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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三爷从小又深得父亲真传……
这小子从小就嘴巧过人,加上脑子又特别好使,十三岁跟着老头子一亮相,就在讶
行里博得个满堂彩,可惜世道变了,白二爷还没来得及“择木而栖”,这行当便销声匿
迹了。最后,只落得在街道维修队当个泥瓦小工子,靠着给师傅们打哈哈混日月。壮志
未酬,闲暇只好对着鸟笼子跟鸟儿练练嘴皮子,生怕把一身绝技丢了。白三爷从来无心
问鼎“虬龙爪”,只顾梦寐以求“落凤枝”,因此在爱鸟界的人缘儿极好,深得老少爷
儿们的爱戴。
要不,大伙儿怎么都想到他呢?
但谁也没曾料想到,平时那么个随和的主儿,经鸟友们一请、二请、三请,就是不
为这顶乌纱帽所动,愣不迈出自己那小小的“茅庐”。劝急了,他竟不冷不热地扔给了
人家这么一句:
“您哪!我白三儿不犯那个瘾!”
为此,当主席和副主席选定了,鸟友们就开始为乌协寻汾位叫劲儿的秘书长。但不
知为什么,挑来挑去,大伙儿竟挑中玩乌纯属玩票性质的白三爷。更令人不解的是,这
小子近半年:更难得露面儿了,可乌友们却仍一致认为:鸟协秘书长非他莫属。
白三、白三爷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
说到这儿,必须首先提到白三爷的父亲。您知道,老年间,儿曾经是口外甘草、发
菜、皮毛、牲畜的集散重地。为此,一批:嘴皮子吃饭的人便在这儿应运而生了。一般
的靠着拉个捐、搭线、敲个边鼓儿,也能混碗饭吃。而那高级一点的就懂得“良禽木而
栖”了。凭着那嘴皮子上的绝顶功夫,为主子东拼西闯,到:来自己也落个吃香的喝辣
的。但这必须要有眼力,东家一定要j准了,行话称为选定“落凤枝”。白三的父亲属后
一种,在同行:属拔尖人物儿。
而白三爷从小又深得父亲真传……
这小子从小就嘴巧过人,加上脑子又特别好使,十三岁跟弓老头子一亮相,就在讶
行里博得个满堂彩,可惜世道变了,白二爷还没来得及“择木而栖”,这行当便销声匿
迹了。最后,只落了在街道维修队当个泥瓦小工子,靠着给师傅们打哈哈混日月。壮志
未酬,闲暇只好对着鸟笼子跟鸟儿练练嘴皮子,生怕把一身窒技丢了。白三爷从来无心
问鼎“虬龙爪”,只顾梦寐以求“落父枝”,因此在爱鸟界的人缘儿极好,深得老少爷
儿们的爱戴。
要不,大伙儿怎么都想到他呢?
但谁也没曾料想到,平时那么个随和的主儿,经鸟友订请、二请、三请,就是不为
这顶乌纱帽所动,愣不迈出自己那小、的“茅庐”。劝急了,他竟不冷不热地扔给了人
家这么一句:
“您哪!我白三儿不犯那个痛!”去。
遥想当年,乾隆爷为戍边子弟钦定此城时,曾御笔亲书此并为“漠北第一泉”。后
辈儿孙欲延世泽,便纷拥至此,顺着茶楼酒肆,沿东西发展,争相盖起一座座作坊店铺,
致使各种小吃喝、各类小玩艺儿的门面,一时间缀满了这左右两条裤腿儿,热闹得实在
可以。据说,一位末代翰林回乡探亲,曾为此慨然落泪,激动之余,连声赞道:“果不
负皇恩浩荡,咱们这地儿也有自己的天桥啦!”当然,近二三十年,大裤裆胡同也曾大
大地冷落了一阵子。但世事多变,最近几年,却又开始时来运转了。随着四周高楼大厦
的拔地而起,一时间两条裤腿儿里门面重修,店铺重开,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更胜过
当年的繁华热闹。而两条裤腿儿交接处的古泉居茶楼,更因其紧傍古井,扼守要害,自
然先声复业,很快成为这闹市区令人瞩目的一景。
白三爷牵着小驴儿,终于穿行到大裤裆深处,他停下了。
茶楼老掌柜,六十多岁,重操旧业,大有祖风,老远一眼就认出了白三爷,一溜小
跑,人尚未到,声儿就先送到了身边儿:
“嗬!白三爷,您今儿个也有工夫来赏脸了!”
“瞧您说的!”白三爷满脸堆着笑,“都怪我白三儿平时少问候,您就替我耽待着
点儿!”
“这是哪儿的话!”老掌柜透着近乎,“想当年,您父亲就常来这儿赏脸,有多少
买卖就是这儿做成的!我打小儿就常伺候他老人家,可您这几年?……”
“唉!”白三爷似有难言之隐。
“别、别!”老掌柜忙劝慰,“好汉秦琼还有个卖马的时候呢!瞧您这印堂,好运
道来了!您请,请!”
“我这驴?”白三爷问。
“放心!”老掌柜的笑纹儿更密了,“祖宗的章法能少了吗?那
乾隆爷拴御马的拴马石,早又在并边儿立起来了。外国人就喜欢这个。”
“那,给您添麻烦了。”白三爷递过驴缰。
“瞎!”老掌柜恰如其分地来了点儿不高兴,“瞧您说到哪儿和哪儿去了!您哪……
小顺子!一壶龙井,不准收钱!”
