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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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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黄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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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蓝铅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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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叶明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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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要叙述的故事相信大家会有兴趣，因为内容涉及到了钱、屁股和骗子。一日之计在于晨，就让我们的故事从早上开始（大约五点），而此时，正是一个赌局快要结束的时候。
赌局结束的时候，王大毛客气地说：各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他妈的从来没有这样顺过。 两个通宵、一个白天，他没有下牌桌，手气好得都觉得不象是真的，尾局还自摸无鬼十三不靠，又是庄家，各人门前筹码通扫，他真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材料车间的冯云生望着王大毛的右肩上方说：你老实交代，上牌桌之前你老婆是不是一定要你摸一下她的逼。大家笑起来，王大毛也嘿嘿地附和着笑。冯云生天生眼睛斜视，其实他是盯着王大毛说的这句粗口。在牌局上，王大毛坐在他的下手，每次打出一张牌，他都象是看着王大毛，嘴里吆喝着：八筒，或是别的。 夏天的早晨，天总是亮得特别早，还一早就很亮，似乎亮了很久。从刘军家里出来，王大毛发现自己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他站在门口，闭了会儿眼，才向自己的家走去。他左右手分别摸了摸屁股后面两个兜，鼓鼓囊囊的，手感很好，心里陡然一下轻松起来。不用细算，两个口袋里的钱加起来应该是四千，自己一千赌本，尽赚三千。一天两夜，他心想：我操，也他妈的是辛苦钱。身上汗渍粘体，很不舒服，他打定主意，回家先洗一个澡，再死死睡一觉。过两天输家肯定会来邀局，再来个一吃三，赢死他们。 他家住在职工宿舍区十八栋一楼，和刘军正好分属东西两端，从刘军家到他家，正好要横穿整个宿舍区。走到十七栋的时候，正好看到和刘军同在冷拔车间的李强推着早点车出来。 “短桶，这么早啊，还是你会活命！”王大毛跟他打招呼。短桶是李强的小名。李强正低头推车，看到王大毛，笑着说：毛卵，又是通宵吧，手气怎么样？王大毛假装冷静地说，咳，牌桌上还赢得到钱？李强狡黠地眨眨眼，说，我操你毛卵，赢了不肯说，怕我借吗？看你的样子就是赢了。王大毛说，一点点。 这时李强的推车轮子让一块石头顶住，他左右调整方向，还是推不过去。王大毛一侧身，左手握住车把，右手握住车帮，一使劲，推车颠了一下，越过了石头。李强还问：几百？王大毛说，快点去吧，别让马路对面的驼子把生意都抢了。 王大毛走进十八栋，又停了一下。因为走廊里没有光线，从亮处走进来，眼睛又看不见。在到家门口之前，虽然他走得小心翼翼，还是踢到了一个空塑料桶。空桶在安静的走廊里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他来到家门口，看到纱门中部遮挡视线的黄色灯心绒布耷拉下了一角，布角上松脱的图钉尚未掉落。他把布扯扯直，用大拇指将图钉揿了进去。 屋里似乎有点声响，想必是妻子已经醒了，正在起床。李娴和他在同一个厂，在材料车间做仓库保管员。因为一向做事认真，而且仓库保管员一直就是她一个人，两次企业裁员她都不在精简之列，说起来也算是十分幸运。大毛心里有些不安。