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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梵

 

臭味相投

文/崔曼莉

 

哲学系的研究生无人不知弯刀。

起码我的老板赫志刚的弟子无人不知弯刀。

这个笑话发生在我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天。那一天,我请两个师兄弟帮我抬一个书架和一个小衣柜到宿舍,刚刚抬进门,放在进门处唯一的空地上,正当我们讨论塞在哪里最合适的时候,弯刀哼着家乡的小曲挤了进来,他的脸上洋溢着欢笑,怀里紧紧抱着三本厚书,跨过一地狼籍,把书往床上一扔,兴奋地自言自语着:“可解决了。”

我们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弯刀是云南省的一个少数民族,长得一身怪样,头发是蓬的,而且高耸,鼻子粗笨,成蒜头形状,脸长,下巴为鞍桥形,朝天撅起。但是他的成绩非常棒,化学系毕业后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还享受特困生补贴,因为是从学校到学校,当年在中学还跳过级,他比我小将近七岁。我好奇地问他:“弯刀,解决什么了?”

他指了指床上的书:“三年的手纸,全解决了!” 然后,他刷刷从书上撕下两张纸,用力压成一团,再在手心里揉两下,滚两滚,然后展开,折成四折,团在手心里,往外走,我喊道:“弯刀,不怕戳屁股。”他回过头,嘿嘿地笑两声:“在我们哪儿,草根、树皮都能擦。”言下之意,这已经算高档用品了。

我哑然,走到弯刀的床前拿起书,这是一套很高档的书,用绿绒布裹了外壳,书名是《哲学名著解析》,香港版的,著作人:赫志刚。我扑哧一笑,拿给两个师兄弟,三个人顿时笑成一团,虽然这书的很多观点都被重新阐释过,但毕竟是我老板十年前的成名作,没想到它还有清洁人体的作用。更好笑的是,第二天上课,我的哲学导师赫志刚教授开门见山地就讲起了他的“当年名作”,并称赞此书如何有收藏价值,希望弟子们都去买一套,如果在他这里买的话,还可以打七折。看着老板洋洋得意推销的样子,我们几个师兄弟低着头,暗暗发笑。我有点为这套书可惜,就算买也要花不少钱呢,还是想办法跟弯刀要过来,省的丢老板的人。正在心里盘算,无意中头偏了一下头,瞅见小师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红碎花小袄上落了一身的阳光,她一只手托着腮帮子,长长睫毛忽闪忽闪地,充满敬仰地注视着讲台上的老板。我不由心里一动,难怪在本科的时候就号称“系狐”,确实挺漂亮,而且有点那个,怎么讲呢,就是挺能打动男人的感觉。她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侧过身,朝我一笑,乌溜溜的黑眼珠往眼角一抛,再抡回去,我急忙把视线移向黑板,定了定心神,但还是忍不住以看了一眼,这一次我注意到她的胸脯很挺,挤在课桌的边沿上,这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挺熟悉,原来是三本厚厚的墨绿色壳的书,整整齐齐垒在她的面前。这不是老板的“当年名作”吗,我有点吃惊,难怪开学不久就有人在传,说本班的小师妹很有手段,果然,本班二十几个弟子,只她一人在桌上摆了这套书,马屁拍得无色无味又恰到好处,而刚刚抛得那一眼,又是那么的春色撩人,我轻吐一口气,毕竟大学毕业后我还在社会上混了几年,这种女人,最是耗神耗力耗金钱,而且往往无功而返,凭经验,我决定对这个可爱的小师妹敬而远之。

等我回到宿舍,弯刀已经把三本书的书壳全拆了,我还是跟他要,他没多话,下午自个儿跑到化学系的破仓库,从堆的满屋的淘汰书中硬给我扒拉出一套,我挺感激的,再说这套书的定价是九十七块八,按照老板的市价,还要白白花六十八块五毛六,于是我请弯刀到食堂吃晚饭。我打了一份排骨、一份鱼、两样蔬菜、一份汤,宾主二人坐在人声鼎沸的食堂一角,埋头大吃。我最喜欢吃学校食堂烧得小排,味道很甜,符合我无锡人的口味,我瞅准了一块不太肥的,夹过来放进嘴里,用牙齿和舌头把肉和排骨分开,正津液大盛之际,突然一条红色花的袖子在我眼前挥了挥,我连忙把骨头吐到桌上,肉压在舌下,抬起头,小师妹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手里拿着饭盒,说:“陈师兄,到处都是人,你们这儿能挤挤吗?”

我含糊不清地答道:“能,能。”弯刀已经开始清理旁边座位上的衣服和书包,小师妹放下饭盒,舒舒服服地在弯刀旁边坐下,然后打量了一眼弯刀,偷偷地抿嘴笑着,客气地说:“找死我了,幸好看见你们。”

我咽下嘴里的肉,看了看小师妹的饭盒,一份素菜,一份白饭,我想她大概是在减肥,小师妹的反应很灵敏,她故作惊讶地看了看桌上我们放的菜盘,文不对题地说:“我放假在家长胖了,不过一上学就会瘦下来啦!”

我对女人的这些话早有对策,不假思索地道:“你还胖?你已经不能再瘦了!”

小师妹听后咯咯直笑,声音清脆,周围的几桌人都看了过来,弯刀在旁边也跟着呵呵地笑,我介绍道:“这是我一个宿舍的,化学系的研究生,叫弯刀。”

小师妹笑得更厉害了,半晌才道:“弯刀!我知道的。”

弯刀脸涨地通红,不敢看她笑成花一样的脸,我有些奇怪,想了一想,忽然明白了,肯定是那帮小子说了“手纸的故事”,我故作正经地咳了咳,说:“你当然知道了,这是化学系的高材生嘛。”

小师妹气都喘不上了,边笑边说:“对,对,高材,高材。”

弯刀不明所以,看着小师妹笑得花枝乱颤的身体,窘得手足无措,我解围道:“你别笑了,也自我介绍一下。”小师妹忍住笑,从座位底下伸出手:“我是陈健的小师妹,我叫涂清清。”弯刀赶紧把右手举上来,伸在两个人中间,小师妹轻轻地一握他的手,又是一阵“咯咯咯”,两个人算正式认识,我也觉得好笑,催促道:“我们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弯刀获释般地举起筷,夹了一口饭,放进嘴里,小师妹举起筷,却不动手,望着弯刀,想了想,问:“哎,你真是云南人?我怎么觉得象蒙古人呢。”

弯刀赶紧停止嘴里的嚼动,看着她。

小师妹撇着小嘴,拉长了声音道:“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我道:“那是弯弓,不是弯刀。”

小师妹不慌不忙地一笑道:“不都是弯嘛。”最后那个嘛字音拖得又长又嗲,我听得心里一麻,弯刀已经连声跟道:“对!对!都是弯,都是弯,”说话间手里举着筷子,筷尖指向房顶,结结巴巴又飞快地道:“你,你这个名字更好,涂清清,好听,好记,三个字都是三点水旁,跟人一样,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象人长得水灵,诗里不是有说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紧随“饰”字弯刀大出了一口气,疲惫地放下筷子,一时无人接话,我和小师妹诧异地看着他,我奇怪这个家伙平时懒得跟人说话,现在一说多句,而且引经据典;小师妹大概觉得这人原来只算一颗怪味豆,现在,却有点像多味豆了。