小伙计吆喝着一答应,白三爷便一甩手儿踏进了多年不进的古泉居茶楼。
二三十年了吧,朦朦胧胧,似乎眼前一切依然如旧。但仔细看来,恍恍惚惚,又好
像四周有点什么异样。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胸脯子里顿时涌上一股热乎乎、酸溜溜
的滋味儿,拌着、搅着,直戳心窝子,直冲眼眶子。
一时间,白三爷有点呆了、傻了、蔫了……
白三爷在发呆,但老掌柜却顾不上回头照应。他正牵着那头小瘸驴儿在乾隆爷的拴
马石旁发懵。这算哪码子事儿啊?且不说白三的父亲从不亲手经营牲口,就说一改父风
也不该捣腾这瘸腿儿驴啊!瞧瞧这驴模样儿:身架子忒小,全身就扛着个可笑的大脑袋
了。浑身褐灰,只显出个白色的贪吃嘴头子。左后蹄儿很明显从小受过治,走起路来,
三步一瘸,两步一拐,颠儿颠儿地露出一付傻里傻气的可怜相。如今这是什么年月?这
驴还有谁来要啊?老祖宗!白三儿这是做的哪门子买卖啊?
啊!……不对!……这驴哪儿见过?……
老掌柜正在犯疑,茶楼上白三爷那股劲头儿已经过去了。正倚桌而坐,手端扣碗儿,
右腿儿搭在左腿儿上,有板有眼地品茶呢。刚等老掌柜在乾隆爷留下的御拴马石上拴好
了小瘸驴儿,他已品完了一碗茶,探头窗外,分外客气地喊上了:
“劳您驾了,朝我那小驴儿屁股拍三下!”
老掌柜又是一怔,懵得更晕头转向了。但他还是不敢怠慢。
只好抖着手儿按老主顾的吩咐行事。一下、两下,哪想刚等拍到第三下,那小瘸驴
儿便骤然昂起脑袋大声嘶叫起来,长吁短叹,声震遐迩,差点儿把老掌柜吓得掉进了古
泉井。
白三爷笑了,似乎茶喝到这时才喝出点味儿来。
老掌柜迷迷瞪瞪地回来了,他越想就越觉得晕晕乎乎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白三爷彻底扔掉了他的鸟笼子,成天牵着他那瘸腿小驴儿,开
始在这老茶馆里泡上了。而且还泡得颇有耐心,每天还必定三番五次地去拍那小驴儿的
屁股,似乎就是专门为听那长吁短叹的驴叫,来取这门乐子。
听驴叫?这可是连老祖宗都不敢想的解闷法子!
老掌柜越瞧越觉得纳闷儿,一见到那瘸腿小驴儿就犯迷糊。这一天,他禁不住借着
冲茶续水就想捣腾点儿底细:
“三爷!这、这驴我好像哪儿见过……”
“是嘛?”白三爷不动声色,“您老真好记性。”
“您、您这是到底做的哪门子买卖?”
“嘿嘿!”白三爷还是微微一笑,“玩玩儿。”
“玩驴?……”
“老掌柜!”白三爷整襟而语,“我白三儿总不会脖了上挂镰刀——玩玄吧?”
“那您?……”
“您放心!”白三爷更加正气凛然,“我打保票辱没不了您的茶楼!”
“这、这……”
“您先忙着!”白三爷却要起身外出,“我那小驴儿又憋得慌了!”
“哦……”老掌柜呆了,惘然间只感到眼前有过去和现在的两条线头儿,飘飘忽忽,
可就是怎么也接不起来。突然,那茶楼外的小瘸驴又长吁短叹地叫个不停。刚等白三爷
面带光彩重新入座品茶时,就听得窗外传来一片人群涌动的嘈杂声。老掌柜不安地向白
三爷扫了一眼,只见这位主儿兴奋中却很镇静,仅仅自言自语似地来了这么一句:
“总算盼出个头儿了……”
老掌柜惊诧地忙探头向窗外望去,就看见茶楼外在一片人群熙攘声中,一位形体特
殊的主儿,正背着个罗锅儿,眨巴着双烂眼边儿,撅着张不长胡子的婆婆嘴,迈动着两
条罗圈腿儿,围着御拴马石旁那头瘸腿小驴儿转来转去,久久舍不得离开。老掌柜脱口
惊呼了:
“是他!……”
是谁?粗看这主儿,满脸油泥儿,一副严肃相,除了面目苦了点外,真搞不清他是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或是六十岁。再看穿戴,更是古老陈旧,只见他光身子穿着
一套长年不换、油渍麻花的中式裤褂,赤脚跋拉着一双补来钉去、实纳鞋帮的变形牛鼻
子鞋,真可谓要多艰苦有多艰苦,要多朴素有多朴素。可又有谁能料想到,就是这么一
位极不显眼的主儿一露面,却在大裤裆胡同里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一群西装革履、浓
妆艳抹的男女青年,竞相跟踪围观,人涌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比这老城闹市区初次出
现外国人还热闹。
嗬!大裤裆深处开锅了!
