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纠缠
作者:丛虫
发表时间:2001年11月26日 22:39----2001年12月3日 04:50
初遇峰时,他是我室友丹子的男朋友。
在饱受肥皂剧熏陶的今天,这样的关系一听之下不难叫人浮想联翩。
本来一男两女最多故事,早被人看到烂熟,随便找个智商中等偏下的人就可以编排出无限多俗套情节。
诸如他先与她交往,却与我一见钟情。
诸如丹子必然是毫不知情还拖了我出去玩,闹成尴尬三人行。
诸如后来他进退两难要对丹子摊牌又被我死命拦住。
诸如此类,可以一直地写下去。
不折不扣琼瑶剧,足可看上几十集。
其中不乏悲情场面,情深深泪蒙蒙雨淋淋风萧萧什么的。
却是很不幸,生活本身是出滑稽剧,所有俗套情节,统统发生,一丝不走地重演一遍,高潮甚至还有摊牌后丹子试图切腕这样的惨烈镜头。
自然未遂。
她那样柔弱的女子,可乐瓶盖都要我帮忙拧开,即便有切的勇气,也没有切开的力气。
不过,那勇气也就足以吓退我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功德无量的机会的。
放手其实简单,只须看牢他的眼睛,冷冷地说你让我安静一会儿,等他说我等你时紧跟着说:不,不劳你等了,丹子等你已经太久了,等他再说但是我爱的是你的时候放声狂笑:哈哈,爱我的人多的是了, 也不差你这样的货色。
剧本写好,算准他如我一般骄傲,除了狂笑显得干巴巴好似三流大反派,别的都逼真入骨。
没料到的,是他哭了。
我落荒而逃。
真真不堪回首话当年。
阿弥陀佛,幸好一切都过去了,难为那时大三的我如何撑过来的。
十九岁到二十岁,最好的时间,没有遇到最好的人,或者说遇到了,却没有最好的收场。
又能如何?丹子是那种恋爱认真到结婚,爱情认真到生命的女孩,因此她捍卫得坚决。
那我只能做逃兵,没别的路选,因为也没别的路剩。
到底意难平。
毕业全班都进了各中学做老师,独我一人在外面飘摇。好在本市盛产文化垃圾,养活个把我这样的畸零女子,还不在话下。
断了一切往来,专心做个没有过去的人,见人三分笑,说最多就是“好好好”。
不比哪个成年人更虚伪或者更坏。
老板赏识我,每半年加多500块薪水,于是更加卖命,采访撰稿编辑约稿版面设计到发行,统统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路试过去,忙到精疲力尽回家洗个热水澡,一头倒下就睡。
居然也活的自在逍遥。
如果,没有噩梦的话。
永远是一条阴森的长廊,无穷无尽,四周似乎嘈杂,又似乎寂静,只有我一个人在拼命地奔跑,奔跑,好象后面有怪兽猛追。腿是越来越软 ,一颗心只想要从身体挣脱出来
猝然惊醒。
总是一头一身的汗。
只好去淋浴,然后上网,去我熟悉的BBS灌水,或者聊天,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慢慢平静下来,回复到原来吊尔郎当的状态。
偶而用过客的身份去chinaren,看班级校友录上说,他与她还是模范情侣档,相敬如宾,很有永浴爱河,白头到老的趋势。
微微一笑暗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心里是难免隐隐生痛,毕竟是全情投入地爱过了呢,怨只怨剧本太烂,害我没赶上大团圆,大团圆有如末班车,那里就是人人都赶的上的。不过终究还是有人赶上了,又有什么不好。
在QQ上打出傻笑:呵呵呵呵。
不料那边说:不快活,可以沉默,不要傻笑掩饰自己。
顿时气沮。
跟他说话太久,以至五脏六腑都被看了去,搞得想耍点小把戏都不行,这厮的口气,活脱脱是我的良心在说话。
这人的网名,叫做hill。
是他找上我,BBS上混久了,总有陌生人来找,礼貌地说一句怎么称呼,他说可以叫我黑耳,或者,叫我山峰,再或者,叫峰也行啊。
呵呵,黑耳,呵呵,峰。
见鬼了明明是丘陵吗还叫山峰。
回头问问自己,网名叫熏衣草,难道就真的是草么?况且网上的熏衣草惯写花花草草无人见,酸酸楚楚无人恋,与现实中坦克车一样的本人,完全是两个反面。
那么他当然就可以叫峰。
奇怪的是,自己表现的很不同,一反常态的矜持,话多,而且杂乱。
你和传说中不大一样啊。传说中你似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我看到的你,却更似阿朱,娇俏顽皮,待人亲热和气。
传说?网上凡女必才,传说这样有面子的事,连我都有份,真是不可思议。
有没有传说我月黑风高之时会露出本相杀人越货,然后把尸体做成人肉包子?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下去了。
渐渐他成我唯一固定的聊伴,因为这厮着实博学。
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为着他的名字。
峰。
那个人,那个人,从不提起,但也从没忘记。
嘿!什么年月了,还要一副痴心长剑的模样。
一天晚上,直从沈从文的作品扯到耐克若与李唯斯合并会有何等好处。
他居然都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忍无可忍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电脑?
