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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葛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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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遇上萨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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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向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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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
他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蓝宝石做成他的双眼，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灿灿发光的红色宝石，世人对他真是称羡不已……
‘他像风标一样漂亮，’
一位想表现自己有艺术品味的市参议员说了一句，接着又因担心人们将他视为不务实际的人，其实他倒是怪务实的，便补充道：
‘只是不如风标那么实用。’” ……
我上哪里去寻找我的快乐王子呢？
秋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常这样喟然感叹。
"The Fall is falling love, The Fall is full of fallen love…" 坐在石栎树下面的我两眼望天，惆怅发出心中的呓语，并不知道，猴子在秋天发情，而我只是返祖。
2 这个世界上就近半数以上的人会受到蛊惑去从事那些他们既不擅长也不得意的工作，我们姑且把这看作服从命运的安排。但人毕竟是勤劳的动物，只要一直做下去，就会从中找到乐趣，变得擅长起来，而且还会以为这是上帝赋予我们的每一个人奇特的才能。
小的时候流行一种“抓周”的游戏，我抓住了一支铅笔，被大人们判为“注定要当作家”，噩梦贯穿了我尘土飞扬的二十年。我怎么忍心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下没有金子，而我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与他们没有两样，如何使得。
3 区区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只有成为某一方面的权威，才能受到优待，为了修来无须考虑别人感受的自由境界，我朝写作之路日夜挥鞭。写作，更确切的说，追名逐利，是我人生的首要义务。
在一些黄昏，落日开始触动人心的时候，我变得一言不发，干任何事情都会走神，终于决定乘21：40分的火车，0点之后到家，安抚一下受惊吓的爸爸妈妈，在沙发上瞄几页《自由之路》或者《嚎叫》，丢开书，启动电脑，打开音箱，去厨房炮制出咖啡与黑巧克力混合的神秘汤水，一口气连喝几杯，
然后神气活现地跳上老板椅……这些冗长的热身准备有时确实能制造一些让我得意的东西，但只是有时。我太想做的事总是做不好，疲于奔命地浪费自己的才华和时间。
关于自己的才华，我有些迷糊，有人说我有才，我就信了，并且因此而欢欣鼓舞，有人说我平庸，我又信了，有点忧心忡忡，患得患失。别人对我的影响如此之大，注定了我不是天才型的那种，福楼拜七岁会写字所以十岁开始写作，一直孜孜不倦地写啊写，终于让上帝同情地封他个名家，而真正的天才不过是小时无聊才写写东西罢了。
