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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芝镇记忆

陆建华

当时我们住在芝镇。运河把小镇劈成南北两爿,沿岸是里许长的房舍,北岸有条长廊,其实就是房子的屋檐一以贯之。人们都叫它烟雨长廊。我家就在长廊的对岸,一排贴水筑建的老屋中,最为破败的一幢。柱子早已发乌,瓦片上长满了细长的野草,木板已经蛀过,我们可以看见蛀穿的洞。房子常年没有修葺,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房子是母亲家里的。我的外公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死于芝镇那场莫名其妙的武斗,外婆独居了近十年后死于脑溢血。我没见过外婆,母亲和外婆不和多年,外婆嫌我爸没本事的同时没有了脾气。打我记事起,我们和外婆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往来。外婆家人丁不旺,在我八岁那年,我们举家迁移到外婆遗下的老房子,之前我们一直邻县的偏僻村野,也就是说我们终于成了半个城里人。其实家里变化不大,我家四口人,父亲、母亲、奶奶,当然还有我。我爷爷病逝多年,打我生下来,我们家里就四口人这个格局,只是母亲说话比以前大声了点。

我想说的是我九岁那年的事儿。当时我是个挺没用的孩子。这并非是我在自夸现在就很出色,这是两回事儿。更何况,即使你不够聪明,想必你也知道小时聪明大未必佳的道理。九岁那年,听上去有些古老,对我来说,现在和过去只是两张照片,一张彩色, 一张黑白。
   

我的屋子是整套房子里最小的,只是有一扇临水的北窗。我随时可以伸出一根钓竿。那时的水还清澈,时常会有收获。但是钓竿不能迅速甩到岸上,只能提起来,缩进屋里,十有八九的鱼尽可以从容地把蚯蚓吃掉,然后甩甩尾巴,挣脱钓钩,用一个优美的旋转360度空翻,落入水中。尽管如此,有段日子里我还是乐此不疲。

我父亲原本在一所村小代课,到这里后在芝镇中学里改教地理,他也是一个钓鱼迷,我一直以为他钓鱼比上课好。他教的是地理,听他讲课你肯定吓一跳,好像他什么地方都去过。事实上没有了眼镜,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我想我那时的没用很可能和我老爸有关。除了在家被我的老妈使唤外,老爸还被学生们欺负。之后他们还欺负他唯一的儿子——我。
   
他们看见我新剃的头。我妈总是嘱咐剃头的李四师傅把我头发弄成板刷的样子,远远看去,像是青石板上覆盖的苔藓。他们就跑过来,在我的头上“咚咚咚”敲三记“毛粟子”,并且一本正经地说:“新剃头,白剃头,不敲三记触霉头”。
   
我认得他们都是我父亲班里的学生,甚至我还知道他们大多数人的绰号,比如那个瘦长个子的叫油条,那个走路特慢的叫小脚,那个胖子叫大卵泡,也有的我现在叫不出了。中学和小学离得很近,他们总是特意跑过来。

我觉得疼,把汗水也哭了出来。我们的新老师杨老师过来了,其实杨老师拿我们都没办法,更何况是他们呢。她一边帮我擦泪,一边帮我抹脸上的汗,后来她也笑了起来,她说你的头发是短了点,像是一休哪。我很快高兴了起来。
   
过了二个月,我再一次剃过头后,他们还是跑过来,找到我,并且拉住我的手。挣扎显然是没有用的。有时我也会乘机挠他们的痒痒。结果是不难预料的,有时是六记,有时是九记“毛粟子”。甚至于有一天父亲班里有个女生也跑了过来,作势要敲我的头。
   
被女的敲几下脑门子,那是最晦气的事了!我奶奶最忌讳,她不只一次地叮嘱我,当时我正在院子里玩耍,院子里的绳子上挂满了衣裤,她总是说:“别跑别跑,别钻在女人的裤子下。”我问为什么,她说:“钻在女人的裤子下,你将来要被你媳妇欺负的。”我说:“她敢!”要是让奶奶知道有个女生要打我的头,她不找她拼命才怪。
   
她伸出手的时候,我很有礼貌的叫了一声:“姐姐好!”边上,她班里的男生笑了起来,她说:“他妈的,谁是你姐。”

那个叫大卵泡的胖子装模作样的大喊大叫:“你连弟弟都要打啊?!”
   
