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小白包袱——因当时做地方工作的干部大都用白包袱皮包着用品,走哪都随身带
着。故此群众常以此来判断他们是干部。 |
“哼,那说不定。”女孩子显然对男孩子的判断不以为然,“鬼子汉奸花招可多着哪。
上次,咱们还不是抓到一个穿八路军衣服的汉奸?你不要马虎……”
“别说啦。来到了。”男孩子打断她的话。
星梅快步走过来,一看两个孩子的紧张神气,喜爱地微笑了。
“站住!”女孩子命令。
“上哪去的?”男孩子盘问。
星梅的脸红浥浥的,汗把贴脸的头发都浸湿了。她摘下草帽,一面扇着风,一面温和地
答道:
“我到你们村去呀。”
“有通行证吗?”男孩子问。
“有啊。”
“拿出来看看。”女孩子吩咐。
星梅笑笑,把小白包袱移到左腋下夹着,右手伸进有襟的黑褂里去掏。可是她抬眼看看
沙河里那一大群孩子,有的在树枝上摇晃着,有的在玩水捉鱼,有的在洗澡……眉头微微一
皱,忽然吃惊地叫起来:
“嗳哟!可怎么好?掉啦!”
“掉啦?不是吧?”女孩子见她打量河里的人,就觉得这人象观察情况似的;一听说通
行证掉了,更不信任地摇摇头。
“真的掉了。你们看……”星梅挺认真地把白包袱指给他们看,“我是干部呀!让我过
去吧。”
“干部,干部也不行。干部更该有呢!”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好,下次来一定给你们补上。我有急事。我要走啦!”
星梅说着真走动起来。
这可把孩子们急坏了。女孩子上去扯住星梅的衣服;男孩子把两个指头伸进嘴里,鼓起
两腮,吱——吱——吹响了报警口哨。
立时,沙河里翻腾起来了!
上课的撂下书本石板;在树上的不顾高低就往下跳;洗澡的男孩子也来不及穿衣服……
所有的人都拿起自己的武器——棍棒、戳枪、木头刀等等,蜂拥而来。一刹就把星梅围了个
铁桶似的严实。
那站岗的男孩子一见秀子上来,忙说:
“报告团长!这人不讲理,没有通行证强要通过!”
“她东张西望,看样子就有坏心!”女孩子气红了脸,瞅着星梅补充道。
星梅觉得有个滑溜溜湿漉漉的东西碰到胳膊上,低头一看,啊!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他全身精光,皮肤黑黝黝的,身上粘满泥沙,还在向下淌水。他那对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很
使星梅注意。
这孩子象个泥鳅似地从人缝中直往里钻,扯着秀子的衣服,带着哭声叫道:
“姐姐……”他挨到秀子的白眼,知道叫错了,忙改口道:
“团长!我的刀——俺的刀,叫谁拿去啦!”
星梅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看着这姐弟两个,心里想:
“哈,你看他们那对大黑眼睛多象他们姐姐呀!真是亲姐妹。大概他们的妈妈也是这样
的吧?”
秀子没理会德刚,皱着短粗的鼻子,很严肃地上下打量一番这个自称是干部的人,然后
粗鲁地问:
“喂,你是哪来的?”
“我嘛,是区上来的!”星梅装着看不起她的神气。
“区上,哪个区?”
“就是这个区。”
“没见过区上有你这个人!”
“区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差不多。女的都见过!”秀子不耐烦了:“你这个人,听口声就不是本地的。来,咱
们搜搜!”
这下子可了不得啦!孩子们一齐拥上来,扯的扯,拉的拉,把星梅的衣服也快撕破了。
包袱也被一个孩子夺了过去。
弄得星梅哭笑不得,忙拉着秀子的手,笑着说:
“快别翻了,秀子——啊,团长!”她想起那孩子叫她姐姐遭到的反对,“儿童团长,
我给你通行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秀子。
秀子很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就着杏莉的手看过通行证,忙叫孩子们停下
来。秀子傻着眼注视星梅一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
“妇救会长,对不起你啦。”
星梅笑嘻嘻地紧握着秀子的手,抚着站岗的那个女孩的头,说:
“哈哈,哪能怪你们呢?这是我自己故意找的呀!对,你们这样做很好!这才不会使汉
奸漏网!”