那边是一阵:)))
然后,跳出11个数字,手机号。
心里有一阵跳,还是不敢打。
网上的我比现实更缺乏安全感。
但是随着是他的E-mail,里面是中规中矩一份档案,年纪,真名,身高,体重,月薪,职位,学历,拿到婚介所应该非常有市场。
到我这里只想起呆头鹅张文瑞开场白:小生张珙,本贯西洛人士,尚未婚娶……云云。
完全明珠暗投。
恶狠狠回一句红娘的话:谁问你来?
直问得他做声不得。
不过这人专业非常娱乐,本科学数学,硕士读法律,在读博士选的却是经济学。
我想不出人脑可以这般杂烩。问他几时进攻原子物理,他说不不,下一个目标是古生物学,然后准备进修声乐。
呵,声乐!刹时想起搞笑港片家有喜事里面那个博士二哥,我前仰后俯,一张嘴笑到酸痛,只得做冰可乐安抚肌肉。
黑耳,我们是谈天,不是谈婚论嫁。
但是,究竟为什么,你这样寂寞,这样的不快乐?
?????????
他很少有如此强烈的语气。
有什么不快乐?刚刚我还大笑。
不,通常快乐的人不会深夜上网,不会和陌生人一说就是3个小时。
恩,恩,明白了,以后只说三分钟,你好我好天气好,再见谢谢不客气。
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快乐?……能够使你不快乐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个人?那么确定?
一个使你伤心的男人,藏在你心里的男人。
笑容僵住。
本来想哈哈哈奸笑若干声混过去, 又不甘心就这么白便宜了这乌鸦嘴的人。
是啊,这人跟我早有婚约在先,不想他贪慕富贵,停妻再娶,民女含冤待雪,请问您是包大人不是?
难怪我叫黑耳,原来我是包大人转世。
一笑作罢。
会顺势下台阶,这就看出是个聪明人。
本来他已经站在哪个秘密的边缘,但是并没有穷追猛打。
无疑是体贴和宽容的。能真正这样对我的人,不多。
心里其实感激。
此后恢复原状,继续跟他装疯卖傻,云山雾罩。他依然有问必答一副百科全书的扑克脸孔。
有时想真可以一直一直这么说下去说下去。
网上乾坤大,QQ岁月长。见到他如老夫老妻,萍水相逢,难得有人这样投契,可以找说不完的话题,到那里不是天荒地老呢,未必要肌肤相亲抵死缠绵吧。
隔壁八婆阿倪见天笑我网恋,动不动就神神秘秘跑过来问:见面了没有啊。
我嗤之以鼻:神经。
她心有不甘,悻悻而去。猜都猜得出午饭时她会跟大家口水四溅地说网恋,然后话头一转绕到我身上再戛然而止,惹得人们越发兴致勃勃。
晚上习惯地把这事告诉黑耳,并引句老话:谣言止于智者。
他那边却没有习惯地做出反应。
喂喂?黑耳?
我想,我不是智者。
字是一个个慢慢滑出来的,教你想象出一字一顿的深思熟虑。
熏,下周,我会到你这里来。我希望能见你。
大惊已经不足表达,只能说是震惊。
他是一个坚定的人,不会轻易说这样话,何况又是这样一副郑重的模样。
黑耳,可是我们说好不见面的。
而且我是恐龙,你会因惊吓过度中风而死的。
通常我只会因为惊喜中风。
我想看到熏,不是想看美女。
可是我不想中风,也不想使你中风。
我先消失,对不起,黑耳,我只好做个小人。
第一次,没有说再见,就关掉QQ。
知道他会原谅我,自己承认是小人就有这点好。
头痛头痛,从来无所求的黑耳居然要跑来见面,好比一向沉默的家具开口说话,你说有多么恐怖。自然我不是怕见人,但是我确实不想见他,他对我的了解根本不比我自己少,似乎还在我之上,请问你如何能和这样一个能把你看个对穿的人接触?
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二天倒霉事继续,不辞辛苦跑到远郊去采访一个小工厂老板,忍受那四十好几的男人滔滔不绝的唾沫星达两个小时之久,末了还凑近了拍我肩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活脱一副色狼相。
差点失控把采访机砸在那张胖脸上。
马马虎虎作完了稿子,往主编桌子上一丢,转身就走。
到底文学青年出身,好修养,冲我笑了又笑,宰相肚子能撑船。
可惜我的肚子不能,连午饭都没地儿塞进去。空空的办公室里,一个人扒在桌子上发愣。
老板走过来,不声不响给放下一包热薯条。
这下不能不感激了。
何况也真饿了。
谁知正吃着,阿倪又鬼兮兮地出现,莫测高深地看着我和我嘴里的薯条,说嘿嘿,头儿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连午饭都给买回来了。
满腔怒火一时无从喷发,只得冷笑着反击:你忘了我正网恋着哪,下周他就要来迎娶我了,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
她无比兴奋,猛地一拍桌子:好耶!总算有所行动啦!我们新开专栏叫千里因缘一网牵,咱们肥水别流外人田,见面时让我跟踪报道一下如何?