她反身过去打大卵泡。胖子缩起头让她打了几记背。后来她走到了我的身旁,把她的拳头伸过来,我知道不妙,有些女的就是喜欢把火气累积在一起。我知道我会很疼,所以连忙先把手挠她的痒痒。她倒没有防备,敲不成我,反倒禁不住被我挠得笑起来。透过衬衫,手指处软绵绵的,我才发现,这是个漂亮的姐姐啊。
   
马上她顿住了笑了,因为她边上的同学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她的脸红了,骂了我一声:“你要死啊!”她再伸过手来的时候,我没有躲。
   
我想,我奶奶拼了命,也打不过她啊!
   
尽管我被他们打毛粟子是件很丢脸的事,可是颜面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一钱不值,有一毛钱还可以称两瓜子。被他们打熟了,我也就和他们混熟了。有时我会遇到什么人难以解决,比如说夏虫,他总是跑得比我快,换句话说,他打了我一下,我怎么也追不上。我可以对小脚、油条、大卵泡说:“你知道么,昨天夏虫骂你了。”结果是很能让我满意的。
   
或许是经常被人欺负的缘故,我成了五年级里最会欺负别人的孩子。我们放了学就没有事情了。作业总是少得可怜。我一直到初中也没有放学做作业的习惯,通常我都是早上到校,找女同学的本子抄一抄。我们放学后经常到影剧院的大厅玩,那里有几张台球桌,还有几部游戏机------麻将和赛马。几部游戏机显然比我们忙多了,总是被人占着。
   
头发油光滑亮的老板阿发对我们说,你们要玩就乘早来。事实上,再早也没有用。有一次终于我去得最早,正当玩得起劲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嗨,玩够了,让一让!”有人对我说。
   
我理都没有理他,他妈的我才玩几分钟啊,天王老子来我也不让。
   
可是我突然肩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像是被提起的棋子。幸好扔得并不远,但我仍然吓坏了。他看都不再看我,早已强行退出游戏,重头再来。我惊魂未定中站稳了脚,同时认出了他是谁。他是同学卷毛的大哥,所以我不再言语,默默看他赌赛马。
   
芝镇能打得过他的人不多了吧。他也许是我们芝镇不多的几个传奇人物之一。虽然他打架声名远扬,不过我却从末见过他打架。我听人小心翼翼地说起过芝镇上七分八散地存在着几个帮派,我记得的只有青帮、虎帮、狼帮,事实上每个帮派的人都不多,比如虎帮就有五虎将,狼帮有七匹狼,所以斗来斗去斗也没个胜负。要认出他们是哪个帮派,就得让他们脱下衣服,看他们帮派的纹身。他弟弟卷毛也不大清楚他大哥隶属于哪帮哪派。不过据人说起,他是芝镇最厉害的打手,还说他跟一个老和尚学过功夫。传得最神的就是他肚皮上的刀疤。
   
不过有一次我还真的差点目睹了一次打斗。那天也许是言语不和,五六个人找上了他,也许是因为他们输了球了。玩台球总要下点注码。来玩的大抵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的,比如我的父亲就从不上这儿来,他顶顶看不起他们了,他经常在路过的时候压低声音骂他们:“一道小流氓!”可他们在我眼里,却比父亲他们有趣得多,至少当时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弄来的钱来玩台球。他们的衣服总是能随着潮流变更,比如芝镇第一条牛仔裤、白色西装、马夹、蝴蝶领带、大头皮鞋……诸如此类。
   
他们打起台球来玩钱特别有男人派头。输上百来块都面不改色,那时我的父亲可能正为几分钱和菜贩子争论个面红耳赤。但有时并不是这样,如果并不只是输球,而是输了面子,那就倒过来了。那天的架可能就是这样打上的。
   
台球桌的老板“油头”阿发偷偷要溜了。可是他刚到门口,就被卷毛的大哥叫住了。他说:“油头,走什么走?”
   