但这位主儿对此却置若罔闻,如入无人之境,只顾抖动着两条罗圈腿儿,围着那头
小毛驴儿转。渐渐地,他竟在一片嘈杂的哄闹声中站住了,轻轻地摩掌着小瘸驴儿的脖
子,红眼边里还扑簌扑籁滚出两行热泪。
老掌柜望着望着,似看到眼前那两条线头儿猛地撞在了一起,好像有两头驴影儿也
跟着碰合了。老掌柜再一晃悠脑袋,心里透亮了,竟不由地自言自语嚷嚷上了:
“我说在哪儿见过这头小驴儿呢……”
“可那头早死了。”白三爷在他身后微笑着纠正。
“三爷!”老掌柜转身赞叹了,“真有您的!原来您唱的是这出戏!”
“瞧您说的,”白三爷却透着谦和,“论唱戏,我算得了什么?老掌柜!充其量咱
只不过是个敲边鼓儿的。你瞧!真的角儿这才出场了。”
“哦……”又是一声由衷地赞叹。
但那位被称为“角儿”的人,竟不顾自己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搂着小瘸
驴儿失声痛哭了。
也真凑巧,小瘸驴儿也在这时开始了长吁短叹的嚎叫。
这时,白三爷一抖袖子,再整衣褂,不失时机地紧跟着走出了茶楼。
“哦!”老掌柜大彻大悟了……
2
白三爷站住了,嘴角旁挂出了几缕洒脱的笑纹儿。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更密了。致使各酒楼、小店、各类铺面儿里的主顾们,一
时间几乎都被抽空了。
但白三爷似乎又不急于进去了。
他旁观者似地站在人群之外,背着手儿,眯着眼儿,仿佛正
在欣赏一幅难得的好画儿。不!更好像一位唱压轴戏的名角儿、台前的“急急风”
敲得越响,他就越不急于出场,越沉得住气儿。
白三爷眼角旁也挂上了笑。
往事烟云似地在他眼前飘荡开了。玩驴、终于玩出这么个歪脖子树杈子来。他透过
人群缝儿,久久望着那位只顾搂着小瘸驴痛哭的主儿,渐渐地两只眼珠子竟不转动了。
这个人?……
是的!这里是该说说这位不凡的人物了,要不然显不出白三爷得了祖宗真传。
常言说得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话要用到这位衣著相貌均很脱俗的主儿
身上,那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但要详细讲到他的身世,还必须说到一宗事儿。不说这
个,这位人物的特殊价码儿就显示不出来。
孔子曰:食不厌精……
据说,咱们的老祖宗就是以吃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您瞧瞧!北方越吃越大、
越吃越野,什么驼峰、熊掌、犴鼻、鹿唇。而南方则越吃越细、越吃越精,什么银鱼、
明虾、海虱、鲇鱼须。并且各有创造,争相发明。也是据说,南方已由色、香、味,过
渡到“声”,已开拓到专吃胎里的小自鼠。活蹦乱跳的,沾上咸水往口里一送:一叫。
咽进嗓子眼儿:二叫。落到胃里:三叫。绝!顾声思名,此珍馔曰:三叫,虽这只是传
闻,不足为信,但北方却绝不甘落后,早在数百年前就卓有成效地又端出一道佳肴:汤
褪驴!君不闻名谚:天上的鹅肉,地上的驴肉!仅此一斑,就足可知其在中国名菜史上
的地位了。
汤褪驴的发祥地则是老北京的青龙桥。
据说,卤制这种驴肉并非是驴即可:老驴肉老,病驴肉邪,死驴肉恶,而杀一般壮
驴又违背天理。为此,青龙桥的汤褪驴是专
门精选那非老、非病、非死、非用之驴。即一生下来就先天带着残缺之驴,或出世
不久就受伤难愈之驴。您哪!这样煮了,睡觉才能睡得安稳。还是传说,汤褪驴还不准
一起手就血糊淋拉地动刀子。血放了,神散了,味儿也就跑没了。祖传的绝招儿是:先
在平地上深挖四个小坑儿,然后再把活驴的四条驴腿直挺挺插进去。这样,任是那再顽
固不化的驴儿,也陷地为牢再难挣扎半分。随之,便是用整锅滚烫的开水向驴身上浇去,
直至驴儿长嚎短叫在全身筋腱肌肤的活蹦乱颤中死去。这样,既保证了满腔热血尽浸在
肉丝之中,又保证了肉质的色、鲜、活、嫩。但这仍不是关键,关键是在驴儿开、剥、
宰、割后那一煮。虽然其间仍有种种秘方和绝招儿,但这关键之中的关键却又在那锅历
数百年、煮驴无数头的珍贵原汤了。
这才是荟萃,这才是精华!
