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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博之忆——内心的描述
马累
1、鲁中平原
当童年的季节渐渐遥远，
在那遥远的平原，微风留驻的
晚上，在夕阳里，我们问
路边的树，每个人都会永恒吗？
以及每一个深思过的人，大地就是
他的劳绩。每一个沉醉于生命的人，
只要温良的时光，淳真，
与人心同在。
是谁增加了尘世的尺度，
挤压着另一颗心。象善良，
总是引起善良。我停留，
但他们却如此迅速的显形。
雾霭固守的道路，占满了
记忆。情欲的生活，完整的
塑造了人类。这一切，属于
另一个时代。属于我不曾授意的神。
2、城南大街
是城南的街道、里弄
以及幽灵般安静的小巷
颅腔里开出的花朵在命定的枯萎
上午的死亡，被洗衣妇
哀怨的目光印证，工人或者学生
一支香烟在缩短着前程
穿过腹部的煤气管道
理想主义的女高音乘2路车
直到终点，在拐角的酒吧间
咖啡座的阴影里
你和古典的物质女郎谈起生存
你说别再指望会有个帝国
来装饰你失眠的水泥外套
象革命者所讲越过现实就是梦幻
下午3点，用正宗的洗发水洗头
再加点啤酒
这城市显得干净
但决不是宿命，宿命的是
我们耗尽了爱情和生活
来填充它体面的虚无和白日梦
3、在家乡
这是冬天空旷的田野。
树木零落，象无欲的老年
提前显形。这是我眼里的家乡，
为内心的罪而悼念的一个词，
归于徒劳，使人类得以暂存。
这些年来，有多少不该做的事，
我们做了。有多少平静的
光阴，我们虚度了。有多少
与生俱来的诚实，我们丧失了。
有多少爱，我们不经意间糟踏了。
江山渐远。一如如斯的鲁中平原，
落日追随着归乡的村妇，孩子牵着
温良的牲畜，除了安详、沉默，
我看到夜幕，和另一片
缓慢的灵魂，和另一片尘世的枯荣。
4、3 月26 日想起海子
死亡不会毁了他。或者曾把本身体验过，
留下众多的食物将别人养活，
心中却盛不下赞美。这个纪念碑的夜晚，
伏在一个观赏者的国家的背上停留，
盲目或者晦暗。
当他熟悉本质却拒绝做在尽头徘徊的人，
他成为边缘。
一个民族内心的痛苦也亲手建筑，
和时间匆忙的真理，
一点点离开古老。
此刻，所有荣耀的奴隶，
在荣誉中被终结。
5、疼痛
昏瞀的心灵，类比一座具体的城市，
但依然是虚幻的集体。我从来
没有象现在这样，无端的
要悲伤。而人类，要经过
多少无知，才会说出内心的罪。
广大而微渺的村庄，安静的
鲁中平原。象一种征服，从内心的
占据开始。当感动和最初的美
来临，我不在乎已经成为别人。
我不在乎已经成为异乡。
切肤的时间之痛。婉转而分叉的
嗓音。在西六路的拐角，来自
民间的二胡演奏家，我们的
黄昏从一根陌生的弦上开始，我们的
青春期，在一张平静的脸上结束。
转瞬而至的风暴，深藏内心的隐私，
一个人面对一生中的一个黑夜，
不得要领的哭了。一个人就是我，
就是瞎眼的博尔赫斯，瞎眼的
阿炳，一本卑微的书的故乡。
6、给女儿
二十七年了，又一个秋天
就要消逝了。天堂和地狱，
在随之而来的风中，显得
简单而浮躁。是谁，
又有谁能够裁决善与恶的报应？
而我，象一个梦游者，在没有
期许的情况下来到这里，我的尘世
就是鲁中平原。就是一次虚无的
荣耀，人与人相爱，连栅栏边，
牲畜温良而完整的回忆。
好女儿，生命中还有时间去
长久的触摸。你是另一个人，
另一颗感知的内心。在这个
即逝的秋天，多少细小的幸福，
象轮回的好兆头，填满我们的宿命。
在卑微的生活里，我可以成为
一株植物，象平原一样广大。
也可以像狗一样死去。二十七年了，
好女儿，又有几个落日能映照
世间悲凉的万象？
这都是压在我们内心的罪。
昼的肉体消隐了，夜的肉体还未来临。
这些秋的尘埃，在庄稼地里
吃午餐的农民，以及草凋零的声音，
大千世界，沦落了多少寂寞的好人。
7、八个晚上
一、 可信赖的神。
二、 充满了邪恶的渴望。
三、 空洞的灵魂。
四、 被剽窃的肉身。
五、 个体缺席的权利，和被审判。
六、 我们都是有罪的。
七、 无知的时代与一个人的接近。
八、 如果我能看清眼前的麻木，我就在
麻木中死去。
8、短歌
天空熄灭了，生活逃逸了，
贫乏来临了，身体疼痛了，
生存难忘了，
梦，和梦握手了，
寂静又要回归暴烈了，