这一顿饭使弯刀对小师妹产生了不可遏制的情感,他迷上了她,这是理科生面对文科美眉的通病。弯刀求我一起约小师妹出来玩,他那么巴结,好象我是他的大舅子。我并不看好他的追求,但我明白这是年轻人的必经之路,人总要吃过了苦头才会明白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能要的。所以我帮他去约小师妹,进行各种娱乐活动,有一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都是我们“三人行”,所以从周一到周五弯刀都以馒头加咸菜度日,以节省资金。有时我看不过去,也会买单,但是弯刀还是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开始去接家教,很快家长和他都不能相互忍受,争吵成了他结束这种工作的方式。去肯德鸡打工,他连面试都过不了,有一次他非要负责面试的人说出理由,那个人居然直说道:“你的形象太脏了,不适合做餐饮业服务人员。”最后还是他在他老板那里接了些活,他干得很愉快,每天回宿舍都是一身的化学试剂的味道,熏得我头疼,我勒令他去洗澡,他却说为了省钱他决定只在周五晚上清洗干净。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而且他不管小师妹对他怎么想,他就在心中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他不允许我说她的坏话,甚至为了消除对她不利的流言,他在宿舍走廊里都保持着警惕,一但发现有人提到“哲学系系狐”这个词,他都会奋不顾身地扑向别人的宿舍,开始还有人和他生气,时间一长,大家都把他当成了一个笑柄。

在弯刀把我导师的“手纸”用了快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和小师妹还处在封建时代,标准的男女授授不亲。我劝他要主动进入资本主义,弯刀一捋卷毛说:“我不想进入资本主义,我想回到原始社会,男的女的都光着,摁倒一个就以干。”说完,他用手又捋了捋底下,好象已经干进了小师妹一般。我觉得他已经有点精神分裂倾向,他常常满口说“干”,并且边说边用手捋下边,但是小师妹一来,他又满脸通红,诚惶诚恐,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涂清清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弯刀总是进行自我追问,“她连手也不让我碰一下呢!”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小师妹的信心,他为自己打气:“我除了长得差一点外还有什么缺点?!”他回答道:“她肯定会喜欢我的!”

我渐渐懒得理会他们的闲事,又不是我的追求对象,耗那么多时间有什么用,何况时间一晃而逝,自己老大不小的,工作和老婆两大问题都没得着落。我逐渐地退出了周末活动,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有无,每逢周末,弯刀“咯吱咯吱”洗得特别干净,常常一玩就到半夜,我开始有些心酸,不久就释然了,我坚信,他们是没有结果的。

第三学期开学不久,天气就很冷了,这天下午,我百无聊赖地缩在宿舍睡觉,外面下着雨,被窝里暖暖的,如果这时再有一个光滑的女人侗体,我的头脑里不知不觉浮现出小师妹的样子,凭良心说,她虽然稍稍有点胖,但身材肯定不差的,尤其是上半身很丰满,走起路来胸前一晃一晃的,皮肤嘛也挺白嫩,如果脱光了,可能象一头温软白绵羊吧------!突然!我的被子一把被人掀了,我觉得浑身一激灵,就看见弯刀横眉冷对地站在床边上,指着我的头问:“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我吓了一跳,赶紧问:“什么真的?”

弯刀就从身后拖出个人来:“就是这个!”

“啊——!”我惨叫一声,小师妹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只在雪白白肚皮下穿了一条鲜红色的内裤,内裤中间蒙着一块三角形的黑纱,我结结巴巴地看着她:“你,你,你怎么这----?!”小师妹开始还笑咪咪地看着我,见我这样问,立即沉下脸来,一推弯刀:“你还不给我打他!”弯刀闻言二话不说,上来对准我的脸就是一记老拳,并发喊:“我叫你看!”我惨叫一声,觉得鼻子又痛又冰,流出来好多血。

“啊——!”我又惨叫,小师妹哈哈大笑,我捂着鼻子,怒道:“你,你,”却觉得声音被闷住了,发不住出来,再努力一看,小师妹坐在我的床沿上,笑眯眯地,把一块冷冰冰的东西压在我的鼻子上。弯刀在背后说:“别动,别动,他醒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再看小师妹,果然衣衫整齐,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咽了一口唾沫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小师妹笑了笑:“开学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我哼了一声,这时我看到了她手上有块银色的东西,刚刚她就是用这个把我弄醒,害得我发梦被打出鼻血,我问她:“你手里拿得什么?吓了我一跳。”

“哦,哦,”她抿嘴一笑,看了一眼弯刀,弯刀立即接口道:“一个手机,我送给她的。”

一个手机,我看着弯刀,这个笨蛋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怎么也没和说一声。弯刀脸涨的通红,干笑着解释道:“过两天是涂清清的生日,我提前送的礼物。”

小师妹故意掉转过头,装做没在意我们,我打了个哈哈:“那小师妹要请我们吃饭了。”

“一定,一定。”弯刀迅速地说,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躺下去。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我反复思考,我怎么会梦见小师妹呢?而且是一个裸体。我被这个梦迷住了,老是想着梦中的那个场景,那个雪白白的身体,那一条鲜红的三角内裤,每一次想,我都会进行自我谴责,真是没用啊,看到裸体就吓成那样,也没仔细地看看她的胸脯,有人说是用胸罩垫出来的,但我总认为是天生的,那个一定很漂亮吧-------!我连续地被它困扰着,小师妹的音容笑貌不时地萦绕心间,难道从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我爱上了小师妹?!不!这绝对不行,那是自找苦吃,我警惕着自己的情绪,甚至连小师妹的生日晚饭我也没有参加。

但是事情就像奇怪的魔法不能遏制,第二个星期天,我老板叫我去家里吃中饭,说要给我介绍对象,这真让我受宠若惊!这是入学一年多来老板首次对我表示出恩德,我特地理了发,换了衣服,穿上最好的一套西服,又买了些礼物到老板家去,至于被介绍的女人,我没什么希望,凭我的经验,一般介绍的女生都长得不行。

进门就看见小师妹,穿了一件粉绿色的小袄,帮着师母摆盘子,老板的独生儿子胡炎炎也在帮忙,老板坐在沙发上,笑咪咪地看着大家说:“摆好一点,女方就要到了。”

我也想上去帮忙,老板拍拍沙发:“坐,坐,让他们忙去吧。”

我赶紧挨着老板坐下,陪他聊天,小师妹在厨房泡了一杯茶,端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抿嘴一笑道:“师兄,你请喝茶。”

我慌忙把背躬了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谢谢,谢谢小师妹!”