也是传说。据说到“老佛爷”修万寿山那阵子,汤褪驴的老主人临死已为三个儿子
留下了万贯家产。但兄弟间宁可不要百亩良田、半街铺面、无数金银、数座宅院,就是
拼死拼活要争那锅闻名遐迩的驴肉汤。到后来,哥儿仨竟争得头破血流反目成仇,官司
直打到慈禧老太后大红人儿李莲英的门下。还是据说,这位大太监一辈子就办了这么件
好事儿,他主张长兄嫡传,才避免了三兄弟砸锅漏汤的悲惨结局,使老北京的老主顾们
保住了这点儿口福。
从此,青龙桥的驴肉就更引得“京师万人馋”了。
但说到这汤褪驴又何时香飘塞外的?就又须提提老古话儿了。听老人讲,乾隆爷待
此座塞外名城筑成后,便钦命一位宗室贝子率领一支八旗子弟屯兵于此。而这位封疆大
吏虽也愿为王命肝脑涂地,但就是舍不下青龙桥这一口儿汤褪驴。好您哪!没了这么点
滋味儿,那肝啊、脑啊的也都跟着没了,还拿什么玩艺
儿为皇上往地下涂呢?奏请圣上把青龙桥搬到口外,不但显着让人笑话,就是让其
他王爷大臣知道了也不让啊!京师里谁不贪这满口香?于是便有一位汤褪驴的帮工小伙计,
在这位封疆大吏的亲信策划下,暗中偷得了主人那份儿泡制汤褪驴的绝技,尤其是还盗
得半罐子那秘不外传的原肉汤,追随大驾,连夜潜逃至此。据说,自从这塞外名城有了
这一宗美味儿,这位封疆大吏便勇武倍增、忠贞复加,致使大清江山数百年来无后顾之
忧。虽此仅为老者传说,只供姑妄听之。但那位小伙计确实从此露脸塞北,很快就成了
名闻口外的驴肉陈了。
说完这宗事儿,就该说到人了。白三爷只觉得思绪飘飘忽忽,往事却在眼前越来越
清晰了。
驴肉陈代代单传……
传到第九代驴肉陈的时候,不但大清国早已寿终正寝,就连民国也快玩儿完了。但
闻名遐迩的汤褪驴的声名却丝毫未减,只不过由将军府流入到市井之中罢了。
那时候的大裤裆胡同,四周虽少有高楼大厦,却有自己一种独特的风情。每当一大
早,东西两条裤腿儿便灌满了一股烟熏火燎气儿。铺面一开,各类小吃喝店就竞相敲响
了锅铲、铁勺、擀面杖,刹那间一片各有特色的叫卖声便随之而起。有的拖长音儿,有
的放短调;有的高亢入云,有的声重入地;有的似吟,有的似唱。此起彼伏,交织和鸣,
混乱中不失和谐,嘈杂中却很协调。叮叮当当,吃高喊低,组成了一曲古老的市井交响
乐。这其中最富魅力又最感染人的是这一声:
“哎!……刚出锅的驴肉啊……油油……驴心、驴肝、驴肺、驴大肠啦……”
只喊一遍,绝无二声,但这已产生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只见人群闻声而动,争先恐
后齐向古泉居茶楼拥去。不过这仍是先
动闪向两旁,一个个提心吊胆地顺声儿望去:
哦!老驴肉陈殁了……
就看到在那小瘸驴儿拉的木轱辘车旁,只跟着那位畏畏缩缩的小罗锅儿,正战战兢
兢地向着大伙儿走来。小瘸驴三步一拐,木轴辗两转一吱。庄严、肃穆,不象是卖肉,
倒像是赶来一辆灵车。当时,上了岁数的主顾们即预感到不祥“莫非众驴冤魂向老驴肉
陈讨债了?
果然不出所料……
事后老少爷儿们才知道,头天晚上有人来报讯:终于给十五岁的小驴肉陈说成一门
亲。老驴肉陈兴奋异常,当即灌下一瓶老白干儿,并且还带醉汤浇了一头歪脖子驴。但
不该的是,等宰剥了刚一下锅,他又仰着头儿干了一瓶。而且越喝越来劲儿,竟然提着
剥驴刀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谁料想惨祸就此而生。半夜,老驴肉陈在睡梦中一个打挺,
只听咔嚓一下,身未翻过,剥驴刀就明晃晃地直向自己胸脯子砍去。据说,似乎是这老
光棍儿梦见了未来的小孙子向囱驴肉的开锅爬去,急忙抢救,才落得这么杀身成仁、舍
生取义。惨啊!可这位市井好汉即使只剩一口悠悠气儿,却仍很关心着汤褪驴这万年不
败的事业。血糊淋拉的,还不忘谆谆叮嘱自己那吓得半死的罗锅儿子:
“小子!别、别发悚,一定得把媳妇儿娶回来!咱可不是寿星老儿拉旱船——单凭
个脑袋晃。爹从小就给你吃驴鞭和驴肾,你内秀!十代单传的驴肉陈可不能断了根儿……”
得!从此小驴车旁就只剩下这位不起眼的主儿了。
但小驴肉陈却没有娶到老婆,似乎随着爹死媳妇儿也就跟着飞了,当然跟着也就把
老驴肉陈的孙子给耽误了。您哪!这小子罗锅得厉害,仿佛连声儿也给窝回去了,天生
的结巴。没了那市井好汉给他作主,谁还再愿把闺女嫁给这小窝囊废?好在这小
动闪向两旁,一个个提心吊胆地顺声儿望人:
哦!老驴肉陈殁了……
就看到在那小瘸驴儿拉的木轴鞭车旁,只跟着那位畏畏缩缩的小罗锅儿,正战战兢
兢地向着大伙儿走来。小瘸驴三步一拐,木轴辗两转一吱。庄严、肃穆,不象是卖肉,
倒像是赶来一辆灵车。当时,上了岁数的主顾们即预感到不祥“莫非众驴冤魂向老驴肉
陈讨债了?