几万句话同时涌上来,在喉咙口挣扎。无奈气沉丹田,凝聚出一声狮子吼:去??死!!
一直在编辑部停留到很晚,把八百年前的选题都翻出来看。
最新一期叫你的圣诞怎么过,无聊啊无聊,圣诞怎么过关我啥事,对我这样人来说,只有发薪日好算节日。姹紫嫣红开遍,尽付与断壁颓垣,不是大大地杀风景?
这样怨天尤人不是我的作风,真正的原因是,圣诞对我,不是节日,是受难日。
某年圣诞,系里开着乱糟糟的舞会,丹子笑吟吟地拖着个男生走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峰,高高的研二男生,一双沉静的眼睛,看住我。
奇怪之极的感觉,仿佛陌生,仿佛熟稔,快乐中有隐隐恐慌,下意识只想逃走,逃开他的注视,又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惊疑。
就是这个人么?竟然就是这个人么?
而他的眼睛,正象一面镜子,我所有的情绪,都在里面一一映出。
恍然明白,他的感觉,就和我一模一样。
然后,他带着我,旋下舞池。
丹子含笑目送。
她不知道,他在我耳边低低地,求恳地说:不要逃走。
一句话,就此沉沦。
三个月后,他第一次吻我,告诉我说:我以为一直爱丹子,但现在我明白那只是爱护。是你使我明白,什么才是爱情。
想想肉麻到可怕,但是对着自己说出来,效果又自不同。
至少,会叫我五内俱伤,三年不忘。
离开他后就直奔火车站,一个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去海南。
不能继续呆在校园里,因为我一定会后悔。
隆隆的火车声中,不吃不睡,只是不停地流泪。
足足五十天,眼看就到期末考试,才打票飞回来。
人人见我都象见了鬼。
所以说没有谁能真正潇洒漂亮,我更最是看不开的那一个。但是没有办法,抢了人家的男朋友,总不能再先一步去上吊什么的,未免理不直气不壮。
于是就这样蹉跎下来,成为十三点缺根筋的男人婆。
抱起文件夹子,关上所有的灯和空调。
转身关门的一刹那,听到有人说:我送你好不好。
大惊失色,夹子啪嗒落地。
老板再好涵养,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有那么可怕么?
这么晚突然背后发出声音,谁不害怕。
对不起,搭我顺风车怎么样?
我们似乎不同路吧?我坐地铁很方便的。
太晚了,送你一段,给男同事点面子好不好?
坐进车里,还听他唠叨着说:……十次里有一次跟同事出去吃饭,还一定要AA制,小张小李都怕了你,说不容分说,掏了钞票桌上一拍,起来就走,整个一独行侠。
想起那次小李的脸色红绿灯也似变换不定,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然而那家伙却是有名的一个盒饭都想泡妞的主儿,不对他厉害一点,自己不是要吃亏。
出来走江湖,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我怕欠人情,也不想别人欠我。
和人就这样界限分明么?
对。
不要朋友?
朋友?呵呵。
心里说,若是做朋友都要在左手腕切上一刀,不知道还有谁愿意做我朋友。
我也不行?
高攀不上。我到了,请停车。
停住车,回头看我,我只管开门,没心情与他脉脉相视。
老板自然是好人,对我尤其另眼相看,但那也不至于要我听他说出我太太不了解之类的奇谈,太太若不了解,只好怪社会,不必对着单身女郎诉苦。对上司不能象对小李,力敌不妥,当须智取。都不是白痴,这点做人道理谁不明白。
噩梦连连,仍然是那条长廊,只是多了许多人的说话,有峰的,有丹子的,还有阿倪的,甚至还有黑耳的,天晓得,我可没有听过他说话啊。
心里一急,一跤摔倒。
醒来心还是砰砰地跳着,枕头上湿了一块,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叹口气,上网。
黑耳的头像一闪一闪,终究还是不能不理他。
又做噩梦?
是。
还是在长廊里跑?
还多摔了一跤。
告诉你说睡前不要想太多,做点轻微运动。
主啊,饶恕我,白天运动太多,梦里还要长跑,请让我小小偷懒。
他生气不说话,我嘿嘿坏笑。
熏,你真的不肯见我?
我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但是,我要离开了?
什么?
比摔了一跤还要叫我吃痛,走?黑耳要离开?
到那里去?是离开网还是离开你的城市?还是……出国?
出国。工作这一段有些积蓄,想出去找个校园安静念书。
念书?拜托你念的还不够多么?念什么?声乐?
