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舌兰,鱼腩。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都想置身事外。完美结局就应该这样。
我惯常地穿过早晨醒来的大街,回到自己蓝色房间的蓝色床上,开始一天的睡眠;舌兰说着费雷说过的话:我走了,我要离开你了。我把一 切留给你,但我要出发了。而鱼腩,继续坐178路车在这个城市按固定路线漫游,从肾脏里分泌出杀手的激素。包括那只腆着肚子的公猫,它叫鱼小咪,也爱理不理地摊开四肢。
渴了
鱼腩渴了两年,完全出乎我的想像。虽然我不是天天喝水,但要喝的时候,手边总有一瓶揭开盖的水。
站着喝,坐着喝,仰着喝,俯着喝,侧着喝,一口一口喝,醍醐灌顶喝。
我是“顺便看了一眼,顺便就乱来”的那种人类。鱼腩不同,三十岁了,纯情得要死。在广州七年,只有过一个女朋友,公司里惟一的女职员,也被他炒了。
“你打开了我的潘多拉盒子。”这是鱼腩的原话。只因为我说我的爱好是坐着公车游来荡去。鱼腩就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
凌晨三点,鱼腩把我接到了他的家。在七楼,两居室,一如他形容的乱,到处粘着白色的猫毛。鱼小咪两岁,没见过母猫,也没见它发过情,几乎没洗过澡,也几乎不敢出门,鱼腩曾经抱它出去散步,路过小区菜市场时,鱼小咪吓得屁滚尿流,把他的手抓得鲜血淋漓。鱼腩详细地介绍了他惟一的家属,那只有自闭症的公猫。
鱼小咪从床底钻出来,居然扭捏地蹭了我一下,鱼腩喜出望外,他拿起DV就拍,“我家咪喜欢你!我要拍女人与猫。”说得我就像仙女下凡。
还是渴了,鱼腩家的罐头鱼吃得我们直犯渴。渴了喝水,一边聊天。鱼腩像根漏水的管子,1米78的个头从上到下充满倾诉的欲望,一直说到一个谈论法国文学的家伙,鱼腩才放下手中的纸杯,说:”该睡觉了。”
于是,我们上床。他铺了新的床单,翻箱倒柜找出一盒安全套,没开封,日期显示是两年前的了。鱼腩有些窘,“明天,去买新的。”语气肯定,仿佛从明天开始,我们会没完没了做下去。
太阳底下,鱼腩拉起我的手,像拉起女朋友的手,饱和有力,态度诚恳。
我们去坐他最喜欢的178路车,天正蓝,空调正好,鱼腩说他没事时就坐这路车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回到起点,有时会在车上睡着,有时会坐几个来回。他无所事事的样子真可爱。
178路车经过我的家,鱼腩看到我的蓝色房间。我们喝水,有一瓶样子像矿泉水的汽水,我们聊天,他有一些理想,我有一些理想,我们交换理想,我们上床,柜里的杜蕾斯还没过期,我们从床上下来,我们又去坐178路车。
车经过他的公司,办公室铺着灰褐色地毯,几张椅子都瘸了腿,有一扇窗对着中信广场,广州最牛的写字楼。近处的商厦都是真实无比的,中信不是,在污染的天空中耸着楼顶,只能见顶。
我们叫了一条红烧鱼,吃了,渴了,打开办公室的饮水机,我们喝水,我们聊天,鱼腩从壁柜里拿出睡垫和枕头,我们做爱做的事。然后我在他的电脑前开始通宵写作。凌晨二点和凌晨四点,我和鱼腩又一起做了爱做的事,每次二十分钟,其余时间,我在写作。我会想到别的什么,比如“以有趣对抗无趣”,接着就联想一下世界杯,用那只杯喝水会怎样?我还想到不同版本的小白兔故事,最好玩的那个,大灰狼操起小白兔擦了一下屁股。
鱼腩说他已经不那么渴了,他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渴。我明白他的意思,渴了应该喝水,喝水不一定因为渴。所以,第二天午后,我们坐178路车回到他的家时,我们没再喝水。
偶然得知一个网友的猫死了,他还记得追着猫猫在路上跑,叫“猫!猫!”时,有人说那就像追着一个人叫:“人!人!”。是的,他伤心,据分析,他的猫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而死,不干净的水是指金鱼缸里的水。
鱼腩庆幸他的鱼小咪从来只喝干净的水,所以活得好好的,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母猫。
我们只有脑袋
鱼腩是个强迫性逃跑主义者,他认为反复如是之后才能不是,比如他爱许巍的《那一年》,就一天到晚地听《那一年》,就得听到想吐,“听到吐我就可以不再听了。”
同样道理,他跟我做爱做的事,一直下去就会极端厌恶。
只是,鱼腩没到对我厌恶就出差了。回来时,他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一个笑得坏里坏气的男人,叫舌兰,人类学准博士,之前,攻读建筑,设计过不知名的一栋楼,再之前,贩卖过2000张打口CD。
舌兰在离婚中。从美国办了休学手续回来,沿东经110度作了一次旅行。现在,舌兰要暂住他最伟大的哥们鱼腩的家。舌兰见到我时,递过一根烟,笑,他的手指很清秀,那些骨节一点儿劳动的味道都没有。他们要去买一张沙发床,他们只买回一张床垫。
“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我对鱼腩说。
“我们要用DV拍一部电影。”鱼腩说。
“第一部分是鱼腩在发呆,第二部分是鱼腩在178路车上发呆,第三部分是鱼腩认识木子,第四部分还不知道。”舌兰像懒散的编剧,这使我相信我们要玩真的了。
镜头对着鱼腩,他坐在长方桌的南边,舌兰坐在西边,我坐在对角线上。桌上有十支啤酒,二包烟,一包瓜子。
“我们说点儿什么?”