阿发摸了摸头发,眨巴了几下小眼睛,显得有些尴尬,他可能是要到镇西的联防队报案。他指了指台球桌,咳了咳说:“这里地方太小。”
   
卷毛的大哥说:“够了,大伙儿把它们移移开吧,省得打起来碍手碍脚。”
   
周围的人看有场架,忙不迭地相帮着把台球桌移开了,留下中间的一块空地方。人们都围在空地的四周,我还跳上了台球桌,但是被阿发踢了下来。但是最后我们都没有看成,因为卷毛的大哥把我们赶了出来。他说:“你们出去吧。”我们只好出去了,谁敢得罪他呢。
   
屋里留下了六个人。五个人和他。

铁门关上了,布帘子落了下来。里面叽哩骨碌说了阵子话。后来就是呼呼的声响。人们在外面沸沸嚷嚷,议论纷纷。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卷毛不在了。我叫了几声“卷毛!卷毛!”有人告诉我说,卷毛找他二哥去了。他二哥也特别能打,因为他是打我毛粟子一伙人的头。他是我父亲班里成绩最差的男生。老爸还差点跟他打架。
   
卷毛后来来了,他二哥来了,联防队的来了,后来我注意到她也来了。但是铁门锁着,谁也没法进去。联防队的在门外不喊不叫,反倒安静地抽起了烟。
   
门外候着的人有不少了。铁门里不时传来声响,也许是时间久了,人们都没什么可议论了,所以屋外很静。我觉得站得有点累了,就和卷毛挤出了人群,爬上了影剧院外院的围墙。我们在墙上晃荡着脚,看着门外的人丛。我更多的是看她,因为她一身红衣服看起来十分显眼。她正和卷毛的二哥说着什么。
   
我踢了一下卷毛的脚,说:“你大哥胆也太多了,在里面被他们打死了也不一事实上。”但是卷毛对他的大哥显然很有信心,他说:“以前打三个我看见过。”看得出卷毛有点兴奋,我想乘机占点便宜,我说我们打个赌吧。
   
卷毛说好的。
   
我说:“如果我赢了,你的那只小黄狗就由我来养吧。”
   
卷毛说:“行,但是你输了,你就把你的钓竿送给我。”
   
后来哐当一声,布帘子掀开处,铁门开了,我们看见卷毛大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显得若无其事和很不以为然。我注意到他的手上留着血。过后不久,我并没有看见他手上有什么伤疤,当时他刚从联防队里关禁闭出来,看来这些血另有出处。我那会儿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卷毛也是。以至于我和卷毛也想成立一个帮派。因为那段时间里我们整天在一起。我们欺负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欺负。不过那仅限于四年级组。我们最大的愿望是当老大,打架不必自己动手。
   
所以有一天我们想去纹身。纹身的男人才是隶属于帮派的标志。
   
镇上会纹身的人只有一个,据说他很小的时候住在上海,他的父亲是专门替上海的斧头帮纹身的,后来斧头帮没落的时候,他父亲遭人追杀,就定居芝镇避祸。他的父亲死于哮喘,我看见过,一个有“抖抖病”的男人,经常待在理发店的门外晒太阳。他的手抖动个不停,令我们很害怕。通常我们都跑到北岸李四师傅那里剃头发。
   
现在他的儿子,我们都叫他老张了,他的口风很实,那么多帮派都找他纹身,他都没有透露过什么,甚到联防队也没办法叫他说话。纹身通常都在夜里,可是我们是放学后去的。
   
我们在他的理发店外踌躇了许久,一直等屋里的人走光,只剩下他了我们才进去。其实是他叫我们进去的。
   
我们相互推搡着进去了。屋里很昏暗,但是我们并没有看见纹身的刀具之类的家伙。我和卷毛互相对了对眼,定下心来以他说:“我们来纹条龙。”
   
“你们要纹身?”他“呵”地一声笑了起来。
   
“是的,我们钱带来了。”我拿出我和卷毛仅有的几块零花钱。可是他看都不看。
   
“你们纹来干嘛?”他说,“去打架?”
   
我们只好说不是。
   
“不是?那你们纹个鸟?!”
   
我们只好说是的。
   
“等你们打得过我了,再来找我吧。”他说。
   
于是,我和卷毛挺只好没劲地走出理发店。天开始发黑了,灯接二连三亮了起来,几个铺子已经关门。这时,我看到了对面走过来的人,是她。见到她我不由自主起到了卷毛的边上,她和卷毛擦肩而过,她甚至还对卷毛笑了一笑。这令我有点奇怪,她走得远了,我问卷毛:“你们怎么认识?”
   