我最好的朋友死鬼就是一个天才。他异常聪明，业余加入超级乐队，精通吉它、鼓、键盘，还能从全国物理竞赛中捞奖。他能把任何事情做得完美无缺。我觉得他简直太酷了。为了让自己更传奇，他服食Ritalin和Adderall，虽然他说多巴胺不属于违禁药，但我亲眼见到他在排练当中偷吃摇头丸来着，唯一的一次去看他们排练他就在那儿偷吃。后来，他翻翻医书，发现所吃的SKY、CC成分是氯胺酮，医学用于外科手术麻醉剂，如果滥用至70毫克会引起中毒，200毫克会产生幻觉，500毫克将出现濒死状态……死鬼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吓得再也不敢碰了。
4 “我打开通向心扉的路
花朵苦楚的从头死去 那晚我穿过叹息之桥，之后投降
我回顾那少年依稀的轮廓，他忧愁的人生如今崩溃为喜悦
那晚星辰成行，我投降
妈妈在南方的天空下哭泣，我投降
纪录的天使还有夜的诗篇，收回为之奋斗的战礼品吧
探照灯填满那片开阔天空，我投降
残忍的爱的哭救把我唤回
出轨的思虑列车，它任性的轨迹已被粉碎
你说我不需要奇怪我只是放弃的原因
今夜我学到如何飞翔，
而且 我投降” 和死鬼一起玩的人中有诗人主唱帕斯捷尔纳克，记者主音Paparazzi（我们通常叫他阿P），电脑推销员贝斯伊凡，阿P的女朋友键盘Nico，都是了不起的、防空洞里出来的人物，逸事也是一箩筐。
老帕平时金口不开，Nico男朋友太多以至行踪不定，伊凡长得太寒碜老被人忽略，阿P相反，很活跃，经常给我讲故事，他的故事通常是这样开头的：
“……操/我操/靠/妈了个逼，那次，俺好不容易让猪肉荣亲自带队，采访电视台玉女和小生拍拖的新闻。目标出现了……那个他妈贼贵的凯迪拉克从远处开过来，猪肉荣冷不丁冲我嘿嘿一笑说：‘阿P你立功的机会来了，快！冲到马路上把车挡下来，她一停，我就拍！’当时，小车时速少说也有80码，靠，俺一上岂不连小命都搭上了？俺当然不会用生命开玩笑，一想到刚上班就要作车下鬼，顿时来了火，于是跟猪说：‘你身手比我好，你去啦！’唉，就这一句话！一个季度的奖金都泡汤了，贼他妈……”
他也会透露一点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比如：
“跟你们说个事儿……千万千万不要外传。今早我刚上班，单位就召集全体人员开会，通报北京市下达的紧急通知，你们猜猜是什么大事？……说是16日朝阳区的几个单位收到地址为美国微软公司的邮件，经查，发现信中有白色粉末及不明胶囊，注意听啊！至于是否是炭疽孢子，通知中没有说明,也许是怕引起恐慌吧。老荣特别说明：对海外来的邮件要留心，业务联系尽量用电子邮件。嘿嘿，看来恐怖主义就在身边，不知各位做何感想……”
超级乐队的那帮人都看不起大学生，觉得人只要聪明一点，早就另寻出路了，虽然他们也是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毕了业，并且如此这般在社会上厮混了若干年。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梦想就是由嬉皮而雅皮，逐渐成为主流文化的喉舌……不过他们自己看不到这一点，早就忘了当年的狗脸生活，就会说什么“可怜这帮孩子被洗脑十几年，干什么事还特张狂，毕业了只能去当龟孙子……”。在他们思想的围攻下，我和死鬼好长一段时间都犹豫得不行。 生活没有任何悬念，我们都相继坠入迷惘。 那段时间学校还常常有学生自杀，且花样翻新。 读《挪威的森林》太早，不能够体会年轻的生命为什么要以死亡为核心转个不休，而长大的过程也是无师自通的过程，长大了我们，神经是如此脆弱，渐渐的都不能够保持冷静了。死鬼常来，陪着我在主教楼天台上聊天，喝酒，追问生命的种种不惑。虽然只是啤酒，但我觉得好多次都要醉了，趴在栏杆上想吐，胃里翻江倒海。 从天台上望过去，远处的高架桥上甲克虫小车和面包巴士安安稳稳地爬升，灯火璀璨而遥远，风擦着耳膜，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死鬼用一把简简单单的木吉它唱歌给我听，嘶声在风中时隐时现： 幻想用来做什么? 幻想用来做什么？ 幻想用来谋害眼睛，谋划失眠，谋杀眼泪 谋和酒精，谋议垃圾文字的出世，谋变心情 瞳孔残废了，美梦湮灭了，眼泪灭绝了 阑尾割除了，淋巴绝迹了，白细胞他杀了 雨浇灌了火，剿灭了我单纯的理想 幻想用来做什么？ 当夏天的热情渐渐散去 亲吻还在远处盛开紫色的阴霾花 记忆中的光芒被他人带走 采集的石头用冷酷诉说关于未来的一切 生命如此不幸 我想死
