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南京评论月刊南京评论论坛作者索引南京评论消息作家相册读书沙龙实验剧场艺术前沿投稿箱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流年》之五----

第四章  走在林荫道上的青年

魏微

那时候,在微湖闸,还生活着一群和储小宝同龄的年轻人。他们是我叔叔,陈森森,吕建国,筑林,还有鲁小冬。也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男女青年,他们同样存留在我的记忆中。

我叔叔将在以后的篇章里单独叙述,现在,我来说一下这群年轻人。时间走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储小宝已离开了微湖闸,我爷爷也退居二线,开始安度晚年生活。

时代车轮匀速地向前驶过,人们照例生活着,笑逐颜开。时代车轮也驶过了微湖闸,在这块小小的弹丸之地投下了影子。

微湖闸换了新主任,整个八十年代,改革的力度开始加大。精工简政,裁减人员,第三产业也蓬勃发展起来了。在短短的几年里,微湖闸兴建了养貂场,水产品加工厂,木器厂;富余人员重新走上工作岗位,承包制也在这时得以启动。

政治和理想似乎远去了。钱重新回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人们整天忙碌着,为一点点细碎的目标,也许能忙上十年,半辈子。也许他们劳而无功,也许呢,他们得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并不快乐,因为付出了代价,很辛劳。甚至有一种时候,他们忘了当初是为什么忙碌的,是的,一切怎么会弄到这副田地呢?

物质世界是如此的丰盛,到1982年夏天,我小学毕业了,回到微湖闸叔叔家里过暑假,像电视这样的奢侈品已经出现了。吃完了晚饭,人们不再去闸上乘凉了,青年人和孩子早早地守候在电视室里,等待连续剧的开始。电视室也叫“职工文化中心”,里面摆放着乒乓球台,报架栏,几只篮球零星地滚落在墙角……

世界从某一个角度打开了新的窗口,它绚烂,富丽,光华。时代是那样的健康,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切人本的东西在这个时代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人的善良,软弱,自私,欲望,以各种姿势呈现出来。

总之,刚刚过去的那个年代,就这样被忘却了。它成了往事,可待追忆。

日常生活方面呢,则一如既往地显示着它的生动和繁复。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新的太阳也渐渐地陈旧了。人们一天天地过活,睁着眼睛看到阳光的深处去了。他们吸气,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在某个瞬间里,他们对于这活泼的人世不是喜悦,也不是伤心,而是麻钝。

饮食男女,生老病死,像从前一样贯穿于生活的始终,总之,时代这个东西,相对于永常的人生来说,它是无力而苍白的。我们并不能说,我们辗转到了一个新的时代,我们身处的物质世界丰华而繁荣,我们就指望,人世会变得如何“不同”。

甚至在微湖闸,很多年过去了,那条宽敞的林荫道还在着。不同的人从其间走过了,他们走在光阴里,踩着自己的影子,有时候,他们也会抬起头来,看树丛的上空,那些细密的阳光。他们张着嘴巴,拿舌头去剔牙缝里的牙垢;或者呢,他们把小手指伸进耳朵里去,他们的尖尖的指甲戳到软骨上了,那里是温绵的,痒的。他们低下了头,把手抄进裤兜里,重新开始走路了。

也有的人,他们走在不同时间段的微湖闸林荫道上,走了很多年,世事的变迁是如此的迅猛,出人意料。一代又一代的人老去了,新的孩子正在成长,甚至他们自己,也处于不安和变迁之中,可是他们走在微湖闸的林荫道上,仍是安详的。

毕竟是在走路,毕竟人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啊。他们想着吃的,一件新衣衫,从前时光里一些微妙的快乐,新的苦恼……他们把衣衫裹得紧紧的,他们甚至咳嗽了一声,就这样,他们朝时间的深处走去了。

 

我想起了陈森森,他大约也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很多年。他是南京知青,从我记事起,他就来到了微湖闸。他是高高的,人极瘦,有一双细细的小眼睛。他是个落拓的青年,较之于储小宝的顽皮,较之于我叔叔的俊美,自是另一种风度。

这种风度,在当年的我看来,是与遥远的城市联系在一起的。他的身上也确实有着城市青年所特有的纨绔气质,心不在焉的,吊二郎当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很多年后,我对于南京男人一直有着相当的错觉,就是高而瘦,倜傥,落拓不羁。这错觉就来源于陈森森。

