现,只 是历史上当过国民党的兵,被抓过俘虏。按当时公安六条,要连长以上才够被揪出 来的资格,但是那些兵也被作为反革命揪出来;或者观点不一样,也可以被揪出来 ,然後按上各种各样的帽子。 七、文革:人人都是暴徒 陈:当你看到人被活活打死、人人都造反的时候,你是纯粹出於自保自卫的心理去 参加造反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高:当时非常恐怖。如果我要是敢出来说一句话,马上就能给抓进去。恐怖到什么 程度,我告诉你一次亲身经历。一天晚上十点左右,我去一个大学同学那里想了解 运动的情况和最新的教育情况,因为大家都很关心大学的动态。当时先敏感的基本 都在那几所重点大学。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联动”,即“联合行动委员会” 。他们里面连工人子弟都没有,基本上都是革军、革干,还是比较高的高干。他们 衣服上戴着绸子的红袖章,黑字上面写着“联动”。他们全骑清一色的摩托。你说 这摩托哪来的呢?不都是他们的家里提供的嘛!那时几乎所有的人一下班就赶紧回 家,别出门惹事。我家里那时父亲刚刚被送劳改,我还不知道我爸也有问题,还以 为自己是清白的,所以才敢在晚上骑车出去。不过那也是提心吊胆的。那天晚上我 骑车出去被拦了下来,要看工作证,那时工作证上都写着成分,还好我没事。下面 接着来的也是个骑自行车的,剃个光头,有些身份不好的人先把自己的头给剃了。 那是在钓鱼台附近,周围街上都是警卫。为了安全,有些警卫还给放得很远。尽管 如此,他们照样在路上放了一排摩托车,使所有的人都得经过他们。我刚走,後面 就传来那人哇哇的惨叫,一阵的打呀!我连头都不敢回啊,赶紧跑。 陈:孩子胡闹,也没人敢出一声吗? 高:没人。打死人的都是小孩子。我一个同学的小外甥当时在上中学,在北京。他 们有个老师,一个老教员。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拿着个铁钉子捅着他的下腰,让他 交代,交代什么反革命罪行。怀疑他是反动家属,因为他有时到郊区以外去查看史 料,就怀疑他是反动家属。就这么个罪名。那女孩子想玩这玩那,最後就拿着个铁 钉捅在老师的後腰上,那还是夏天。她问老师:“你说不说”?不说,就敲钉子, 噗的一下子。再不说,再来几下。几下子,钉子就进了肝脏,老师马上就死了。 陈:在回忆一个人过去的时候,很少能听到一个人反省他自己的作为,好像都是环 境的问题。你对此怎么看? 高:是,人人都受苦,人人都是受害者,但是人人也都是暴徒。在那时,人人都是 暴徒;而现在人人都是正义,什么“因为我为了维护正义,我受了苦”,什么“我 是无辜受害”。这些解释是错误的。在集权专政的压制下,人人都可能成为暴徒。 你没成暴徒,只不过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没成为暴徒。在那个基本环境下你必须 成为暴徒。如果你已被打成反革命,你就谈不上是暴徒了;但是你没被打成反革命 的话,要你揭发别人的时候,你就得凶狠地揭发别人。能保持清醒是极难做到的。 就算你是装凶狠,也得凶狠,哪怕是伪装凶狠。我承认我在当时的情况下就象个赌 徒和暴徒。我当时为了反压迫,但是反压迫用的是毛泽东的口号!反压迫和反压迫 者的人都用了同样的口号。你能离开毛泽东不喊他的口号吗?那些口号本身就是暴 力,全都是赤裸裸的暴力,最法西斯的暴力。像“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打 倒”,都是暴力。“打倒”的意思就是让人失去自由。你在批斗会上喊不喊打倒? 每个人只不过是积极的程度不同而已。不举手,不喊打倒,马上就被揪出来。因此 在客观上,人人都是暴徒。你不是牺牲者,就是暴徒,扮演不了另一个角色。你自 认为牺牲者就拥有正义,但会发现牺牲者只不过是这个肮脏的政治斗争中的牺牲者 ,并不是因为正义而被牺牲的。要作刘少奇吗?刘少奇不是刽子手吗?我们且不说 他运动初期搞了多少人,就说他在以前的革命时期搞了多少人,以及他的左倾路线 搞了多少人。他在共产党内部又杀了多少人?他现在这个时候好像是个牺牲者、一 个正义者。拨乱反正算他正确,他正确什么呢?他也是绞肉机中的一个机器,只不 过他被别的机器绞了,被更强大的机器给绞了,因此没有正义的牺牲者。谁是正义 的?维护刘少奇十七年专政的人是正义的吗?那个专政仍然是个专政。当然这也不 是刘个人的问题,他不是个英雄,是老干部回过头来需要这么一个英雄、一个烈士 。