死一万次都不够 幻想用来做什么？ 打了一个饱嗝 你就呼呼睡着了 这首歌他们演出时被改头换面，但我仍只能记住死鬼第一次对我唱的悲伤表情。 我们，我和死鬼，确确实实还不能如此超脱，甚至连结束这样郁闷的大学生活的勇气也没有。死鬼不愿退学是因为他的学校在国内很知名，我不愿退学是因为有自知之明。他们最乐意笑话我了，我读的专业是那么让人啼笑皆非的“汉语言文学专业（高级文秘方向）”，所以他们老是小蜜小蜜的叫我。这让我羞愧之极，我知道真正的作家应该系出名门，受到良好的教育与上流社会的熏陶……和他们对话的时候，我倚赖的惟有失败，而他们凭借的是成功，这个发现让我羞愧之极。
所以后来我就若有所思地与这帮骂骂咧咧的天才们疏远了。 《自由音乐》停刊，《通俗歌曲》里介绍的乐队名称渐模糊，《极端音乐》上的文字渐不知所云。我摸出一大摞来历不明的CD，送给新近爱上摇滚的妹妹。我才大二，摇滚之梦这么快就衰落了。以后的日子里，或许不需要这些嘈杂的声音来启发灵感了吧。我曾经借此想把自己与同学隔开——当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平庸无比，是多么需要一种事实，来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我暗示自己，我会很快写本书出来，所以我与众不同，我多么依赖这个暗示。
我结束了独居生活，搬进集体宿舍。
5 2001年的秋天当真到来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导弹漫天飞舞，不过离我们还遥远。爸爸妈妈还在冷战，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关心他们了。 我和萨特坐在自习室里的时候常常忍不住要睡着，他看着外籍老师布置的"A
Farewell to Arms"，并且似乎永远也看不完，但是他相当专注，除了眼皮每分钟眨70余次外几乎一动不动，我趴着，斜眼看他，耳朵里塞着随便哪张CD
，渐渐睡意沉沉。当萨特惊觉我已睡着，便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精致的手帕，垫在我的嘴角下，以防止我口水滴答。 这样的殷勤距离我们在一起没多久，所以我向他噘起的嘴巴稚拙可爱，等到时间久了，他将看到一张松弛呆滞的脸正中开启一个丑陋的秘密黑洞，环以一排大黄牙，分泌物发着酸馊味从牙缝中汩汩漏出，不知他会作何感想？那时候他还会有决心把他心爱的小手帕垫在我的嘴角下吗？
可是我想不到这么多，单纯地觉得萨特很有贵族气质，他的殷勤让我满足得不得了。我把粘满唾液的深蓝色棉布手帕揣进兜里，我来洗我来洗，我不好意思地说，事实上我那里已经存了好几块他的手帕，舍不得还。
耳朵里的声音是
"I Don't Know You Anymore"，去年秋天的珍藏，第一次的失去勇气，以及后来种种感情交换，不愿想起，很少想起，此刻都跃跃欲试，等待出售，眼泪也职业地配合，轻易溢出眼角，我扬起头，滴了几滴“乐敦”，但萨特还是发现了。
你怎么哭了？淡漠而焦急的口吻。
我写不出来。
那就别写。
我看不进书。
那就别看。
我好失败。我有点急。
不要听人瞎说，我觉得你写得好。他扳过我的手，使劲按了按。
我想回家。只有一个人在半夜三更才能蹭出点字来，但不想天天坐火车……而且，我补充道，一定要喝了咖啡才能写。
哇，要求真多！我在厕所里也能写。
怪不得有臭味。
那，走吧，去咖啡馆。
我看着萨特，萨特也傻傻地笑对我。 我天性受不了这种微笑，这种含情脉脉的絮语，这种单纯的心心相应。我转身出门，没有目的地走。 学校后面是紫金山。盘山公路蜿蜒而上，长得没有尽头。……上坡，下坡，转弯。在一阵难以压抑的动力的驱使下，我跑了起来。沿途的路灯带着尘世的温暖，车流声则提醒我要冷漠以对。然后，孤单的身影终于遁入黑暗，整个人都被安全感湮没了。另一个上坡，彼岸的车灯像一道黎明前的曙光，照亮公路，照亮我的心田。 6 旺天下。序。鱼楼春。雨。临江仙。
做梦了。
在梦中，我不断被人追杀，我关门躲藏，可空地上有许多出口，于是我不停地关门、锁门。疲于奔命，最后筑成了我的城堡。夕阳下，人群、草地，还有如烟往事都离我十分遥远，我目大如柱，向下俯视，犹如圣母。我醒了。 向帕斯捷尔纳克诉说此梦，为求一解。 老帕擅使塔罗牌，常常左手《梦的解析》，右手《周公解梦》诵读不已。对于星座和性格的研究,他也颇有兴趣，但有次他说，那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泛神论”——就好像别人说你是一个窃贼，你明明不是，你却可能自省，如果你是一个有一些忏悔精神的人。他读荣格，接受一种把人的性格大致分为八种的说法,并自称是属于直觉的那一类，但更乐于接受精神分析学说的理论。
