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之妻 作者:杨小云 十四 相逢犹如在梦中 民国五十八年八月五日。 今天是阿渔回家的大日子。 两年零四天,七百三十四个孤独、清冷的苦日子;象一 条水远游不到尽头的河道,多少次,我疲倦得全身乏力,多 少次,我差一点被痛苦的漩涡卷入河底;多少次,我几乎要 没顶。多少个黄昏,多少个雨夜,多少盼望,多少眼泪,这 一切黑压压的如鬼魅胶的梦魇,终于成为过去。站在“现 在”的岸边往回看,仍有着一份难言的心悸。这真是一串想 起来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苦日子,它实实在在地降临到实 际的生活中,从齐始面对它到真正体验到,以至克服它的期 间中,有谁知道我是花了多么大的耐力、毅力与决心?有谁 体察到我内个深处那份艰苦的挣扎?有人说一个人可以忍受 意想不到的巨量悲痛,而我认为一个女人可以忍受任何的煎 熬与苦难,女人只要拥有爱情,什么都撑得住,只要“心有 所属”,再孤单再寂寞的日子也度得过来。爱情象一朵白色 的火焰,使我心中充满了光热,宛如黑夜中的一点星光,洁 白、微妙、空灵,却又无比的庄严神圣。 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心中充满了做母亲的愉快,女儿不 但给全家带来无上的喜悦和希望,更启开了我心灵深处的门 闸,找到自我目标,启迪了人生的新意义,第一次尝到一种 无私、无惧、无欲、全面性的爱,一种深植于本性最完整最 伟大最具奉献性的爱。 上个月初,我的小女儿刚过一周岁生日,穿着阿渔寄来 的小洋装,梳了一个朝天辫,上面系着一条红丝带。白胖胖 的圆脸,狭长的风眼,小巧而有韵致的嘴唇,脸蛋上两个深 深的酒涡,象透了她爸爸,而灵慧、细致又敏感的个性则承 袭自母亲,是个十分讨人喜欢、乖巧又可爱的女娃儿。唯一 无法使她明了,令她困惑的就是“爸爸”这个名词,打从她 半周岁开始,我就指着阿渔的相片给她看,并且一遍遍告诉 她那是“爸——”;八个月左右,她第一次发出的稚音竟然 是“by——”,而不是“my——”,在我欣喜之情还没淡 退之时,竞然发现她所谓的“by——”原来是相片的代 号,并不意味着真实的父亲,完全是一种转移式的巧合,在 她幼小的心灵中,根本不知道“爸爸”是什么,反而形成了 一个固定的观念“相片即是爸爸”,“爸爸就是相片”的反 效果。 虽然后来我努力想告诉她,让她分辨出阿渔的影像,却 总无法使一岁的小娃娃明白这层道理,每回只要一看到照 片,不论大小,不分老少,一律是“爸——”,真不知闹了 多少笑话,受了多少窘。今天他们父女初次相见,还不知道 会有什么样的场面呢! 坐在机场里,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紧张。打从一星期前接 到阿渔拍回来的电报后,整个情绪就一直呈现着亢奋的状 态。打扫房间,重新布置,清洗窗帘床单,上上下下,里里 外外,弄得焕然一新;那心境实在不下于当新娘子时的兴奋 呢! 盼着,盼着,日子忽然变得无比冗长,七百多个日子都 过去了,最后这几天却显得分外难熬,分外的缓慢,那焦急 直逼人心,抑不住的苦汁充塞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有点 象在沙漠里走了十万八千里远。好容易看到绿洲,拼命地想 爬过去,却反而移动不了似地,所有的忍耐力一下子全崩溃 了;在同时,那种逼人的口渴干烈感却益发强烈,益发难 忍。这最后的一小时真是最难受的一刻,我的一颗心情佛已 经提到喉头,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 等、等、等,时间好象凝注在某一个点上了,谁说光阴 似箭,岁月如流的? 飞机终于降落了!我睁大了眼睛搜索着,凝注着,人们 鱼贯地由机舱内走出来,糟糕!我的眼睛怎么花了起来,什 么都变成模模糊糊的,老天,别在这时候跟我捣蛋,真会急 疯人的! “嫂,你看,大哥下来了。”子兰推推我说。 我哦了一声,使劲地瞪着眼睛往前看。 有了!有了!看见了,看见我最心爱的阿渔了! 一颗心骤然膨胀,向体外进挤了出来,我想大声叫他, 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拼命地挥手,紧抱着女儿一 齐摇手致意,直到盈盈在怀里用抗议的声音说她“疼疼” 时,才发现自己g6激动与过份。 看到阿渔由检查室出来,我的脚竟然象被钉住一样无法 移动,一时之间有千万个不连贯的思想掠过心头,我抓不住 一个来铸成一句话,只会发抖,只会傻呆呆地朝着他看,然 后笨拙地将盈盈塞进他怀里,痴痴地瞅着、望着,仿佛只要 一眨眼,他立刻就会消失一样。 