卷毛点点头说:“当然了。”
   
“噢?”我望着卷毛不说话。
   
卷毛看了看四周,凑近我的耳边说:“她和我二哥好上了。”
   
我说是吗?
   
他们好上了,卷毛又对我说了一遍。那时我们对谁和谁好上总是很感兴趣。走过街角,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数落她的孩子,胖手指着她的一个小女孩子的额头。“你笨死了,像你阿姐一样啦,啊!”卷毛指着她们说:“诺,这是她家。”
   
“噢,是吗!”我仔细观望了一下屋里。这是一家小茶铺。那个中年女人我听说过,她是一个嫁过三个男人的女人。现在她的男人是谁卷毛也说不清楚。
   
   
卷毛说他二哥的女朋友和他二哥成绩一样差,说他们俩都不想再读书了。中学里读到初三成绩差的是可以不读的,学校里专门开拉横机的课程,学会了可以直接到羊毛衫厂里干活。但是我始终觉得她长得蛮秀气的,比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女生漂亮多了。我就对卷毛的话不大敢相信,但是过后不久我果然信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已经快知道了,因为特意从中学里借故我新剃头而跑过来欺负我的几个成绩都很差巴,成绩好的几个巴结我还来不及,因为他们总是想中考时能让老师多辅导,多关照些,偶而还有几个成绩不错的,他们还请我老爸去吃饭,我的塑料铅笔盒就不知道是他哪个学生送的。
   
那天我到父亲的办公室去,以前我一直跟着妈妈上学放学,父亲上下班总是太早或太迟,那些日子妈妈出差了。我来到办公室,父亲不在,只有她在。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看见了,说:“要么进来,要不你就出去。”我连忙进来,把书包放在我父亲的办公桌上。她停下了笔,不做作业了。她对我说:“去,把门关上。”我跑过去关上了门。我刚回到座位,她又对我说:“热死了,去,把门关上。”我跑过去就把门开开了。
   
我走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的考卷上全是红叉叉,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的书包里放着一张一百分的考卷。“你笑什么笑?”她说。
   
我马上不笑了。她说:“你去给我买个大饼来吧。”一对外地来的夫妻在校门口放了一个大桶,烤烧饼。
   
我对她说:“我没钱。”
   
“没钱?”她说,“真的吗?”
   
“真的。”我轻轻拍了拍口袋。
   
“那算了。”她说,“不过你要记着,你今天欠我一个烧饼钱啊。”
   
我“啊”了一声。
   
“怎么?不是吗?”她提高了声音说,“你要请我吃烧饼,可是你今天没有钱,那么你不是欠我一个烧饼钱吗?”
   
我只好说是的。我想我并不是很小气的。
   
后来父亲进来了。他看了看我,径直走向了她。
   
“你还没有做好吗?”
   
“我不会做了。”她咬了咬笔头说。
   
“噢,哪一道?”
   
“这一道,这一道,这一道,还有这一道……”但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翻了下一页。父亲晃了晃手说:“别了,别了,拿回家去做吧,天也很晚了。”父亲的肩上和衣袖上有不少白色的粉尘,他拍了拍后走向里面的洗手盆。
   
她迅速收拾了书包,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扬起了手,她绷起了脸,两条眉峰一竖,凶狠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下来是一个巴掌。随知,她的手到我脸上的时候,只轻轻触了触我的脸,像一阵温暖的风。
   
她跑掉了。我在原地看着她的绣花书包和长辫子慢慢消失在校舍的转角,脸上的感觉慢慢消逝。父亲走过来说:“怎么啦?”
   
我赶忙拎起书包,和父亲出了门。到了中途,我说:“爸爸,她回去会做好吗?”
   
“谁知道呢?”
   
那个大饼她并没有吃到,也许是她忘记了。
   
   
我还在同学卷毛的家里见过她。通常星期六家里都没我什么事情,我尽可以四处闲逛。一般来说我总在那么几个男同学家里,或者他们在我家。他们喜欢到我家里来钓鱼或玩水,我喜欢到他们那里钓蟮鱼或者田地里走一走,见什么逮什么。夏天我可以睡到同学家里去,半夜里去照泥鳅和蟮鱼,以及田鸡。我最常去的是卷毛家,但通常我都是白天去,不敢睡他们家。因为他的两个哥哥让我害怕,还有他的父亲,我经常看到他。很好认的,就是那个芝镇上夏天穿一条宽大的短裤到处走来走去,隔几天就烂醉如泥的男人。他的口碑一直不好,他的妻子并不是一气之下和离婚的,听卷毛说,他的妈妈再不走,准会被他爸爸打死。所以我常常是在卷毛家的西边窗户下,扮小狗叫卷毛出来。一般我叫五六声,卷毛就打开后院的门出来了。只有一次出过意外。
   