不过这次，听罢，他的神秘病又犯了，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开口。我亦注意到他新写的诗稿，好奇地拿起来看——
慢慢地走路，慢慢地驱车，慢慢地思考，慢慢地说话
慢慢地做爱，慢慢地接吻，慢慢地拉开窗帘，让阳光铺在脚下
慢慢地举杯，慢慢地看落日西下
慢慢地沉浸在夜色的怀抱里
慢慢地回忆，幻想，点一只烟
慢慢地在等待恋人时背一首勒内·夏尔的诗，或者荷尔德林的
红色的饥饿或者黄金夏日
慢慢地把书本合上，慢慢地做一个或长或短的梦
慢慢地咀嚼，慢慢地梳理头发，慢慢地穿衣
慢慢地手持火把，站在田野中央
慢慢地举起手臂，再慢慢地落下
慢慢地痛苦，不动声色
慢慢地忧郁，忘记它是鹰的黑色，还是湖水的蓝
慢慢地嘴唇埋入泥土，慢慢地歌唱生命，远处是山，是自由流淌的风
慢慢地死去,慢慢地死去，像我们从前出生一样
慢慢地，慢慢地
慢慢地做你在做的事情……
拜托他的事就此遗忘……
细路祥打电话来一起拍DV。 我捏着电话拼命点头，这下我不用写书也能出名啦，我想。我也有点担忧，现在有志青年都在搞DV，是不是太一窝蜂了？
“艺术电影吧，正慢慢变成一种象征，被一个掌握先机的话语圈弄成了号召大家都去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可是中国果真有这么庞大的高质量群体么？”“可以看到一种品位的标榜，一种心理优势的争取，背后还有一个紧张有序的追随高质量生活的群体。”偶尔在网上看到了这些评论，觉得自己还是俗套了。 不过谁知道呢？自己快乐，自己的悲伤谁知道呢？ 还是记录下来比较让人放心。 7 生活没有悬念吗？为什么许多事情悄悄发生？ 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传来，我依然吃惊。 过去，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好象人们很难快乐地白头偕老一样。何况这样更好，如今，谁都可以知道，我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有着跟幸福的孩子不太相同的经历了。人们大概会相信，我的悲伤，是真的悲伤；大概会原谅，我总是笑不出来了吧？ 我很难过，虽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妈妈说，我应该培养一些爱好来化解烦恼，她建议我学好英语，或者干脆重新学一门语言。 算了吧，学习只是工作，让我休息吧。 但我的爱好呢？ 音乐对我来说无论如何行不通了。 妈妈送我一台手提电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还是写下来吧。 我每天都写一点点，回忆起来好多细节。 我写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外婆死了，妈妈沉浸在悲痛之中，把子宫里正在成型的我变成了一个爱流泪的孩子。 幼儿园的时候，喜欢蒙着被子睡觉，曾被老师严重地冤枉过一次；总在爸爸工作的机关大院里玩，在那片童年的大树林里胡思乱想又胡思乱想。三岁的时候，对爸爸说“真美啊！”五岁的时候则开始抱怨“我好寂寞！”。中学时代总是缺少睡眠，头脑一天到晚昏昏沉沉。 我写如今每个寝室的门上都有一个观察窗
，我的桌子在门后面，有人从门外走过的话，稍稍瞥一眼就可以把我的行为尽收眼底。我经常处在被偷窥的恐惧中，常会不自觉地回过头张望，好象窗子后面藏着一双妈妈的眼睛。 每个星期，会有人来检查几次卫生，通常在某个下午，还没下课的时候，一群男生或是领导，手里拿着大大的钥匙串浩浩荡荡上了楼来，每个宿舍敲两声再开门入室。我的桌子上总是一片狼籍，很怕听到那种钥匙声。 我写我正和朋友们学着拍电影。 在我们的镜头里，男孩和女孩学着电影里恋爱的男女，开始对话—— 喂。
嗯？
你爱我吗？
爱啊。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肯定？
我不知道，我就是爱你。
我可以是其他女孩子吗？
不。
为什么不？
因为你是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
最好的女孩啊。
全世界最好的？