那时候,我也是喜欢陈森森的。他说得一口温软的南京话,他的语调里有音乐的质地,不疾不徐,举重若轻。夏天的时候,他趿着拖鞋,穿着长裤背心,一步三摇地走在微湖闸的林荫道上。

他的拖鞋是八字型的,我一直记得,那八字脚的拖鞋把他的大脚趾头与其他的脚趾头分开了。我常常听见他的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有一种时候,他的手指间衔着一根烟,他抬起了他的手臂,他把烟放在嘴唇间。他抽烟的姿势好看极了。

就这样,他走过来了,非常含糊的,就像睡着了一样。他走路的时候就像一个影子,因为他是面无表情的。

他走在夏日的阳光底下,在晌午,──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他的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空的回响。有时候,他蓦然回过头去,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些什么,一只黄鼠狼,一群狐狸,一个人……然而没有。正午的阳光怒放,满树的蝉声,在那个瞬间里,更加盛大了。

他不以为然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感到害怕吗?他觉得失望吗?他摔了摔手臂,几乎是勇敢地、大无畏地,他又向前走去了。

命中注定的,他将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在异乡的小镇,这个水边的宅院里,这条林荫道。很多年后,当储小宝,我叔叔,鲁小冬等本地青年都陆续离开了微湖闸,陈森森仍蜇居在这里。他结了婚,娶的是本地姑娘,他再也没有回到他的南京。

总之,这就是我所了解的陈森森。一个知识青年,一个时代所残留下来的模糊的记忆。他渐渐淡薄了,他成了广义上的人,一个地道的微湖闸公民。一切都是不经意间形成的,他来到这个荒僻的院落,然后在此安居了下来,老死终生,没有抱怨。

1977年高考,回城潮,从他身边风一样地卷过了。甚至在微湖闸,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电工,他的工作不很积极。他在庞大的时间潮里,一点点地被淹没了。他静静地蜷缩着他的身体,往小里缩小了。他是那样的安详。

 

我见到过不同时间段里的陈森森,1976年的陈森森,1983年我小学毕业时的陈森森,1987年我念高中时的陈森森。

每隔几年,夏天来临了,我就回到微湖闸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暑假。我坐在家门口,看见陈森森又像影子一样地走过来了,就像从前一样,他是那样的高爽而瘦削。他说着南京话,他甚至一点也不见老。

我奶奶悄悄地对我说,这是陈森森,你还能记得吗?

我说记得。我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我们的门前淌过去了。他有着真实的肉身,在巨大的时间潮里,他也在一点点地腐坏吗?他是否和我们一样,也在思想,有过肉体的疼痛和愉悦?我是说,他,——他爱过吗?

我向奶奶问起他的情况。我奶奶笑了起来,她说,这个和尚。

这是一句骂人话。但是我很容易就听出来了,我奶奶口气里的疼爱和伤心。总之,你可以想像得出来的,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对于一个正在犯错误的男子,她所持有的宽宥的、饶恕的态度。

可是,陈森森能犯什么错误呢?

我后来才知道,是男女之事。——可是,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吗?对于一个正在走入盛年的男子,还有什么比男女艳情更符合人本呢?生命之光已走入了顶峰,也许不消两三年就衰退了。——阳光都会衰落,更何况人呢?

私下里,我是希望男人们能去爱的,如果不能爱,那就享乐吧。男女之事,即使仅停留在肉体上,那里头的欢腾和温暖也是弥足珍贵的吧?试想,一个男人,他从一个女人的身体上滑落下来了,也就是说,一切都结束了,身体的友情的连结,力量,汗水,挣扎,喘息声,都过去了。

秋天的窗外,有一片小树林子,突然起了风声。阳光在风里静静地盛开。因为隔着绿色的纱窗,所以,橙色的阳光也变成绿色的了。

这个男人,他把手臂从女人的肩膀上抽出来,他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吮吸着。他听见了窗外沙沙的风声,满片的树林子都摇动了。间或,在那摇摆的枝叶中,也会露出一片片旷朗的天,青白色的,像正在睁着的眼睛,静静的,也不太有感情。

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世界在青白的天底下是那样的澄明。身边的女人熟睡了,她在假寐吧?她死了吗?她侧转过她的身体,她的背部曲线是很好看的。她的玉体横陈。她的软玉温香。——可是,在这一刻,他只是他自己。