那天我一连叫了七八声,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正当我以为卷毛出去了的时候,后院的门一下子打开了,冲出来五六条人影。我看见他们有的拿网袋,有的拿着棍子。我叫了一跳。其中有两个我还认识,一个是卷毛的二哥,另一个就是她。他们看见我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网袋和木棍都垂下来,显得无精打采。卷毛的二哥有些恶狠狠的走了过来,“是你这小子,我们还以为是哪条野小狗。”说完他还在我的头上拍了一记,他大概使出了三分力气,可是我块头比他小多了,我就有了七分痛。
   
我看情势不对,连忙说:“我这就走。”
   
正当我转身的当儿,却被他拽住了手臂,他说:“你这小子来干什么?”
   
我说我找卷毛。他说:“噢,他到河边去了。喂,你们怎么认识?”
   
我说我和卷毛是同学。
   
他惊讶地说:“怎么会,卷毛读四年级了吗?”
   
我说是啊?我们都在四零一班。
   
他若有所思地转过身走开了。正当我以为摆脱了他的纠缠,正想去河埠头的时候。却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一个细软的声音:“不能让他走,他看见我们……”
   
果然我立刻又被叫住了:“你回来。”我总是很乖,我回转了身。
   
“你今天看见了什么?”他说。
   
“我看见?”我心里说我看见的怎么告诉你呢?
   
“小子,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他恶狠狠地说:“不然我打你,还打你爸。”
   
我说知道了。
   
他们退了进去。“依呀”一声关门了木门。
   
我挺没趣地离开。我在河埠头上找到了独自钓鱼的卷毛。卷毛总是喜欢一个人。他的爸爸总是不大管他,两个哥哥又比他大得多,他跟不上他们。但是我很羡慕卷毛,因为他有两个很会打的哥哥,而且我在家里一有空,奶奶总是叫我做这做那。
   
我说起刚才的事,当然没有说全。卷毛说:“他们想成立一个帮派呢?”
   
“什么帮?”我好奇起来。
   
“不知道什么狗屁帮派。”卷毛说。
   
“那女的也参加吗?”
   
“她?上次打你的那个?”卷毛说。
   
“是啊,刚才我看见她了。”
   
卷毛说不知道。阳光晒在运河水面上,粼粼闪闪,一只小泥船打我们面前驶过。我们坐在石面上看着随水浪起伏的浮子。但是那天卷毛什么也没钓到,尽管他用的是我的钓竿,我用那个钓竿得到班里的钓鱼冠军。当然卷毛打架也打不过我。
   
我们通常玩男孩子应该玩的游戏。女孩子可以用一跟橡皮筋跳上整个小学。我们可不行。我和卷毛的兴趣爱好总是变化很快,没有办法,其实大家都这么玩,一阵风接一阵风。不过说起来,除了钓鱼,另外我们玩得最多的要数皮弹弓打鸟了。有时我们会举着弹弓,沿着道路走向很远,一棵树一棵树地打过去,我们可以看见村庄一座座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然后消失,然后出现。
   
有一次我们也走得很远,走到了一处旧房子后面的竹林里。当我们走到屋后的时候,我们竟意外听见了奇怪而陌生的声音,它与吹过竹林的风声,阳光爆晒,稻柴发出的毕爆声无关。卷毛对我竖起手指,嘟嘴“嘘”了一声。他示意我侧耳倾听。于是我们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那是间破旧的校舍,以前是一座村小学,后来因为破旧,学生都迁去了中心,卷毛说他的二个哥就在这里读过三年,所以就没学好。现在学校都关了,合到中心去了。旧学校四周长满了杂草,现在里面是仓库,我上次去的时候,里面堆满了稻草。
   