对！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8 彼岸。“我要渡过这条河，最终，到达彼岸；我要渡过这条河，最终，到达彼岸；我要……我……最终……”他们拥抱他们痛哭，他们在时间之外世界之外塑造自己。演出是一场无垠的梦，他们还不知道梦总会醒来。
自由起源于希腊的西方文明，最受珍视的价值便是自由。人们从那时就知道，自由需要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否则，就会自我混战。在古希腊，没有希波战争，必有波罗奔尼撒战争，就像亨廷顿老先生所嗟叹的“西方文明的悖论”。
爱情只能以一种传奇的方式保留在灾难中，谁的爱情都有一个期限。而真诚是个靠不住的东西；真诚是个不可告人的东西。
……
有时候，失望是那么那么多。
一次，
萨特把《兔子快跑》里的一句话指给我看——
“真正的人都是堕落了的。”
作一下断章取义，就是我们从青春的梦想滑向颓废的麻木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我想，每一个熟悉了尘世的人都会对他的生活生出一点点厌倦来，那不断缩小的可能性使不能够激进的人安之若素，使安之若素的人一步步放弃，我想。
但仍要做个乐观的人，仍要互相探询内心世界真实和真诚的意图，把握不可知的命运和不愿放弃的努力。基本上，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
9 十月末的一天，风很大，阳光很慷慨。我依旧穿着凉拖鞋四处走动，洗冷水澡的时候有点哆嗦，在主教楼里坐久了，就觉得温度渐失。
走出教室，温暖的阳光随意漫梭，竟恍如隔世。
萨特暂时离开我的生活，与我无涉。
去了一趟皖南。 跟宿舍的人吵了，也许我的性格很容易与人交恶吧，于是又搬出了寝室。 “每个人在诞生的第一天起，会受到一份生日礼物，那就是世界。”
“人不是神仙，能力有限，得保持信心的同时保持耐心。”
我把这些话小心地记录下来。虔诚地。
花园路9号，诗意的居所。六楼，临窗的一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学校。 把书桌移到床边，累了一躺，醒了一坐，真好。
喝咖啡，用家里的豆子和讨来的手磨咖啡机，口味越来越苦。
翻出老贝的《F大调浪漫曲》来听。
发现柴大爷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简直一塌糊涂，还有Bjork被过度诠释。
喜欢珂罗的透明树叶，莫内的镇定有力。
不喜欢达利。
原地运动。
嘿，小蜜。收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在Malta了。Sorry，没能与你一起坚持。不过我没有忘记你是一个喜欢收外国信件的小蜜哦。我准备横扫欧洲，跨越两极，打遍世界，一定寄很多很多的信to你的虚荣心。我整天对大海甜言蜜语，你听到了吗？只是再没有人整天对着我死鬼死鬼地叫了。他们只叫我Ben。 ……记忆中那些忧伤
，总是跌落再拾起 。 时局不好，人们都在等待出售，我在等电话铃声响起。
微弱的灯光下寻求希望的微弱注解。
变，不变，欠说服力。
翻书的动静太大，把自己吓着了。
天气预报，总是会慢一点了解，雨滴从高楼上跌下去。
一瞬间我觉得，油灯前玛达莱纳手扶骷髅静静思考的样子，就是我。
西园诗韵，赃物拍卖会，西递宏村屯溪老街牌楼群徽州古石窟群。
这些夜晚将越来越冷。
朝日所照，雨所濡，雪所掩，那时石骨的复杂表面，将明灭着光的作用，并对你微笑……
“时间前后颠倒，纵横交错，分崩离析，又被重新拼接起来。”
“世界无限铺陈开去，同时又被围以樊篱。”
萨特说，世界与他仿佛总是隔着一层神秘的玻璃，在人群中，别人，就是那些在路上走过的形式，就是那些不可思议的对象，这些对象能相距而行动，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他就像是独自一人在世界上那样行动，他擦着人们就像擦着墙一样，他躲避他们就像躲避障碍物一样，他甚至没有想到他们能注视他，也许他们对他有某种认识，但这种认识没有触及他，所以他一直活得自在轻松，不去考虑生生死死的意义。 市井，人声。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尖锐的感觉，譬如委弃的暴猛，譬如风化的爱。