他把烟掐灭了。他伸出左臂围住自己的脖子,非常温绵的,充满了爱惜和无限的情感。那轻微的肉的喜悦已停止了跳动,只有呼吸还在着,在庞大的屋子里,一点点地飘散开来。

有一种时候,他真是觉得很茫然的,天地是那样的空洞。满世界的风声。风声如潮。可是,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女人的肉体也是好的。

很多年后,这男女之间单纯的肉体的连结,总让我想起陈森森和小佟。

我还能记得那天下午,当陈森森从我们门前经过的时候,我奶奶朝我呶呶嘴,轻声说道,他是去找小佟的。

小佟是我们的邻居,她和我们住在一排,中间又隔了三两户人家,她是住在水边的那一户里。那是1987年夏天,小佟大约二十六、七岁吧。她是个高爽的女人,短发,人甚至谈不上漂亮,是属于那种长得粗枝大叶,含糊而疏朗的女人。

那时候,她刚生完孩子,也不十分注重打扮。她穿着宽大的白色圆领T恤,下身呢,穿着黑色的暗花睡裤,在夏日的阳光底下,那些错综盘绕的花在她的下体上闪着金的光芒,一朵朵地盛开了。

她常走过我们的门前,在门框前站住了,她的整个身子倚在门框上。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一边拿手梳理着头发。我奶奶向我介绍说,这是佟阿姨,你不认识吧?你回家的那会儿,她还没来微湖闸呢!

我低着头笑了起来。

我奶奶说,也不叫人,只知道笑!

小佟倒是极大方的,她亲切地说,这是小蕙子吧。早听说李奶奶有这么一个孙女,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长得不丑。那时候在微湖闸,还是个小孩子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路边张望,我猜想,她是在看男人,在人世间,只有这一类群体才能引起她足够的兴趣。她喜欢热闹,在路上不拘遇见什么人,她都能停下来和人搭一通话。她的声音温绵的,懒洋洋的,即便遇见男人,她也像睡着了一样。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坐在自家门口奶孩子的情景。不拘什么人在场,她都能把衣衫掀开,露出她那肥硕的乳,她的乳头淡红色的,很大,她的乳汁也很饱满。

男人们笑了起来。他们说,小佟,你没穿胸罩。

小佟也笑了起来。她说,奶孩子方便嘛。

男人们又说,也许不单是为奶孩子方便吧?

小佟便鼓起嘴巴,一双眼睛冷冷的,从一个人的身上打量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隔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道,人老了,也来不及讲究太多了。她笑了起来,才二十六的人,已有了鱼尾纹,眼睛里尽是些活泼的风情,也显得苍老和无奈。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打着,一边哼着儿歌。有时候,她也会探下头去,看孩子睡着了没有。看得出来,她做母亲虽没有经验,也是竭尽心力的。

她的男人叫李兵,是个高大瘦削的青年,在当年的我看来,也算个美男子吧。他和我叔叔、陈森森他们玩得很好,也常结伴去打篮球。他穿着运动裤衫和球鞋,一个人在水泥地上能把篮球玩得“的溜”转。

他对他妻子的艳情抱有一种过份冷静和容忍的态度。也许他假装不知,也许呢,他自有办法来抵消他作为一个男人所受的损害。对这一切,我们都不得而知。

总之,对于小佟这样的日常女人来说,她最大的魅力是来自于她的身体性。她的身体性和从前的吴姑娘的身体性又有所不同。吴姑娘只跟储小宝一个人睡觉,而小佟和微湖闸所有的青年男子都睡觉。

也许应该这样说,她热爱他们。在后期的微湖闸,也确实生活着一群可爱的青年人,他们生机勃勃,姿态万千。像我叔叔,陈森森,像早期的储小宝,以及后来者鲁小冬,吕建国,他们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成年男子的身体,孩子的心。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日常中国,对于那个活泼的、喧哗的年代,从微湖闸这群青年男女的身上已略显端倪。那时候,道德律已不再约束人们的身体,也就是说,类似于储小宝那样的“作风问题”,在微湖闸再也没有批判的必要了。

我爷爷也老了,他的身子骨仍硬朗,他像从前一样背着手,走在微湖闸的林荫道上。人们向他打招呼,他也答应着,并习惯性地轻声咳嗽着。

对于所有人来说,他已成了往事,他和他那个年代已渐渐地走远了。他更加沉默了。

 