两天一夜没有回家，不知她的火气会发到哪种程度。前天晚上刘军来邀角，说三缺一，李娴就说，你去嘛，去了就不要回来。那时李娴因为下班回来没饭没菜，正跟王大毛怄气，痛恨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李娴一生气，除了扳着指头历数他的恶劣种类，还要拿李强说事：都是待岗在家，人家就知道想办法，你就是木头佬一个！王大毛不理她，披上一件衬衣就出了门。当时李娴跑到走廊里来，在他身后大叫：你去嘛，去了就不要回来。我要是让你进门，老娘就不姓李！ 大毛一摸腰间，发现没有钥匙，这使他后悔前天走得匆忙。他只好硬着头皮敲门。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陈旧的木门发出笃笃的响声，从敲门声似乎可以揣测出他此时的怯弱。 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最后是一连串细碎的响声。大毛被第一声响声吓了一跳。不过他立刻判断出这些声音的由来。真实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李娴正要起床，听到了大毛的敲门声。潜伏了两夜一天的怒气顷刻间窜上心头。大毛的两下敲门声，就好象在油气弥漫的房间不慎点了打火机。李娴拾起一只脸盆，用力向门上砸去。这是第一声巨响，声音中分辨得出愤怒的情绪。搪瓷脸盆准确地砸在门上，因为弹性，掉落到地上时离门已有一米之距。这是第二声巨响，但这声巨响就显得单薄得多，因为缺乏天人合一的哲学内容。众所周知，脸盆里面是铁皮，外面是搪瓷，掉在水泥地上，绝对会有弹性。那一连串细碎的声音就是脸盆最后发出来的。 王大毛纠正了一个细节，他认为小说写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纰漏。他坚信，即使他没有当场看到自己的老婆李娴如何扔东西，他肯定她扔的不是脸盆，而是脚盆。他说，我家里有一只脸盆，一只脚盆。脸盆放在桌子旁边，一来比较远，二来比较新；而脚盆就比较旧，而且就放在床底下。因为脚盆除了洗脚外，还要担负一个尿盆的功能。因为家里没有卫生间，晚上只有上公共厕所，远在走廊的尽头。王大毛还说，脚盆比脸盆大，而且厚，砸在门上才可能发出那样沉闷的巨响，我虽然没有进家门，但我还可以肯定，当时脚盆里一定还有水——因为怕有尿垢，预先在脚盆里盛一点水，用于做稀释剂。是不是水里还有尿，那我就说不清楚了。 我觉得王大毛在这里过于纠缠细节，显得特别罗嗦。而且他这种冷静客观的分析态度也让我很不满意。要知道，在屋里发脾气的不是邻居，而是李娴。这一切的始作蛹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赌博痴迷到几天几夜不回家的地步，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当他的老婆，都会在早晨扔尿盆砸门。 王大毛也许对一个女人的愤怒缺乏明晰的认识。回家的路上，他还天真地想，自己虽然有些过份，但自己是赌局的赢家，只要拿出赢来的钱，李娴虽说不会怒气立刻化为乌有，但一定会降低发怒的程度，了不起唠叨几句。对这个家来说，一切矛盾的根源，不就是钱吗？ 王大毛心里那份赢钱后的喜悦，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他退后半步，用力在门的下半身踢了一脚。门痛苦地叫了一声，颤动了几下，似乎是因为疼痛而抽搐。不过门关得很结实，并没有被踢开，倒是王大毛的脚有些发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响声，这下连叙述者都清楚地判断出，是李娴把一只搪瓷茶缸砸到门上。茶缸掉到地上，三八红旗手的三八两字被震碎掉落。 王大毛一咬牙，冒着右脚脚趾骨折的风险，准备用更大的力气踢第二脚。但李娴似乎具备透视功能，看到了他的动作。因为他刚提起脚，就听到李娴在这个早晨发出的咒骂：操你娘的！你踢，你再踢！你这个脱落了卵都没有钱治的王八蛋，把门踢烂，再去买一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声音沙哑，略带些哭腔。 王大毛把提起的脚放了下来，动作慢得象慢动作。这时，一种异乎寻常的疲倦从四周漫过来，淹没了他。他现在只想要一张床，要安静，要睡觉。 2 王大毛走出了十八栋。刚出门时，他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撞在玄关左侧的墙上。