入夜以后那么寒冷而我穿着够不着膝盖的短裙，人们勇敢地看我，我精神抖擞地回望过去，你们被愚弄了勇敢的人们，我只是想让你们的目光寸寸折断，一只大鸟正在飞过天空而你们从未留意。亲爱的人，你站在远处就像所有不明就里，这真叫人失望。人，你是站在这里的吗？或者也许你也并不清楚有一个瞬间可以不去思考，一个又一个瞬间相互堆积，所以人们只是偶尔想想下顿吃什么。 而我的自由只能存在在想象中。 "Birdy"，幻想中飞行的生活，幻想中，如风意识正以鸟的姿态逃逸一切痛苦和羞辱人心的现实……《小仓日记》里残疾作家恍惚悲戚的微笑，微笑着，以及飘逸的樱花以朦胧的动作表达朦胧的思想……《我爱厨房》那一场湮灭鼻息的惆怅小雨，所激起的蓝色涟漪，美丽沉默的孤独少女向月亮伸出双臂……电影一样的纷乱生活，纷乱的忧愁，一切只能在想象中完成。而想象总是郁郁寡欢，了了收场。
10 妈妈说，我们移民吧，我们住在小岛上，露营、野炊、过外国人的生活，你会有一个新爸爸。我说，这样不好，我忘不了现在的爸爸，他年老又困顿，他有和我一模一样的忧伤的眼睛。可是电话里我什么也没说。 我不去上课，跟着细路祥拍片。更多的时候我们在马路上游荡，无所事事地等待超级乐队的成员下班下课后施舍性地帮我们两下。祥的手总是轻轻地抖，路过的人观看、议论、耻笑，好象我们是一群认真的小丑，好象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文学青年。我开始急躁不安。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阿P突然人间蒸发了，还有他的女朋友Nico。
——您拨叫的手机已超出服务范围……
——您拨叫的手机已超出服务范围……
——您拨叫的手机已超出服务范围……
妈的，度蜜月也不告诉哥们一下。细路祥忿忿。
不可能，他们这两天正闹饥荒呢，是不是躲债去了？伊凡问。
细路祥，我，老帕，伊凡开始寻找突然失踪的阿P和Nico。
“
66号公路沿途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从绿色葱茏的小镇到触目的红色沙漠，绕过蜿蜒的山脉，便转向广阔的的棉花地和玉米田；废弃的凯迪拉克、白色尖顶的帐篷旅店，电影
‘Rainman’中霍夫曼曾经住过的Big 8 Hotel、土著风格的Teepee古玩店、赌城拉斯维加斯的七彩霓红……每个驱车上路的人，都会沉浸在极速前进的兴奋中，他们贪婪地吞噬这长长的公路，将那些景色抛在后面。向西！向西！”
所有的假设都被推翻。
新闻部的人说阿P请了假去看病没回来，说完就挂，迅疾而冷酷的声音。
我们找遍了这个城市所有地址确切的医院。
有谁能理解这奇特的消失呢，我想，消失的人一定是看到了可怕的场面，从而与人间失去了种种联系。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们不再年轻，竟以为生命从此安详，没有悬念，也没有凶兆。
“太阳在头顶上热烘烘地燃烧，沙漠烫脚，反射着刺眼的强光。黄沙漫天覆地，地平线像斜倾三十度，而且呈波浪形起伏。地平线接天的地方分明是波浪起伏的蓝色海水。水面上突出高高低低的城市轮廓。地图上没有这样的城市，在鱼合峡谷和Namib戈壁之间。城市的轮廓慢慢融化，一只秃鹫在空中盘旋，发出异样轻快的叫声。”
两天后，老帕说他病了，不能跟我找人了，伊凡也退出这样的无用功。
恶心、头痛、嗓子干。喝水。
夜晚，我翻动着从来只有景仰却没有心境阅读的书，字里行间，我幻想着某些谜一样的漂流，幻想着天高地远的传奇，也幻想着某种默契与支持。 白天，敲打完一定数量的字后我却总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写得好不好，有没有用，该拿到哪里去给谁看，很郁闷，于是继续趴在床口看风景。
恶心、头痛、嗓子干。
然后，我看见了萨特。
萨特骑着那辆熟悉的单车，形单影只地穿过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阳光奇异地挥洒在他身上，衣袂飘飘，如同很慢很慢的展翅滑翔。
大滴的眼泪涌出来，滴落下去。
亲爱的萨特，时空交错你我却浑然不觉，就像我们从来不曾相遇，就像我们仍然彼此陌生。
海狸，你怎么还不回来……
不要把回来的路费用光。
帮你写了很多请假条。
我不是怨你，只是想你，想你……
亲爱的萨特，我感觉要失去你了。
先是丢失了所有朋友，再把你也失去了……