近了,我们才听出是压低了的喘气声。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近窗户,玻璃早没了,只遮着白色的塑料薄膜,经过风吹雨打日晒,早就满目苍痍,我们凑近,透过上面的小洞望进去。虽然里面昏暗不堪,但是我们依然能够看见两件白花花的动着的东西。那眩目的白色粘在一起的白色让我最初以为只是幻觉,或者是一堆塑料薄膜。但是正在动作,使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那是真的。
   
我因为激动,紧紧地握住了卷毛的手。后来卷毛对我说,“你的手心里全是汗。”我当然不肯承认,我说那肯定是你的,我那时冷静地不得了。
   
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比他皮肤白得多的人身上动弹。后来我们看清楚是一男一女。我们可以听见男人女人嘴里发出的急促的喘气声。男人的动作简洁而粗暴,女人不时地哼哼。她的哼哼压得很低,让我以为是从她的骨头里发出来。
   
我们终于看到了我们一直想看的情节。尽管我和卷毛无所不谈,但是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过的话题。
   
男人有时会转过头来,有一次让我们看到了他的脸。我感到我的手突然被卷毛抓住了。抓得紧紧的。他竟然是卷毛的大哥。我转头看了看卷毛,卷毛正咬着嘴唇。他显然注意到我在看他,但是他并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他依然瞪着眼睛望向里面。我于是继续向里面张望。
   
白色的肉体像阳光一样灼热了我们的脸。过了不久,我们不知他们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下面的人上来了,男人躺了下去。女人的头发散乱着,她胸前的二块动荡不安。像两只气球似地空中上下升腾。当时我绝没想到可以这么干,我想卷毛也是,所以这让我们看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隔了一会儿,女人伸出白皙的手臂,抚去掩盖在脸上的有些粘湿的头发。我们又看到了她的脸。吓了我一跳,她也是我认识的。是她。
   
他先走的,她后来才走的。她独自待在屋里的时候,还哼着邓丽君的曲子。他和她走得很远了,我们才敢站起来。我们都发现彼此都疲惫不堪,仿佛刚才做了不少事情。我们很快相互看了看,突然我们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默默踩在丛生的野草上,来到无人的乡间小路。
   
这是春天了,道路两边满目都是金黄,蜜蜂在油菜花丛中四下飞舞。我们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很快在下一个路口顿住了脚,我们的目光迟疑不决。
   
“楚,”卷毛说,“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我“嗯”了一声答应了,不过我对一件事感到奇怪,我问卷毛:“她不是你二哥的女朋友吗?”
   
“谁知道呢?”卷毛说:“我也不大晓得这是什么事!”
   
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心神不宁。放学后我特意绕远走北岸的烟雨长廊,路过茶馆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往里面张望,但是很少看见她。
   
有段时间父亲很忙,回家来很晚。那已经是初冬了。其实他到芝镇后一直都忙的,教地理他并不熟,只是以前一直比较感兴趣而已。父亲说到这里后才感到教书并不只是凶一凶,而是一门学问。所以那阵子他都很卖力,我常常看到他备课到很晚。听我奶奶和隔壁的赵老奶奶说,父亲班里有个女生怀小孩子了。所幸的是这种事在镇上并不是第一回,这是母亲说的。母亲说上回一个初三女生是喝农药死的,都好几年了,当时她的肚子已经被白布缠得不成样子了。由于她是女生,还有二个哥哥三个弟弟,所以很快就被人淡忘了。母亲说过后不久有个男生退学了,远走它乡去了,所以人们估计那个男的是他。
   
饭桌上,母亲终于提起了那女孩子的事。父亲说现在这个和那个两样了,她怀孩子七个多月,什么也没缠,看起来是不想再读下去了。
   
母亲问:“那个男的是谁知道了吗?”
   
父亲说她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母亲很惊讶,说她准备一个人挑这幅挑子?
   
父亲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又有很多东西都放在心里。
   
母亲猜测说:“总是她其中一个同学吧。”
   
父亲说不清楚,同学猜测说卷毛二哥的,但是卷毛二哥死活不肯承认,我们也没办法。两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他承认了又怎么样?
   
母亲说索性不读书,让他们结婚算了。
   
“哪有这么简单?”父亲说,“现在那女孩子家里嫌她丢面子都不管她了,卷毛他爸一个酒鬼又没什么钱,能办什么事?再说卷毛二哥还没承认呢!”
   