我刚才说过,小佟和所有青年男子都睡觉,这不是事实。我说的是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说,在小佟身上,存在着和她喜欢的男人睡觉的可能。

也有的睡不成觉的,像和孙闯。据说,小佟曾经认真地纠缠过孙闯,但是没有得逞。孙闯也是在1987年夏天,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他是个温和的青年,那一年才二十四岁。关于这个人物,我也将在以后的篇章里再次涉及。现暂略过。

像小佟和我叔叔呢,他们是否有肉体的瓜葛,我不清楚。我只听我奶奶说,我叔叔曾在一年夏天,带小佟去看过夜场电影。他用自行车背着她,走了几十里的夜路。

还有吕建国和竹林,我猜想,小佟也是喜欢他们的。但是阴差阳错的原因,也没能做些什么。也并不觉得可惜。也许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私下里,他们曾有过一两次激荡的艳情,最后呢,并不因为什么,就无疾而终了。

他们又恢复了从前正常的交往,静静的,深情的,像友谊。男女之间肉体的连结,最终还是要回复到友谊上去吧?

总之,小佟擅长处理和一切男人的关系,这与其说是她的世故,倒不如说是她的多情和善良。而且,她容易健忘。后来,她和我婶婶也消除了芥蒂,彼此也能够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一些话,矜持地笑两声。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女孩子,我并不知道,女人的身体对于男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记得那年夏天,我总是向我奶奶嘀咕道,真不明白小佟有什么吸引人的?

后来呢,我经历了很多世事,很自然地,我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想来,男女之间最主要的连结还是身体。那里头有人世间最基本的元素,欢腾,喜悦,某种情感,虚无;那里头有索取和付出。——那里有安抚。

小佟这种女人是专门为男人而设的,她给予他们的往往比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还多。她教他们成长,给他们抚慰和愉悦。她改变他们的人生方向,使他们一点点懂得,人和人之间是这样子的,而不是那样子的。

她是他们的母亲。对于所有的青年男子来说,她是一所学校。

她不自觉地做到了这一点,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晓得。所有经她长大的男人也不感激她。她是他们的过客。他们需要她,曾经喜欢过她,然后就像风一样地,他们忘掉她。

新的男人又来临了。

 

至于小佟自己呢,她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什么,只有鬼知道。也许仅仅是身体的愉悦,那是她在人世间惟一的娱乐,也是她与生带来的一门技艺。

一个女人,如果掌握了一门技艺,那她就会依赖它。这是不言而喻的。小佟的技艺就是在床上,床是她这一生的依托,是她施展才华的最合适的空间。

总之,我猜想,小佟在床上的表现一定和她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判若两人。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像个女人,她极富想象力,就像一个诗人。她温柔,也勇猛,也跃动。男人欢喜的时候,她也欢喜;男人伤心的时候,她更加沉静。

有一种时候,跟她做爱的男人会失声痛哭,他匍匐在她的身上,就像孩子一样,眼泪鼻涕抹了她全脸。他不是为她哭的,她也知道。她把他搂得更紧了。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去。

她说,有白头发了。

她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她的嘴唇翕动着,像历尽苍桑的鸨母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深深的疼惜。也许她早就知道了,人世走一趟不容易,要历尽艰险,许多细微的痛苦像虫子一样,啃蚀着一天又一天。

至于她自己呢,终有一天也要老了,她的热情耗尽了。她的身体对于新一代的男子来说,已经不足惜了。她的抚慰是苍白的,没有意义了。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在她和男人的关系中,陈森森是停留的最长久的一个。他和她断断续续地来往了半年。有时候,他也会走开。他是生气了。她知道。

男人有时候就像孩子,他们喜欢较真,吃醋。

可是隔不了多久,他又来了。她就知道,他准遇到什么事了,他又有了新的苦恼——男人总是有苦恼的。

他们尽释前嫌,在一起竭尽欢娱之能事。即使在肉体的短暂而欢腾的交接中,她也知道,她给这个可爱而单薄的男子的帮助也是微乎其微的。她帮不了他。如果做爱能让人忘却,那就做爱吧。

有时候,她看着这个像影子一样走在阳光底下的男人,他淌过了一户户人家,像狗一样地探头张望着,非常不以为然地,他又扬头走过了。

他朝她走过来了。他甚至笑了起来,露出他那白而整齐的牙齿。这个外乡人,他的衣衫整洁,他的容貌清扬。他不擅长表达,时常沉默着。他有时候是活泼而生动的,有时候呢,并不因为什么,他显得沮丧而麻钝。