刚开始一下子，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双脚也有些漂浮，好象不是自己的。有好几分钟他是漫无目标地迈动双脚。但后来他就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吴金。吴金和大毛是自幼玩在一起的，属于尿糊泥巴交，都是钢厂的子弟。他有个绰号叫黑皮，这是因为他的臀部右边有一块鸡蛋大的黑色胎记，小时大家都叫他黑屁股，后来演绎成黑皮。黑皮为人比较聪明，会说话，对朋友也够义气。加上读过中专，现在在角钢车间当车间副主任。虽然小时侯吴金老是跟着大毛，有点随从的味道，但从读书来说，大毛就没法跟他比。初中毕业以后，大毛就没有心思读书，高中三年，一路读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混到毕业。好在是子弟学校，成绩落后并不影响在钢厂就业。 王大毛想到吴金，是因为他知道吴金老婆带着儿子到乡下看爷爷去了，到他家去睡一觉比较合适。可惜他家在五栋，在宿舍区的东北角，走起来费劲。不过有了目的地，大毛就加快了步子。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大多数人手里拿着包子、发糕、煎饺之类的早点在匆匆行走。 到了五栋，进了大门，上二楼，往西走，到了吴金家门口，刚要伸手敲门，却在门上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纸条： 我已经去上班了，要找我到角钢车间来。吴金。 落款居然是七月五日，也就是今天。大毛当然知道这个纸条并不是留给他的。他一阵失望，在心里骂着吴金：该死的黑皮，真积极，这么早就去上班，还不是想当车间主任？ 但大毛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因为他太悃了，再说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寻找根据。他想了想，从后面兜里取出赢来的钱，找出几张崭新的百圆大钞，把它们迭整齐，又对折一下。他把钞票在锁的位置从门缝里插进去，一使劲，锁舌被挤了进去，门轻声地开了。 文如看山不喜平。我如果接下来写大毛躺在吴金家的床上，一睡就是一上午，吴金下班回来，看到一个闷头大睡的男人在自己的床上，于是退出门，重新看看自己的家门，因为他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当他发现这确实是自己的家，于是大喝一声：嘿！哥们，你是谁？起来说话！我如果真是这样写，那我就没法在写小说这个行当混了，也对不起我的语文老师。 事实是这样的：当王大毛轻轻推开吴金家的门时，进入他眼帘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在床上，一个巨大的屁股在做有节奏地运动。屁股右边一块黑色的胎记，象一只独眼龙，瞪着王大毛。这不是吴金的屁股吗？接下来，看到屁股下面还有两条毛茸茸的腿，呈八字立在床下。当然也是吴金的腿。另外还看到两条细长的腿，箍在吴金的屁股上面——腰部，这就不是吴金的了。其中一只脚，还在欢快地用跟部击打没有眼睛的那片屁股。 王大毛迅速退出来，将门关上。疲倦象晴天的雨披，一下子被他抖落在地。早就听说黑皮跟招待所的一个服务员有一腿，看来传闻属实。好在这对偷情的男女专注于性事，开门关门居然毫无察觉，否则真是非常尴尬。门上贴着的纸条，原来纯属幌子，是要起到请勿打扰的告示作用。 无意之中介入性爱现场，大毛受到刺激，顿时来了精神。他走出五栋，感到饥肠辘辘，就加快脚步，来到了宿舍区的大门口。这里很热闹，是一个自发的、不太成体系的农贸市场。菜农摆菜摊，屠夫摆肉摊，还有李强一类的人，摆着早点摊、水果摊、鞋袜摊。王大毛找到李强，在小木桌边坐下，要了三两煎饺，一个茶叶蛋，又在对面的驼子那要了一碗甜豆浆。 吃着早点的时候，王大毛突然想起在建城的表弟王可富。表弟上个月来过信，信中询问他的现状，又说自己很忙，简直忙不过来，言下之意，有请他去帮忙的意思。他在建城经营着一家烟酒店，还兼做假白沙烟的批发生意，据说建城方圆二十里，假白沙全从他那儿走货，生意当真是做得很大。 吃完早点，王大毛觉得舒服多了，尤其是那碗豆浆，被他喝得干干净净，要知道，熬夜的人都脱水。他给李强早点钱，李强说，一块一，不用给了。他在小桌上放下一块钱，身上却找不到一角钱零头。李强说，算了算了。大毛说，一角先欠着，下次一起给。 离开早点摊，刚走几步，王大毛又走回来，对李强说：短桶，碰到我老婆你跟她说一声，我到建城去了，过几天再回来。 李强说好。 3 乘二十六路公交车到本市长途汽车站下，其间只有五站，大约要费时二十分钟。