熏,所以,我想见你。离开这块土地以前,你是我最想见到的人。
鼻子酸酸的,一时不知所措。
这段日子来,黑耳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永远耐心听我胡说八道。
他是生活中我唯一没有戒心的人,也是对我了解最多的人。
而现在,他要离开。
不不,黑耳,黑耳,可是……
怎么了?熏?你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一定还回来找你的。
哦,黑耳!……
忽然下定决心。
把QQ记录疯狂地翻上一遍,找出他的电话号码,录到手机里。
跑到阳台上,拨出去。
时间一下变得很长很长,不得不把电话举高一点,我怕心跳声音会传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
黑耳,是我。
沉默。
黑耳,我想见你。
听我说,下周一,我们定的是五洲酒店,我会留在那里等你。
停顿,
回去睡吧,不要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是很厚实的那种,听了叫人觉得安心。
聚散离合是我们不能掌握的事,就象黑耳忽然要走,就象丹子突然出现,统统毫无征兆。
每逢此时便恨自己不是孙悟空,即使没有七十二变,至少也该有点先知先觉,完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岂不是好?
一开始我甚至没把她认出来。
羊绒大衣里面长裙曳地,碎钻耳环和手链环佩叮当,一张脸描画得无懈可击,那种我们熟悉的封面女郎式不动声色的艳。
已经是个地道城市淑女形象了,到底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素面朝天,一条牛仔裤从冬到夏。
楼下有小小咖啡厅,下午三点,正是最清净的时候。
我们面对面坐着,她呆呆地看我。
忽然低下头叹口气。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是,头发还是那么乱,仔裤还是那么脏。
我抬起腿给她看:还是你陪我去买的呢。
两个穿Lee的女孩,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型号,一样飞扬跋扈的青春。
甚至,爱上同一个男人。
她看了看,说:我的那条,已经穿不上了。
语气淡淡伤感。都市中是个女人就怕胖,信焉。
其实她不过比那时胖了一点点,只有更显风韵。
我告诉她说,我穿的时候,也要深呼吸才行的。
吸口气做努力状。
她终于笑了。
扮扮小丑还是有收获的。
不过那笑容浅淡得象铅笔画上去的,一抹就了无踪迹。
当然她来不是为谈牛仔裤,要找刻意消失的我,很是要花点力气。
午后的阳光,从外面直铺进来,格子的桌布上金彩斑斓。
小小咖啡屋里若有若无的音乐声:“……wherever you come wherever you go ,I will be still here waiting for you ……”
多好,天涯海角,都等你到老。
只是等到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张大红的喜帖静静地递过来:
我要结婚了。
心里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忙不迭地接过来,又是没口子地恭喜。嘴角上扬,微露牙齿,标准的45度惊喜的微笑。
这情节和表情我练习了一千零一次,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她的笑容近乎讽刺:
恭喜我么?你是真心恭喜我么?
这话直问到我脸上来,我只好言不由衷地闪避:
当然真心,结婚是好事呀。
她两道凛冽的目光逼视我,我坦然无惧。
怕什么,百炼成钢,等的就是这一天,就是拿激光武器来,也别想我后退半步。
丹子的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但是,但是……我不是和峰结婚!不是和他结婚!
这一唬非同小可,咖啡杯子险些摔下来,连忙死死地握住。
手心里又粘又滑,明明是一把冷汗。
那么他和谁结婚?哦,不,那你要和谁结婚?
不是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丹子的眼泪,雨点一样落下来,精致的妆容,生生地冲出两道浅浅的小溪。
你知道,认识你以后,他从来没有再吻过我……以为会回心转意,竟然对我说分手……为了你,他说只爱你……毕业后我们订婚……半年后,他又对我说分手,仍然说,只爱你……我也有自尊……
只爱你。
是的,分明是对我说过的:我爱的是你。我只爱你。你使我懂得爱情。
只爱你。
只能爱你。
别人会使我丧失爱的能力。爱没有了,我的心就死了。
本来就该知道的呵,就象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明明就看出他其实是和我一样的人。
那一瞬间,音乐铺天盖地而来“……wherever you go ,I will be still here waiting for you ……”
峰,难道他还在原地等我么?
难道这段纠葛从此打了个转,又回到出发的地方么?
天旋地转,只觉得身处汩汩河水中,无法呼吸,而漂游着一段一段的记忆,满眼尽是流年。
但是,我们没有月光宝盒,拯救不了那一段壮士断腕样的感情,伤口收缩后,已成伤疤,会痛,但已经愈合。
真的,真的愈合了吗?
躺在床上,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喜帖,心里也不知道是苦是酸,是悲是愁。
丹子的决定,比她那一刀还叫我疼痛。
不是他,那么是谁都是一样,横竖也不过是一辈子,嫁谁不能丰衣足食呢。
他负了她,却是为了我负了她,而我当初,为她也负了他。
她呢?是不是,也负了她要嫁的那个人?
终于知道,根本没有一个赢家。而那时,却都是怀着委屈,都要成全了别人。
果真是成全么?
还是毁灭?
