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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原著:(特立尼达克莱德·霍塞恩 译者:王雪飞  

    那天,妈妈由于不会签写自己的名字而哭了,我因而发誓要教会她在政府的表格和我的成绩单上签署Vashiti Deen这个名字,还要尽我最大的能力,教会她看书识字──当时我是个八年级的学生,各科成绩都还不赖。

    从不服输的妈妈那天为写不出自己的名字而伤心落泪,我长到十三岁,从未遇见比这更令我痛心疾首的事了。与我父亲的祖先一样,妈妈的祖父祖母也曾在1845年被英国殖民军招募到委内瑞拉附近的特立尼达从事蔗糖劳役。而一百一十年后,我的父母亲依然在为掌握英语,为认识这个生疏的世界而奋斗。

    我妈妈来到了附近的坎姆登镇镇长室,要为我姐姐办理出生证,我猜想,她当时被排在“文盲队”里等候。轮到她在领取的调查表上划叉叉时,她划错了一栏。一位受过新式教育的办事员小题大作,骂她是“一个无知的苦力”。这未免言过其实。虽说我妈妈不会写字,但她讲的是孟加拉语,还认识古印度文。她常常给我们朗诵诗歌,我们虽然听不懂她的话语,但她的朗诵,听起来美不可言,再细腻动人不过了。

    我妈认为,那种旧语言,不利于子女以新方式在现代社会中谋生。她知道,她得选择一条现代化道路,于是她抚育我们时不再采用老办法。事事都离不开英语,这就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有些和我父母同辈的人进了教英语的学校。可我的爸爸妈妈与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没打算去上这类学校。爸爸妈妈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祖国旧有的生活方式之中,无法使自己摆脱古老的印度生活。

    言归正传,那天,我母亲哭着回家时,我们都感到纳闷。她并没有立刻说明的缘由,就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我们跟往常一样,希望她能给我们一个解释。我父亲把牛拴到屋后的芒果树下。我的姐妹们先朝我看了一眼,接着又对视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在煤炉上烤起薄饼来。

    第二天,我们从父亲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尾。从这以后,我主动地承担了教母亲学英语的义务。

    此后一连几天,她在甘蔗地里干完活回到家里,一有空就坐到餐桌旁跟我读字母:

    “A、B、C、D”……读到G就忘了,只见她不耐烦地整整头巾,再次从头读起。

    几星期后,妈妈掌握了二十六个字母。她想往下学句型。我尽量按照我老师的教学步骤进行,我的老师乔费尔德先生的信条是:“要由浅入深。”就连老师的习惯动作和讲话口音,我都一概照搬不误。

    “我们应该先学单词拼写,妈,”我提醒道,“然后才能学句子。”

    有时我的姐妹们想过来帮上一把,可是,由于她们刚到乳房突出阶段就离开了校门(我父亲宣称“女人应该呆在家里”),她们对语法的格、时态、语气以及我在上了八年级后才学会的深东西一概不懂,因而也就帮不上忙了。

    我父亲嘲笑我这种家庭授课纯属徒劳,但妈妈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我也没有半途而废。

    起步六个月之后,妈妈已能熟练地抄写自己的名字,笔划有点像蜘蛛爬行,但她还不怎么会亲笔签名。她郑重其事地练习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学会了。我还记得她衬衫前襟下摆打着结,坐在餐桌边上练字的样子:她顾不得拍打沾在棉布裙子上的甘蔗粉,就拿起绑在槿树枝上的笔尖,蘸着“昆克”牌墨水,一遍一遍地写起字来。

    “妈,”有一天我对她说:“你不必为我干这干那的,好像欠了我什么似的。教你识字是我的义务嘛。”

    你要知道,如今她额外为我干这干那的,实在叫我难受。要么抢在下地干活之前帮我拴好牛,要么三步两步赶到家里为我做印式布丁──那是我最爱吃的甜点。

    “乖孩子,”她回答说,“你在上学,得有力气才行啊。你应该好好学习,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一种良好教育。你不能像我和你爸那样干力气活儿。体力劳动可不是闹着玩的呀,孩子。你会明白的,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此刻,当我讲述往事的时候,我还记得母亲坐下来练习签名的情景,每到这时,她的面容就跟天使差不多,有一种温柔的表情,我想这说明她正专心致志,并且还有几分自豪感呢。她设法像个老手一样毫不费劲地签署自己的大名,不过没写多久,手指上就沾满了墨水。于是,她走到屋外,把手伸进贮雨的水桶里洗去墨渍,然后再写上一阵。她对练习签名和练习计算着了迷。

    父亲不时地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她孜孜苦学。妈妈不断取得进步,她不再把钱叫着“分”了,在付钱给渔民和店员时,她已能精确无误地说出具体金额了。她刚刚学到的算术本领使他们大为诧异。

    她开始读起我用过的第一册课本来:

    “山姆和潘姆,就爱吃酱姆。

    提姆和托特,就爱吃汉姆。”

    “为了那一株无花果,

    猪猡岂能跳起快步舞?”

    然而,我的母亲始终不曾有机会在政府的表格和我的成绩报告单上签名。那天早晨六点钟,父亲突然把我叫醒。“你妈死了,孩子,”他说。

    在离家约五英哩路的沃特固甘蔗园,有一截甘蔗梗刺进了她的脚后跟。天还没亮,她就早早出门去完成她那砍甘蔗的“任务”了。正当她独自一人干活的时候,一截甘蔗梗刺进了她的脚后跟。从地上的血迹来看,她曾试图走回田埂上来,但却因出血过多而丧命。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当船夫、工头、黑人邻居、我的大叔大婶们登门凭吊时,我都能听到这个一再复述的悲惨故事。

    妈妈下地干活前把一张从购物袋上撕下来的棕色纸片留在餐桌上,一连两天我都攥着这张纸在村头走来走去,直到妈妈遗体火化这一天。

    如今,虽说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已经流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国家,但我还是把它珍藏在皮夹子里。

    我无数次展开这张方方的纸片,看到沾有墨迹的纸上歪歪邪邪地写着我妈的名字——Vashti Deen

 

  注:①这几句是英语的顺口溜。英语的“酱姆”(jam)即中文的“果酱”; “汉姆”即中文的“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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