他是那样的单白而苍茫,站在那窄而长的、用砖石铺就的甬道上,他是没有背景的。他的身后是那无限的、灰白的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谈不上快乐,当然,也不很悲伤。总之,他的整个为人姿态是含糊的,苍白的。他和她一样度日如年。

可是,当他的身影在光阴底下淌过的时候,他又显得那样的平静而坚强。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他也会看见一些细碎的场景吗?——一些情感和恩爱,一些微弱的喜悦和痛苦……然而这都是不足为怪的。人生就如西洋镜,镜子也会砂掉的。镜子里的一切也会老去了。

 

像鲁小冬呢,他完全是另一类人。他父亲曾是我爷爷时代的微湖闸副主任。他少年求学,一直生活在外地,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回到微湖闸。

他的对象姓夏,是个纯白、高爽的姑娘。她也是微湖闸的干部子女,算起来也是门当户对。她年轻的时候梳着黑而粗的长辫子,中年以后,辫子绞了,更加飒爽了。

他们是在1983年结了婚。本来也没准备那么早完婚,只因小夏姑娘有一次偶感不适,女伴们陪她去医院作检查,才知她是怀孕了。想起来也是个糊涂的姑娘,她没有一点常识。为了不让肚子里的孩子过早凸现出来,她用皮带勒紧肚子,所以,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也是干瘦弱小,完全不像他们夫妻两个。

那几年微湖闸盛行婚前孕,像我叔叔、陈森森、吕建国他们,都是因为女朋友怀孕了,才仓促地结了婚。那是在八十年代初,一代青年就这样躲进了他们婚姻的桎梏里,他们的恋爱期结束了,他们开始了那漫长的、平庸的、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他们在婚姻里睡着了。

相对来说,鲁小冬和夏姑娘的婚姻还算好的。不久后,他们也离开了微湖闸,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小城,开始了温柔富贵的生活。

鲁小冬和我是同乡。很多年后,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但是一直没有来往。有一年春节,我叔叔一家来探亲,大年初一的上午,我们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因说起了微湖闸的陈年往事,我的童年时代,一代青年的成长,一些细碎的生活场景。

我婶婶奇怪地说,有的事情我们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很清楚?

我说,我是目击者。我笑了起来。——我还想说,我是一代青年成长的见证人。但是我没有说。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了,是个非常矜持的姑娘。总之,我笑了起来。

我叔叔说,小蕙子对微湖闸是有感情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听了,拿舌头舔了舔嘴唇,把头侧向有风的那一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里含着泪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仅是提起微湖闸这三个字,我就会淌眼泪。

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初的几年,我的童年时光短暂而幸福,没有心事。我受到了所有人的爱护,我接受了他们的恩泽。那时候,我暴戾,也多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静静地爱过他们,可是我没有能力。在我生命的每一段时光里,只要想起他们,我就会心存感激。

我的青春期过得不好,我近乎冷漠。我把所有的情感都丢在了微湖闸,留给了那段时光,留给了我的爷爷奶奶,留给了那群青年人。

我看着他们走在阳光底下,那些没有经过世事沾染的、光洁而年轻的面容,那些没有痛苦的单纯的微笑。我看着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天天地成长,我看着光阴怎样腐蚀他们的面容,他们老了,笑里有内容了,他们的背也稍稍地驼了。——我看着他们朝时间的深处迅速地堕落。我是说,我没有能力。

我刚才说过,我热爱他们,那是在我的女童时代,一个孩子。我的感情纯白而饱满。我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一天又一天,我和他们一起处在日常生活的深处,我看着他们恋爱,欢腾,跃动。我看着他们三五年地就沉静了下来,眼睛里光阴的痕迹。

我觉得疼惜。

我看着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自己是不足惜的,我为他们觉得疼惜。

至今,说起那些人的名字,我仍如数家珍。我记得小凤子,小桔子,渔船上的宋家老三,机关办事员老贾,杨婶一家,我奶奶的干女儿吴姑姑。最主要的,还是那群年轻人,他们生机灵动,他们在八十年代初期的阳光底下。——他们留在了那些阳光里。