王大毛坐在二十六路车上，车行驶到广场环岛时遇上塞车，等了近十分钟。他到长途汽车站时，加上从地下通道走过来，一共花了半个多小时。他快步来到售票口，问去建城最早一班是几点的。售票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长得很白净。她对王大毛说，哎呀，早班车刚刚发出去了。听口气好象在替他惋惜。王大毛问，那还有几点钟的？女孩在电脑键盘上灵巧地敲动着，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看过后她告诉他，两个半小时以后还有一班。王大毛抬头看墙上的大钟，正好是八点半，也就是说要到中午十一点才有。 我正好睡一觉，王大毛这样想着，对售票员说：行，我来一张十一点的。 买了票，他把票和一小叠钞票夹在一起，再放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又把扣子扣上。来到候车室，他找到建城的候车点，看到很多椅子都是空的。他想，天气太热，人们都愿呆在家里，外出的人不多。他选择离过道偏一点的长椅仰面躺下，用双手枕在脑后，开始休息。 王大毛睡得很香，如果不是他睡得过于张扬的话，他还可以一直睡下去。他鼾声如雷，引起了车站一位女管理员的不满。管理员带上红袖箍，走到王大毛椅子旁边，用脚踢着椅子，说：喂，喂，醒醒，醒醒！ 他被震醒，一骨碌坐起来，刚开始是懵的，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晃动的红袖箍，有些发楞 。红袖箍说，候车室不能睡觉。王大毛忽地站起来，把管理员吓得倒退了一步。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过十分。他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向剪票口跑去。剪票口的矮铁门已经关上，两个剪票员正倚在门上聊天。王大毛递上票，喘着气说，我去建城。一个剪票员接过他的票，瞥了一眼，冷静地说，这一趟已经走了，坐下一趟吧。他说，怎么就走了？那个剪票员笑了笑，说，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王大毛口气凶恶地质问：怎么到了时间，你们广播不广播？另一个剪票员用头向墙上扬扬，说，你不识字吗？屏幕上有显示的。他无话可说，口气平和下来，问说他不识字的剪票员，那，我可以退票吗？另一个剪票员说，到售票口去问。 王大毛转身就走，听到背后发出嘿嘿的笑声。 再次来到售票口，窗口是开的，里面却没有人。王大毛喂了一声，又敲了敲窗框，过了一会儿，那个很白净的女孩从里屋出来。去哪？她问。我误了车，我退票。王大毛边说边伸过票去。女孩接过票，看了看，说，不用退，我帮你改一下时间，坐一点半的那班。王大毛说，你不用改，建城我不去了。女孩显得也些惊讶，说，不去了？退票可以，但要收百分之三十的退票费。百分之三十？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大毛说。女孩嘴角向后牵了牵，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对王大毛说：这又不是我做的规定，你看看墙上，退票规定上清楚地写着呢。 王大毛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改时间吧，我还是去建城。 4 中午的时候，王大毛在长途汽车站对面的小吃店买了一碗凉拌米粉，喝了一碗紫菜汤，觉得很惬意。回到候车室时，又在门口的售货柜台买了一瓶矿泉水。这回他不敢睡觉，怕又睡过时间，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看看时间临近，就剪了票，来到停车场，找到了去建城的大巴，按号找到位子坐下，感觉椅子宽敞，又有冷气，加上心里塌实，放心地接着瞌睡。 客车按时启动。王大毛回头看了看，发现座位居然差不多全坐满了。车到汽车站大门口，有手执小黄旗的人挥旗示意停车，并跳上车了，嘴里念叨一、二、三、四……，原来是清点旅客数目。清点完毕，车上的售票员跟小黄旗做了交接，客车开出了市区。 刚过城市大桥，车子突然停住。原来是路边有两人招手要车。售票员是个小个子男人，他摇下窗户，头伸出去，问：你们去哪里？声音又细又尖，象尚未发育的童音。两个拦车的用建城方言说，回家，到建城，多少钱啊？小个售票员说，两人九十元。车下两人不说话，算是默许。小个对司机说，开门。话音刚落，门忽地开了。上车的两个人一个理着极短的平头，脸孔黝黑，一双眸子精亮有神，显得体质强健。