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唯一出现的
形象。

一堵墙，全凭自己，
微微发亮，召唤，
却没有屋子的感觉，
甚至没有一点提示
为什么我如此清晰地
记得那个片断：

我正在观察苍蝇，
它翅膀的细节
绿松石一般发光，
它的脚，为了消遣我
跟踪一道细缝──
一个永恒
围绕那简单的事件。

此外没有别的，也没有
要回去的地方，
就我所知，此外
没有人去验证

2．   冬夜

教堂是一座冰山。

这是风。今夜它一定会震怒地吹出
那些银河的果园，
哥白尼洞穴和石头。

疯医生弗兰肯斯坦①创造的怪物
航向新世界，
并毁掉某个新汉普郡一样的地方。

实际上，那只是本地的一个酒鬼，
用铲雪的铁锹在敲门，
要进来坐坐。

一座冰山是一块巨大，漂浮的
冰，从一条冰河中折断。

①弗兰肯斯坦，出自英诗人雪莱夫人玛丽．雪莱写的一部恐怖小说，内容是弗兰肯斯坦医生用尸体制造一个怪人，结果反被其害。

3．   衬衫

穿上它
当它皱巴巴
躺在地板上
一个折痕都没有弄乱

以一种礼貌的
方式我把它扔下
昨夜
它就那样偶然着陆

设法应付着
不可能的扭曲
现在对折起来
通过一只打结的袖子

4．   寒冷

仿佛在一个专心的智者
面前，觉得自己
被天空和大地的荒凉
彻底地审察和度量，

然后被代数解答，进入
一本日记的空白页
除了平行的蓝线
那可能是栅栏，

我继续走啊走啊，
天越来越黑，然后
有一束光闪了一两下
远在大笼子之外的上空。

5．   老夫妻

他们等待被谋杀，
或者被驱逐。不久
他们希望什么都不吃，
就我所知，他们从不出去。

一个严酷的痛苦就要到来，他们想。
它将从脑袋开始
并蔓延到肠子里。
他们将被担架抬走，哀号着。

同时，从五楼的窗子
他们观察街道。
天在下雨，现在看上去
好象要下一点儿雪。

我看见他起来拉低窗帘。
如果他们的窗户一直黑着，
我知道他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
就在她要打开灯的时候

6．   课程

它现在发生在我身上
所有这些年
我一直是
一个讲究实际的家伙的
白痴小学生。

勤勉地
带着愚蠢的崇敬
我写下
我接受了的
他聪明的发音
那关系到
我在世上的生活。
像一只鹦鹉
我喋喋地念诵
战争与革命的日期。
折磨我的人死了
我就感到高兴
我甚至相信
他们的数目
正在减少。

对我来说，似乎
我的老师
逐渐向我揭示的
一个句式，
他告诉我的东西
是一部连载的
江湖客冒险小说的
一个复杂情节，
它的最后一页
将完全献给
自然的
热情召唤。

不幸，
随着时间的流逝，
我开始发现我自己
甚至不能忘记
哪怕最琐碎的细节。
我越来越多地
在开始处徘徊：
一个对着我们的篱笆
小便的
士兵的发型；
屋顶上的树影，
我和母亲
没一点东西吃的
日子……

不知怎地，
我不能摆脱
那辆运囚犯的火车
它每夜
都让我一直醒着。
我不能从我的头脑里
赶走那呼啸
那轰隆声……

在我的失眠症
装饰的简朴
教室中
在我双膝
组成的桌边，
在这漫长可怕的
学徒期
我第一次
迸发出笑声。
原谅我，你们所有人！
想起我叔叔
用一枚自治炸弹
攻击路障，
我就笑出了声。

7．夜晚的野餐

有天空，没有星光的广阔天空——
我们每个人黑暗思想的家——
它的门向更多的黑暗敞开。
而你，像一个已故的挨门兜售的推销员，
只有你自己跳动的心脏
托在你伸出的手掌上。