母亲说:“那个男的也太没种了吧,那孩子都为他这样的也不站出来。”
   
奶奶说:“那个孩子也太傻了点。”
   
“就是,”母亲说:“索性别读书了,再读也跳不出农门。”
   
父亲说过两天要陪着她去堕胎,母亲“拍”地放下了筷子。妈妈说在没有确实是谁之前,这个小镇的每个男人都可能有份,你就别掺和了,别把闲话惹上身。
   
父亲闷着头吃饭。隔了会儿说现在镇上的男人对她避之不及,连老师也不管她,还有谁管她呢。
   
妈妈说:“她妈又不是死了。”
   
父亲低哼了一声,“她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母亲还要说些什么,奶奶说:“算了算了,那女娃子也怪可怜的。”
   
   
在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我问妈妈孩子是怎么来的。妈妈不肯告诉我,她说“去去去,你问这个干什么?”其实我当时并不是一无所知。我犹豫着是不是该把旧校舍里看到的告诉妈妈。我迟疑了好久,我终于告诉了妈妈。妈妈听了,迟疑了半响说:“是他。”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这事你别告诉别人。那种人我们惹不起。”之后妈妈就不再过问爸爸陪她去堕胎的事了。
   
堕胎并不是很成功,所以她必须还要在芝镇卫生院里待上一阵子。有一天父亲下班后去看她,我正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她还在熟睡。爸爸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和眼睛。我们在病床前呆了一会儿,病房里静悄悄的,窗户关着,感觉很气闷。她还没有醒。父亲没有叫醒她的意思。
   
父亲轻声说:“我去街上买点苹果,你呆在这里别走开。”
   
我“嗯”了一声。他走到门外。一阵轻巧的脚步响,我听见父亲的声音:
   
“这两天有人来看过他吗?”
   
“你是?”
   
“噢,我是她的老师。”
   
“来过几个。”
   
“都有哪些人?她家里吗?”
   
“她的两个弟弟来过。”
   
“还有其他男人吗”父亲的声音,“学生什么的?”
   
“没有了。”护士小姐发出清脆的银铃似的笑声,“就只有你了。”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从走廊的两边传过来。
   
   
我走到病床近前看着她。熟睡中的她的脸上还有戚容,两条眉毛还挤在一起,我竟然有些隐隐的难过。房间里静悄悄的,我的眼光忍不住放在了她身体最凸起的部分上。夏天的被单总是很薄,这让我有点燥热不安。白色被单下,可以看见她隆起的乳房和身体曲线。这让我有些恍惚,让我想起那间破败的校舍,里面尘封的气息和灼热我的脸的白光。它不停地上下颠簸。
   
我看了看门口,门关着,外面没有脚步声。我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那个上碰了碰,软软的,她还是没有醒来。
   
这让我胆子大了些,隔了一会儿,我又放了上去,我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它软软的,还有点弹性。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叫了一跳,我看见了她看着我的眼睛,她醒来了。
   
我“啊”了一声。但是令我奇怪的是她并不生气。她的秀水汪汪的眼睛显得十分平静,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像是一个秘密被别人一览无遗。我想跑,可是她抓着我的手。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她,我不敢忘向她的眼睛,我开始觉得我是个无耻的家伙。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喂”了一声。我抬起头来。
   
她动了动下巴,嘴角往往边上努了努。而且身体朝内挪了挪。我有点奇怪,低低地问了声:“什么?”
   
“躺下。”她简短地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迟疑了一会儿,她显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看着我。
   
我坐在床边,褪下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的一边。
   
她又向里挪了挪,又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再进来一点。我于是又挪了挪了进。我们一起看着房顶的天花板。
   
她把床单披在我的身上,“你刚才想干什么?”静顿了一会儿,她说。
   
我无言以对。脸又红了起来。她把我的手放上她的胸前。我一动也不敢动。我的脸涨得绯红。时间粒粒可数,我可以感觉它们一分一秒的流逝。
   
“以后长大了,不要骗女孩子,知道吗?”她说。我看着她的脸,她很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话也没有说过。
   
我最后看着她的眼,说:“我晓得了。”
   
她朝我点了点,脸颊舒展了一下,像是笑了笑,但明显有点僵硬。我把手快速缩了回来。天花板上的石灰已经不是很白,几只蜘蛛在角落里忙碌。屋里很静谧,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后来我说:“你说的是责任,是吗?”
   