他本身同样是这个屠杀机器里的工具。如果像他那么极端的人上台的话,也是可 怕的,他对别人也会是残酷的。所以这里必须跳出共产党的逻辑来谈这个问题。因 此,我们一直回避的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也是暴徒?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你是不 是也是赌徒?因为这里没有一个正义。它并不是说是一个民主与暴力的斗争,这里 都是暴力,是共产党的甲派和乙派、毛派和周派,或者是毛派和刘派。他们的前提 都是无产阶级独裁、专政。暴力,他们都是赞同的,只不过是落在谁的身上而已, 用的分寸而已,手段是不是更合法而已。这里是没有区别的。而要有这个认识,在 中国现在是不可能的。为什么?第一敢不敢对共产主义的暴力置疑。第二要对自己 置疑:你在这个暴力下,你是不是也成为了这个暴力的一份子。如果说我当年是反 革命、两面派,我就是反革命、两面派。要不然我怎么生存?我就得是两面派。我 喊着毛泽东,但不信毛泽东。不过,我要不喊,那我马上就是反革命。因此,在这 个集权的政治下,你要逃出这个绞肉机,逃是唯一的办法。但是中国当时用陈毅的 话说:天网恢恢连刘少奇他都逃不了,还死在监狱里,谁还逃得了?就是这个户口 制度使得你无处可逃。我当时整个的感觉就是要逃,一直在逃。尽管我最後还是逃 出来了,但在中国的时候我就要逃。我主动要求下放,就是逃。因为这太恐怖了。 但是怎么逃得了呢?逃了半天你逃不掉,但还得逃。逃不掉,无处可逃。无处可逃 ,那你怎么办?你就必须得伪装。哪有那么清白的?我就把“毛主席万岁”喊得响 响的。我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我还有潜藏,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你跟所有人讲话全是 冠冕堂皇的,否则人就揭发你,所以你就得装模做样。但是,如果说你手上没有鲜 血,那你要不就是天性软弱,要不就是还有过去的文化背景,做不了那种极端的事 情。我就做不了那极端的事。叫我打人,我就打不了。我前面说过那个回忆在起作 用,即童年生活的回忆。但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人就可以打人。为什么那些小孩子 ,像我看到的那个女孩子,那么文弱的、亲切的,怎么就可以挥着皮鞭子打人?那 是因为她没有一个教育的背景。但是要让个年记大的人去打,他就打不下去,因为 他有个背後的文化。叫个工人打很容易打;要叫个老知识分子去打人就很难,因为 他有另一种文化在里头。但是他得伪装。 八、写作:成就自己的唯一寄托 陈:你的父亲呢? 高:他当时就哭了,就要自杀,活不下去了。我对他说:你怎么也得活着呀。你要 是自杀,那我们怎么办呢?你的罪名不就更重了?本来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呀。但是 ,一说起来,他就哭,说怎么也活不下去了。後来,我不在了,回到北京。我父亲 就被关了起来进行劳动。原因是非常荒谬的一件事。一九三七、三八年抗战开始时 逃难。他因为在银行里有些权力。银行里有银行的警卫来保护钞票,所以就储备了 枪支。我父亲并没有买枪,因为我爸、妈都是非常温和的人,也怕枪走火之类的。 但是,他有个同事想买支枪,因为那时在逃难中都带着点金子(那时钞票都贬值) , 生怕有土匪。所以我父亲就从警卫那给他的朋友买了支枪。後来到共产党执政以後 ,他们工作都得填登记表,说说解放前都干过些什么。其中就有个“武器” 一栏。 我父亲已经都忘了买枪那事了,都多少年的事了。可我母亲还记得,就把曾经替人 家买枪的事写了上去。可见,他们那时有多单纯啊!单纯得都不能想像!好,这事 就存在档案里了。後来,居然所有干部的档案都给调查了,一直调查到买枪的那个 人还在。他怎么敢跟人讲他买过枪啊?解放後,他因为害怕,就把这枪扔到河里去 了。等来调查他的时候,他就说没这事。所以後来在我爸的档案里就记载了:查无 下落,私藏枪支。你瞧,共产党多厉害呀!到了文革,这事就给翻了出来,加上我 父亲又是右派擦边,那还得了?结果他单位里的造反派把这事给捅出来了。造反派 他们去冲政治处、政治部,把他们的档案给看到了,就把这事弄了出来。我爸到那 时才知道,就为这事背了黑锅了。後来这事是我去调查的。我爸他不能告诉我这事 呀。我就问他: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呀?