小师妹盯住我看了一眼,扑哧笑道:“不用客气,你慢慢等。”

老板慈祥地看着我们师兄妹,用手指着茶杯:“喝点水,喝点水。”

这种家庭和睦的气氛最容易使客人赞扬女主人,我感叹着说:“小师妹真是知书达礼,温良贤惠。”

小师妹倒也不意外,一笑,扭身走了,老板听后点点头,哈哈一笑,胡炎炎正在拌一盘花生米,也点点头,哈哈一笑,我也跟着哈哈一笑,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我心里一紧,就听小师妹说了声“到了!”胡炎炎放下盘子去开门,我保持着镇定,看见门外走进一个也穿着绿小袄的女生,她蹲下来换鞋,看不见脸,只看见一根细细的独辫子,她脱了鞋,把裹着白棉袜的脚套进红锻子拖鞋里,站直身体,我有些失望,她的个子很矮,比小师妹还矮了小半个头,脸也很一般,但是整体上我觉得有些熟悉,原来还以为是穿了绿色小袄的原故,落坐后我仔细地看了一眼,她确实和小师妹长得有几分想像,但是又不如小师妹雪白饱满。

小师妹亲昵搂着她的左胳膊,说:“这是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叫李静静,现在在华大读博士。”

李静静眯起眼,嘴角向上扬,似乎是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我也端着笑脸向她问了声好,我有些奇怪,怎么介绍人不是老板,变成了小师妹?她怎么事先一点风声也没透?这时老板站起来,说:“先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桌子是正方形,靠墙放着,老板和师母坐东边,小师妹和李静静坐北边,我和胡炎炎坐西边。我左首是墙,正对面是师母,右首直角边是胡炎炎;李静静左首是小师妹,正对面是墙,右首直角边是我的老板。我们两个人正好拉了一个斜线,很不方便搭话。师母常离席去厨房,胡炎炎和小师妹紧挨着一个直角,言谈甚欢,老板对着我谈他思索的艺术哲学问题,李静静只能做嗯嗯啊啊的旁听。在沉默里我们产生了同病相怜的默契,眼神相碰时渐渐没了避让,倒常相视一笑,似乎心领神会。她的表现比较一致,借夹菜之际看我一眼,低下头,把菜放进嘴里,抿着嘴角笑一下。在小师妹落落大方,载笑载言的衬托之下,她象个卑顺的、又颇有几分姿色的乡下表妹,对着城里的表姐夫暗送秋波,我有点喜欢她了,怎么说呢?她和小师妹有点想像,但是又没有小师妹浑身“搞不定”的气息,我直觉她是个好女人。

我少不了要敬酒,谢谢师父师母、谢谢胡炎炎这个正宗的师弟、谢谢小师妹、还要谢谢初次见面的李静静,肚子里的水一多,就想上厕所,我憋了一会,以免落下肾虚的印象,然后起身入厕,在我站起来的时候感到桌子底下有些动作,好象是小师妹踢了胡炎炎一脚,我想他们大概是嘲笑我,就赶紧走进厕所,但就在我走进厕所这短短的时间里,我的眼睛往小师妹瞄了一眼,她坐在桌旁,满面春风,我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不觉也笑了一下,头略低,然后我就看见了她的脚,正亲密地踩在了胡炎炎的脚上,我打开了厕所的门,跨了进去,然后人直立在坐便器边,我感到心脏有种收紧的压迫感,一怔一怔地,好象有东西咽不下去似的,阻得难受,我想了一会,宁愿把刚才的一幕想成是我眼花了,小师妹怎么可能和胡炎炎好上了呢?

厕所不大,铺着深蓝色的磁砖,靠墙中间是坐便器,坐便器上悬空架着一个白塑料盆,盆里放着小半盆清水,泡着一条鲜红色的短裤。我脸上一阵发热,小师妹那雪白玉体上鲜红色的一幕再次冲击我的身体,我忍住从手心到脚心的震颤,这大概是师母的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了弟子还公开地放着。我弯下腰,用右指手指扣住盆边,身体尽量后倾,离它远些,诚惶诚恐地把师母的内裤请到了地上,然后翻起翻盖,开始小便,一阵轻松,时间很短,但就象写文章时灵光一闪,混乱的情节突然地自动排列清楚:那个带着某种不明征兆的梦、亲密的踩在一起的两双脚、还有她和老板一家其乐融融的气氛-------。我拉上裤子拉裢,轻轻地蹲下,把红短裤从盆里拎起来,然后用两只手把它展开,它呈三角型,非常小巧,正中间偏上的位置还蒙着一层黑色透明的轻纱。这肯定不是师母的,她肥硕宽大的体积怎能穿进这窈窕的内裤?老板情人的,怎么会在自家的洗手间;胡炎炎?他又不是同志?这一定是她的!否则怎么会把内裤共然地放在这里给我参观?他们想告诉我什么?想告诉我们什么?为什么事先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她不是还常来我们宿舍玩吗?不是还和弯刀一起约会嘛?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胡家内定的儿媳妇?我看着那条内裤,它真的属于小师妹吗?她真得当着胡炎炎的面脱下了它?她裸体的样子肯定是那么好看,象她的脸颊丰满红润、活泼泼地,我忍不住摸了一下内裤上黑色的轻纱,它的表面吸满了水,光滑而且湿润-----

“怦!怦!”胡炎炎在外面敲门,声音又干又粗,让我恶心:“陈健,你没事吧!”

“没有!”

我硬梆梆地答道,把内裤扔进盆里,它发出一声闷响,激出了一些水,溅在我的拖鞋上。他妈的!这简直太----!无耻!恶意地瞒着我,再用这种方式进行挑衅!我愤愤然地打开水笼头洗手,水开得很大,哗哗作响,我一回去就要告诉弯刀,让他别作梦了!纯情玉女早就上了老板儿子的床!我拼命反复地冲洗着手,我要洗去她的-----她的一切!我看着盆中的短裤,她居然能穿这种东西和其他男人上床,简直是色情!下贱!我拿毛巾擦手,在墙上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紫猪肝一样血红的脸,从鼻吼向外呼了粗气,我赶紧把手上的水抹在脸颊上,冰凉的水激醒了滚烫的皮肤,我打了一个寒颤,逐渐地冷却下来。我不由地暗自警惕了,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幕,谁会相信呢?用一条女人的内裤来向朋友宣告情敌的失败!充满了不确定的意味和嘲笑,如果不是前几天的那个梦,我又怎么会注意它——这条饱含着爱情象征的内裤?!他们相好,这虽然意外,却也自然,为什么小师妹不直接告诉我,或者直接拒绝弯刀?我的太阳穴阵阵地发紧,把这些天的传言汇集而至:某个师兄告诉我小师妹要留校,老板为了她的事在系里和教学主任顶上了,教学主任想留自己的一个学生-------;系里有人议论小师妹乱谈恋爱,不适合当老师,这也是一个阻碍她留校的问题------;还有人说小师妹常常在老板家出入,所以老板帮她说话,她的成绩又不是最好的……;种种的一句两句,道听途说,蛛丝马迹,都把今天单纯的相亲扩大到了另外的领域:它证明老板不仅对小师妹,对其他弟子也是关爱有加;它证明她和老板的关系是坦荡的,可以面对家人;它可以使我转告弯刀,停止对她不利的追求,而且不需要共开小师妹和胡炎炎的恋爱关系,以免留校时老板不方便帮她出头说话……!

我看着盆中的内裤,它被我砸进盆里,象一个心脏团成一包,有些地方鼓起,有些地方瘪下,本来的纹理光滑,却掩不了现在的丑态!它,一条女人的红内裤,泡进一个盆里,却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困扰住我,并使我逐渐地伤了心。

我是什么?我望着这条内裤,他们在商量的时候已经把我和它同等对待了吧!