果然不出所料……
事后老少爷儿们才知道,头天晚上有人来报讯:终于给十五岁的小驴肉陈说成一门
亲。老驴肉陈兴奋异常,当即灌下一瓶老白干儿,并且还带醉汤浇了一头歪脖子驴。但
不该的是,等宰剥了刚一下锅,他又仰着头儿干了一瓶。而且越喝越来劲儿,竟然提着
剥驴刀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谁料想惨祸就此而生,半夜,考驴肉陈在睡梦中一个打挺,
只听味嚏一下,身未翻过,剥驴刀就明晃晃地直向自己胸脯子砍去,据说,似乎是这老
光棍儿梦见了未来的小孙子向囱驴肉的开锅爬去,急忙抢救,才落得这么杀身成仁、舍
生取义。惨啊!可这位市井好汉即使只剩一口悠悠气儿,却仍很关心着汤褪驴这万年不
败的事业。血糊淋拉的,还不忘谆谆叮嘱自己那吓得半死的罗锅儿子:
“小子!别、别发惊,一定得把媳妇儿娶回来!咱可不是寿星老儿拉旱船一一单凭
个脑袋晃。爹从小就给你吃驴鞭和驴肾,你内秀!十代单传的驴肉陈可不能断了根儿……”
得,从此小驴车旁就只剩下这位不起眼的主儿了。
但小驴肉陈却没有娶到老婆似乎随着爹死媳妇儿也就跟着飞了,当然跟着也就把老
驴肉陈的孙子给耽误了。您哪!这小子罗锅得厉害,仿佛连声儿也给窝回去了,天生的
结巴。没了那市井好汉给他作主,谁还再愿把闺女嫁给这小窝囊废:好在这小去。可那
位主儿还是视而不见、旁若无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搂着小瘸驴儿哭得更痛心了。
致使白三爷一看,得意之情顿时全消,悲切之意片刻即起,眼含热泪,急切地跨前一步。
无语凝视片刻,这才手扶着乾隆爷留下的御拴马石,强忍哀伤,轻轻地呼唤上了:
“陈爷!……”
陈爷?是谁首次这样亲切地、恭敬地、厚道地、尊重地、诚恳地、恰当地称呼这位
残缺、邋遏、窝囊、不起眼儿,却又关系大裤裆荣辱的主儿?白三爷?因而这两个字儿
刚一出口,便引起了一片巨大的连锁反应。不但围观者“陈爷、陈爷”地为之回荡,就
连小瘸驴儿也跟着长吁短叹地相呼应了。
当然,陈爷的失声号陶也绝不亚于这声势。
“陈爷……”又是悲悲戚戚的一声。
“哦、哦哦哦,”哭声中文文的结巴,“我的驴、驴、驴啊!……”
“它还在!”白三爷柔情地提示。
“早、早早早,”抽泣中时时地打呃,“早死、死、死啦……”
谁说的?”白三爷断然否定。
“是、是是是,”泪水中长长的拖腔,“是没、没、没了……”
“这不是!”白三爷着重地一点。
“哦?”号陶顿止。
“您瞧瞧!”白三爷还在提示,“这小驴儿的身板儿、个头儿、毛色儿?再瞧瞧这
白嘴头子、瘸驴蹄子、怪脾性子?”
“这、这……”显然懵了。
“不信是不?您再问问它自个儿!”白三爷照准瘸驴屁股就是三下。
长吁短叹,似在呼应,摇头摆尾,仿佛首肯去。可那位主儿还是视而不见、旁若无
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搂着小瘸驴儿哭得更痛心了。致使白三爷一看,得意之情顿
时全消,悲切之意片刻即起,眼含热泪,急切地跨前一步。无语凝视片刻,这才手扶着
乾隆爷留下的御拴马石,强忍哀伤,轻轻地呼唤“陈爷!······”
陈爷?是谁首次这样亲切地、恭敬地、厚道地、尊重地、诚恳地、恰当地称呼这位
残缺、通遏、窝囊、不起眼儿,却又关系大裤裆荣辱的主儿?白三爷?因而这两个字儿
刚一出口,便引起了一片巨大的连锁反应。不但围观者“陈爷、陈爷”地为之回荡,就
连小瘸驴儿也跟着长吁短叹地相呼应了。
当然,陈爷的失声号陶也绝不亚于这声势。
“陈爷……”又是悲悲戚戚的一声。
“哦、哦哦哦,”哭声中文文的结巴,“我的驴、驴、驴啊!……”
“它还在!”白三爷柔情地提示。
“早、早早早,”抽泣中时时地打呕,“早死、死、死啦……”
谁说的?”白三爷断然否定。
“是、是是是,”泪水中长长的拖腔,“是没、没、没了……”
“这不是!”白三爷着重地一点。
“哦?”号陶顿止。
“您瞧瞧,白三爷还在提示,“这小驴儿的身板儿、个头儿一毛色儿?再瞧瞧这白
嘴头子、瘸驴蹄子、怪脾性子?”