後来在混乱中,我就查到了那个买枪的人。 买枪的人说:是他买的。但他把枪给仍到河里去了。他说现在怎么办?慌乱之极, 也不知怎么办。他说:我给你们带来了怎么多的麻烦,现在我老婆已经退休了。如 果再来调查的话,我可以告诉他们实情。而且,如果他们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话,那也是可怕的事,那也会牵扯到很多的人。如果我的档案现在在中国还有的话 ,我爸的这个事还会在我的档案里。这是为什么当年老红卫兵要整我,说我有问题 ,说我的家庭有问题,就是这个。所以我不得不反,不得不顽抗到底。我非得跟他 们顽抗到底,你得很凶狠,不怕他们。你也得像个恶徒一样跟他们对骂,在群众大 会上跟他们对骂,说:你要是敢来抄我的话,他妈的,谁来抄我,我们就抄谁,反 正我们这也有一夥人。这就是我说的人人都是暴徒。我那时一副活脱脱的暴徒的样 子。我们互相对骂,用尽了所有的粗话对骂。因为均衡的力量,他们不能动我。 陈:你现在回想这些的时候,有没有後悔的地方? 高:我觉得我根本不该参加什么造反派不造反派的。我怎么保存自己,最好的办法 是一句话不说。但是做不到。最好是什么都不做就能保护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 陈:你有没有可能被忽略掉? 高:你不可能被忽略掉,因为如果一个人被忽略掉是很奇怪的,那等於他什么都没 有,那就一定很古怪了。那你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我当然想能被忽略掉了。我以前 做的事就是想被忽略掉。我白天都是在应付,到晚上才看书和写作。白天上班都是 打瞌睡,没精神。所以,那时学校、机关里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别人都知道的 事,我都不知道,因为我没兴趣。这是我的一种隐蔽。但是到文革的时候,谁都得 响应,所以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得掉。 陈:你父亲自杀的时候在哪里? 高:在军管以後。那时候的机关,包括他们的医院都被军管了。他後来受不了,就 自杀了,吃了一瓶安眠药,但是被他的邻居发现了。邻居看到他呼噜呼噜地喘,这 时人已滚到地上了。然後他们就把窗户敲破了叫他,他不应,还是呼噜呼噜地喘。 这时就赶紧把门打破,一看不得了,就赶快送医院,给及时抢救过来了。他们说他 畏罪自杀,接着就给他送去农村劳动了。送到哪,我都不知道。他们医院的系统也 有自己的农场。 陈:那你弟弟呢? 高:我弟弟也是瞎胡闹,因为他那时候也还小。他就因为这些事情给耽误掉了,而 且时间也晚了。他要去的地方,几次初试、复试都录取了,结果还是不行,他就这 么给耽误了,所以他当时一肚子不满。後来他连公家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当,他就只 好在南京当了民办教师。後来,他就去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处去玩去了。 陈:你当时大学期间交往的那几个中学同学呢? 高:其中一个被枪毙了,怀疑是特务,因为他有个收发报的收音机。因为他在野外 做勘查工作,因为他要学英语,原来学的是地质专业。因为他当时在听中央人民广 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同时拿着一本字典在学英语。因为他家庭出身有问题,就把他 打成特务,说是跟外头联系,但没有证据。结果是吊打审问,而且後来到什么程度 呢,他被写上通告,枪毙,立即执行。他是被倒吊过来打呀!是他们当时的一个群 众组织搞的。枪毙是当众执行,可那是假的。当时他供不出来,供出来的特务又能 是谁呢?怎么联系?又能有什么情报?因为他供不出来,说他不老实,所以枪毙。 实际上,他是被枪毙过,是拉去陪绑。也不是真的枪毙他,拉到野外去,枪一响, 他以为自己被打死了。後来觉得怎么还有意识,怎么还没死呀?原来是放了空枪, 对他实行假枪毙。 陈:你後来怎么生活的?还能继续看书吗? 高:我是主动到农村去,干校呆不住,主动到农村去落户。我是逃到农村去落户的 ,这是没有的例子。人都在干校里耗着,我觉得太恐怖。我亲眼见了那么多事,觉 得自己是捡了一条命。我如果再呆下去,不是被打得半残,就是被打成反革命。那 时要去落户,极为复杂,很不容易。