我决不做这样的傻瓜!传递生活中的真实信息,却为谣言本身正确的含义做了伪证!他们想要我转告弯刀,说:我在老板家里看见了小师妹的内裤?或者说:小师妹已经是胡炎炎的人了?他们以为这样的炫耀就可以阻挠弯刀吗?弯刀肯定会向我伸出拳头,给我狠狠的一击,然后他要去追问小师妹,没准还能去打胡炎炎,事情就这样闹将起来,还有一些人的飞言流语,没准儿还能编成黄色典故,分成两个版本,一是某硕士生在老板家的厕所狂看红内裤;二是某硕士生在老板家的厕所里发现了小师妹的红内裤!我哈哈地笑着,钦佩自己的想像力,我必须保持沉默,为了我可以顺利的毕业,而且,我要狠狠地鼓励弯刀,让他展开更猛烈地追求,我得意地朝那条内裤吐了一口口水,想要我在梦里一样受你的惊吓,并为之挨打嘛?!

我虔诚地双手合了合什,我不知道该说感谢上帝还是感谢菩萨,但我觉得那暝暝之中的某种力量帮助了我,并借用梦境给了我警示。

出了厕所,坐上桌,面对老板、师母、胡炎炎、小师妹时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好象楼板突然裂开来,桌子悬空摆在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上,但是我们都不去管那个深渊,只看着桌子上面的酒菜,载笑载言,李静静把筷子伸到我面前的鱼盘里,啊!我忘记了,还有她和我坐在一条边上,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我们作为道具,坐在了一条船上。

这样的局面使我的眼睛明察秋毫,他们四个人,即将成为一家人,连吃饭、说话、夹菜、咀嚼、下咽,所有的动作都协调一致。小师妹和胡炎炎的膝盖相互磨擦,脚指试图勾连交错,有时他们把两只手都放在桌下,然后握着,上半身还在桌子上面坐得笔直------

在我从厕所出来大约过了五分钟时间,胡炎炎也上了一趟厕所,在他落座后和小师妹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师妹满意地微微一笑,我想他肯定是收起了那条完成任务的短裤,便接连干了几杯,又去上厕所,景物依旧,果然只剩了一个空盆。厕所就这么大,他能藏哪儿?我四下张望,在坐便器旁边有一个小垃圾桶,我用脚踩它上面的踏板,打开盖子,一堆用过了的白手纸中正团着一团鲜红的内裤,那些手纸擦过各样的秽物,叠成各种形状,衬在鲜红色的下面。我猛地向上一呕,从胃到喉管一阵痉挛,舌头向下一压,一口腥臭的流质物吐到了桶里,盖在了红色内裤的上面,这使我有种报复的畅快感觉,于是半蹲下来,头越过白瓷的坐便器,对着小师妹的那条在中间地带蒙着黑纱的鲜红色内裤,呕吐着,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它。

“陈健,陈健,”胡炎炎又在外面敲门:“没事吧?”

我盖上垃圾桶的盖子,漱了漱口,打开门,胡炎炎要扶我,我轻轻地一推:“没事儿,我喝多了。”

“吐了?”师母关切地问。

“吐到垃圾桶里了。”我说,胡炎炎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看了一眼小师妹,小师妹却很关切地给我杯子里续水,好象她根本没和胡炎炎怎么样,老板也宣布停止喝酒,大家吃饭,师母就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端上来,我勉强吃了一点,嘴里发苦,头也有点晕,李静静看了我好几眼,后来她说我当时的脸色很难看。

饭后小师妹和胡炎炎帮着师母收拾桌子,李静静也要帮忙,被她们摁在小沙发上,老板坐在另外一张小沙发里,捧着一杯茶,我一个人坐在长沙发里,长沙发非常舒服:柔软、宽大、体贴、温顺,我似乎答应送李静静回学校,但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客厅里已是空荡荡的,李静静、小师妹、胡炎炎全都不在,餐桌上干干净净,里面房间的门开着,师母坐在床上打毛线,老板爬在书桌上,捧着一本书。

我坐起来,忍住头疼,里面的师母听到动静,问:“醒了?”

我赶紧道:“醒了。”嗓子已经哑了。

老板好象没有听见,一动不动地背对着门,我知道老板最不高兴别人失态,果然他把书一放,回过身来,脸朝着我说:“本来安排下午你和李静静出去逛逛,可是你呢,居然自己把自己灌醉了,象个酒鬼,我只好让清清和炎炎送她回去了。”

我坐着不动静静地听训,老板叹了口气说:“你身体不舒服,回去好好休息,要给小李打个电话,向她解释一下,就说你不胜酒力好了。”

我点点,撑着劲走到门口,换好鞋,挪出去,关上老板家的防盗门,在楼梯口又蹲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学校走。此时已经是初冬,又有些下小雨,我紧紧裹着西服,还是冷得浑身打颤,实在是忍不住了,打了一辆的士,回到宿舍就连忙冲了一个水捂子,拱到床上,象裹棕子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觉得暖和,身上热了,脑子才开始打转,这件事怎么办呢?我想起弯刀送给小师妹的手机,他不知道要省吃减用几个月才能买一个手机,就这样,送给一个绝情的女人了!

对了!手机!我兴奋地想,这也是一个突破口呢!

晚上弯刀回来,我故意地笑道:“弯刀,我要恭喜你了。”

弯刀脱下怪味熏天的实验服,奇怪地问:“喜从何来?”

“你和小师妹怎么样了?”

“涂清清?”他遗憾地一捋裤档:“还在封建社会!”

“这就是你不懂女孩子的心事了,你想,涂清清又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你送她手机,很贵重的,她如果对你没有意思,怎么会收下呢?”

弯刀激动地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穿上去了:“你是说——?”

“她喜欢你。”

“她喜欢我——,”弯刀猛地一拍手,又赶紧把手分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真的喜欢我?!”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既觉得弯刀好笑,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以,你要加紧进入资本主义。”

“我,”泄气地坐了下来:“我也想,但是,我不敢。”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不是叫你干她,我的意思是你要制造舆论,要宣告天下她是你的女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要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如果她不反驳,就是默认,然后名正言顺,再慢慢来了。”

“这个办法好!”弯刀兴奋起来,旋及又踌躇道:“她不会生气吧?”

