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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雪有力量
                        喻普

    八十年代末先锋文学是个浪潮,是诱惑,也是个陷阱,催生了许多有才华的作家。浪潮过后,十数年来,能够依然保持先锋本色的,残雪应该说是一个突出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一贯命题严肃,思想前瞻,技巧缜密,视角陡峭。这期选发的短篇小说《传说中的宝物》,就是一部较为典型地反映出她创作风格的作品。该文虽短,寓意却异常深奥。乍一读会觉得这个故事在逻辑上是牵强和荒谬的,不符合生活真实,谁会不惜田地荒芜而去探掘什么“传说中的宝物”呢?但残雪这样写是有其深刻哲学意味的。我们只要围绕小说中的关键词——“宝物”进行拆解,就能明辨这部小说的含义。田氏父子魂牵梦绕的宝物它的真实性是令人怀疑的,它既不见任何文字记载,也拿不出具体的藏宝图来佐证。它的存在仅仅来源于祖祖辈辈不可靠的遗言口信。可田氏父子为什么又对这个虚妄之物确信无疑呢?因为它的存在经过了世代经验的积累和浓缩,是先验的,命定的,用不着个体意识的任何求证。我们知道,传说往往通过原始意象(又称原型primordialimages)向后世透露我们同祖先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另一种历史文本,宝物在这里就是一个原始意象,是一个种族记忆,是被压抑被遗留了的集体无意识。象征着人类的某种理想,某种欲念,如劳动,如著作。人类每个个体对这些行为的重复(田氏父子寻宝)只是对这一记忆强化的过程而已,为后世徒增经验罢了。这也是人类劳作的全部意义。而关于劳作的原始动机一直被当做秘密隐藏着,谁又追问过它的良莠呢?残雪是有良好洞察力的,残雪是高明的。她揭示出了人类劳作的不良动机以及它的悲剧色彩,这样也就动摇了劳作意义的基石,让人对原有的价值判断发生质疑,发生偏转,产生令人气馁的虚妄感。这是有力的反诘,根本性的颠覆。
    我们姑且不论残雪的结论正确与否。人生意义的问题是哲学家、政治家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小说家的工作只是提供了一个假说,用这个假说来提醒万千读者芸芸大众,让你在津津有味活着的同时偶尔想一下这问题,沉重一把。这就是她作品的力量所在,魅力所在。世界上许多大作家都这么干,后世常常把这样的作品奉为经典。前不久残雪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有一段话很耐人寻味:“我认为我的作品并不比他们(卡夫卡等)差。……因为我写的东西是谁也写不出的。我想,正如博尔赫斯成了西方的传统一样,我的文学也许会成为将来中国的传统。” 


原载《小说选刊》2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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