我那个时候,就是想去当个农民,想当一个无 人知道的人。我吸取了教训,我再也不要表明我对政治有一丁点的兴趣。我再也不 要表现我懂得一丁点的人世。我最好能变成混沌中的农民之一,就是种地、求生、 谋生,安安静静地谋生。我想,农民至少可以有一间草屋自己住吧。有一间草屋, 我可以看看书。我那时还不敢写。後来我终於做到了这一点,当了个农民,把自己 北京的户口丢掉,当时就想逃命。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再回来,完全没有想到 。只有那个时候,我除了活下去以外,开始写作。写作是唯一成就我自己不被憋死 的一个寄托。我根本没有想到要发表,所以後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发表不发表是不 重要的;他人喜欢不喜欢也是不重要的;读者觉得成功不成功,都去他的,也不重 要。只有我能透彻地消遣我自己的心境,这就是最大的安慰。直到现在,我觉得我 只要能无忧无虑地、毫无顾忌地写我自己的东西,这就是一个自我保护,最强大的 自我保护。因此,你就敢於包括承认自己曾是个暴徒。我觉得都跟这一点有关系, 这样才能清醒地认识自己。只有这样,哪怕不跟别人,至少能跟自己有个真实的对 话。这就是我觉得最舒服的事情。 陈:你後来在农村的生活真的就能那样平静吗? 高:没有。比如结婚,我自己的老婆都揭发过我。我是文革开始後结的婚。我是在 极匆忙的情况下要找一个女人,结婚。我要结婚。我那时已经到了农村,她也到了 农村。她的出身跟我一样。她的老爸当时是个大学教授,也是个反革命分子,所以 她情况比我还惨。因此在这种条件下,她跟了我,觉得至少是个保护吧。她幻想已 经都没有了,但是她还要进步。她心里很恐惧,实际上,抵抗恐惧是很困难的。你 要有很大的力量和清醒才能抵制恐惧。我们当时两个人到了农村,已经到了最底了 ,觉得这就可以了吧,还能怎么着呢,所以来了就在一起了。那我一写作,她看了 我写作。我当时写了一首诗,第一句就是:我不信上帝,不信菩萨,不信所罗门, 不信阿拉。从远古人的图腾到文明人的宗教,啊。。。反正是这么一种感慨。她看 到这个,就拿了这个当成反革命的东西把我揭发了。後来我赶紧跟她分开,但我又 不能刺激她。她恐惧到什么程度呢?她恐惧到神经错乱,她真的神经错乱。她觉得 我是个反革命,随时就可以让她遭殃,让她彻底毁灭。於是我先毁灭你,先揭发你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妻子揭发老公,儿子揭发父亲。那都是恐惧。因为恐惧到这 个程度,我说她疯了。那真是决斗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拿尿罐子朝我头上 砍,我还不能让农民知道。刚结婚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一定有什么鬼。我只能装 得很平静。後来,我们就离婚了。 陈:你有这么多的观察,又生活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你怎么处理这段婚姻关系呢 ? 高:厌恶!我表面若无其事,嘻嘻哈哈,跟农民混得挺好,能受苦。我还带了点东 西下去,请喝酒。你们讲什么话,我也讲什么话,因为我要在这里生根。我要隐藏 起来,没有人知道我写作,没有人还知道我在读书。我是带着书下去,摆了一套列 宁全集在桌上。他们觉得这是北京下来的干部。这就把我给保护起来了。底下,我 就读自己的书,像托尔斯泰、黑格尔的书,都有。我表面上跟农民打成一片,跟干 部打成一片,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好吃的人,爱吃、爱喝,有一点钱就花掉。我要给 人造成这样一个假像,但私下里我开始写文革,写了四十万字。写的稿子埋在土里 。我要是让我老婆找到一个纸片,就可以枪毙我了。那个时候太容易了。只要她告 发我,我就可以被枪毙。那时我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跟老婆也分开了。我把所有的 工资都拿出来请人吃饭、买东西,想把我的老婆弄走。那时的东西也便宜。我那么 送礼和请吃饭,买通了。结果,照顾她,把她送到县城。我们两人的感情问题,别 人也知道一点,但总算没出大的事。後来有很多很多极为复杂的事情。这些我以後 有机会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