万物浸透了上帝的存在——
她悄悄地说
仿佛他的幽灵会偷听到我们——
黑暗的树林环绕着我们，
我们看不见自己的脸，
甚至我们正在吃的这块面包。

你沉思着你有关
宇宙无意义论的细节
一边呷着红酒。
在随后的寂静中，你能听到
她锋利的小牙在咀嚼面包皮——
最后，她用舌头舔湿了嘴唇。

8．一首无题诗

我对铅说
为什么你让自己
被铸成子弹？
你忘了炼金术士？
难道你放弃了
变成金子的希望？

无人回答。
铅。子弹。带着
诸如此类的名字
睡眠深且长。

9．扫帚

1
只有扫帚
知道魔鬼
仍然存在

雪变得更白了
在一只乌鸦飞过雪地之后
一个满是灰尘的黑暗角落
属于做梦者和孩子们

一条扫帚也是一棵树
在穷人的果园中
那里的蟑螂
是沉默的鸽子。

2
扫帚出现在梦书里
就像死亡临近的征兆。
这是她们的秘密生活。
人前的时候，她们的行为像平胸的老处女
鼓吹节欲。

她们是抒情诗的死敌。
她们在监狱里陪伴狱卒，
到牢房里听忏悔。
当你无所期待
她们的末日就会到来。

孤独地留在
遭谴责的房门后
她们对不存在的人咕哝着
“处女风月蚀”这样的词
以及那个最神圣的名字：
希罗尼莫斯．博斯①。

３
那么当然有我的祖母
把十九世纪的灰尘
扫入二十世纪，而我的祖父
从扫帚上拔了根稻草剔牙齿。

漫长的冬夜。
千年前的黎明。
厨房窗户像脑袋一样
因为牙疼裹着绷带。

在这一切之外，扫帚在清扫
在透明的灰尘中
折叠成整洁的
有坟墓的金字塔

很久以前
就被强盗洗劫一空。

1 希罗尼莫斯．博斯，１４５０－１５１６， 荷兰画家，作品主要为复杂而独具风格的圣像画，代表作有《天堂的乐园》和《圣安东尼的诱惑》等。

10．挂毯

它从天空垂挂到大地。
上面有树，城市，河流，
小猪和月亮。在一个角落里
雪正落在一个值勤的骑兵身上，
在另一个角落里有妇女在种稻子。

你还能看见：
狐狸叼走了一只鸡，
一对夫妻在新婚夜赤裸着身子，
一根烟柱，
一个目光狠毒的女人在向奶桶里吐唾沫。

它后面是什么？
——空间，广阔无边的空间。
现在谁在讲话？
——一个盖着帽子睡觉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醒？
——他将去理发店。
他们将刮光他的头、鼻子、耳朵和头发
使他看起来和别人一样。

11．西瓜

绿色的佛陀
站在水果上。
我们吃掉微笑
然后吐出牙齿。

12．用针钉住的眼睛

死神有多少工作啊，
没人知道他置身的日子
有多长。那小妻子
总是独自
熨烫死神的衣服。
那美丽的女儿们
在布置死神的晚餐桌。
邻居们在后院
玩纸牌
或者坐在台阶上
喝啤酒。这时，
死神正在城里的
一个陌生地区
寻好一个剧烈咳嗽的人，
可是地址不知怎么搞错了，
连死神也无法
从所有上锁的门中辨认出来……
雨开始落下。
前面是漫长有风的夜。
死神甚至都没有一张报纸
遮住他的脑袋，甚至没有
一角硬币，打电话阻止
那个慢慢脱掉衣服，
困倦地展开赤裸的四肢
躺在死神床边的人。