另一个头发有些自然卷，往两边三七分，看起来有些文弱，两人都是三十五六年纪。 卷毛一上来就抱怨：全程票价才五十元，收我们四十五元，太贵了点吧。怎么，连座位都没有，是不是要我们一路站到家？倒是平头显得通情达理，他劝导卷毛说：老兄，别不高兴。今天车上人多，我们又是中途上车，当然没有座位。你要是觉得累，就一屁股坐地上吧。 售票员从椅子底下抽出两只小塑料椅，推到卷毛平头脚边。他说，你们坐小椅子上吧。卷毛一屁股坐下去，不承想身体太重，塑料椅子太薄，居然将椅子压扁。平头笑起来，说，我看我也不用坐了，又对小个子售票员说，替你省下了一只椅子。 卷毛骂道：我操他妈，这是什么椅子？人都差点要摔死。算了算了，不坐了，看我会不会累死。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跑着，又快又稳。窗外的景物飞似地向后掠去。有人嫌空调太冷，开了窗户，风就从窗口钻进来，硬硬的，吹到脸上象挨人掴掌。小个子售票员尖声叫道：别开窗，别开窗，冷气都跑了。于是就有人把窗子关上，呼呼响着的风声立刻被赶出了窗外。 车到西山，已经行驶了一个小时，大家都有些倦意。很多人开始闭目养神，还有人在饶有兴致地翻阅车上赠阅的报纸。王大毛打了一个很响的哈欠，向下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下姿势。刚要闭眼睡觉，忽听到车前面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击掌声。王大毛睁眼一看，原来是平头站在前面，面向大家。 朋友们，大家辛苦了。人在路上，很寂寞很无聊，我来给大家玩个游戏。平头满脸堆笑地对大家说。他的嗓门粗大洪亮，没打瞌睡的立刻被吸引住了，打瞌睡的也被吵醒了。平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红一蓝两支铅笔，举起来挥动了几下： 请大家看好了，这是两支铅笔，一支红的，一支蓝的。这个小游戏就叫红蓝铅笔。 怎么个玩法？卷毛大声问。他离平头很近，用不着说话这么大声，很显然是在配合着平头。 平头说：问得好，这位朋友问得好。现在我来告诉大家，红蓝铅笔怎么玩——说着，又掏出一根短绳——大家看清楚啊，我把这根小绳子套在其中一根铅笔上——他果然将小绳头尾并列，套在红色铅笔上，并迅速地缠了几圈。他问大家，你们猜，我套中的铅笔是什么颜色？ 卷毛大声说：我来猜，红色！ 平头摆摆手：光猜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来点小刺激，大家可以押钱。押多少都行，只要猜对了就赚，猜错了就输，公平合理。 卷毛立刻挥动一张十元钞票：我押十元，猜红色！这几个字简直是放开嗓门吆喝，声音大得有些夸张。平头将缠着的绳子解开，套着的果然是红色。他说，这位兄弟运气好，猜对了，给你十元。说着，真的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给卷毛。 平头将动作又重复一遍，不过这次套着的是蓝色铅笔。 我猜蓝色。坐在王大毛后面的一位身穿绿衬衫的年轻人开口说话，听口音有点象广东人。 平头立刻斥责广东青年：哎？这位朋友怎么了，别人都是用耳朵听，你怎么用嘴巴听？你懂不懂出门在外的规矩？要想玩就先押钱，没有钱就请你免开尊口。 平头的话很不客气，广东人听得不舒服，他拖腔拖调地说，十块二十块的没有意思啦！要玩就玩大一点，你们敢不敢玩？ 平头说：你不要大卵吓寡妇！广东人有钱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内地人。你说玩多大的？ 我押三百，猜蓝色。广东人说话拖泥带水，内容却一点不含糊。 平头说：你说三百就三百。不过耳听是虚，眼见属实。你拿不拿得出三百块？ 广东人说：三百块小意思啦！说着，低头掏上衣口袋。平头乘机将绳套换到红色铅笔上。广东青年掏出一叠钱，数了三张大票，晃动着：看清楚，这是三百块，我猜蓝色。 平头说：好，你猜蓝色，大家都听清楚了。我现在把绳子解开。绳子解开，套着的是红色铅笔。广东人挠了挠头，又擦了擦眼睛，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平头从他手里取过钱来，说：我赢了，这三百块归我！ 广东青年说：真是怪事，我丢你老母！再来，我押五百！他掏出刚才数剩的钱，高举着，挥动着。 平头说：好，这位朋友有胆识，刚刚输三百，现在又押五百，还有哪位朋友下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要押就赶快！这位朋友押不押？平头问王大毛。