“生气?那她就不会收你的手机了。”

“有道理。”弯刀高兴地道,他冲到电话旁边,又冲到门口,似乎想约小师妹,但他就象馋嘴的人发现了奶油蛋糕,不忍心自己做偷吃人生果的猪八戒,而是耐下了性子,决定慢慢享受。我不再管他,心里想,她要是承认了才怪,她把我们一直都当傻X呢!这样更好,乘早死心!我叹了一口气,这种女人惹不起呀,还是李静静不错。

这样,给李静静打电话就成了一件很迫切的事情,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就给她打电话,她似乎并不在意我昨天的失态,倒是很关切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声音比昨天温柔,这更增加了我对她的好感,约会顺理成章,也就是吃饭、看电影之类,我们的事情不久就共开了,大家都说挺般配的,我也感觉到了幸福,好象又有了生活的乐趣,我想得挺多的,包括毕业后留在哪个城市、找什么样的工作、房子、钱等等,我甚至想过先领结婚证,所以我常常对她动手动脚,一来都老大不小的,二来反正以后要在一起,还有什么忌讳呢。可惜的是我没自己的地方,也只能在小公园、小墙角之类的地方搞些小动作,她长得真是象小师妹,身体也属于圆胖型,我跟她提过一次,她很不高兴,她似乎很在意别人说她象涂清清,她说涂清清太妖,表面扮清纯,大学那会儿就搞得几个老师不太平,按此意类推,她表面上很清纯,内心到身体也很清纯,不过她可能真得是处女,每次动手,她都是扭扭捏捏地推三阻四,不让我过份。

我向她打听小师妹和胡炎炎的事,她好象也蒙在鼓里,弯刀则积极地对外宣称他和涂清清谈了恋爱,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一天,小师妹约弯刀到系里帮她做几张表格,在路上碰到化学系的研究生,他们和弯刀打照呼,弯刀突然地大声说:“她叫涂清清!哲学系的!我!女朋友!”因为弯刀的脸当时很红,语气也很重,至使那几个男生感到了不安,他们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哦哦了几声,然后就走了,剩下弯刀和小师妹站在校园的马路中间,小师妹不能相信地看了看弯刀,但是弯刀倔强地挺立着,似乎表明了某种不能动摇的决心,小师妹沉默了一会,便继续和弯刀向前同路,但是当天晚上她突然又光临我们的宿舍,并且当着我和弯刀的面用手机给胡炎炎打电话,言辞很亲密,约一刻钟后,胡炎炎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宿舍,弯刀脸色苍白,坐在自己的床上,也不看胡炎炎,胡炎炎也不看他,只和我打了个照呼,就对着小师妹说:“我们走吧!”

弯刀突然站起来,说:“等等!”

小师妹回过头,看着他,弯刀腿一软,又坐回到床上,胡炎炎一牵小师妹的手,两个人,带着弯刀新买的手机,离开了我们宿舍。

弯刀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很久。我不敢惊动他,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弯刀也不作声,端起来,滚烫的水,就狠命地喝了一大口,脖子立时耿起来,呵呵地直作响,我吓得赶紧去拍他的背,拍着拍着,弯刀呵呵的声音就变成了另一种动静,他抬起胳膊,想擦又不擦,想忍又忍不住,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他哭了,就一直站在他身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吭吭了一句:“我他妈就是一坨屎!”

我心里一酸,这个呆子,何苦来呢?我等他不哭了,才转到他身前,又给他的杯子加了点热水,叹着气说:“算了,人生啊,就是一场梦!”他不知听见没有,面无表情地坐着,但是这次他等水凉了,才端起来喝。

红内裤的事成了我心底里的一个永远的秘密。弯刀失恋,由于前期放了风声,突然没戏了,难免引起些猜测,没过多久,不少研究生都知道了小师妹拿弯刀手机的事,大家为此不耻,却也无可奈何。

我对李静静说了这事,她表现得义愤填膺,又说了小师妹一些事,比如家在偏远山区,却喜欢排派场,喜欢收男生的礼物等等,我问她这种人怎么和你关系这么好,她说我和她关系也一般般,介绍对象也是无意中提起的。我告诉她弯刀哭的事,她好象有些感动,但是没过几分钟,她就把他当成一个笑话来讲了。

弯刀的头发几乎都打了死结,象一堆枯死的树叉,顶在头上,双颊无肉,嘴唇用力向里抿着,紧紧牵起脖上的青筋,他拒绝和人交流,连我在内,每天除了在宿舍吃饭睡觉,就是在实验室。这使我的良心不安,总觉得有些愧对弯刀,加上谈了恋爱,我尽量早出晚归,以免看到他那副伤心的模样。李静静和小师妹也很少来往,整天和我在一起,到了元旦,商品都在打折,我便陪她逛街,说来奇怪,作为男人,我似乎挺喜欢逛街,商场的环境好、东西多,还可以看到一些漂亮女人,李静静对我的表现比较满意,我却发现她很难买衣服,胖倒还好,主要因为她看上的衣服全是那种小的、紧身的,显示身材的,穿到小师妹身上倒凹凸有致,穿到她身上就总是别扭,她便拿商场撒气,说太闷,说人太挤,说营业员素质太低,说我看见每一件都说还可以,不能帮她拿主意,但我手上的包裹却越来越多,我算了一下,仅放假三天,连吃饭带买衣服,我居然花了一千多块钱。

真是肉疼!元旦一过我就称学业忙,再也不敢和她约会,只用电话诉诉衷情,这时我才发现弯刀的举止有些诡异,他也早出晚归,似乎心情不错,除了头发还是脏乱的样子,嘴唇鼓了出来,话也多了,还偶尔唱两句家乡小调。难道他又有了新的目标?有一天晚上熄了灯,我和他恢复了“卧谈会”,在我的追问下,弯刀哼哼地笑了几声,说:“过几天再告诉你。”

过了几天是周末,我到老板家帮忙搞材料,大约搞到晚上十点多钟,小师妹和胡炎炎一起回来了,我和她自从上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大家都有些尴尬,胡炎炎只点了个头,小师妹倒是大大方方地向我打了个招呼,我听见胡炎炎在外面对师母讲:“妈,清清前两天拿来的棉袄洗了没有?”

“洗了,都叠好了放在那儿呢。”

小师妹好象在把衣服装进塑料袋里,袋子哗哗地响,她亲热地道:“太好了,谢谢师母,明天我们出去玩,正想穿呢。”

这时我老板轻轻咳了一声,我赶紧顺着刚才看得部份往下看,老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问:“和那个李静静进行得怎么样?”

“哦哦,”我道:“很好。”

“这事儿多亏了清清,自己的师妹,可没把你当外人。”

“是,是。”

老板放下书稿,看着我,继续问:““你宿舍有个叫弯刀的研究生?”

我不觉抬起头,老板的脸在灯光下看不出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眼光却落在了我身后的书架上:“我跟他的导师关系不错,也向他了解过,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是不是?”

我不明白这话里有什么玄机,只点了点头。

“好小伙子不见得就一定要让别人喜欢嘛,你是他的室友,清清又是你的师妹,你要常常劝劝他,叫他不要缠着清清,到处跟人说清清是他女朋友,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

“是,是。”我把头低下来,想不到小师妹居然倒打一耙,老板把茶杯端起来又放下,说:“我还听说他有一个手机,转让给了清清,清清一时喜欢就答应买了,弄得手头很拮据,还问我借了一千块钱,怎么现在又有人说是清清收了他的礼物呢?”

客厅里静悄悄的,好象师母、胡炎炎、小师妹都在听我的回答,我笑了笑说:“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怎么小师妹新买了手机?我还不知道号码呢。

老板的脸色明显地轻松了,说:“你回去后再跟弯刀了解一下情况,不要让清清背黑锅。”

“知道了。”我回答。

她还是把我们耍了!这个女人,她难道对我或者弯刀一点感情也不讲吗?!我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弯刀竟然不在,大概和新女朋友约会去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把手机留给现任的女生,我给李静静打电话,说了晚上在老板家的遭遇,她又是惊讶又是指责,说了半天,弯刀回来了,站在我身边,向我打手势催我挂电话,我只好和李静静再见,还没把电话挂稳,他就一脸喜气地拽住我,又说道:“解决了!解决了!”