我很想把他们一个个地娓娓道来,然而我知道这是不能够的。我刚才说过,我是旁观者,许多事件的中心我无法进入,许多原因和结果我也错过了。我只看到了日月的流程,一点点微小的细节,一些像影子一样从我身边淌过的人,我如实地把他们记录下来,作为对那段时光的纪念。

有的事情,我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比如我奶奶,我叔叔。我以为那是真实的,一些基本的人和事串成了线,就是这样子的。

总之,他们基于我来说,仍是“冰山式”的人物,他们把头和脸露在了外面,人生里更大的喜悦和悲伤和邋遢永远在里面,我们无法看得清。但这是无关紧要的。

 

最主要的,我对他们怀有某种情感。我描述他们,就等于把那段情感重温了一遍,我看见从前的日子一点一滴地又回来了。时光倒流了。

竹林这个名字,我是喜欢的。

其实关于他的一切,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早些年他在微湖闸生活过,后来调离了,至今也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吗,他生活得好吗?他是否也离婚了?现在,他的孩子也该结婚了,他做爷爷了吗?

他比我叔叔他们年长几岁,结婚也很早,算起来大家都是玩得很好的朋友。在很多年前的那些夏日的傍晚,他们去闸上乘凉,扶在天桥的栏杆上,俯看桥底下的姑娘。他们吹口哨,有时也赛着吐唾沫,他们说,吐着了。

姑娘们便抬起头来看。他们便笑了。

他给他们讲荤笑话,小伙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年我叔叔也不过才二十岁,我猜想,他们最初的性经验也许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关于竹林这个人,我实在不能说得更多了。他的相貌我也忘了。印象中的他,是方形脸,长得浓眉大眼,体格健壮。总之,是一个汉子。他为人正派,工作也兢兢业业,在那些年,他是一群年轻人的中心。他们凡事找他商量,也喜欢跟他插科打诨。我在想,他的身上也许有一种温暖的质地。

他不常从我们的门前走过,即便走过了,我也会躲进屋里去。——小时候,我有点怯生。所以,对他的印象总不是很深刻。

我只记得有一次,那是后些年了,他从新单位赶很远的路回微湖闸,来看看小兄弟们。我叔叔一下子从饭桌旁跑出去,喊上储小宝,又喊上陈森森,他说,竹林来了。

这件事,不知为什么,一直记得很清楚。很多年后,我叔叔的这一声“竹林来了”总是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吕建国,他也是后些年来到微湖闸的。吕建国是长得很娟秀的青年,在1982年我回微湖闸过暑假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了。他是新婚,妻子年轻丰满,也拖沓。我奶奶说,你去看看他们的家,从来没见过这样拖沓的女人,吕家不知为什么找这样的媳妇?

我记得有一次,是傍晚时分,吃完了饭,我婶婶带我去河边散步,我们拿着手电筒,一路找着蛐蛐。就这样,遇见了吕建国。我们在草丛边站了一会儿,他向我婶婶笑道,这是你的侄女吧,以后你要多多照顾了。

很人情味的一句话,尚且,他的声音是多么的好听啊。那一年我已经十二岁了,他并不晓得,一个女孩子曾经对他,以及他们这群年轻人怀有单白的、静静的情感。

常常地,在那夏日的晌午,我坐在窗前,或者门洞里,轻轻地并拢着双腿。我希望他们能走过我的门前,我想看看他们。

有时候,他们从我的门前经过了,并不是有意的,他们朝我看了一眼。他们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甚至称不上姑娘,他们知道,这是李主任家的孙女,李小洪的侄女,她是来过暑假的。

他们朝我笑了一下,也有的呢,非常不介意的,就转过了头。——在我后来的少女期,在每年夏天,我总是把这些情景细细地品味,我是多么的欢喜呵。

1987年夏天,这种情感更加明显了。那时候,我已经念高二了,容颜在五六年之间有了本质的变化。我叫人认不出来了。更加高了,瘦了,单薄了。梳着两条麻花辫,有了知识和另外的生活。总之,完全是一个少女了。

他们呢,仍没什么变化。人还是从前的那些人啊,在静静的时间长河里流淌。他们也不见老,才二十八、九岁的年纪,青草碧树一般的年华。

我仍坐在门前等待,我不是在等待爱情,我知道,这个抽象意义上的词,在我身上永远不可能真实地发生。我只是想看看他们,静静地度过我的情感。那是人和人的情感,也是女性对男性的情感。