我们，就要有理由写下了。
9、淄博
西六路的南首。安东尼皮衣店。
大脑上光的地方。紧挨着
两家洗衣房。仿佛人们的灵魂
需要清洗。而不仅仅挂在那里。
再往南走。天堂美容院。
来来往往的人群散发着脂粉的气息。
麦当劳。苹果专卖店。杉杉服饰。
兰州拉面。证券交易所。淄博大学。
农业银行的大厅里。时代
又一次被存成定期。
街上的小姐。唉，都是些琐碎的小姐。
连着地上的影子。象恐龙的骨架。
象一个人沉溺于他的时代。
而忽视了居民楼里的油烟
往南走。穿过市政厅的绿荫。
我想起了两个词：
鄙俗。病态。第三个是空洞。
带着最起码的中性。
是的。生活让我们感到害臊。
可悲的。可笑的。永远
都是那些孩子。他们在
商厦门前骑着木马。
甚至在荒谬的六楼都能听见
他们的声音。
都能听见日报社的大楼里。
沉默的主编沉溺于帝国的怀旧。
蛋糕房。淄博饭店。被迫饥饿
的透视抓紧了我。
又一个人物肖像在面包里显形。
连灵魂也要显形。
记录下此时的漫步。在西六路的南首。
一场不存在的车祸让你惊魂未定。
是的。女儿的玩具车正驶过
缓慢的肋骨。连呼吸也带着寓意。
当然。这不是淄博独有的。
当平和的中产阶级男人长出了乳房。
他眼神中出现的决不仅仅是惊恐。
而实际上。我就是马累。
也是自我和无我。
并不带有你印象中的本质。
被存在就是被取消。
就是在时间的风中被终结。
而背后。就是宽阔的生活。
也是表面的生活。
在替我们感悟
说话和死亡。
10、关于灵魂
为了生存，向他的时代致敬：
这是谦卑者的妄语。
就象孩子们的戒律，
那游戏中的失败者，只能
孤独的站在远处。
但我已经长大，
我是这个时代的精神病者。
我向我的鲁中平原致敬，我向
死亡的勇气致敬：在前世的
哀伤里，一枚乌有的落日，
承受了多少提前消逝的肉体。
11、西六路
两年前，我曾经试图理解这条街道。
与一个人的命运，比方说，
清晨四点，睡在马路边上的,
进城卖菜的农民，与他脸上的露水，
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就象上一个阴雨天，我看见
他们夫妇，顶着塑料布，诅咒着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还有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每一个
走过的人都瑟瑟发抖。
他们的儿子，小小的年纪，
就抽烟。在他们生病的时候，
象一尊肮脏的雕像坐在马路牙子上。
如果说命运是他手里黑暗的秤，
那么生活，又将接受多少随风而起的灰尘？
12、北，北
我是有罪的。当我重复说出这句话，
我感到，我就是一段不可救药的时光。
现在，我要回忆竹篮打水的日子。
夕阳回家的日子，童年公社的日子。
我想起一九八四，我的祖父，
像一头瘸腿的老牛，眼里
泛起缓慢的泪水。十五年了，
我空洞的肉身，又镶嵌了
多少尘世的罪愆。
北，北。一如黄河的泥沙，
吞吐着千年的悲欢。北，
北。一直到我内心的鲁中平原，
到母语的词：我在大雪中
放弃的黑暗，同样会在
平静的罪中找到。我在生活中
获得的幸福，同样会因为
卑微的生活而丧失。
13、淄博之忆
真实是困难的。它总在虚无中
感到孤立，直到它无聊地
吞吐着自己的声音
痛苦，每一个热爱者的厌烦
当我从临近广场的房子里
看见城南的众多街道
在中午，聚集起密致的死亡。
但它是不死的，象它空洞的脸庞
用水泥的习惯
开出现实的花朵，它永远青春的胃
仁慈地消化着
这个上午的道德和秩序
从中午开始，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我将从童年走到衰老
不知道晦暗的成长中
是否存在奇迹
也许，一个无聊的诗人是多余的
当我徐步而行
我是它吞吐的人类中的一员
14、陈述
甜蜜的雨水，流进城市，
哦，新世纪的小伙子，
你的诗中没有草原，只有痛苦。
那个怀抱二胡行走的人，
三月的田野，是另一个
尝尽人间疾苦的瞎子阿炳。
黯淡的村庄，儒弱爱情的窗子，
掠尽大地丘陵的不是风，
是一颗带罪的心。
多少纯洁的梧桐树、槐树，
被乡村的亲情注满。
一株麦子，也会耗尽春天的好时光。
这些妻子，女儿，形而上的疼痛。
你要记住：缓慢的江山，
只有暗自忏悔的人才能看清。
15、春天
在深深的生活里有一种不为