坐进计程车,我忽然觉得好局促、好尴尬,有点象第一 次和男生约会时那种不自在感,阿渔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话来 讲,只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只有盈盈忙碌地用一双疑惑而 赂带警戒的眼光打量着阿渔,许久之后,她用力将我的手由 阿渔手中抓出来,愤怒地推开阿渔,一副保护者的神圣模 样,我不禁为之莞尔。 晚上,公公在饭店里替阿渔接风,一家人团聚,脸上都 充满了欢愉的喜气。几杯酒下肚,阿渔的眼皮开始泛红,话 也多了起来,又过一会他的一张脸转成绛红色,舌头象打了 结似的,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散发出灼热的烈光,笔直地投向 我,里面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我几几乎要承受不了那份热 力,几几乎要随之燃烧起来了……… “阿乖……”一股热烘烘的酒气吹在耳边,一个甜腻腻 的声音沉进心底,我有点害怕,又有几分期待,怕难为情, 想推开他,又想到这已经是在自己家里,只剩下我们俩个人 ……不觉地投入他怀里,低呼一声:“阿渔!……” 一时情绪纷杂,感触丛生,千万种委屈无从说起,人就 变得很脆弱很虚软。接触到他那火烫的嘴唇,立即有一般电 流传过来,全身竟震荡了起来,而且震荡得非常舒服,非常 痛快。 ‘阿乖,抱紧我,抱紧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知道,知道……” “乖,今晚我们要爱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好不 好?乖。” 两年的空虚,两年的寂寞,在一刹间全填满了。两年的 苦相思,两年的凄清,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我的心胀得 满满的,灌满了爱的蜜汁,眼眶中含着幸福的泪水。那种叫 人心痛的甜蜜,爱的狂暴,扫除了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只留 下爱的本身,使你觉得在全宇宙间,除了自己和阿渔外,什 么人、什么事情都不存在了…… 忽然!在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使我跳了起 来,我喑哑地向阿渔说: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阿渔一脸惊愕看看我,写满了问号。 “少装!在录音机里笑的那个女人。” “哇塞!你还没忘2!” “忘你个头!赶快从实招来!” “叫我招什么嘛,简直是无中生有!” “我明明亲耳听到的,还想赖:” “不是赖,而是根本就没那么回事,我解释了一百遍你 还是不信,实在叫我百口莫辩。” “谁要你辩;我只要听实话!” “我不是说过,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那卷录音带是 别人用过的旧带子,可能洗的时候没洗清楚残留下来变了型 的声音,你还要我怎么说呢?我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明 天就给车撞死!” “唉呀!谁要你发那么重的誓嘛,可是,……人家明明 听到了呀!” “我看这一定是你想我想得太厉害,怕我被人抢走才会 产生出的错觉吧!” “才不是呢!” “才是呢!乖,我的小傻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罗。知 道吗?” “唔……” 在爱的境界里,我宁愿做一个傻瓜,永远、永远地傻下 去,有时候又何妨糊涂一下?就算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我测过身,钻进阿渔怀里,细细享受着原先那份甜柔的 静谧与美感。 半晌之后,阿渔兴奋地支起身子,一脸得意的神采俯视 着我,眉飞色舞地说着。 “阿乖,我今天又领赂了人生一大乐事!” “?……”我不解地望着他,等着他底下的话。 “久早逢甘雨呀:比洞房花烛更胜一筹呢。你说对不 对,我的小娘子?” “讨厌!……”我羞红了脸轻轻摇他。 他那又狂又热情的眼睛,排山倒海地向着我压下来,越 来越近,越来越热,激动得我全身晕眩,赶忙闭上眼睛,随 自己在那股急流中再次迷失、再次浮沉……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 and http://book999.zb169.net 请在转载时务必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