我知道,有的情感在我身上不会留下任何印迹,它们将随风而逝,无疾而终,——它们不会留下印迹。

我对自己说,我要记住他们,这段时光,以及对他们的“爱情”。我要像识字和背书一样,把它们深刻在我的记忆中。如今,如愿已偿,我记住了。我还记住了他们对我的怠慢,在那些岁月里,他们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个少女的存在,他们懂得了避讳。他们和善,淡然,也客气。

他们几乎很少和我搭话,有我在的场合里,他们轻轻地走过了。他们懂得了尊敬。

有一次,我在林荫道上遇见了陈森森,也就是我常说的那条林荫道,在院子的正中,用水泥铺就的,宽大,漫长,洋梧桐叶的影子在脚底下静静地盛开。

那是夏日的晌午,阳光烂漫,整个一条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世界很安静,也有一些蝉声,然而被我忽略过去了。我是在一瞬间看见他的,他在林荫道的另一边。

他朝我走过来了,很近了。我看了他一眼,很熟的人了,十几年前就互相看着变化的,也没有说过什么话。我抿着嘴微笑了一下,很吃力的,我自己也知道。

他呢,大约也笑了一下,我不记得了。也许他并没有笑,然而他的表情里有友善。也很矜持,我知道,也很吃力。总之,一个姑娘,她长大了,这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吧嗒着眼睛又走过了。

 

我再说那年春节,我和我叔叔一家走在小城的街道上,因说起了鲁小冬,我婶婶说,为什么不去他家看看呢?给他拜个年吧。

就这样,我们走进了鲁小冬的家。他住在一个大院里,一幢精致的两层小楼,楼前有蓊郁的冬青。总之,看上去是那种很得过的人家,清洁,整齐,是一个小康之家。

那一年,他的儿子也有十岁了,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只是身子骨仍嫌瘦小,像小萝卜头。我婶婶笑他是“皮带里出生的孩子”,大家都笑了。从前的小夏姑娘风姿犹存,只是笑颜间有了岁月的流痕,毕竟,很多年过去了,她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她也有三十四五岁了吧?

鲁小冬呢,他已经是一个单位的局长了,副处级干部。言谈间有少年得志才有的谦逊平和。

我婶婶艳羡地说,微湖闸那一代人中,就数你混得最好。我叔叔暗淡地笑。

鲁小冬说,什么好不好呢?那都是骗外人的把戏罢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小夏一直在打量着我,轻轻地摇着头,仿佛不能够相信似的,她笑道,我们做姑娘的时候,小蕙子还是个孩子呢,现在小蕙子也成了姑娘了,想想时间真是可怕的。

她倒不想想,她的孩子也已经念小学三年级了,穿着厚厚的冬衣站在门口,和我叔叔家的孩子互相打量着。

很多年后,我还能记得当年客厅里的闲谈,四个过去年代里的青年沉浸在回忆里,那火热的、炎夏一般的八十年代,那是他们自己的年代。没完没了的阳光,永远的夏日,有一瞬间,知了声突然停了,世界是那样的寂静而虚无,年轻的他们深深地喘了口气。

青春,爱情,肉体的欢腾,一代人的静静的理想,几乎是在一瞬间逝去的。也很难弄清楚当时是怎么回事,也很难追忆了。

他们坐在客厅里,能说起的还是一些具体的往事,那些过去生活里的细碎的流程,发出朗朗的笑声。他们说起了陈森森,储小宝,吕建国,竹林……真的,很含糊了。也漫无边际了。能想起来的,至多也不过问一句,升了吗?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唔,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晃晃悠悠的,吊儿郎当的。

发财了吗?

不清楚。曾听说停薪留职去了深圳,混了几年,不声不响地又回来了。

老一拨的人中有死去的吧?