13．梦的王国

在我梦之书的第一页上
始终是黄昏
在一个被占领的国家。
宵禁前的时分。
一座外省小城。
房子一片漆黑。
店面破损不堪。

我站在一个街角上
我不应该在那里。
孤独而衣衫单薄
我出来找一条黑狗
它回应着我的口哨。
我有一种万圣节面具
我害怕戴上。

14．奇观

我俯身在棋盘上
长大。

我热爱“游戏结束”这个词。

我的堂兄妹们很担忧。

那是座小房子
靠近一座罗马人墓地。
飞机和坦克
震动了它的窗玻璃。

一个退休的天文学教授
教我如何下棋。

那一定是１９４４年。
我们所用的棋盘，
油漆几乎已经剥落
黑色片片。

白国王丢了
必须用别的替代。

人们告诉我不要相信
我目睹的那个夏天
人们吊在电线杆子上。

我回忆起我的母亲
把我的眼睛蒙起来，蒙了很久。
她有办法把我的脑袋
突然藏到她外套下面。

下棋的时候，教授还告诉我，
大师都蒙着眼睛下棋，
伟大的棋手都同时
下好几盘棋。

15．没有结束的世界（选译两节）

我们如此贫穷，我必须拿到捕鼠器里的诱饵。
独自在地下室里，我能听到他们在楼上踱步，
在床上颠簸、辗转。“这是些黑暗而罪恶的日子，”
老鼠告诉我，他轻咬我的耳朵。岁月逝去。
我母亲穿着一条猫皮护肩，她一直抚摸它，
直到火花照亮了地下室。

石头是效果不好的镜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暗淡。
你的暗淡或它的暗淡，谁在说话？
寂静中你的心脏像黑蟋蟀一样地叫着。

16．乡村市集

如果你没有看见六条腿的狗
那没关系。
我们看见了，它大多数时间躺在角落里。
至于那两条多余的腿，

你很快就能习惯它们
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情。
比如，这是个多么寒冷、黑暗的夜晚
出去到集市上去。

然后看门人抛出一根棍子
狗便去追棍子
迈动四条腿，另两条在后面飞扬，
让一个姑娘尖声大笑。

她喝醉了，还有那个
一直吻她脖子的男人。
狗捡到了棍子，回头望着我们。
那就是演出的全部。

17．开始

十字圣约翰戴着墨镜
在街上从我身边走过。
阿维拉的圣特丽萨，美丽而庄严
把背转向我。

“灵魂的伴侣”，他们嘶嘶地说，“是时候了。”

我是个盲童，上了发条的玩偶……
我是死神玩杂耍的一个红球子
在一个街角
他们叫卖手提箱里的东西。

城市像一座巨大的电影院
灯光暗淡了。
演出已经开始。

这么多模糊的面孔在一个复杂的情节里。

巨大的秘密一直在躲避我：知道我是谁……

救世主和圣处女
他们的眼睛在空洞的教堂里睁得大大
杀手藏在那里……

人行道上的新雪印上了脚印
那可能是赤脚留下的。
某个陌生的悔罪者引导着我。
事实上，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的脚冻僵了，
我的肚子咕咕直响。

四个年轻的阿飞挡住我的路。
三张脸无表情，一张在疯狂地笑。

我让他们拿走了我的黑雨衣。

不断地思考圣爱
和绝对事物让我变丑。
人们把我误当成别人。
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叫着陌生的名字。
“我在找一个人，卖给他我的灵魂，”
跟着我的醉鬼低语着，
同时对我评头品足。

