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过检票口的时候，母亲落泪了。
我长大了，要飞了，而母亲老了。
火车慢慢开动，可母亲流泪的面庞始终在脑中无法抹去，回忆沿着铁轨一幕幕
展开……
在小学的时候，每当考试前夜，母亲总是在我上床后，开始为我整理书包。她
坐在火炉边，认真地为我削着铅笔，然后把它们放进笔盒，检查文具是否备齐；最
后把书包系好。我常常趴在枕头上，看母亲为我削铅笔。一下，一下，母亲很仔细
地，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削着。那个时刻时间似乎停止了，屋子里很安静，只有
削下的木屑一片片落到火里毕毕剥剥燃烧的声音，感觉是如此安宁和温暖。母亲削
的铅笔笔头修长平缓，很漂亮，铅头也磨得很圆润。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母亲往
往为我准备三到四支铅笔。我经常到了学校后，把铅笔拿出来在同桌面前一亮，自
豪地说，“看，我妈给削的。”只是，我的考试成绩却常常不能让人满意。
可是，母亲从来没有为我的成绩责难过我。她除了督促我及时把作业做完外，
从不苛求我去争什么第一名。我从来没有听见她说过“要考第一名”，“只有念大
学，才有出息”，“XX家的孩子学习多好”之类的话。除了完成作业外，母亲从没
有给我安排过什么额外的习题或让我参加过什么辅导班。在她眼里，孩子的玩耍跟
学习是同样重要的。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认认真真地学，痛痛快快地
玩”。我玩得是够痛快的了，可学习只是过得去而已。有时我努力了一把，成绩上
去了几名，就很容易地得到了母亲的夸奖。就象我跑回家告诉她我跟同学打球又赢
了，她也夸奖我一样。当然在我因为考得不好或参加比赛输了而闷闷不乐的时候，
她从不会责难，而是对我说：“不错，儿子。下次再加把劲儿，我儿子肯定能行”。
每当我考完试的那天晚上，母亲会多炒几个菜，让我跟父亲喝几杯（我小学的时候
就经常跟父亲喝一两杯，喝的是果酒，也没有养成好杯中物的习惯），为我庆贺。
并不是为我的考试成绩庆贺，因为成绩还没出来呢。在母亲看来，只要孩子努力了，
就是一件值得赞赏的事。母亲从不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而当她发现我对某一
方面的事物感兴趣时，又总是及时地加以引导和鼓励。当我现在看到很多孩子的书
包里只有课本和辅导书、习题书时，常常想我那时多幸福啊。因为我喜欢看故事，
提问题，父母为我订了很多有趣的杂志，其中我最爱看的两本是儿童文学和少年科
学。（不好意思，我儿童文学一直看到上高中。）那时家里很清贫，可在买书买杂
志上父母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还记得有一次，我对母亲说，我要学小提琴。母亲
马上为我买了一把。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小提琴被我当吉他玩，弹的稀把烂。而母亲
也没有责备我，因为在她看来，这起码可以证明、也让我自己明白我不是音乐家的
料。
当然在这个社会里，我还得遵循这个社会的规则，考试，考试，升学，升学。
但是，与其他很多孩子不同，我从来没有把升学与工作、就业想到一起。我埋头读
书时，是因为我喜欢读；我自己努力考试考得好一些，一方面是要证实自己也不差；
另一方面也是让父母高兴。很有意思，他们越不勉强我，我越想考得好一点儿让他
们高兴。于是考试于我而言成了一个游戏。我常常成绩突然掉到二十名以外，又突
然跑到前几名。在中学时，我只拿过一次第一名。原因很简单，不服气第一名总是
被那些乖乖的小女孩占着，于是在某一学期努力备考，一举成名。之所以只有一次，
是因为我证明自己也行就足够了，人被名次之类的东西套着也太没劲了。
在母亲的眼里，孩子从来不是她的什么所有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同样需要尊
重的个体。母亲常常在饭后跟我聊聊家里的事，当我发表意见时，母亲总是很耐心
地倾听。对于我提出的批评，如果是对的，她也会很虚心地接受。她认为孩子与成
人一样需要尊重和信任。记得有一次，是上小学的时候，我被一个老师从课堂里拖
出来拖到教导处，原因是她认为我在昨天向她做了鬼脸，要我道歉，而我说我没有
做过什么鬼脸，当然也拒不道歉。在教导处，在胖胖的教导主任和其他几个老师的
围攻下，我仍然不知“悔改”。于是几个老师让我带他们到我家里去，并打电话叫
来了母亲。母亲骑着自行车匆匆地赶回来。当听完了几个老师七嘴八舌的表白后，
她没有打我或骂我，而是对老师们说：“我还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呢，急得我什么
似的，原来是这件事。还是留到课后解决吧，现在是上课时间，即使孩子有什么错，
也不能耽误孩子上课。而且我还要上班呢。下班后，我到学校来。”我记得，当时
那几个老师听了母亲的话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放学后，母亲来到了学校。
在老师又一次告完状后，她把我拉倒她怀里，说：“如果你真朝老师做过鬼脸，就
承认，承认了就没什么了，而且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谁没错，改了就行了。
妈希望的是听你说实话，你从来没骗过妈。”在我急得都要哭出来，再三否认后，
母亲转过身来对老师说：“我孩子不会骗我的。虽然我该相信你们，可我也相信我
的孩子”。
至今每每想起这件事，就鼻子发酸。我的母亲啊，她不是什么老师，也没有学
过教育学，可是她的话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影响了我的一生。或许连她自
己都没有想到过，这种信任和她处理事情的原则和标准对我今后成长的影响是多么
地重大。我不敢想象，如果母亲不问青红皂白，跟那些老师一起没头没脑地教训我，
我今天会变
成什么样。懦弱？自卑？抑或自暴自弃，过于极端？我不敢往下想，因为我看
到过那么多我们社会教育的“成果”。如果我是那样……每想至此，我就不寒而栗。
我是多么地幸运啊！
母亲经常告诫我的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讲道理；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
起别人”。在母亲的眼里，只有道理，没有权威。在母亲的熏陶下，我从来不盲目
地把学校的老师看得高高在上，只要是老师的话就去听；也从不照本宣科，迷信书
本或所谓的权威，而总是要认真地想想是对是错，多问几个为什么。在老师的眼里，
我是一个总愿跟他们“讲道理”，问问题，让他们头疼的学生。物理老师因为我做
小动作而踢了我一脚后，我会理直气壮地指责他打人是不对的；语文老师因为我的
百般“刁难”而气恼地让我出去的时候，我会大声地告诉她我要听课，如果不让我
听，我就到教育局告她；我也会在听完课后，对心存疑问的地方认真查证，证实老
师讲的不对后又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们指出来。老师们常常被我气得哆嗦，可他们也
没办法，因为我讲的是“道理”。
我没拿过什么省或国家的XX竞赛奖，也很少与三好之类的头衔挂钩，考上的大
学也很普通。在老师的眼里，我从不是一个好学生，即所谓的乖学生。可在母亲的
眼中，却始终是一个让她自豪的孩子。因为我健康地长大了，没有被扭曲，活得很
自尊，很自信，很有目标，很有活力，很有自己的想法。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给
我所营造的成长环境，使我在潜移默化中获得了很多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而这
些财富，我想不是我所上过的任何一所学校和教过我的任何一个老师所能给我的，
包括大学。
我的母亲啊，才是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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