那德刚抢夺了包袱,正同一个孩子在翻弄,看到别人都住了手,起初他还不知发生了什
么事,后来秀子叫他,他才明白了。他想丢掉包袱跑开,但星梅笑着把他拉在身边,也不管
德刚身上有水有泥,猛地把他抱起来,在他脸腮上亲吻一下,高兴地说:
“哈,小兄弟!怕什么呢?你多神气呀,长大后一定是个好战士!”又对秀子说:
“走,秀子!找你妈去吧!”
娟子的伤好后,被调到区上工作,担任副妇救会长。她现在可出息出了,跑遍了全区。
这个区是全县拥军支前工作的模范,而妇女在这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是与她和星梅
日以继夜的工作分不开的。她现在对星梅真是从心眼里佩服。有好多事,她没办法,简直急
得要哭,可星梅一指点,就亮堂了。她不再觉得星梅轻放和狂热了,而深深喜爱她那大方、
热情、爽快的性情。她把星梅当亲姐姐看待,实际上星梅也比娟子大两岁。
娟子对姜永泉却有些疏远,在生活方面很少关照他了。(但她从不干涉母亲对他的疼爱
和照顾,她觉得母亲疼他是应该的。)这并不是娟子对姜永泉的看法变了。不,正相反,在
工作中她越发感到他好。她在努力向他学习。她觉得星梅正是配他的人。她一点也不嫉妒他
们,反倒喜欢他们的结合。她尽量避免自己对他过分的、超出一般同志范围的接触,也只是
怕这种接触会妨碍这一对相称人儿的幸福生活。可是这姑娘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在深
更半夜的睡梦中醒来,一想起这事,心里还会升起一股很不好过的滋味,有时甚至还会眼睛
发湿,挤出那末一点点泪水来。唉!真怪!
姜永泉是个不喜欢表露自己感情的人,遇到什么事就在心里压着,如果自己不说出来,
谁也不会觉察。他对人很热情,但他的热情不是表现在口头上,而是真心地对人关怀,实际
地对人帮助。他对同志的态度都是一样好,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怎样,对他个人,就是你骂
他几句,他也不会发多大火,更谈不到报复。看起来他好象很迟钝、懦弱,可是谁要妨害了
工作,他却变得容易激怒,对你毫不讲情面。
看来他很坚强,不易受感动和掉眼泪,但他内心里对什么事都很敏感,反应也很强烈。
赶到表现到表面上时,那就是行动。在事情还不能作出决定前,看起来他的作风好象有些拖
沓和迟缓,但一经决定,你马上又会感到他考虑问题周密,办事果断利索了。
对于和娟子的关系,他实在想得很少,只是有一点很自然的亲密感。按说他也是二十多
岁的青年人,应该注意到自己周围的姑娘。可是不用说别人,就是对待在一起这末长时间的
娟子,他也没仔细留意过她的长象,打量过她的身材,只不过和认识一般熟人那样,感到她
在自己眼里很熟,甚至一听脚步声就能辨别出是她来。
但娟子对他的故意疏远,终于引起他的注意,慢慢地他为此有些苦闷了。他越是品尝这
种疏远的滋味,就越感到过去亲密关系的可恋,他开始考虑起来。对,他的心里是有过她的
呀!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变了过去她对他的那种可想不可说的亲切呢?他从内心检查,没有
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他想找她谈谈,可是怎么张口呢?再说一个人的感情是可能变化的,
何况人家又没表白过呢!也许是自己的猜疑,人家心里压根儿没有这回事?!……
人往往是这样,当两人正在相好时,倒不怎么感到这种友谊的重要,可是一旦一方要失
去另一方的危险存在时,就会痛切地感到这种丧失的巨大和友谊的可贵,而已经失去了,就
会懊悔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珍贵它。那怀恋的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漫步,愈来愈浓地延续下
去。
姜永泉想到最后,气愤地打自己的头,烦躁地说:
“去,去,去!被这些事纠缠着,哪有这些心思……”
正在这时,区中队长德松领着侦察员老张走进来。
“呀,老姜!跟谁在发火?噢,就一个人呐!”德松笑着嚷进来。他的下颚多了道伤疤。
姜永泉不由地红了脸,装没听到,不回答德松的话,赶忙走上来和老张握手,倒水让
坐。他亲切地说:
“啊,老张回来啦!坐下,够苦啦!”