“这、这……”显然槽了。
“不信是不?您再问问它自个儿!”白三爷照准瘸驴屁股就是三下。
长吁短叹,似在呼应,摇头摆尾,仿佛首肯。
“哦、哦哦……”小瘸驴又一次被搂紧了。
“您还呆在这儿干什么?”白三爷显得更通情达理,“还不牵回府上,爱怎么亲热
就怎么亲热去!”
“您、您您……”结巴里已全剩下了感激。 |
“瞧您!”白三爷变得更落落大方了,“这论谁和谁呀?大裤裆胡同里谁不知道:
我爹和您令尊还拜过把子呢!从小儿一个锅里抡马勺儿,咱俩不也就像亲弟兄吗?您,
您牵走!您牵走!”
“好、好人哪……”这位差点儿跪倒。
围观者还没反应过来,白三爷已经从御拴马石上解开驴缰绳,谦恭而又豪爽地递在
这位手里,留下一大群傻帽儿站在那里发懵,他陪同这位打道回府了。
小瘸驴驮着一个又一个谜在前头走,白三爷颇有分寸地在驴屁股后慢慢跟着。但那
脸上的笑纹儿却越来越密了,似乎越绷就越绷不住。突然,有谁从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猛一回头,啊!就见一位洋装小伙子紧跟在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开腔,这小匪派儿已经
主动搭上话了:
“等等!茶楼上有人找您!”
“哦……”白三爷一怔。
|
“三爷!”老掌柜这时才开了口,“瞅瞅这情份儿,您还能不回去么?”
“您哪!”白三爷哽咽得更厉害了,“真不愧姜是老的辣,可您就不该愣把我往这
是非窝儿里扯啊!”
“不扯?”老掌柜声儿也很凄凉。“事儿可就闹大发了!陈爷不出山,大裤裆胡同
可眼瞧着给毁了!”
“那是陈爷的能耐!”白三爷坚持认为。
“瞧您!”老掌柜有点儿发急。
“凭我白三儿能有什么本事?”白三爷仍不退让。
“好、好!”老掌柜也来了绝的,“那就听听陈爷怎么说吧!”
“哇!……”陈爷却又是一声惨人的号啕。小驴儿也马上嘶叫着呼应了。
“您?!……”老掌柜还是只顾盯着白三爷。
“我?!……”白三爷还是只顾得痛苦地摇着头儿。
“哇!……”又是一声绝望的号啕,又是一声呼应的嘶叫。
“三爷……”老掌柜又恰到好处地轻轻呼唤一声。
“这……唉!”白三爷只得仰天一声长叹,“老掌柜,真有您的!我白三儿还能说
什么呢?就是火坑,我白三儿也只好咬着牙往下跳了!”
“够意思!”老掌柜及时地一伸大拇指,“我老头子替大裤裆胡同烧高香了!”
陈爷也难得地咧嘴乐了……
不知白三爷是能避邪还是能压阵,说也奇怪,自从他一回到陈爷府邸,那御马石畔
的瘸驴和木轱辘车就少了一多半儿。又过了半天,就连那位自称是驴财神亲儿子的小玩
闹也骤然改了口:
“谁给爷儿们造谣?除非瞎了眼睛才能看上他!红眼圈儿、烂眼边儿、不满五尺的
老罗锅儿、内渍麻花地他配狗去吧!”
得!驴财神又跟着倒了大霉!
古泉居茶楼外,正气显然一转眼就回升了。人们一开头还总嘀咕,白三爷是不是和
这帮子争创名牌的各种驴肉陈有什么关系?但一细瞧,大伙儿就发现不是这么一回子事
情。即使只剩下了一个冒牌货,也架不住人家眼勤、腿勤、嘴勤,嚷嚷的声音能把整个
大裤裆胡同灌满了,喊得连茶楼都直颤悠:
“诸位、诸位!谁爱卖驴肉我管不着,可有一点儿,千万别沾陈字这个边儿!话说
前头了,我白三儿受陈爷委托,就专管这冒名顶替的事儿!诸位、诸位!该姓什么您还
姓什么,驴肉陈这块老招牌可不愿招苍蝇!要不然,可别怪我白三儿告你坑、蒙、拐、
骗、外带诈!”
瞧!冒牌货果然闻声逃窜了!一正避百邪嘛……
更绝的一手是,人家回来刚不几天,十代单传的汤褪驴肉就又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这天一大早,就听得古泉居茶楼前一阵小鞭炮儿乒乒乓乓山响,人们刚让震到路两边儿,
就只见那头小瘸驴儿拉着那辆木轱辘车,又肉香扑鼻地轱辘过来了。驴车后还是
跟着那么位油渍麻花、不吭不哈的小罗锅儿,只不过如今年龄大了点儿。
像梦、简直像是一场梦……
如果没有那小瘸驴儿身上的披红挂彩,大伙儿一定会以为时间又倒退回好几十年了。
多亏了这位驴财神虽然身段儿毫无变化,但脸上却添了许多抽抽巴巴的皱纹儿。就凭这
个和那个鞭炮儿震响,才总算又把大伙儿给拉回此时此地来了。
老少爷儿们!活幌子又打出来了……
于是紧跟着驴车停下,人们稍一愣怔,便轰一下把一锅真正的、嫡传的、名副其实、
不折不扣、期待已久的汤褪驴肉给抢购一空,临了还差点把驴财神挤压在驴车下。玄了!