这话听得耳熟,我想起手纸的事,不由地气急而笑,问:“解决什么了?”

“涂清清!”

我一愣:“解决她什么?”

弯刀不说话,诡秘地从布书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小团红锻子花布,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手工缝制的香囊,有一块钱硬币大小,里面鼓鼓地塞了些棉花,上面拴着一根长红丝线,虽然粗糙,但很别致,弯刀小心地挂在我的脖子上,才他退后一米,认真地端详了半天,激动地说道:“好看!好看!”

我伸手把它取下来,弯刀赶紧上前:“我来,我来。”我看他担心受怕的样子,不由地笑了,问:“定情物?送给谁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捧在手里,拎起来、又团进手心,捣鼓了半天,才坐到床边上,悠悠地道:“我家乡有个传说,说哪个小伙子看上了姑娘就要自己亲手做个香囊送给她,在送之前要戴着香囊走五十里山路,再过五十条河流,再唱五十首情歌,然后送给姑娘戴上,姑娘就会爱上小伙儿,我以前以为那是传说,最近我才想明白这是真的,是有科学根据的。这是我亲手为涂清清做的香囊,只要她收下它,她就一定会爱上我。”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绕来绕去他还在原地打转转,他手捧着香囊,好象捧着小师妹的心,眼睛里逐渐地混浊,滴下了两滴眼泪,并抽了抽鼻子,说:“绝对可以爱上我!”

我觉得背上有股寒气向脖子里吹,心也跳得很快,难道他真得疯了?我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地问:“那,你这是用了什么原理呢?”

“不是有句成语叫臭味相投吗?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弯刀慢慢地、有条有理地道:“人,是物理的人,这是根本性,就象这个世界是由每个分子、原子构成的一样,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独特的气味的,只不过平时我们的鼻子闻不到,但是这种气味对其他人会有影响,表面上看有的人不喜欢你,可能就是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有的人喜欢你,可能就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而且这种味道在异性之间更为敏感,所以男女相爱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一举手中的香囊:““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我人长得不错,心地也善良,涂清清没有理由不爱上我,后来我想通了,她可能喜欢胡炎炎身上味道多过喜欢我身上的味道,这怎么办呢?我思索了很长时间,有一天我在作实验的时候突然想通了,人的口味是可以改变的,即使两个初次见面没什么好感的人,也可以日久生情,这就是两个人长时间的相处,彼此习惯了对方的味道,然后再彼此喜欢上对方的味道造成的。我想我和涂清清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只要我做了这个香囊,把我身上的味道储存进去,再送给涂清清,让她长时间地佩戴,就一定会受到这个气味的影响,再次爱上我。”

我不知该怎么反驳,我内疚地看着他,早知道他这么认死理,我就应该告诉他一切事情,我含蓄地劝道:“弯刀,除了你的气味理论,是不是还要看到其他的因素,比如胡炎炎的老爸是涂清清的导师、名牌大学的博导、家里有房、手上有钱,涂清清的家境不好,能嫁给胡炎炎,就能留校,有房子、有钱,也挺不错的。”

弯刀迷惑地看着我:“胡炎炎老爸的是不错,和胡炎炎有什么关系?这不更证明了我比他强嘛!我无房无钱,但我是凭真本事考来的,而且将来有可能出国,有可能突破化学极限,甚至有可能拿诺贝尔奖!我——弯刀,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难道不比他强嘛!”

我尴尬地笑笑:“但是有可能回到云南,有可能在这儿连工作都找不到,还有房子、钱、汽车-----,”我看着弯刀奇怪的眼神,把手一挥:“算了,跟你讲不明白!”

“无聊!”弯刀鄙夷地看着我说:“陈健,没想到你学哲学的还这么庸俗!据我所知,涂清清根本不是这种人,你讲得一切,都不会被她考虑在内,唯一的障碍,就在于味道,我要清除这个障碍!我!我!”弯刀突然跳将起来,一手紧紧攥紧香囊,在空中猛挥舞了两下胳膊,表现出他的雄心,然后他坐下来,脸涨得通红,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可以成功。”

他不能遏制他的激动,在宿舍里团团乱转,突然,他拉住我的手:“陈健,走吧!”

我吓得一激灵,颤抖着声音问:“去哪儿?”

“陪我跑步去!”

“跑步?!”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不顾寒冷,把上衣一脱,再把毛衣和棉毛衫全脱了,光着瘦瘦的上半身,把手套进香囊的红线里,一直往上捋,用腋下夹住,说:“陈健,帮我系在肩膀上。”我明白了,他这是要收集气味,我怕他着凉,赶紧把毛衣围在他的腰上,他觉得有些痒,吭吭哧哧地笑着,还扭两下。我劝道:“你挂在脖子上不就行了嘛。”

“没事儿,我不冷。”他用腋窝夹住香囊:“脖子上的气味太淡了,再说,这里又没五十里的山路、五十条河,我又不会唱五十首情歌,还是这儿保险。”

我第一次用手触及他的肌肤,不是很白,却很细腻,紧紧夹着香囊的腋下露出一些黑毛,肩膀上一根骨头突在外面,整个胸脯和背都顺势瘪下去,好象一层纸,他努力坐得端正,说:“系紧一点。”我用了用力,再用了用力,直道线渗进皮肉里,才打了个死结。打完,我拍了拍他,说:“快穿衣服。”

弯刀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我,用手解缠在腰上的毛衣,说:“陈健,你是个好人。”

我感到莫名的伤感,鼻子隐隐发酸,赶紧弯下腰到床底下找跑鞋,以免让弯刀看出我的表情。

弯刀的右胳膊已经紧紧地夹在身体上,我们活动活动了脚腕,便从宿舍出发,顺着校园的路向操场跑,已经很晚了,路上灯光昏黄,却使柏油路的纹理更加清晰,仿佛踩在它们的颗粒上,弯刀奔跑得很努力,嘴里喊着:“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我也努力地跑着,似乎心里有层层的茧向下剥落,我跟着弯刀的喊声呼吸,感觉份外有力,身体很快暖和了,人也是。我们跑上了操场,新修整的跑道充满了弹性,使人感觉轻盈,弯刀的外套在他的身体上鼓动起来,好象一个会飞的布囊。

跑着,跑着,我不觉大喊了一声:“弯刀——!”

弯刀在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回应我,发出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哦哧哦——!”

他停了下来,用力地,对着操场上的黑夜大场呼喊:“哦哧哦——!”