“没什么,没什么,腿练出来啦。嘿嘿!”老张笑着坐下来。他没门牙,说话透风。穿
着灰蓝袍子,里面用绳子勒起,戴着破礼帽,留着乱糟糟的胡子。看打扮,活象个乡下进城
跑买卖的人。
“老姜,老张把什么情况都摸透啦。我已派人通知大家来开会了。”德松兴奋地说。
“对。那就好!”姜永泉说,“老张,你先喝口水歇会吧。”他见老张脸上直淌汗,脊
梁后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忙递条手巾给老张,就走进里房间。一会,姜永泉拿出一件迭得
很板正的新粗布白小褂,给老张说:
“快把那灰大褂换下来吧,大热天穿这个可真够受的。”
老张接过褂子伸展开一看:
“啊,这衣服做的倒不坏,布织的又匀,和细布差不离。”老张称赞着,把褂子放到桌
子上,“还是你穿吧,我的还可以对付。哈哈,穿上了就不象我那老本行啦!”
“快别说了。若是你伏天还穿那玩艺,人家也要疑心啦。
快穿上吧!我的还挺好,破了一补,还不和新的一样。”
姜永泉硬逼着老张穿上了。那白生生的褂子,确实给老张增色不少。他咧着没牙的大嘴
笑着说:
“哈!倒真是量着我身材做的。教导员,又是冯大嫂子送来的是不是?”
“嗨,那还用问!除了俺大婶谁能织出这样好的布,做这末好的针线!”德松眨眨眼皮
打趣说,“哈,老张!穿上这衣服,再把胡子一刮,真可当新郎啦!”
老张开心地笑道:
“就怕人家妇救会不批准……”
正好两个姑娘闯进来,一个细些的矮个姑娘嚷道:
“谁在这里说怪话,人家妇救会也不是随嘴唱的,背后说的什么呀?”
“好哇!叫玉媛和娟子妹来看看,老张能不能当新郎?”德松笑着嚷道。
那玉媛是区妇救会的干事,小嘴挺会说,听德松这一嚷,脸有些红,她白了德松一眼,
冲着满脸通红、正在发窘的老张说:
“张大叔!你真要……哈哈哈……”她说不下去了,搂着娟子的肩膀笑弯了腰。娟子也
搞得满脸绯红,给老张解围说:
“别说了,再说被张大婶听到,要哭着找来啦!”
老张就势下台:
“对啦,叫俺那老伴知道了,吵着要和我离婚,你们可要负责哟!”
一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原来开会的人都来了。姜永泉招呼大家说:
“好喽,别闹啦!现在由老张把情况向大家谈谈。”
老张是个老“交通”,专跑敌占区。他经常化装成卖小鸡的,推着一辆小皮毂辘车,来
往在敌我之间。虽然敌人封锁很严,但不限制卖好吃东西的小贩进据点。
有一次还闹了个笑话。民兵们在老张腰里搜出“良民证”①和手枪,把他绑着送到区
上,还在他屁股上捅了几枪托子。
区中队一直活跃在敌人据点的周围,配合主力军打击敌人,保卫根据地的安全。?
敌人挤到孤零零的据点里,他们兵少,根本不敢出来。
这次老张侦察得明白,东山村住着五个鬼子和一分队伪军,分队长就是郭麻子。他们每
天上午在街里的广场上出操,岗楼子上有一挺歪把子轻机枪监视着动静。
老张还摸清了敌人的活动规律,并联络好里面的一个伙夫。
这是靠根据地最近的一个小据点。区委会决定坚决把它拿下来。
太阳刚从东山露出脸,射出道道的强烈金光,象是在大声地欢笑,藐视那层淡雾的不堪
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它的深邃无边。
一群姑娘媳妇,穿得花花绿绿。有的提着一篮鸡蛋;有的挑着一担蔬菜;有的抱着个大
公鸡……,她们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地夹杂在一大群赶集的人们中间,朝据点的西大门走来。
最前面,头上盘着发髻的正是娟子,她打扮得真象个俊俏的小媳妇。和她并排走的那个
扎大辫子的闺女,一边走一边用手摸辫子,生怕有人把她的辫子扯掉似的,她就是玉媛。
守门的两个伪军,逐个检查向里进的人。结果人越聚越多,后面挤下一大堆。那些挑柴
的男人们很不耐烦,大声吆喊道:“快点,快点!”