王大毛赶紧摇头。 右边靠窗坐的一位中年人拍拍广东人的肩膀，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偏偏广东青年不理解，大声问：你说什么？中年人只好说，输了三百就算了，不要再玩了。 广东人一点不领情：三百块小意思！我在家里和朋友打麻将，一个晚上进出成千上万。我再押五百！平头伸出大拇指，夸道：真是牛逼！不愧是广东来的。说着用绳套极快地套在一支铅笔上，这一下谁也没有看清套中的是什么颜色。他对广东人说：你猜，是什么颜色？ 广东人想了想，犹豫地说，红色。平头开出的却是蓝色。广东人又输了。五分钟不到输了八百元，很多人为他惋惜。右窗的中年人似乎不忍心，又拍了拍广东人的肩，语重心长地劝导：小伙子，不要玩了，你肯定还会输的。平头问广东人：还押不押？ 这种小把戏我也会玩，我不押了，我来套，你们来押。广东人说。平头和卷毛一看广东人有了警惕，不再上钩，就说：你套也行，我们来猜。那我们把红蓝铅笔卖给你。 广东人问：多少钱？平头说五十块。广东人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卷毛劈手夺过，说，五十块钱一支，两只支铅笔正好一百元。 广东人惊讶地说：两支破铅笔一百块钱？你这笔是金子打的？ 平头和卷毛不再理睬，喝令司机停车。客车立即停住，门吱地打开。平头和卷毛并不下车，转身向中年人围来。卷毛一个耳光掴过去，将中年人打倒在座椅上。平头指着中年人的鼻子骂：我操！这么大年纪不懂事，多嘴多舌，害得老子几万块钱没赚到！说完，和卷毛一起跳下车，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 5 客车重新行驶在属于它的道路上。两个行骗者下车了，笼罩在车上一种不安的气氛如同臭气被风吹散。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王大毛自那两个骗子上车后，心里一直很紧张。骗子下车后，他吁了一口气，轻松下来。红蓝铅笔的骗局到这里似乎已经告一段落，然而并没有结束。 中年人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嘴里连说倒霉倒霉，又对广东人说，我叫你不要来，你不听。象你这样，再多的钱都会被人骗走。 广东人不仅没有安慰、感谢中年人，反倒说出一番出人意料的话来。他说：输几个钱没有关系啦！这种小把戏我也会玩，他边说边笨拙地挥动铅笔，右手用绳套套上去，并缓慢地缠上几圈：你们看到了吧，我也会弄。我说我来套，他来押钱，那两个人没有胆量，不敢跟我赌，象挨了打的狗一样逃跑了。 他的话惹起了众人的不满。后坐一位三十多岁、手提一个小黑皮夹子、看起来象公务员的年轻人开口说话，他指责广东人：我说你他妈的真是傻逼！输了钱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人家这位大哥是为你挨得打，你知道不知道？ 广东人反唇相讥：你才是他妈的傻逼！你们这些打工仔有什么钱？输了一点点钱就大惊小怪。你们内地的人太穷了，又穷又胆小。 公务员明显生气了。他从后座走到中间来，和坐在中间的一个乘客换了位子。看架势他要和广东人理论一番。王大毛就坐在广东人的前面，他也扭过头来说广东人：出门在外，不要太张扬，要吃亏的。 公务员对广东人说：你说你很有钱，我们内地人穷，我现在就和你玩一把，怎么样？ 你要怎么玩都可以。我还怕你们这些穷鬼？ 公务员又说：我来套，你来猜。你要是输了就算是我教训你，我不要你叫我做爸爸，我代替你爸爸来教训你。 广东人刚刚说话不客气，辱及全车人。大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听到公务员损他，心里都觉得解气。公务员从广东人手里接过红蓝铅笔，用绳套套在红色铅笔上，然后问广东人：你押多少？ 我押四百，猜红色。广东人赶忙说，又从口袋里掏钱。公务员高高举着红蓝铅笔，象刚刚平头一样如法炮制，把绳套换到蓝色铅笔上来。广东人把钱拿了出来，对公务员说：我猜红色，快打开。 公务员不紧不慢地说：你猜的是红色，大家都听到了的。好，我来打开给你看，是红的还是蓝的。说着，慢慢地将绳套一圈一圈解开。 是蓝色铅笔！后座几位乘客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公务员从广东人手中拿过钱来，晃得哗哗作响： 你刚刚骂我们内地人，现在我也不要你的钱，只要你跟大家赔个礼，给这位挨打的大哥道个歉，我就把钱还给你。大家都觉得公务员说话合情合理，王大毛更是在心里叫起好来。大家都没有料到这个广东人嘴硬口臭，只见他从座位底下扯出旅行包，哗地拉开拉链，取出两扎厚厚的钱来。