“什么?”她的脸转向我,她的脸上有长思之后的神情,看起来很有些憔悴。
   
我涨红了脸,说不清楚,所以我只看着她。后来她说:“是的,是责任。”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是父亲的皮鞋声。
   
我赶快掀起被单,穿鞋下床,她把身体挪到了床的中央。父亲进来,把苹果放到了她的床头。柜子上上摆着一只玻璃杯子。里面还有半杯水。
   
父亲问我:“她一直没有醒吗?”
   
我看着她已经闭合的眼睛,可以看见她的睫毛在微动,我说:“是的,爸爸。”
   
父亲“噢”了一声,说我们先回去了吧,我们改天再来。
   
   
后来听说她转学校了,后来又转了一所,这都是父亲相帮着联系的,但我也不好问父亲,所以我就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过年的时候,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提起了她,我们都几乎半年多没有提起她了。母亲说:“以前的那个女孩子后来怎么了?”父亲说转到湖州练市中学去了。我听了,那天晚上想写个信,告诉我真的很想叫她一声姐姐的,请她应一声。但是终于又没有写。第二年的年底母亲什么也没有提起。
   
卷毛的二哥很快不读书了,我每天放学后总是能在影剧院的大厅里看见他。过了一段时间,那时我读初中了,我还看见经常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女人。一个打扮得狐里狐气的女人。她的岁数明显比卷毛二哥大得多,不过还是在他面前发嗲,还当着我们的面,这让我们很不好受。卷毛说他二哥早就不回家住了,就住在她家。卷毛从不叫她二嫂。卷毛说她没有那个,就是以前的那个漂亮。但是随口又补充说:“我大哥的那个。”
   
但是那时候我很久没有见过他大哥了。后来我们在影剧院里偶而看见了打台球的他,好像变化不多,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段日子里,常常是看见卷毛二哥就看不见卷毛大哥,要是看见卷毛大哥,就看不见卷毛的二哥。他是总是相错,有时在台球室里遇到,也不言语,总是有个人先走一步。听卷毛说,他爸爸,那个每隔几天就要大醉一场的红脸汉子,把卷毛二哥揍了一顿,但是到中途,卷毛的大哥也参与了进来,把他们的爸爸揍得睡着了。
   
之后很久时间,他都在小酒馆里数落他的两个儿子不肖,有时把卷毛也算在内。当时芝镇好几个帮派都没有了踪影,但是卷毛大哥来的时常,通常都有五六个人,油头总是迎上去,分烟什么的。

那时候我整天和卷毛待在一起。妈妈叫我少跟他在一起,但是我觉得卷毛什么事都肯告诉我,他待我是不错的。后来不久,我就要离开芝镇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我倒是想起了卷毛的真名。记起来的时候,是我工作的第五年了,那时我在市教育局工作,因为争创教育强市而需要统计青少年违法犯罪统计数字,所以我到公安局去翻阅各个年度的案卷记录。在2000年的案卷里发现了王伟强的名字,罪名是强奸和轮奸。
   
   
那年我初二了。县城一所中学缺一名地理教师,父亲去上了一堂课,校长说不错,来吧。父亲的成功变迁令母亲很感意外。她问父亲这房子怎么办?还留着吗?父亲手一挥说:“卖了,不要了。”母亲说还要嘀咕这里风水不错的,将来会升值的,但是被爸爸打断了,父亲说:“你要你就背着去。”

我们卖掉了老屋,进了城。我们搬了三次家,从乡村到小镇,从小镇到城市,父亲说以后你读书读多了,最好读到都市去。我当然说好,还说我的孩子可以读到宇宙,那时这是我所想到的气魄最大的词儿了。可事实上我并没有在父亲的基础上实现跨越性的发展,我在城里读完了初中读高中,后来大学了几年。分配在市教育局工作,至今。芝镇的许多都淡忘了,许多人再也没有见着,他们都不认识我了,我或许还认得他们中的几个。
    
我再也没有见过“姐姐”,我甚至不能写出她的名字,不过,我真的真的很愿意叫她姐姐。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甚至想我可以大声告诉她,我当时很喜欢她。又过了些年,我在桐乡的一个夜市摊上,看见一个很像“姐姐”的人,一个卖衣服的妇人。可是我没有走上前去。
    
走过一段路后,我再也没有想起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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