到了交给我的地址。
这建筑的窗户上有大Ｘ。
我敲门但没人出来开门。
不久，一个黑女孩走上台阶
加入了我
她猛击门扇直到拳头发痛。

她的名字叫阿尔玛，吉利的名字。
她认识某个能解决生活之谜的人
有着古代闪族女王的口音。
我们就此谈了很久
一边颤抖着，跺着潮湿的脚。

必须保持冷静，我解释说，
即使大地在颤抖，
也要继续监视自己
仿佛自己完全是个陌生人。

例如，有一次在芝加哥，
我在刮胡子的镜子里看见一个男人
他有我赤裸的肩膀和脸，
但是他的眼睛吓坏了我！
两只凝视的，全知的眼睛！

我们分手后，夜晚，寒冷，无尽的散步
让我入迷。
我走着，仿佛被跟踪了一般，试图温暖自己。

那里有东河；有哈德逊河。
它们的水流闪亮如同避难所里的灯油。

至高的事物即将出现
对它永远无话可说。

天空充满了赛跑的云彩和高高的建筑，
静静地旋转着旋转着。

在那座城中你能听见一根针的掉落声。
相信我。
我认为我听见了一根针掉落，我去寻找它。

18．阅读你的命运

一个世界在消失
小街，
你太窄了，
在阴影中已经太久了。

你只有一条狗，
一个孤独的孩子。
你藏起你最大的镜子，
你裸体的情侣。

有人用敞篷卡车
运走了他们。
他们仍然裸着，
在他们的沙发上旅行

在一片变暗的平原上，
有陌生的堪萨斯人或内布拉斯加人
和一场酝酿的风暴。
女人在卡车里

张开一把红伞。男孩
和狗在他们后面追，
仿佛在追一只
脑袋砍掉的公鸡。

19．某物

我夜晚的思想驾临了
拄着拐杖，
刚刚研究完天堂。
他们所思考的事物
始终不变，
始终巨大而不可理解。

我母亲和父亲在壁炉架上
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
猫睡在上面，狗
在睡梦中咆哮。
炉子冰冷，床也是如此。

现在只有这些拐杖
可以倚靠了。
大笑着前进，我一边费力地
举起一根拐杖，
在前廊上摇晃，
一边指着
灰色远方的什么东西

你什么都没看见，哦？
我也是，送奶的先生。
我最好在你的头上打两下
用这根漂亮的旧拐杖，
以便你不会嘀嘀咕咕地走开

我看见了什么东西！

20．早晨

没敲门就进来了，辛勤工作的蚂蚁。
我正坐在这里琢磨
用这黑暗、愁闷的日子做什么？
这是收音机音量关小的夜晚，
断断续续的睡眠，模糊、恼人的梦。
我害着相思烦恼地醒来。
我想我听到了埃斯特拉在花园里唱歌
有只什么鸟在应和着她，
可是天在下雨。黑暗的树顶摇晃着
低语着。“来吧，我的所愿”，
我说。不久她来到我身边，
她的呼吸有薄荷味，她的舌头
舔湿了我的脸颊，然后她就消失了。
白昼缓慢地到来，阳光的灰色条纹
沐浴着我的手和脸。
时间流逝，然后你从门下
爬进来，停在我的面前。
你拜访了哀悼者拜访的裁缝，
蚂蚁先生。我喜欢我们之间的沉默，
宁静——甚至雨都了解的
神圣状态。听，她开始落下，
仿佛闭着眼睛，
减弱她狂跳心中的每一点雨声。

21．白房间

明显的事物是难以
证明的。许多人宁可
隐藏。我也这样。
我倾听树。

它们拥有一个秘密
他们打算
让我知道——
然后又没有。

夏天来了。我街道上的
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
山鲁佐德。我的夜晚
是它们狂热故事的

一部分。我们
进入黑暗的房屋，
总是更黑暗的房屋，
静悄悄，被遗弃。

楼上
有人闭着眼睛。
对此的恐惧和好奇，
让我整夜无眠。

真理是单调和很冷的，
女人说
她总是穿白衣服。
她从不离开房间。

太阳指着一两件
长夜过后完整幸存
下来的事物。
最简单的事物，

因为明显而越发困难。
它们不发出噪音。
这是那种人们描述为
“完美”的日子。

众神把自己伪装成
黑色发夹，手镜，
掉了一个齿的梳子？
不！不是那样。

他们仅仅是其本身，
不闪耀，沉默地躺着
在明亮的光中——
而树在等待着夜晚。

22．离开一座陌生城市

我们留下的那肋骨棱棱的杂种狗
站在一辆垃圾车旁
带着最有希望的表情，
它的尾巴濒临幸福的边缘
当火车加快速度
结局悬而未决

迅速降临的黄昏
使尘封的窗户反光
我们五个旅伴
坐着，用帽子遮着眼睛，
心不在焉的微笑
已经稳稳地固定在每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