“鱼腩你先说点儿什么吧。”
“你同意木子跟你睡在一起吗?”
“不同意。”
“为什么?”
“她是你的。”
“她是她自己的。”
鱼腩开始论证理念的绝对自由与行为的局限。他喝着啤酒,像漏水的管子那样言语四溢,他说到萨特、福柯,还说到我,大意是木子这样一个彻底的人。四支啤酒后,鱼腩脱去T恤,用T恤擦了一把脸,忽然说起他与缪斯的爱情。
“我爱缪斯,她长得像木子,她十四岁就一个人到加拿大,你能够想像吗?她离开了所有童年伙伴,孤独一人,打工念书,她不跟别人说话,她只跟我说话,我不说话时,她也不说话,我想她也爱我,我要向她表白……”
此时,灯光开始变化,舌兰关掉了日光灯,开了台灯,台灯的颜色跟鱼小咪非常相称,鱼小咪伏在台灯旁边,神态安详。音乐也在变化,鱼腩趁着上洗手间,把镜头掰到另一个方向。
“缪斯是谁?”
“鱼腩从未见过的网友,他每天问她吃了吗?”
“从人类学角度分析,鱼腩这是什么现象?”
“喝高了。”
我笑,偏在舌兰怀里,他没有拒绝。
鱼腩忽然很清醒地问:“舌兰,你为什么不抱着木子?”
“因为川贝抛弃我了,我受伤了。”
“川贝是你的准前妻?”
“对,一个像你的女人。”
我差点儿把酒喷出来,对着镜头,特别空洞。舌兰没出现时,我与鱼小咪的嬉戏,我用脚趾夹它的耳朵,那时我确切知道自己的存在,与鱼腩一起喝水。可现在不是,现在我像普遍适用的真理,我跟谁都像。
“我刚才流了一滴眼泪。”鱼腩沉重地说。说完,脑袋抵着桌子,一动不动。
舌兰从地上捡起一顶帽子,舌兰站在桌子上,我也爬上桌子,这样看鱼腩的客厅,变得无比宽阔。舌兰回到地面,还戴着那顶帽子,他抓住我的脚,看着它。
“我可以跟你睡觉吗?”我问舌兰。
“可以。”舌兰说。
“我可以跟你睡觉吗?”舌兰也问。
“可以。”我说。
这时,我们听到了鱼腩的哭声,他仰起了脑袋,脑袋垂在椅背上,像要掉下来。
舌兰把鱼腩扔在床垫上,把我扔在床垫上,把自己也扔在床垫上。我和舌兰抱在一起。他说我像玉米。玉米?有人说我像蔬菜。他笑。我们在黑暗中互相观望,他说:”我们只有脑袋。我们没有身体。”
水链和隐秘欲望
午后醒来,舌兰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收集初恋,跟男人、女人、猫、狗、乌龟、蚊子、杯子、纸张、路标……的初恋。他说他的理想是解放自己。我躺了下来,和他平行,十指相扣。舌兰说,跟前天的梦一样,梦里我跟他十指相扣。
下午四点,舌兰吻了我一下,“过三天,我就回来。”他背着绿色摄影包离开了鱼腩的家。他习惯收集行踪。
客厅空了。鱼小咪从椅子背后伸出爪子,挠了挠我的头发,不疼。我把夜里的录像看了一遍,原来有这么一段,鱼腩张开臂膀要抱我,我在舌兰的怀里不愿出来。鱼腩他还好吗?我给鱼腩打了电话,他的声音非常正常,今天早上他跟缪斯表白过了,缪斯问他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想像什么是吃了吗?于是,鱼腩去坐178路车,坐了三个来回,对他而言,形式最重要。爱一个人的形式,伤心的形式,保持冷静的形式。他会像分配食物的主妇那样,有条有理。最后,鱼腩亲切地说:”我十点回来。”
手中的书,在讲述一个断水人的故事,“他说她并没有维护自己,他说她没有要求他继续供水,这就是人们知道的一切。”那个她,卧在铁轨上,和丈夫孩子一起,被压死。“也许说了一句关于炎热什么的话。”这是作者的猜测。
这个故事让我惊讶,我迫切地告诉鱼腩,我们要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形成一条水链,鱼腩—木子,木子—舌兰,舌兰—鱼腩,周而复始下去,不能断。鱼腩问我是不是爱上舌兰了。我说没有,我没有爱。
十点,鱼腩回来,我们没有喝水,他买了很大的一只芒果,削皮的时候,我差点儿把无名指尖削去了。鱼腩找了创口贴给我包上。然后,我们没有说话。然后,鱼腩说了一句话,“你是自由的,你是痛苦的。”
“痛苦是可以擦碘酒的。”在我被鱼小咪抓出两道血印时,舌兰是这么说的。