都还活着。因笑了起来。

我婶婶和小夏坐在另一边,不知说起了什么,一直吃吃地笑着。她们大概想起了做姑娘时的一些往事,算起来,年轻时都是玩得很好的朋友,割头不换的。也有很多闺阁秘密,那只能说给自己的小姐妹听的,不准外传的,发过誓的。

现在呢,当然谈不上是秘密了,在阳光里晾晒了很多年,都是妇人了。

我婶婶因笑道,那时候微湖闸人丁兴旺,现在呢,走的走,散的散,也不常回去看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夏说,前几年我父亲回去过一次,据说情况不太好,机关里在闹裁员,人心慌慌,也不知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我婶婶叹道,人世真是变了。十几年前谁又能会想到今天呢,那时候人心太平,穷也穷得快乐。没有牵挂。谁又能想到今天呢,有人还会失业。真真是,日子好了也不太平,日子坏了呢,更揪心。

小夏说,那时候人真是逍遥啊。上班了,那些娘们还常纠缠在一起打闹呢!也没人管的。——小蕙子大概不记得了。

我说记得。也确实记得:在那些年头里,除了旱涝两季,机关里没什么事。人们午睡醒来了,懒洋洋地去上班。说是上班,倒不如是说在一起闲聊胡扯。三个人一群,两个人一档,也有的人躺在草坪上睡觉,手搭凉篷,在太阳底下做着白日梦。

下午的阳光昏黄,消沉,也缓慢。阳光也要睡着了。人们的眼睛强睁着,睁到未来也去。有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睡着了,他们听到了自己均匀的鼾声,脑袋里有一片一片的阳光的沙漠,那样的遥远,真实,不着边际。胸口里出了一点点汗,天真暖和啊!未来似乎很遥远,现世也是好的,很安平,有阳光。

还有一些妇道人家,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凳上,纳鞋底,织毛线活,纳凉。虽是秋天的下午,天仍有些燥热。她们坐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有时候也会爆发出一阵狂浪的笑声。还有一些人,竟抱着婴儿来上班的,非常大方地解开衣衫来奶孩子,也不避人的。

也有男人过来围观,彼此取笑着。个中就有一些非常泼辣的妇女,说话间就动起手来了。不过是你摸我一把,我掏你一下,各自护着自己的身体,笑做一团。

小伙子们看不下去,笑着跑开了。姑娘们呢,一般是不来这种场合的,她们在背静的地方坐着,或者和一些守规矩的妇人在一起,彼此开一些善意的玩笑,说到深处,便羞红了脸,头扭到一边去,轻轻地啐了一声。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微湖闸的人们的生活,那是在很多年前,八十年代初期。你很难想像在那些年的阳光底下,盛开了多少生动活泼的日常生活的图景,也许它不含蓄,可是明朗、恣意,和煦。它也不够传奇,一切都是符合逻辑的,在日常的规范之内,一种不着边际的太平。

又是十年过去了。我们坐在鲁小冬家的客厅里,在回忆里度过了1992年的春节。我还能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明亮,在正午的日头下,室外物体的影子显得矮而小。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抬头看太阳,看得久了,眼也花了,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我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人们,以及在微湖闸的我自己,我们就这样走过了我们的和平时期,迎来了内心的欲望、激荡和荒无。也许我们并不晓得,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走远了,我们掸了掸手掌心,非常不介意地,就这样,走远了。

还有那群可爱的年轻人,他们穿着牛仔裤和格子布的衬衫,在很多年前那落荒的太阳底下跑过了。他们自己是不晓得的,一个年代就这样被摔在了身后。很多年后,他们个体之间也有了很大的区别,他们都老了,也都在过具体而琐碎的日常生活,都丧失了热情和理想,都不很快乐,一样的劳碌,辛苦,叹息。

有的人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了,像储小宝和陈森森;也有的呢,还算完整,比如鲁小冬。——也许在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们就知道,他这一生大致的走向。他是个平和的年轻人,也入世,他擅长处理各种关系,情感和婚姻的,社会事务性的,伦理和道德的……他身材高佻而瘦削,暗色皮肤,小眼睛,稍稍有点刨牙。

总之,一个平民子弟所具有的白手起家的混世能力在他身上都具备了。他精明强干,胆识过人,为人也真诚。他一点点地从深处站了起来。他不太去想人生飘渺的那一面。

我不是在说,他的生活就是好的,也许他已经破碎了——在骨子里,外人不知道罢了。而且,那么多年的光阴走下来,好也不是好了,坏也不很坏了。

我只是想起了储小宝和陈森森,在很多年前的那些阳光底下,他们肯定看不见,多年以后的他们的现实生活,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们也不知道,命运和命运之间的区别竟是那样大。——那时候,他们肯定不知道。

 

 

本站站长:瘦叟 主编:黄梵 吴晨骏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网站设计:王俊 瘦叟 制作、维护:瘦叟 悠晴 e-mail:webmaster@njpinglu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