我们所知的力量。在聆听里，
一个平原展开广大的肉身。
是谁说起了不朽！欣悦的草，
萎缩在无障的土中。
但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圆满，
象夜晚的星星一样，抓住黑暗，
一生也不滑脱。
我的妻子，新时代的检察官，
在阳台上舒展身子。她要展示
琐碎人生的美。
我清晰的感受到：卑微和博大
是如此相同。当我遥想鲁中平原，
乡村教堂的尖顶，汇集了
多少往昔的幸福！
这个星期天，我要带女儿上街，
看路边的花和草。
一个春天，就这样安静的来临。
16、1999年
多少年了，我为了记忆珍藏着
这些过时的旧唱片。以及这些碎石头，
迟迟不发芽的洋槐树。从榆树树干里
发出的声音，敲击着我们
孩童时代的真理和轻松的笑颜。
就象现在，大片梦一样的平原，
停留在记忆的中途。有那么一刻，
我在城市里，想到有几个寒暑和
几个昼夜，我们会像一株草一样，
生存，但不眷恋生存的形式。
几次推杯换盏，送走秋风的友人。
几个背影是虚无的，几个
母语的词走在路上。我眷恋着
带罪的尘世。我珍惜着孩童时代的
田野，和乡村坟茔上寂寞的野花。
一个早晨就是一个落日。多少肉身
在消逝。连这名字的落叶和
缓慢的年。我看见一个不知名的
村庄拥有的力量，山川大地，
承受了几代人缓慢的命运。
命运其实只有这些：一株高粱
被风吹倒，一粒种子翻进土地，
一棵树，发出春天嫩绿的新芽。
17、献给妻子和女儿
多少次，面对内心的十字路口，
我不敢走，但我也不敢不走，
在我的鲁中平原和生活的都市之间。
已经上路的，正在消失的，
永远不会到来的。
一个母语的词，能够留下
多少寂寞的东西？
我在一个琐碎的词中慢行。
我要告诉妻子，那个从
黑暗中和我一起归来的人，
我内心珍藏的腐烂的爱和
缓慢的话语。
我会在深夜，看星星的时候，
指着星空对女儿说，那也是
鲁中平原上的大地，是一群人，
背负着淳明的幻梦，和生存。
多少年后，我还是一小截
脆弱的神经，静静的活，
静静的，看天上的鸟，地上的花，
并走在一条不知所措，但
快乐的路上。
18、鲁中平原（二）
如今，我是山河中悲哀的男子，
心如清辉，被一粒麦芒刺伤。
如今，我是人们缓慢的睡眠，
接近了真理，和另一面的虚无。
如今，我是内心暗哑的平原，
炉膛里燃着火，依然是命定的距离，
象信仰一样，静静的延长。
在恶与暗的夜里，谁在解读
人世的不安！又是谁，
让我们知道了辜负、痛苦，
反反复复的欲望和无止境的生活！
哭泣、惭愧，这转换的体罚和
灵魂的隐匿！江山近了，
象一个大平原！象一个大而真的
罪愆，注视了今晚的月光。
如今，我是月光里的四足动物。
我爬行，是为了接近
你不敢接近的白昼。
19、眺望时光消逝
昨天，在街心公园，我听见
一个女人指着孩子说：“可真快呀，
转眼他已经六岁。"
远处的阳台上，一个晒被子的
男人双手拍打着时间的灰尘。
满街的法国梧桐，象蛰伏在
人类心底的情欲。只有
鸟笼子里的老年，在寻找逃匿的
公交车。但过不了多久，
他还会回来。
哦，淄博！在传真机的信号里，
它不是一个问题，是一个符号，
让我费力的读解。入暮的霓虹
哀伤的内心。内心解决不了的，
文字也归于徒劳。
来临和瓦解，都是罪！生活
和走动，都是重复！所有
堆砌的镜子，所有的城南大街，
西六路，火车站，都象
一把火后残余的灰烬。
昨天，当我走到护城河边上，
看到漂满水面的落花，哭了。
这不是我们找来的痛苦和感动！
只是，我们愧对这轮回，
我们，辜负了这澄明的平静。
20、再给女儿
有几回，想到轻卑的生命能够
降低，连灵魂，可以降得更低，
我就会成为你的鲁中平原。
成为你，好女儿，
和大地上宁静劳作的人。
这尘世容许的，就是能够生活的。
在夜里，你将被迫梦见他们，
弯着腰，走过认命的麦田和菜地。
他们就是白昼的星星，大地的，
另外的眼。是神，
承担着尘世摆不脱的罪愆。
好女儿，真理是漫长的，
乡下是微渺的，就象大地，
和大地上的植物，我们并不
知晓更多。
我深深弯下腰。我们缓慢的
肉体并不比泪水更高。
1999年3月写
2000年2月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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