舌兰赞成水链,我们睡在一起,我们手拉手。我们,对,我们!这世上生存的所有生物,只要肉体一相交,就不要有争斗。
“情况太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理想都破灭了我也不想活了。”舌兰无端想起了什么。他说:“你,我,鱼腩,我们三个人去看实验话剧。”39号剧场演的是《圣人孔子》。
我坐在鱼腩和舌兰中间,鱼腩说我今天穿得很漂亮,他的语气有点儿酸,他有些想生气。舌兰依旧在笑,舌兰说疯狂是不可滥用的。我的手放在鱼腩的手里,我的头枕在舌兰的肩上,关于《圣人孔子》,讲的是“奶是检验娘的惟一标准”,鱼腩只记住那个脱去上衣露出雪白胸脯的女演员,舌兰在笑,他什么都没记住。
回家的路上,一路在抽烟,广州的夏天闷热,闷热得让人怀疑一切。鱼腩总想有种力量让我们的进行停止下来,他像醉了一般:“木子,你以后少抽点儿烟……这是你们的游戏……我要做一个杀手。”
“好吧,我走。”我冲过马路,径直在一条大道上走。
鱼腩追了上来,跟着我的步伐说:“别走,别走。”
舌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于是,我们三人还是回到了鱼腩的家。
打开DV,舌兰把我抱到桌面上,台灯的暖暖光芒让我昏昏沉沉,他和鱼腩在桌沿坐着。
“今天,我们记录点儿什么?”
“我们来说自己的隐秘欲望。”
“鱼腩你先说。”
“我要跟缪斯生活在一起,我确定我爱她。”
“木子呢?”
“我想跟舌兰私奔几天,再回到鱼腩身边。”
“这些一点儿都不隐秘。”
“是的,不隐秘。”
“舌兰呢?”
“我要永生,花一百年做学问,再花一百年跟不同的女人在一起,一百年又一百年。”
我躺在桌面上,非常舒服。不愿离开。鱼腩用刀子削一只大芒果,把芒果片放进我的嘴里,他的眼中满是怜爱。鱼腩睡了。我在桌面上,丝毫不觉得冷,丝毫不孤独。舌兰把我抱到床上,他抱着我,说我像一颗蚕豆。
樱花呀
鱼腩好像忙起来了,写程序写到凌晨二点,歇着时,跟我们探讨第一哲学和行为哲学。我在看书,《第凡内的早餐》,看得断断续续,疑惑钻石对女人真的那么有含义?!舌兰原来很会做家务,知道怎么给垃圾分类,还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
无名指尖的伤口愈合得不快,鱼腩给我找创口贴,跟皮肤颜色特别接近的那种;舌兰会忽然卡住我的脖子,他喜欢看我惊惧地尖叫,他还抱着我睡,可我不像玉米也不像蚕豆了,我跟他的气味一样了。
有一天,舌兰给我们讲一个怪人的故事,怪人因为盗墓进了监狱,在监狱里因为表现出色,从犯人变成了狱卒,出狱后娶了个画画的女人,女人喜欢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怪人因此剃了光头,他们恩爱至今。
鱼腩突然站了起来,说有毒草在他的心中生长,他一定要说舌兰碰了他的女人,舌兰坚持说没有,结果他们发生了争执,舌兰扒光了我的衣裳,地上留下一摊血,鱼腩抓起DV,难看地笑着:“舌兰,你有快感是吗?让我记录下来,你们太普通了,你们一点儿都不稀奇,你们……”我躺着,我仿佛看见鱼腩拿着一把枪,他和舌兰喘起粗气在争夺,枪走火了,击中一个水箱,水族们一下就干旱了。
鱼腩失踪了,两天没有回家。
一丝阳光照进客厅来,特别空。鱼小咪趴在我的胸前,用带刺的舌头舔我,它习惯我了,它依恋我了,我痒得发笑。舌兰说我们的生活刚刚开始,我们为什么要爱。是的,为什么要爱。
舌兰决定坐下午四点的火车离开广州。我们躺在床上,手拉着手,眼睛明亮。
“樱花呀,樱花呀。”我望着舌兰红润的嘴唇,打开嗓子,再往下是什么,忘了。舌兰也忘了,我们只能一起反复地哼:“樱花呀,樱花呀,樱花呀,樱花呀……”
舌兰卡住我的脖子,一点点用力,再用力,我挤出惨淡的一句:“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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