亲爱的萨特，我突然觉得人间是个炼狱，不知何时得以重生，而美丽的景致我看不见，抓不着，感受不出来。于是我停止大声哭泣，开始微笑了起来……咖啡喝完了。
11 我虚弱地躺着，任午后的阳光在身上行凶。
回忆挂在黄山，青龙涧。
冰凉的涧水，自脚底心淌过，如同灌注全身，清凉振奋的感觉，拂过我的脸庞，我的身体，我的脚踝，荡涤我心中的焦虑与恐惧。头顶的巨石上盘踞着一条金龙图案，向下俯视我。石缝中的衰草长长地垂挂下来，随风飘扬。落叶从高处飘逸而下，顺水流淌。声音是那样细致入微地表达寂静无人。透过墨镜，我看到一片蓝色的缤纷世界。
到底该去哪里？
无法爱别人的我，长不大的我，在骆驼上摇晃……
也许我不是你的海狸，也许只是一个路人。 让我们像情人一样互相欺骗吧。
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我被学校开除，所有的招聘会都不要我，有人在追杀我，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最后飞了起来。
我醒了，手指在抽筋，腿脚冰凉，肚子很饿。
恶心、头痛、嗓子干。我恐惧起来，打电话给细路祥说我又没钱了，祥来了，径直躺在我床上，说他也没钱了。我们绝望地躺在一起。
祥走了。
我最喜欢喝这里的星石冰，一大砣隆重的冰淇淋悬浮在上面，底下的咖啡豆皮很有咬劲。 小女孩。 P的手伸过来，一个轻轻的吻。 我很想知道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一个近似于无的微笑。 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我躺在病床上，全身开始发霉腐烂，就像《冰船魅影》里受了核辐射的女科学家，被重重隔离起来。
我心爱的人，妈妈，爸爸，还有萨特依次对我说Farewell。
再没有人追杀我了。
我醒了，没完没了的恶心、头痛、嗓子干。生病的感觉如此难受。 突然被一个念头一击即中。我想，我一定是得了正在流行的热病。 我会死吗？我会死于病痛、失望、减肥药、电脑辐射、过度劳累、还是食物中毒呢？到哪里去找抗生素呢？
我想到了悄然出现的阿P，他带来的轻轻一吻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像情人一样互相欺骗吧。我想到了萨特。 一双因为笨拙而小心翼翼的大手。 一个独坐林间打发掉许多寂寞光阴的少年。 一次没有来由的对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持续时间是十秒。
——您所拨叫的号码不存在……
继续。拨电话的手越来越焦躁。
——您所拨叫的号码不存在……
——您所拨叫的号码不存在……
——您所拨叫的号码不存在……
11 ……
喂。
嗯？
你爱我吗？
爱啊。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肯定？
我不知道，我就是爱你。
我可以是其他女孩子吗？
不。
为什么不？
因为你是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
最好的女孩啊。
全世界最好的？
对！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海狸，我终于再也记不起来，已经找了你多少天。我决定不再找下去了。虽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在将来，或者从前，或者现在的某一个时刻重新出现。我知道你躲起来了，在暗处看着我用等待和寻找与时间进行较量。其实一开始就注定我要输的。最后，还是输了。一切没有因为我而有所改变，我注定是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现在，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独自下落，跟所有人所有事擦肩而过的滋味儿。从前不是也如此吗？看书，听音乐，发呆，冷眼旁观……只是，我会在任何一个你可能会经过的地方，闭上双眼，开始想念。
于10/20/01
通联：21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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