可为民造福的白三爷呢?……
尊重陈爷也不该尊重得不露面儿了?大伙儿正在捧着热腾腾的驴肉纳闷儿,就猛听
得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小鞭炮声。惊魂未定,就又觉眼前闪起一片火树银花。光焰刚落,
就只见古泉居茶楼上意外地闪现出一块白底黑字儿大招牌。硝烟散尽,这才在招牌下显
出了幕后英雄白三爷。可就在这工夫,他也是一手拿着营业执照,一手恭恭敬敬地搀扶
着惊魂未定的陈爷。也正因为这样,才衬托出那自底黑字儿大招牌的古色古香、光明正
大!致使大伙儿一瞧,便不由得肃然起敬。忙抬眼向前望去,只见招牌上堂堂皇皇写着
十个大字:
驴肉陈驴肉开发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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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他颤着声儿问。
“我?”她眉梢儿一挑,“我倒要问你:还要把这老古董儿拖在地下多少年啊?”
“什、什么?……”白三爷给问懵了。
“还什么、什么呢?”她又手儿一叉,“缺德带损人!连个女人都不让人家见,就
想一辈子拿这窝囊废当猴子玩儿!”
“造、造谣!”白三爷试着反抗了。
“得了吧!”她又鼻子一哼,“你背着这位驴财神,到底捞了多少?”
“天理良心,祖宗不容!”白三爷指天发誓了。
“说得好听!”她又是几句,“防疫站、税务局、工商联、居委会,甚至还有派出
所的个别人儿,你到底里里外外打点了多少钱儿?”
“那、那是祖宗的章法!”白三爷竟失口而出。
“什么?!”她冷笑了,“瞧瞧!好些事儿就让你们这些出土文物儿给毁了!”
“我、我是为了陈爷!”白三爷严正声明了。
“哼哼!”她又冷笑了一声。
“你、你你你你?!”白三爷义愤填膺了。
“你靠边吧?”她猛地脸儿一绷,转身进屋,随手把门儿关了个山响。
白三爷被晾在干滩上了……
眼瞅着紧闭的屋门,他委屈,他惶恐,他感到没着没落。就只顾得暗骂刘老头子帮
助婊子勾引人,却不懂这娘儿们早自有自己的打算了。说穿了看,人家就是要洋模洋样
洋打扮,就是要专门这样去招引驴财神。好您哪!据说这叫什么“启发人的性本源”,
让窝囊废也能喷出股子火儿来,也好自己挣扎着出土不当老古董!白三爷面对着空空荡
荡的楼道似乎没辙了,只好骂骂咧咧地下了十九楼。
他妈的!你才缺德带损人!……
但骂大街绝对解决不了问题。于是白三爷一跑出宾馆,就连夜又摸上了古泉居茶楼。
懂祖宗章法的人儿都在这里,还得动员大伙儿一起上啊!果然,老掌柜听白三爷这么一
说,又挨家把各路好汉招集到了茶桌儿旁。要知道,各路英雄均因不在应邀之列,心里
本来就有点儿愤愤不平,再听白三爷这么一说,马上便更觉言之有理!
瞧!大裤裆胡同又迅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了……
本来嘛!姓刘的为什么不请在座的诸位,却单请一个驴财神?这不单单是小瞧了老
少爷儿们,更重要的是这里头一定有鬼呀!仿佛是有意配合这种判断,恰好又有一位老
伙计摸黑来报新的消息:刘老先生娶的是位外国老伴儿,听说还生了两个半土不洋的小
崽子哪。听听!早让洋娘儿们把魂儿勾跑了,心里头还能留着老祖宗吗?这次回来表面
是惦记着大裤裆胡同,实际上是想往外拔大裤裆胡同的风水!为的就是把塞外一绝的汤
褪驴给弄走了,好再回美国去发大财呀!议论结果,白三爷便被公推为“国宝”的主要
保卫者,而大伙儿则誓死作为他的坚强后盾!
“明儿个他要再来,”爆肚儿张说,“我要给他个正眼儿,算我缺德没志气!”
“他想尝我的芝麻火烧,”烧饼刘说,“做梦吧!馋死这老狗日的!”“我把他臭
死!”修脚李说,“他要搓澡?他想修脚?呆着去吧,爷儿们不伺候!”
“看我的了!”肉串杨一拍胸脯儿,“他想拔走咱大裤裆胡同的风水,没门儿!”
得!众志成城了……
白三爷果然不负众望,刚听大伙儿喊完了,又摸黑赶到了陈爷的府邸。小油灯下,
只见这位“国宝”正孤孤单单、昏昏悠悠盘腿儿坐在火炕上。借着灯光,后墙上映出个
老大的罗锅儿来,小山似的。看得出,这位主儿还没有彻底缓过神儿来,还像在做个没
完没了的梦。白三爷一瞧陈爷这副神态,爱主之心竟使他不禁潜然泪下。
“陈爷!”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儿,“您回来了。”
“嗯、嗯嗯是哪!”这位还没缓过神儿来。
“瞧这别扭的,”他又慢慢走近身边儿,”我帮您先把这套服给脱了。这么晚了,
您想吃点儿什么?醋拌咸菜疙瘩丝儿,还有小米儿粥,临走前我就给您焐在火上了。”
“哎、哎哎不啦!”这位有点儿感动。
“您就想开了!”这回才过渡到正题儿上,“去一趟没什么,大伙儿的心都向着您
哪!他们要再敢借着洋人牌子折腾您,老少爷儿们全不答应!”