女人们都笑嘻嘻地拥到伪军面前。娟子嬉笑着说:
“老总呀,今儿逢集,这末多人,你到天黑也查不完呀!俺们都是才出门的女人家,想
赶个早市,哪有什么禁物?快放俺们过去吧!”
“嗳哟,可累死俺啦!”玉媛把辫子一摆,讪笑着瞥了伪军一眼,“老总,你可要行行
好啊!若是把俺的身子累出病来,可一辈子记恨你呢。你行行好,赶集回来买瓶酒请请你……
好了,老总开恩啦!放我们走了……”
妇女们不等伪军答话,就你一言她一语,又笑又骂,又叫又嚷,把两个伪军闹得晕头转
向,张着大嘴,呆头呆脑地看着女人们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走过去。
伪军挡不住人流,只好闪在一边看着他们向里拥。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挑柴的。看样子他们累得很,把柴担放在门口,一面擦汗,一
面向远处眺望。
过了一会,路上的行人已很少,只有远处稀稀拉拉几个赶集的老百姓。挑柴中的一个瘦
长脸的人,给另一个身体粗壮的青年使个眼色,就挑起柴担走过来。他在一个站岗的伪军面
前停下来,似乎在等着受检查。这时,那青年走到另一个伪军跟前。突然,都把柴禾担子摔
翻,拔出怀里的短刀,照对手的喉咙刺去。
一个敌人倒下了。
那青年的刀被对手打掉,两人扭在一起。那瘦长脸的人急奔过去,又一刀结果了敌人的
性命。
两人把敌尸拖到一边,那瘦长脸的人擦了一把汗,对粗壮的青年说:
“柱子!把门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去!”
“好!教导员,你放心走吧!”柱子很自信地回答。
姜永泉立刻向村里奔去!
与此同时,老张领着德松和另两个区中队员,每人推着一小车毛鸡,朝东门走去。
到了敌人岗楼子跟前,老张叫出那个联络好的伙夫,那伙夫同鬼子讲了几句,放下吊
桥,就领他们进了岗楼子。
有一个鬼子认识老张,拍着他的头说:
“你的送鸡来的,大大的有?”
“大大的有。”老张恭敬地答道。
“这三个的干活?”
“帮忙的,大大的有!”老张指着每人的车子给鬼子看。鬼子高兴地点着头。
他们进了伙房。那伙夫把老张拉到一边说:
“不好啦,狗日的今天把机关枪拿去演习了。你看怎么着?”
老张一听,心想:不妙!我们的人不知机枪在操场上,这怎么好啊?他和德松一商量,
对,先下手为强!
那伙夫领着德松去对付岗楼上那一个岗哨,下面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由老张他们三个人
来收拾。
那伙夫端着一碗鸡汤爬上岗楼顶,亲热地对鬼子说:“皇军大大的辛苦,鸡肉汤的,
‘米什’‘米什’①的有!”