声音向一簌流星,窜过整个操场,在远处的黑幕炸成了五色烟花,我的视线跟踪而至,看见了满天的星辰,我觉得心中一麻,象过电般有种说不出体验,膝盖和腿骨同时发软,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操场中的草坪,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弯刀急忙跑过来,左胳膊前后挥舞,右胳膊和上半身粘成一个整块,为了保持平衡,他的身体向右倾斜,象一个残疾,我看着他,还不能从刚才的感觉中脱离,他在夜幕中操场上奔跑,腋下夹着为一个女孩亲手缝制的爱情,我想我,还有他妈的许多人,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境界。

“你怎么了?”弯刀问。

我躺下去:“没什么,累了。”

“噢,”弯刀想了想,说:“那我一个人再跑一圈。”

“你跑吧。”

“一!二!一二!,”他立即高声喝起来,踏上了跑道,坚定不移地向前跑去。剩下我一个人躺在那里,我有种表达的冲动,在草地上辗转不安地晃动,但是我渐渐地陷入了另一种失落,我想不到可以对谁说出今晚的感受,李静静?也许她会认真的听,但是我相信她在心里会嘲笑我的,她不是也嘲笑弯刀为感情流泪吗?我忽然惶恐不安起来,我真得爱她吗?真得爱她吗?!还是,我根本害怕找一个我爱的女人?!

弯刀又跑近了,口号声逐渐清晰,他打断了我的念头,我坐起来,还是沉沉的黑夜,弯刀还在歪着跑,我只用了一秒钟就抛弃了刚刚的想法,我不能变成这样的男人!决不能,让生活来看我的笑话!

我的生活轨道因为弯刀在这天晚上偶尔脱离了惯性之后,我便对这种脱离产生了警惕,我对李静静更好了,几乎成天粘在一块,甚至在烦闷的时候也出卖了弯刀的香囊效应,没想到李静静对此很有兴趣,逼着我也做一个,收集体味然后当成礼物送给她。我说我不会做手工,她说她来做,果然一个星期后她做了一个绿锻子的香囊给我,我只得把它套在脖子上戴了几天,然后又还给了她,她问得很仔细,问我有没有戴着去跑步,我说跑了,她问有没有夹在腋下,我说夹了,她问睡觉时是不是抱在怀里,我说抱了!

她就把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弯刀的那个香囊也送给了小师妹,并扯了个谎,说是可以避邪的,小师妹没有戴在脖子上,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包上作了装饰品。弯刀觉得小师妹到哪儿都拎着那个小包,也就很满意了。

一晃就快放寒假了,李静静跟我说让我跟他回家见父母,并且是在春节期间,我本来很担心她要求去我家见我父母,但是她说首先得她父母满意了我才行,正好,我想反正见见就见见,便对家里撒了个谎,说是到一个同学家玩,大年初六,便离开了家,坐火车直奔李静静家乡去了。

她家在偏远的县城,和三个省都接壤,主要还在江苏境界,但语音和风俗都掺和了其他地区的特点,不南不北,她的父亲是当年下放的知青,现在在一所中学当老师,苏州人,在当地二十几年,还是一口吴侬软语,他穿戴整齐,坐在青砖房的客厅里,两脚平行放在平实的泥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在他的眼神似乎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的时候,李静静的妈不停地把各色糖点摆在我面前,这使她的眼睛可以离我只差十几公分,为此,她一共摆上来八道糖点,一共送了八次,我有些嫌烦,却又为感受慈母之心而不忍,那些糖点很粗糙,但我还是每样都尝了尝。

“好,好。”李静静的爸爸终于把头上下轻轻晃了晃,说了这两个字。李静静的妈立即接着说:“吃饭吧!”

李静静站在一边用眼神得意地催促我,我站起来跟随她爸爸走到屋子中间的圆桌上,我想这两个好和吃饭两个词连得这么紧,好象成了“因为”---“所以”的关系,如果她爸爸因为说了不好,我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

这时宾主还未落座,又从门外挤进几个人来,并且推推搡搡,原来是为谁先走谁后走的事,次序很快排定了,然后逐一落座,在落座之前先把他介绍给我,再把我介绍给他,全是男宾,有大舅、二姨父、三表舅、大表哥,我和李静静被安排在桌子的最下首,又有两三个妇女出来,把一盘盘的菜摆在桌子上,李静静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我看了看她,她把眼珠往旁边一瞄,我顺着一看,原来那边放着一瓶酒,我赶紧起身拿过来,打开,给她爸爸倒酒,酒瓶举到了酒杯上,她爸爸用手轻轻一挡:“侬要先紧客人!”我只好把酒瓶往旁边举,立即桌上一片声音说:“先倒给老丈人才是!”我只好又举回来,如此三次,才把酒倒进酒杯里,再顺着序往下倒,最后是我自己,刚放下酒瓶,大家就举起了酒杯,但是只举到离桌几寸,又停滞不前,然后是李静静爸爸致欢迎词,无非是欢迎我、感谢大家的话,最后大家一饮而尽,我已经后悔不该端这个酒杯,事已至此,只有拿出点豪放之气,早喝醉早结束,我连菜也不多吃,连着敬了一圈,就听见有人说:“少喝点,”好象李静静还在下面踢我,我就说:“踢什么踢!我还没敬完呢!”这个完字正好是个开口音,我顺便一低头,就把腥臭的物体吐在了泥地上,立即有两条狗跑过来,叭嗒叭嗒地吃,坐在我旁边的大表哥就架起我,往一间房里拖,我似乎挣扎了几下,但是他的劲很大,我被摁在了床上,然后就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在我耳朵边上吹气,压低着声音说:“酒醒了?”

我心里一颤,手已经摸到一个软软的身体,连忙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李静静用手捂我的嘴,低低地道:“没关系,他们全都睡下了。”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大胆,而且她的身体已经主动靠上来,轻轻磨擦着我右边的手臂、大腿、脚脖子,我的心里有些想拒绝,这并非我的意愿,但是她老练的主动迫使我无法停止自己的身体,一切很快,甚至来不及脱光上衣,甚至在我有些找不准方向的时候,她还帮我了一把,象是饥饿的老鼠偷到了一根腊肠,她一口就吞了我。

我进入她的体内,这时,我被绝望打倒了,并且快感无边!

时间很短,我伏在她的身上,浑身无力,她还在哼哼的抱着我,我问:“有纸吗?”

“哎,”她出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

“怎么办?”

“我的包在床边上,你翻翻看。”

我们只得配合着移动,向外,再外一点,好在是张小床,很快摸到了大行李包上的拉链,我用左手拉开来在里面掏了掏,全是一本本硬硬的书,李静静在下面催道:“找着没?”