走路怔仲不定,一头正正撞在五洲酒店的玻璃门上。
保安,侍应生,大堂经理,四五号人神兵天降,不由分说把我扶住,道歉的道歉,问候的问候,表现五星酒店形象的大好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
等这些人得到了满意答案,一阵风似的散去,就看到一个男人在几步远的地方冲我微笑。
笑得我一头雾水。
中等个子,深灰的西装,戴眼镜,那里一站,不多不少是中正平和四个字。
灵光一闪,试探地叫:黑耳?
不,叫我包大人。
哑然失笑。
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去握一握,他居然有点脸红。
你怎么知道是我?
长头发,牛仔裤,走路不看周围,横冲直撞象坦克车。如此抢镜的大堂人物,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横!笑话我!
没有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跟我想象中,实在是一模一样。
聊天时我打字快一点,说话占尽上风,真的面对他,却发现其实根本说不过这家伙。
没办法,跟他撒赖就是,反正我不打算跟他探讨亚洲金融危机对纳斯达克的影响这样的话题。
但是,多说一刻也是好的吧。
他,我唯一的朋友,将要离开。
出去找一家烛光吧,要了两杯西柚汁,慢慢啜饮。
时间过的飞快,就象我们在电脑前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我通常穿着睡衣。
想想那时衣衫不整的邋遢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他马上觉察,问我怎么了。
直言相告。已经当他是老友记,无话不说。
他倒没有开玩笑,而是皱起眉头:
你做噩梦多久了
两年多。
都是那同一个梦?
大部分是。
啊可怜的熏。
他语气中的怜惜,叫人砰然心动。
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却又叫人心疼。熏,是认识你以后,我才有深夜上网的习惯,因为我怕你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找不到人说话。
黑耳,所以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可是,熏,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永远做朋友?
我当然可以,除非你忽然不愿意了。
恩,我想,我是在说,另外一种朋友。
抬眼看他,他也在看我。
强笑一声。施展我的乾坤大挪移。
黑耳,你们那边,气温要比这里高吧。
这一次,我不想配合你转移话题。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一个月后。
所以你要把握最后三十天,上演最后纯情?
我是有诚意的,如果不是怕吓到你,我会直接向你求婚。
啊啊,滞销的中年少女终于有希望了,我是否应该夸奖你真有眼光?
他很生气。
我会好好爱护你,我会让你逃开那些噩梦,熏,你为什么就从来都不肯放弃过去,你为什么一定要念念不忘那个男人??
你疯了黑耳。你忘了我最恨这种老套的对白。
他瞪视我,我只是低头看着别处。
沉默很久。
我吸口气,很冷静地告诉他:
黑耳,是的,我是一个被记忆束缚着的人,并且我不打算做失忆者。我的状态非常不适合恋爱,尤其是你这样的一个人,我自惭形秽。不,别打断我,我们之间彼此都了解很深了,何必破坏了原来的友谊?
到底是什么,伤害你到这样程度?恋爱?男人?还是你自己?
是,恋爱,男人,还有我自己,都是。
他爱上了别人?
不,是他不肯爱上别人。
你是说?
就是说,他先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他女朋友在左手上割了一刀,我们分手,完了。
酒吧里灯光迷离,气氛绮糜,实在是一个适合叙述往事的地方。
而我的往事,跟别人又有什么不同,男人女人,交错纠缠,惟恐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够错综复杂,其实还不是自寻烦恼。
不对,熏,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难道你还嫌不够热辣刺激?
不是,我是说,你可以坦然说出的,并不是你心里真正的伤口。
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究竟了解我有多少?那些深夜,那些我最软弱的时刻,我又向他透露了多少?
寒意彻骨。
而他仍不急不徐地逼近。
你的梦,你不断重复的噩梦,那是一个固定的场景,那可能是你去过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不,不……黑耳,没有……我没有……
熏,你要醒醒,你不能把自己继续关在那梦里!你说,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发了什么?
冷汗浸透了背上的衣服,耳朵里尽是轰轰的回声。我的手握成拳,指甲刺进了肉里。
不觉得痛,只觉得荒谬,更多的是恐慌。
你没有理由问我这样无聊的问题。
是无聊的问题么?
是,而且滑稽可笑。
不欢而散。
他坚持送我到楼下,我走进去,上了十几级楼梯,忍不住回头。
他仍在那里,黑黑的象棵树,坚定,沉稳。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可以依靠的吧,可是,不是属于我的。
一步步地爬着楼梯,腿上没有一点力气。
推开房门,回身锁好,靠住门,滑下去,坐倒在玄关。
黑耳的声音犹在耳畔:
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能永远关在梦里!
……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迟到,眼睛肿得象核桃,人人见了都问:昨晚跑那里玩去了?