那鬼子一见,乐得咧开大嘴笑,忙接过碗就吃。
伙夫趁机两手抓住枪就夺。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俩人扭打起来。
掩在楼梯处的德松,提着菜刀抢上去,正碰那鬼子把枪夺过来,向瘦弱的伙夫刺去。那
伙夫倒也机灵,向旁一闪,鬼子的刺刀撞到墙上,克嚓一声断了。鬼子刚拉开枪栓推上子
弹,德松一个窜跳扑过去,抡起菜刀,把鬼子的头带帽子劈下一半。但鬼子的枪也响了,子
弹打在洋灰墙里。
与此同时,老张和两个区中队员俘虏了下面的两个敌人。
老张和德松本来商量,得手后不发讯号通知姜永泉他们,以便悄悄过去告诉他们注意敌
人的机枪。但现在已经响起枪声,不发讯号反而更糟,他们对空射出三枪。
娟子她们进门后,就围着看伪军、鬼子们上操。广场不大,夹在很多房子中间。化装成
老百姓的区中队员愈来愈多,逐渐向队伍靠近。
两个鬼子指挥着伪军在转圈练步伐;郭麻子分队长同鬼子小队长在一旁吸着烟卷。他的
姘头玉珍,怕在这小地方不安全,前天到大据点道水她哥哥王竹那去了。
象往常一样,因为天气热,敌人把枪摘下来架在一旁,子弹带手榴弹都挂在枪上。
伪军们见这末多人看热闹,特别是有那些年青女人们,心里乐滋滋的,怪神气地走着步
子。
有一个家伙腿在向前走,那眼睛却瞪得象铜铃,直勾勾地向旁边盯着娟子,咧着大嘴,
象要把她吞下似的。他一直把娟子看得心里有些慌起来:“莫非这人认识我吗?”娟子装害
臊,转过头去,把脸藏到玉媛脑后。忽听吵吵嚷嚷一阵骂声,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伪军看
女人出了神,叫了向后转走的口令他还在向前走,结果与前面转过来的那人碰到一起,摔倒
了。这一来,队伍也搞乱了,郭麻子气得麻脸紫红,把那伪军喊出来,狠狠踢了两脚,罚他
立正站在队外。娟子这才松了口气。
娟子她们正在紧张地等待中,姜永泉赶来了。
不一会,枪声响了!
这些看热闹的区中队员和干部们,都从篮子里、筐子里,篓子里、柴捆里、衣服里……
拿出手榴弹、长短枪,下冰雹子似地向敌人群里打去!喊杀声震天动地,人们奋勇地向架枪
的地方扑去!
伪军们乱了,空着手乱跑,炸死炸伤好多,有的举手投降了。人们抢到敌人的枪弹,更
勇猛地冲杀。
郭麻子边跑边开枪,想冲出去逃命。可是噗嗵一声被打倒,他就躺着射击。姜永泉跑着
去追赶那鬼子小队长,没防郭麻子正向他瞄准;但没等郭麻子勾扳机,娟子从侧后抢上去,
举起枪把子,照他头上夯下去。郭麻子只蹬了一下腿,就再也不动了。
不料,两个鬼子先抢到机枪跟前,抡起扫过来。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姜永泉指挥部队冲到房子跟前,以墙做掩护。
那鬼子小队长趁这工夫,也冲到机枪跟前,指挥着边打边退。
人们被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姜永泉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这样硬拚是不行的。他正命
令一批人从胡同插到敌人后面去截击,机枪却突然哑了。
原来是德松他们从小路包抄过来,准备夺机枪。鬼子一见背后受敌,就扛起机枪向西门
跑去。
人们顺着墙根,跟踪猛追。
鬼子向后扫一会,跑一会,已经倒下一个了。那小队长见快要出门,就命令另一个鬼子
堵住冲上来的人们,他好逃走。那鬼子跪在矮墙后面,拚命地扫射着。鬼子小队长刚跑出几
步,迎面响起枪声;他忙趴下还击,可是枪打不响——子弹完了。他气怒地把枪狠狠摔掉,
刷的一声抽出指挥刀,命令那鬼子回过头来给他开路。那鬼子正要返身,一枪飞来,他的腿
被打断,走不动了。
这可把小队长气炸了,一刀将那鬼子砍翻,自己抱起机枪向西门冲来。
那枪是柱子打的。他刚要冲上去,见鬼子又返回来,忙又射击。鬼子小队长负伤了,可
是他仍端着机枪直冲过来。
柱子见那冒着青烟的机枪口,离他只几步远,眼看鬼子就要冲出门了。这个妻子被敌人
惨害了的青年农民,满腔充塞着复仇的怒火,眼睛都急红了!他把大枪一扔,迎面朝鬼子猛
扑过去!鬼子的枪响了,一股热血涌出柱子的胸膛,但柱子没有倒下去。但见他身子向前微
倾,他的两手抓住了敌人的机枪筒,立即有一股浓黑的油烟升上来!
大家眼睁睁地看到柱子瞪大两只眼睛,紧紧地咬着牙,象把生平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两
手紧握着机枪筒,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鬼子小队长抽机枪抽不回来,打又打不倒他,也惊呆了!