“这、这这这……”这位又开始烦了。
“这您就放心!”白三爷竟愣没看出来,“我早就在茶楼告诉大伙了:陈爷那是什
么人儿?十代祖传的老招牌砸不了!别说是这么俩不洋不土的主儿,就把美国大总统搬
来,陈爷也绝不会卖祖宗!”
“不、不不不要哑、哑、哑巴……”这位却突然把话题儿扭到
眼瞅着紧闭的屋门,他委屈,他惶恐,他感到没着没落。就只顾得暗骂刘老头子帮
助婊子勾引人,却不懂这娘儿们早自有自己的打算了。说穿了看,人家就是要洋模洋样
洋打扮,就是要专门这样去招引驴财神。好您哪!据说这叫什·么“启发人的性本源”,
让窝囊废也能喷出股子火儿来,也好自己挣扎着出土不当老古董!白三爷面对着空空荡
荡的楼道似乎没辙了,只好骂骂咧咧地下了十九楼。
他妈的!你才缺德带损人!……
但骂大街绝对解决不了问题。于是白三爷一跑出宾馆,就连夜又摸上了古泉居茶楼。
懂祖宗章法的人儿都在这里,还得动员大伙儿一起上啊!果然,老掌柜听白三爷这么一
说,又挨家把各路好汉招集到了茶桌儿旁。要知道,各路英雄均因不在应邀之列,心里
本来就有点儿愤愤不平,再听白三爷这么一说,马上便更觉言之有理!
瞧!大裤裆胡同又迅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了……
本来嘛!姓刘的为什么不请在座的诸位,却单请一个驴财神?这不单单是小瞧了老
少爷儿们,更重要的是这里头一定有鬼呀!仿佛是有意配合这种判断,恰好又有一位老
伙计摸黑来报新的消息:刘老先生娶的是位外国老伴儿,听说还生了两个半土不洋的小
息子哪。听听!早让洋娘儿们把魂儿勾跑了,心里头还能留着老祖宗吗?这次回来表面
是惦记着大裤裆胡同,实际上是想往外拔大裤裆胡同的风水!为的就是把塞外一绝的汤
褪驴给弄走了,好再回美国去发大财呀:议论结果,白三爷便被公推为“国宝”的主要
保卫者,而大伙儿则誓死作为他的坚强后盾!
“明儿个他要再来,”爆肚儿张说,“我要给他个正眼儿,算我缺德没志气!”
“他想尝我的芝麻火烧,”烧饼刘说,“做梦吧!馋死这老狗日的。‘我把他臭死,
修脚李说,“他要搓澡?他想修脚?呆着去吧,爷儿们不伺候!”
看我的了/肉串杨一拍胸脯儿,“他想拔走咱大裤裆胡同的风水,没门儿”
得!众志成城了……
白三爷果然不负众望,刚听大喊完了,又摸黑赶到了陈爷的府邸。由灯下,只见这
位“国宝”正孤孤单单、昏昏悠悠盘腿儿坐在火炕上。借着灯光,后墙上映出个老大的
罗锅儿来,J’山似的。看得出,这位主儿还没有彻底缓过神儿来,还像在做个没完没了
的梦。白三爷一瞧陈爷这副神态,爱主之心竟使他不禁潜然泪下。
“陈爷!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儿,您回来了”
“嗯、嗯嗯是哪!”这位还没缓过神儿来。
瞧这别扭的,他又慢慢走近身边儿,我帮您先把这套服给脱了。这么晚了,您想吃
点儿,醋拌咸菜疙瘩丝儿,还有小米儿粥,临走前我就给您悟在火上了。
哎、哎哎不啦!这位有点儿感动。
您就想开,这回才过渡到正题儿上,“去一趟没什么,大伙儿的心都向着您哪:他
们要再敢借着洋人牌子折腾您,老少爷儿们全不答应!”
这、这这这……这位又开始烦了。
这您就放心!白三爷竟愣没看出来,“我早就在茶楼告诉大伙了:陈爷是什么人?
祖传的老招牌砸不!说是这不洋不上的主儿,就把美国大总统搬来,陈爷也绝不会卖祖
宗!”
“不、不不不要哑、哑、哑巴……”这位却突然把后题儿扭到这儿了。
“什么?”白三爷一怔,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半晌才又接上了话茬儿,“哦!您
是惦记着这码子事儿?这还不好说吗?大伙儿是怕您受气,您不可心,咱再变着法子替
您挑!一定挑个壮实的,十代单传的驴肉陈绝不能断了种儿!”
“别!别别唉唉……”这位却开始叹气儿。
“您怎么了?”白三爷明知故问,“是在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没没有……”这位在掩饰。
“那?”但白三爷似乎更关心了,“他们都对您提了些什么?”
“没、没没有……”这位还是摇头儿。
“真的?”白三爷更加关切。
“这、这这这这个,”总算憋出一句话,“他、他他他们……要、要要要要……盖、
盖盖盖盖……一座楼!”
“一座楼?”白三爷顿时傻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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