一律回答:蹦迪去了。
阿倪撇撇嘴,一副“不就是去会网上情人么你瞒不过我”的样子
果然又是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还把声音压低到静音,就差没用手语。
哎,说实话,那人怎么样啊?给透露点消息,万一你们闪电结婚,我也好先准备礼物。
啼笑皆非。只好答:
可惜,这人是女扮男妆,还是同性恋,不适合我的。
阿倪张口结舌,顿时惊在那里。
中午我去找老板请假,老板很关切地问:你网友,咳,性别取向有问题?不等我答又说:那你休息休息也好,有突发事件,要找司法机关,不要自己解决。
任是心情灰暗也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大众传媒的传播效率果然不同凡响,这还那里是编辑部,分明是谣言学校。
不不,老板,我不是去会网友,我要去婚礼,我最好的朋友,今天出嫁。
宾客如云,蛋糕足足有七层高。
新郎新娘可能是巡礼完毕,并没有出现。
也好。
悄悄地把礼物放在接待处,找个角落坐下,看周围的喧嚣与繁华。
我在这些人里很不起眼,虽然特地换了身正装,仍然觉得格格不入。
看得出这男人很有一点钱,丹子毕竟还没有到四大皆空的地步。
是啊是啊,自己不也是做牛做马为着一日三餐拼命,这样做了现成的太太多好。
甚至有点羡慕。
然后,在那些不断碰杯的红男绿女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峰。
高高的,熟悉的背影。
似有第六感,他蓦地转身。
时间静止,声音成为空白。
等惊觉起身要走,他已经来到我面前。
黑色礼服,英挺如昔。
我微笑得僵硬无力。
他伸手拉住我,匆匆地从人流中穿过,我象块石头,随着他的大步跌跌撞撞。
他突然站住,我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他肩上。
红色旗袍,金色披纱,大妆大裹的新娘,今天最鲜艳的一个人,脸色却灰白如死,胸前捧着的花球起伏不定,象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块船板。
因为只有一个新娘,因为丹子就是这个新娘。
似乎又回到那尴尬时刻,丹子的脸和今天一样绝望哀伤,她拿起那把刀子,冲着手腕切下去??
不要!丹子!
我冲口而出。
不要什么?
她的嘴角全是讽刺的笑。
呵我糊涂了,我忘了今朝不是往日。
我努力挣开峰的手指,他抓的很牢。
看到我的挣扎,她的笑更是浓的化不开,透出几分恶毒。
来,拿上,别客气。
她几乎是把花球摔在我身上。
一边闲闲地说:也不用扔啦,明摆着的,你们的好日子也快了,记得请我去还礼啊。
半推半架,他把我扔进一辆车,自己也坐进去,却没有开动。
我们没有看对方,一眼都没有。
你为什么来?他冷冰冰地问。
那你又为什么来?
他不动声色: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是吗?你那么有把握吗?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
是。
我有把握,我知道你会来,我一定要找到你。
找我?做什么?做伴娘么?
我要看看,离开了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快乐!
他的目光交织着两种奇怪的光,说不清是爱还是恨。
一如我的心情吧。
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当然会来的,你当然是要来看看,你多么成功啊,你一走了之,剩下的叫我和她来承担,你明明知道结果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笑?难道你还不够开心?恩?
早说过没有赢家,还是没想到他居然也这样的怨气冲天。
看在那天,他一个大男人泪如雨下的份上,我也就安静着听了下来。
男人眼泪总比女人值钱些,我和丹子哪怕泪流成河呢,统统可以不算,谁叫人家的眼泪是不轻弹的。
看样子也是十足到了伤心处,头一遭对着我大声大气起来,只差没说出“你不得好死”之类的经典台词。
我竟然毫不奇怪他这样怨毒的责备,甚至有点点快乐的成分。
他每说一句我就在想,终于可以扯平了。
终于,终于可以扯平了。
如果,他是真的如我一般煎熬着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证明,他是真的爱我。
虽然他的话是毫无道理。
我若不一走了之,难道叫丹子一死了之?
眼前人个个不可理喻,不如沉默是金。
幸好他也没有长篇大论,几句话说完,就往座位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完了吗?我问。
他重重地点头。
我推开车门,走了。
清冷的阳光洒在深蓝色的大衣上,一个个的光斑随着跳跃着,闪烁着。
我的心,和手袋一样空空荡荡,前所未有的轻松。
隐约着是王菲的声音:
……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
她的歌词是一如既往刀子样的锐利,时不时就叫我想到,这女子做人怕也是和唱歌一样的清楚明白。特地放慢了脚步听听。
后面刺耳地鸣笛。
跳到一旁让上一让,那不识趣的车子还是笛声继续。
回头看,是峰。
看情形是一直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这次第难道还要闹什么怜取眼前人的玄虚么?