柱子和鬼子小队长相持着。人们冲上来。
大家抓住鬼子小队长,柱子才倒下去。他两手还紧紧抓住机枪筒。
娟子去扒他的手,怎么也扒不开。结果用湿土把枪筒搞凉,才拿下他的手。枪筒太烫
了,揭去柱子手上一层皮。他的胸脯、肚子、大腿,已见不到什么肉,全被子弹穿透了!
柱子那纯朴的脸上,一点痛苦的表示也没有。那双还瞪着的眼睛,依然炯炯有光,象是
在向他的战友们告别。
敌人的岗楼子上燃起熊熊的火焰,烈焰冲上晴空,迎着正午的阳光,照亮了人们火热的
脸。
母亲一面撒种子,一面喜爱地看着星梅刨地的熟练动作。星梅穿着白粗布短褂儿,脊梁
后已被汗水浸湿一大块;短短整齐的黑黄头发,随着镢头的一起一落,一忽一闪地飘拂着,
黑裤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红润坚实的腿干,两只不大不小板正的脚,插在刨起来的松软潮湿
的泥土里,一挺一挺的,满有劲儿。刨过一会,她抬起头,把掉到红扑扑的长圆形脸上的几
缕头发理到耳后去,用胳膊肘拭拭稍微高突的前额上的汗珠。看到母亲在看她,就闪动着那
对光彩奕奕的圆眼睛笑笑,吐口唾沫到手心上,两手一搓,又干起来了。
母亲走到她身旁,又亲又爱地说:
“梅子,歇息会吧!”
“不累,大娘。刨完再歇息吧!”星梅笑着答道。
“还要强哪!看看,你比来时瘦多啦。白天给我干活,晚上要工作到半夜,还说不累
呢!”
母亲把星梅拉到地堰边坐下,向地那头叫道:
“德刚啊!快拿水来给你大姐喝!”
德刚应声提着罐儿跑来,后面跑着嫚子拿着两个砂碗。走到跟前,嫚子叫道:
“妈妈,我要,我要!”
“要什么呐?”母亲接过碗问道。
“他——我哥哥拿的,蝈蝈。”嫚子指着德刚。
德刚把手藏到背后,吓唬妹妹说:
“要什么,要?早飞啦!”
星梅笑着拉过德刚,扒着他的手一看,果真树叶里包着一个蝈蝈;就说:
“好兄弟,快给妹妹吧。当哥的要让着妹妹啊。”
德刚给了妹妹,嫚子笑了。母亲说:
“领妹妹再去捉几个,可别惹她哭啦。冬天我就叫你去上学!”
看着那兄妹俩走后,星梅关心地问道:
“可真是大娘,怎么没叫小兄弟上学呢?”
母亲往碗里倒着水,说:
“他还小些,等些时没关系,在家好帮我照管点孩子。咳,冬天我就叫他去,那时嫚子
就不大要人看啦。看,说着话儿忘了喝水,快喝吧!”
星梅接过水,用手背把嘴唇一摸,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碗。母亲满意地笑着说:
“你真是老手艺!在家干过这活?”
“干过,大娘!”
母亲这块地是在村南山上。坐在这里,那北山就迎面展现在眼前。
现在是种麦子的时节,丛生的桲萝①的叶儿红橙橙的,一人多高的山草黄燎燎的,那旺
盛的松柴针青森森的,山野上构成一片青黄灿灿的景色。山草被风吹得前后翻腾,宛如海水
上潮时向岸边扑打的道道的澎湃波涛。
星梅指着北山赞叹道:
“嗳呀!这山真是财宝,不要人管就长这末多东西!怎么也不会缺柴烧啦。大娘,俺们
那可没有呐。”
“是嘛,山峦比咱这薄地还强。”母亲接口道,“这会好啦,往年可不行,山多穷人还
是没柴烧!梅子,听你说话有点‘西’②,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
①桲萝——一种丛生的落叶灌木,这一带山上以生它和针松为主。性质和柞树相
似,但不能长成树木,只当柴烧,柞蚕就是吃它的叶子的。
②西——系指同本地讲话不同的口音。因此地以东口音都相似,而向西就有差异,故有
此说。 |
“大娘!我是莱阳人。”
“哦,这可远了。你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啦?家里还有谁?”