他用手拍打着钞票，大声跟公务员叫板：输给你四百，我怕我的鸟！这是两万块，你拿不拿得出？敢不敢赌？ 公务员面露为难之色。很显然，他拿不出这么多钱。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公务员，说：我给两千。公务员自己也掏出一些钱来，说：我自己出一千，还有谁愿意加入？加多少赢多少。 王大毛激动地站起来说：我给三千！从左边兜里掏出两千，又从右边兜里数出一千，合起来交给公务员。加多少赢多少这六个字打动了他。公务员高声询问了几句，见没有人再拿出钱来，就说：我们这边有六千。我们就拿六千元跟这个广东人赌。他又对广东人说：我们如果赢了，也不要你输两万，我们六千对六千。 广东人说没有关系啦。 只见公务员左手握住红蓝铅笔，右手将绳套套到红色铅笔上，对广东人说：你猜，是什么颜色？广东人当然说红色。公务员打开缠着的绳子，广东人兴奋地叫起来：红色！红色！我猜对了，我赢了！并从公务员手上抢似的取过钱来。 公务员挠挠头皮，愧疚地对大家说：这下没来得及换，搞输了！ 广东人站起来，对司机大声喝道：停车！ 客车应声而停，车门攸地打开。中年人和公务员、广东人同声喊到：我们的人都到齐了，我们都是一伙的！说完迅速地下了车。王大毛反应过来，扑过去，拉住了广东人。中年人一改刚刚的倒霉样，和公务员返转身，围着王大毛，一阵拳打脚踢，广东人也不再模仿广东白话，一口地方乡谈，嘴里叫道：把刀拿出来！ 三个骗子把王大毛打上了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路旁的树林中。 6 客车又开始了它的行驶，刚才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坐回座位的王大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三个地方异样：头顶有痛感，那是中年人用装满水的矿泉水瓶砸的；脖子上火辣辣地，那是公务员用蒲扇大的手掐的；大腿右侧很可能乌青发紫，这里则是伪装成广东人的骗子用脚踢的。在忍受疼痛之余，王大毛心里感叹不已。这个貌似简单的骗局，其实打造得精巧细致。他做梦也想不到公务员和广东人是一伙的，甚至那个中年人也是骗局的一部分。开始的两个骗子被中年人揭穿，愤愤地下车走了，临走还揍了中年人一顿，原来这是一出古老的苦肉计。而它只是序曲，真正的骗局是在平头和卷毛下车后才开始。 后来我在一本叫《大家》的文学刊物上读到了一篇名字叫《蓝红铅笔》的小说，里面记述了一件类似王大毛受骗的事件。总的来说，一个人能够进入事件是幸运的，尽管这件事件带来的也许是不幸。《大家》上的这篇小说不仅记录了当下，甚至把握了历史。里面说，“在上个世纪末叶，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江湖骗术大观》中，对套笔一类的骗术有所记载。据说这种建立在人性弱点基础上的小把戏，起源于清末，滥觞于民国时期。”
王大毛只在建城呆了一天。因为表弟王可富不在家，到外地催款去了。他立刻返回了钢厂，紧急召集了平时在一起玩得较多的几个哥们：刘军、冯云生、管材车间的马富根、角钢车间的秦小勇。刘军一见到王大毛就骂：你这个逼崽！赢了钱就躲起来，死到哪里去了？ 王大毛说：我躲什么？我发现了一个来钱的好办法。 大家对来钱的好办法很感兴趣，顿时都不吭声，王大毛向他们讲述了建城之行的经历（他隐瞒了自己受骗和挨打的事实），并陈述了自己的计划和设想，说服他们到公路沿线去，用红蓝铅笔弄钱。 冯云生望着王大毛的右肩上方，问：我操！会不会被抓起来呀？ 王大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富贵险中求，但来钱真的很快。秦小勇、马富根、刘军都觉得可以一试。刘军说：我们派一个人先在起点站上车，如果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我们就不骗，就算去旅游一趟。 他们身怀红蓝铅笔，选择在七月上路，公路路线选择去德城，因为德城有旅游景点五清山，来往的人比较多，可能会比较好骗。 遗憾的是，他们一行坐上前往德城的大巴，就在车厢前上方看到一则刚贴的告示： 近来，我们接到很多旅客的投诉，车上有人用红蓝铅笔和易拉罐中奖的骗术骗人钱财，望广大乘客注意提防，不要上当受骗。 下面盖的是本市公安局的大印。 2001/7/27搞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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