百感交集。
只有冲他笑笑,礼貌地,忍让地。
他停好车,出车门,走到我面前,打量我,很近,近到呼吸相闻。
相视无言。
慢慢地,他抬起手,圈过来,小心翼翼地,圈住我。
慢慢地收紧,收紧,紧得发痛。
我的脸埋进他的衣服里,他的脸埋进我的头发里。
深深地埋进去。
一直埋进去。
仍然是那个怀抱。
仍然是他的味道。
无论是念书时候肥大的夹克,还是现在笔挺的西装,他的味道从未改变。
一丝丝烟草和咖啡混杂的,淡淡的苦香。
仍然,听到他低低地说:
不要逃走……
王菲优游的幽忧的声音还在继续:
“……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
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
我很爱他。”
我梦想过多次的场景终于出现,我却未能如我想象中一样被打动,然后有泪如倾。
有种叫做等待的东西,被拖的太久,就会麻木。
因此我在他怀中想的是:
这一段感情,终于过期了。
也许。我其实不过是需要这样一个拥抱做挥别的手势,温暖的凄凉。
又或者,每次深夜惊醒时,我期待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他显然不这么想。
到我家楼下的时候,他试图吻我,我避开。
他又很紧张地问:
你有男朋友了?
我笑,摇头。
他很开心:
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还是笑,还是摇头
他皱起眉头,困惑地看我。
我只好说:给我时间。
换了一支我从未用过的苹果浴盐,整个人泡到碧清的水里去。
都不知道还会有这许多兜兜转转,简直叫我厌倦。
爱峰么?无疑是的,然而已然过去。
黑耳呢?也是的,情同手足,若论男女之爱,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自嘲地笑一笑,嘿嘿嘿,你总算有的选择啦不用做壁花了终身有靠了。
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手机响,围上浴巾,跳出来,立足不稳啪地摔一下,龇牙咧嘴过去的时候,那边收线。
一时性起,直想把它也浸到浴缸里去。
幸好它知情识趣地又响起来了。
喂?
我是黑耳。
哦。
这边有一个很大的party,过来好不好?
好。
我就在你楼下,你能下来吗?
能。
那我等你。
是。
多简单。好人黑耳,从来不和我这妖怪一般见识。
依然是大毛衣牛仔裤,湿头发还在滴水,把大衣顶在头上做巫婆斗篷。
冲他做个鬼脸。
他居然颇为欣赏。
看来我平日里的温良恭谦让有了好报,人人都能容忍我了。
记得上回编辑部年会,我也是这样造型,老板几乎没背过气去。
一走进酒店大门,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所谓的“Party”,足足千把人。珠光宝气耀眼生辉,再看看自己,几乎无地自容。
黑耳把手轻轻拦着我背后,貌似亲热有礼,其实是防我夺路而逃。
瞪着这奸诈的家伙。我只恨不能目光放飞剑取他人头。
他看着我,微微笑。
这样的眉眼官司,若外人看来,也不是不象郎情切切妾意绵绵的。
大型酒会有大型的好处,就是即使是缩在角落里,也还容易找吃的,尤其是身边有勤奋的蚂蚁工兵,愿意听从我差遣。
况且我吃的简单:一份沙拉,一杯香槟就好。顺便还有俊男美女看,这个晚上只有比平时享受。
夜夜笙歌弗得休,几家欢乐几家愁。看着外表光鲜,谁知道内里是怎样千疮百孔,就是我这样摸爬滚打厮杀过来,洗好澡睡一觉不又是是一条好汉子?
黑耳在耳畔警告:
喂,你已经喝了六杯啦。
是吗?我只喝了几口吧?
是,一口一杯,把这里当酒鬼大会?
用手摸摸脸,有些烫,难怪人都变得钝了,看东西都有些飘忽不定。
难道是醉了?
真没见过世面,碰到不要钱的酒大口喝个没完,又不要你上景阳岗打虎,硬充武二郎做什么?我抱歉地笑。
整个人有些脱力,靠在黑耳右手里,似模似样的小鸟依人。
呵呵我这样人也有做小鸟的时候,笑意更浓。
峰出现的时候我以为是幻觉,伸手出去碰碰,被他一巴掌给打回来。
很痛,知道是真人,只是从未见他这般失控,竟然喝一声你放开她要和黑耳动手。
我指指他:你,走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你想怎么样?在这里演小品吸引注意力?
可是这个人……
这个人,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咬牙切齿:就承认是男朋友又能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呵呵。
峰眼里要喷火,但是适才我既然不能用眼睛放飞剑杀死黑耳,自然也就不会被他的目光烧成灰,还要笑嘻嘻地旁观他烈焰焚情。
我一直笑,黑耳一直沉默。
下了出租,一路上两脚不听使唤地踉跄。
乱七八糟哼起歌,什么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独自醉倒。
到我家楼梯口,黑耳抓住我手,往后面一甩,把我背起来,好似一袋面粉,笑得我胃痛。
伏在他背上,一步步上楼,多少次精疲力尽都是一个人挣扎着爬上来,不料一世英明付诸流水。又想起阿倪的口水专栏千里因缘一网牵,可怜黑耳牵出来的,非但是只恐龙,还是只烂醉的霸王龙。
哈哈哈。
开了门让他进来,他犹豫:
不怕我劫财劫色?