“咳,说起来话可长啦……。”
莱阳离这儿有二三百里路,在国民党胶东党政军总首脑赵保原的统治下,人民真是处在
水深火热之中,整天在死亡线上挣扎。
星梅家有父母弟妹,靠着租种几亩地,哪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她长大些,就进了赵保
原的兵工厂,当个小工。在工厂里她认识了一个叫纪铁功的工人,这人是个地下共产党
员……后来,他们就订了婚。
在莱阳,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说莱阳,道莱阳
莱阳到处真凄凉
我问老乡为哪桩
只恨那赵保原把良心丧
祸国殃民喝人血
逼百姓走绝路上
爹娘儿女死路旁
说莱阳,道莱阳
鬼子来了更遭殃
赵保原投降小东洋
作威作福更猖狂
苦只苦坏老百姓
哪日才能见太阳
莱阳沦陷以后,纪铁功就领着星梅离开家乡,参加了八路军。
星梅在军队里待了一年多,和战士一样同敌人厮杀拚打,后来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地方
上来了。
“现时他在哪呢?”母亲关切地问。
“他,在咱们兵工厂里。住在昆仑山里头。”
“家里的人呢?”
“不会好了,两三年没听到信息了。”
母亲没料到星梅这个乐呵呵的姑娘也有一肚子苦水,心想:“共产党里的人就是好,两
口子都在外面革命,不在一块,又丢下家,真不容易呀!而我呢?倒老担心着自己的孩子。
咳,谁的爹妈不想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自家的炕头热呢?可要都守在家里谁出来打鬼
子……唉!这些人都是好样的!我那德强一准也没把我放在心上,整天只顾忙着打仗的事
了。娟子……”一想到娟子,母亲又看看星梅,觉得她们两个差不多,象姐妹俩似的。她笑
着问:
“梅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啦,大娘。”
“啊,比娟子还大两岁,长的可差不多。”母亲疼爱地拉着她的手,“梅子,你也好成
亲啦,打算多会呢?”
星梅羞红了脸,她心里出现了纪铁功的影子,浑身更是热烘烘的,那脸儿越发象朝霞似
的鲜艳。她不好意思地说:“大娘,我们还都年青,再过两年也行。打鬼子要紧呀!”
她又理理头发说:“大娘,秀娟有‘对象’没有?”
“没哩。就是有,她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咳,现如今不兴爹妈做主了,我也不愿多
管。但愿她找个好人,做妈的就放心啦!”
“大娘,我看她和姜教导员就是正好的一对。你看呢?”
“呀,叫我怎么说好呢?永泉,敢仔好,真是个好人!娟子还不就是他教出来的?可人
家的心也难说呀!”母亲心里很早就这样想了。她所指的好人,就是他。但她可也真猜不透
他们的心思。
“哈,大娘!这不用你操心,我给他们当媒人吧!嘿,其实不用人介绍他们也早心热
啦!我看哪,秀娟什么都好,就是大闺女气太重了。哈哈,太忸怩害臊了。大娘,同意不同
意我对你那好闺女的批评呀!哈哈……”星梅笑得太厉害,流出了泪水,趴在母亲怀里。这
使母亲觉得她和个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她兴奋地说:
“那,那才好呢!你呀,真是个好闺女,自己的事不着急,倒来操心别人的啦!娟子有
上你这个好姐姐,别说说她几句,你就是打她几下,大娘也跟着说该打听!”
母亲慈爱地抱着星梅那由于激动兴奋而颤动的肩膀和胸脯,抚摸着她的柔发。星梅象真
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带娇性的忸怩起来。在几年来炮火震荡苦难重重的生活里,她那忘记
母爱的女孩子的心,现在被母爱的暖流层层包炙着,又复活了!
忽然,秀子从山底下急急忙忙地跑上来。她那嫩脸蛋涨得透红,急促地喘着气,胸脯一
起一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和星梅骤然感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母亲忙问:
“什么事?快说呀!”
“嗳呀……可累死我啦!妈,妈!我哥哥……”
“他怎么啦?!”母亲浑身一震。
“他,他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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