“全是书。”

“撕下来不就行了。”

我顺手抽出一本,李静静接过去,两只手举在空中,打开来,刷就撕了一张,然后用力地团了团,再展开,递给我,我接过来等在下面,纸头很硬,李静静还在说:“注意点,别弄脏了床单。”

这时候我笑起来,扑哧扑哧,嗬嗬嗬嗬,我的左手在两个人的私处,但是我想的却是弯刀在厕所里蹲着,把纸展开,然后擦在屁股上,如果这是他看见了我,他会怎么说?“解决了!”他认真地样子,他大概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使用这种手纸,并且是幻想中应该稍有神圣的男女恋人的交合。

“笑什么,注意一点。”李静静说。

她飞快地穿好内衣,用手指夹着扔在地上的纸,轻轻地打开房门,象聊斋里的女狐,消失无踪。我听到她的房门轻微地响了一下,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已经安全地回去了。酒劲还未完全消退,再加上刚才的运动,我疲惫地在被子里舒展了一下四肢,我似乎并不高兴,也不难过,我陷入了生活的意外,但是它又好象是我早以预料的,从不愿在心里承认的情节,当它突然降临时,我只能怔怔地看着它,说:“啊,你来了。”

我想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细节——李静静似乎不是处女;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她似乎没有戴着有我体味的香囊。

这两个问题在第二天夜里得到了回答,她不高兴地背对着我,说:“怎么,嫌我不是处女?!”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愚昧!”她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恶言恶语地道:“想要处女,去幼儿园那!”我不由地气闷,我本来没觉得此事怎么样,只不过站在传统过渡期中国男人的角度上问一问,没想到她的表现如此反常,好象她不是处女是我早该想到的,我没有想到,就是我欠了她的情?!我本想劝她,但被人骂了心里很不高兴,也不说话,也不做动作,直挺挺地躺着。她见我没有表示,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却又不走,就这么坐着。

“你干什么,”我只好也坐起来,去搂她:“当心感冒。”

她扭了一下,顺势躺下来,也不说话,我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话题,就问:“我送的香囊呢?”

“忘在学校了。”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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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靠上来,动作代替了语言,注定以身体作为结局。

开学之后,弯刀继续追求小师妹,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好象花总要有绿叶的衬托才显得美丽,小师妹和胡炎炎平凡的恋爱因为有了弯刀的坚持,才显得生气勃勃,成为被关注的对象。而弯刀也因祸得福,名气大操,甚至有女孩开始给他写情书,但是弯刀不为所动,坚定着自己的理想。

每个人都在苦中作乐,只有我在乐中作苦,李静静疯狂的欲望使我始料不及,我厌烦却又不能不为之所动,我们常常到处借房子,有时我把弯刀赶出去,但是还是不够,李静静要我在外面租房子,我很犹豫,我想离开她。

我和弯刀谈了一次,弯刀认为原因在那个香囊身上,如果重新做一个香囊送给李静静,装上别人的气味,可能就会成功地实现爱情转移。

我想骂他是神经病,但我忍住了,我烦!

我为了躲过李静静的纠缠,主动找老板要求任务,老板立即把一个其他学生都在推托的项目交给了我,我象头牛一样开始为他干活,常常在他家一呆就是一整天,但是李静静会往这儿打电话,她有些不满,但是我的冷淡好象真是因为有活干,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样天气渐渐就热了,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路过开水房,傍晚是打开水的高峰,川流不息的女生拎着水瓶从水房里进进出出,我看着她们,来不及留意每一个人,就觉得很美丽,她们每一个人都很美丽,而且新鲜,使我重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对恋爱和女人的渴望,我在那儿站了很久,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坚决分手!
   
这对她来说可能很意外,缺少我从茧里剥丝抽筋,豁然开朗的过程,她表现得很激烈,甚至打电话到我老板家哭闹,说你们是介绍人,不能不管,在规劝无用后,她甚至说我要求和她发生过性关系!老板的项目到了紧要关头,为了防止骚扰,老板拔了家中电话线,家里人联系全部用手机,说实话,使我意外并使我感激的是小师妹,她在这件事情上出其不意地站在了我的立场,说了李静静不少坏话,包括元旦买了多少东西,过年去她家主动爬上我的床,她以前就和三个男朋友有过性关系等等,我毛骨悚然李静静居然把一切全告诉了她,那么那个香囊的含义她也一定清楚了!可是,她的包上还是挂着那个香囊,并且缄默不提。

李静静突然有一天在凌晨时分闯入了我的宿舍,我不清楚她是怎么过得门卫那一关,她把剪得粉碎的香囊撒在我的床上,并对准我的脸吐了许多的唾沫,我一动不动,任她发泄,她拼命地想把我拉出被窝,我死死地裹住,不让她得逞,在拉锯的过程中她放声大哭,惊动了周围几个宿舍,但是没有人来劝,男生们披着外套挤在门外偷看,弯刀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我们,不知怎么办是好,李静静地声音又尖又高,并且加杂着各种声色的哭喊:“你不是人!不是人!”

我把头缩在被窝里,感到棉被外面那些落下的拳脚,我不想动,甚至连想都懒得想一下,这时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象我在老板家见到小师妹的红内裤一样,逐渐地伤心,一点一点,床下的土地陷开来,露出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因为我睡着了。

这件事没有人在我面前再提起过,风言风语的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在身败名裂后反而是一种无所谓的心情,我照样看书、学习、考试,准备联系工作时的材料,只是我越来越沉默,在校园里我孑然一身,独自穿行于教室、宿舍、食堂之间,大家和我小心地保持着距离,甚至有个校医院的心理医生来找我谈话,那是一个长相萎琐的男人,眼睛很小,发亮,围着你的全身打转,在一个冗长得不能忍受的下午,我把他赶了出去。

老板减少了我的活儿,他总让我好好休息,只有弯刀对我还象以前一样,但有时他也很怪,常常地夜不归宿,我问他,他说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赶不回来睡觉。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我联系了一家单位,不好也不坏,小师妹留校的事成了全系的焦点,因为老板和教学主任的矛盾已经共开化,两人为了留谁的弟子闹得不可开交,我的单位希望我提前一些时间去实习,我请示了老板,老板同意了,我从学校宿舍搬进了单位宿舍,但还是保留了一张床,临走时我把老板的那套书送给了弯刀,弯刀嘿嘿一笑,说:“好纸,可惜用不上。”我有些奇怪,看了看他,他又是嘿嘿一笑:“擦我的屁股还是可以的。”

回学校领毕业证书的那天,我空着双手,把证书塞进外套口袋,它很大,只能塞进一半,剩下的露在外面,我感到身体里空荡荡的,三年时光从头发穿过心脏,就这样踩在了脚底下。在系里我听一个师弟说弯刀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被美国一个名牌大学录取了,我稍稍有些意外,心里被什么拉回去,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想起那个跑步的夜晚,弯刀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无房无钱,但我是凭真本事考来的,而且将来有可能出国,有可能突破化学极限,甚至有可能拿诺贝尔奖!我——弯刀,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难道不比他强嘛!”

我忽然很想念弯刀,就转身朝宿舍走,到了门外,我拿出钥匙开门,转了两转,打不开,我再用力转,还是打不开,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这不是弯刀的习惯,除非——,我笑了笑,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歌的名字《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识相地离开了宿舍,在走到它的外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我的宿舍是在一楼,窗户上飘着一块淡蓝色的布,它是新的,并且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再次笑了笑,突然有个人冲上来,扑倒了我,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并把鼻涕眼泪揉到我的身上,我用力扯住了,以防他再次发疯,他挣扎了几下就颓然地从我的身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呜咽着。我拍着他的背,想给他一些安慰,他哽咽着说:“她,她不留校了,她也不要我了。”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蓝色布帘,我知道那个和弯刀一起锁在屋内的女人是谁了,弯刀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

我转身离去,把胡炎炎的抽泣抛至身后,我的毕业证书都被他揉皱了,回到宿舍后我把毕业证书展开,压在几本厚书下,但是它怎么也压不平了,留下几条硬伤痕。

 

                                        (崔蔓莉,写于2002年春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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