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代(台灣)總共受到六次的政治性重大衝擊,這些衝擊有時是足以動搖國本的毀滅性的衝擊,使國人提高了反省的層次,也使得社會上層建築的文化掀起了壯大的覺醒運動:此運動首先肯定政治
體制必須迅速改革……文化上必須確立承繼民族傳統文化發揚光大的姿勢,積極推展鄉土色彩的文化。
就文學傳播的場域來看,在小媒介上,青年詩刊的蔚起,正是其中一個文化新生代集結發聲的顯明現象;在大眾媒介上,副刊的大變革,更是其中最受矚目的現象。1973年,高信疆接編「人間副刊」,從此
開展了台灣文學傳播的另一個新年代,且影響到社會文化、媒介經營、副刊論述,也辯證地使傳播中的文學產生了新的困境(向陽,1992a:56)。
受過新聞專業教育及訓練的作家高信疆,在七○年代台灣社會變遷走到「本土化」改革的浪潮中,透過副刊,發揮了文學傳播的功能,走出了舊有的副刊「文藝」格局,開創出一個與同年代社會、大眾
同一呼吸的「文化副刊」天地(向陽,1992b:184)。另一個造成文學傳播媒介運作強化的因素,來自報業本身的改革,陳國祥與祝萍 (1987:155-157;176-180)指出,七○年代「國內外環境巨大的變化,激起
民眾對國家前途、政局發展和個人福祉的深切關懷。資訊需求的日益迫切,導致閱報人口增加,而報業的發展環境更愈趨豐沃」;同時「各報的編輯走向,受到國內外政經情勢的影響,也普遍改變了重點方
向」,這提供給了副刊一個「改變」的契機,具體而言即是副刊內容的蛻變,「一改過去純文藝、休閒性為主,或雜燴式的內容,進而治文藝、學術與生活於一爐。題材也常機動性地配合新聞動向,作意義
的詮釋與評論。另在編排上運用美術編輯技巧,發揮現實的美感與新鮮感,使副刊與新聞、評論鼎足而三,成為報紙內容的主幹」。
五、六○年代台灣的報紙副刊多屬「傳統型副刊」,其特色不外:(一)以「文化為體,文藝為用」的編輯原則,走文藝、綜合性路線;(二)強調副刊的教化功能,同時並提供青年人訓練寫作的園地;
(三)在編輯作業上,強調副刊「守門人」功能,重視閱稿、退稿、改稿、壓稿及發稿過程之控制;(四)副刊內容不拘一格,不以「純文藝」自限;(五)副刊的版面內容有一定結構,以其刊登內容言,不外短
篇小說、趣味性短文、說理性短文及可讀性高的批評文章、連載小說等五類(4)。
七、八○年代的副刊則與此大相逕庭。1978年後,「人間副刊」與「聯合副刊」均已朝向「新型副刊」發展,隨後各報副刊陸續跟進。新型副刊的出現,使得副刊主編(傳播者)可以主動設定議題,乃
至建構議題,掌握讀者期待的媒介內容,這不僅改變了傳統副刊的既定概念,也創造了一個新的文學傳播模式。根據作者的觀察與歸納,此一區別在於:
(一)相對於傳統副刊的「靜態編輯」,新型副刊採取的是「動態編輯」的作法。副刊編輯不再只是來稿的整合拼版者,而是稿件的邀約者、發掘者和組織者。他巧妙地運用新聞編輯「議題設定」 (Agenda-
Setting) 功能,運用副刊作為大眾傳播媒介的特質,對於某部份社會議題加以凸顯、報導,從而引致社會及讀者的重視 (McCombs& Shaw, 1972:176-187)。
(二)相對於傳統副刊的「文藝/消遣」取向,新型副刊改採「文化/思想」取向。大量引進學者專家談論思想、學術及文化問題,使各類知識與讀者接觸,使學術、文化的深度討論進入大眾媒介之中。
(三)相對於傳統副刊的「疏離社會」態度,新型副刊採取了「介入現實」的編輯態度。透過「報導文學」,經由新秀作家對現實社會的敏銳感應新起的攝影工具,大篇幅報導台灣城鄉問題,打破副刊「
編輯室」的閉鎖。
(四)相對於傳統副刊的「忽視本土」,新型副刊以「觀照本土」的視角切入台灣既有的生活情境中,試圖建構來自土地與民間的文化形象,不問其為藝術、音樂或民俗,均加以論述,予以肯定。不過,
這也使得一般作家的發表園地銳減,文學傳播的影響力弱化。
(五)相對於傳統副刊的「迴避禁忌」,新型副刊勇於「試探禁忌」。政治議題、社會黑暗面以及各種社會、生活的「禁忌」,一一在副刊上被暴露出來,文學作品不再獨領風騷。
(六)相對於傳統副刊的「文字編輯」版面模式,新型副刊特重設計觀念,而開創出「美術編輯」版面模式。美術編輯可依據其平面設計專業認知,將文字視為圖形要素,由視覺上的點線面性能建構出圖
文形象合為一體的版面革命,副刊版面不再只是文字或媒介內容。
副刊的這種大幅轉變,當然影響到了八○年代後文學界的發展,也使傳統的「文人圈」逐漸模糊,寄基於大眾媒介的「大眾圈」則愈來愈形清楚。
副刊的轉變,除了相應於台灣社會變遷之外,也與台灣的報紙媒介發行數量呈高度成長有關。陳世敏 (1990:143) 的研究指出,光是由1972年至1977年間,「報紙銷數在五年間增加了一倍,六十六 (1977)
年底達到一百六十幾萬份」,「估計應為二百餘萬份較為合理」;而同時,在如此的媒介數量中,已經顯現出了「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自由企業型態。「少數獨大」成為報業自由競爭的結果,「大報為
了增加銷數,不得不走大眾化路線,以爭取不同階的讀者為目標,尤重迎合中低階層,注意力集中在量的增加。小報為爭取銷數,也模倣大報的通俗格調」。這一趨勢也使得台灣的大眾文化逐步形成。
但儘管如此,副刊對報紙內容仍然佔有重要地位、對文學傳播也還是扮演重要角色,除了媒介內容的改革之外,在七、八○年代之交,也與「報禁」限張政策有關,當時台灣的報紙,每天出版張數最多
三大張十二版,而副刊(特別是主要報紙副刊)以全版型式居其版面數之十二分之一,如扣除報紙廣告版面(約佔四版),即為八分之一,其對報紙發行、及廣告之影響自屬重大,對文學作家、文學論述的
傳播而言,亦見重大衝激,自然可以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