家徒四壁,无财可劫,烂命一条,听凭发落。
这样一个屋子也不算家徒四壁了。
是,除了我和电脑,别的都算在租金里面,电器家具,都有十年以上历史,喜欢就拿去。
熏,你醉的厉害。
醉?对对,向来痴,从此醉……
你不要这样!
他扭着我,一把给推到沙发上去。
我揉揉手臂:
奇怪,今晚的男人都很粗暴啊。
那是因为今晚的女人太不象话了。
咦,浮生苦短,喝点酒也是罪过?
他凝视我,缓缓地说:
不,是你哭了。
哭了?
跑到里面照照穿衣镜,果然脸上,两道清楚的泪痕。
而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的,只记得一直在笑。
是峰瞪着我的时候,还是我在街上唱歌的时候?
还是,伏在黑耳背上的时候?
卫生间一缸水已经冰凉,飘着淡淡的苹果香。
拧一把毛巾,仔细擦擦脸。翻出茶叶和咖啡瓶子,做了一杯绿茶,一杯咖啡。
放在托盘里端进来,一副贤良好主妇的模样。
好人黑耳怕是早已当我是生番,见我的坦克POSE醉汉POSE皆处之泰然,我循规蹈矩端茶奉客,他倒吓了一跳。
嘿嘿,如今哪个女子不是百变金刚,我又有什么例外的。
他喝茶,我喝咖啡。
通常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在网上口水滔滔,如今,却对面无言。
今天那人,是你的……
耸耸肩:旧情人喽。
觉得不够,加一句:还是藕断丝连的那种。
心里说就是的,我已经藕断,他还要丝连。
黑耳无奈地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说几句真话。
但是我们生活在假话国里,说真话无异于裸奔,惊世骇俗,还为人不齿。
哦,难怪说“真理是赤裸裸的”,原来是裸奔。
我不能不笑。
真话啊,可不一定就是真理,真话通常都不美丽。
所以才会使你一连几百个晚上都噩梦连连?
沉默。
终于我点头。黑耳不是个锐利的人,一旦不依不绕却是没不能骗过他。
承认有伤口是很艰难的事情,但是你面对X光的时候,又能有什么办法。
咖啡已冷,越发苦涩。
夜已深。
熏,我已经将我所有资料奉上,你可以看出,我是非常枯燥呆板的那种人,但是我并不觉得那个男人就更适合你。
那么是不是也要我把所有资料口述一遍,以确认你更适合我?
不,我没有要和你交换,我只是想说出真实感受,你是自由的,选择,放弃,都是自由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你,是我理想中的女孩。如果你给我希望,我可以等你。
一口把咖啡喝下去,只觉得苦到了心里。
如今肯说出这样话的人,也不多了吧。数字时代变本加厉地追求效率,谁愿意轻言一个等字,为着时间冒那么大的风险,划不来呢。
看着眼前这个中规中矩的男人,心里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算了,算了,就不要再掩耳盗铃下去了。耳朵掩得再久,也变不成聋子,铃铛却是一直响着的。
放下杯子,也坐到沙发上去。推推他:
黑耳,转过去。
和他背对背,靠住他,把脚直伸到一端的扶手上翘起来。
他的背很厚,很暖,真有点象小山。
黑耳,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
他的背轻轻动一动,表示在点头。
某大学,有三个人,A女B男C女,两女爱一男,三人行。
B男似乎更爱C女,于是有天两个人背着A女去海边游泳,一直游到很晚。
结果下雨了,他们就在那里找了一家小旅店,留宿一夜。
回来以后,又过一周,B男对A女说他喜欢的是C女,A女自杀,C女出走。
停一停,我闭上了眼睛。
她去了南方,那里阳光灿烂,海水和天空都是很干净很深湛的蓝。
她就天天在海里游泳,躺在海水上,慢慢地漂,几乎忘掉了所有烦恼。
是“几乎”,因为她时时都在担心一件事,可笑,她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女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知识。
他们是第一次,尴尬荒唐,并不快乐,而且,她总觉得后患无穷。
去找了几本书打发时间,知道了可以有种东西测试,去买来,颤手颤脚地学。
担心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眼中流出来,再也无法平静地叙述。
南方……阳光灿烂……医院的长廊……阴暗的长廊……冰冷的坐椅……等待……鲜血……疼……
那一瞬间损失了所有的骄傲。
只剩下黑暗,冰冷坚硬的黑暗。
这是我在学校失踪了那么久的原因。
这是我做了那么久噩梦的原因。
只想逃走,只想逃走,因此我在梦中一次次地狂奔,我想逃出那可怕的地方,我想到海水里去洗涤自己,我想就那么一直漂一直漂下去。
在明亮的阳光下,永远漂流。
那以后的我,是一具尸体,我杀了不单是一组可以成为生命的细胞,我还杀了我自己。
我不能再去爱人,或者被爱。
这是一切的原因。
并不是要扮演贞女烈妇,我只是从此觉得自己不纯洁,不再纯洁到,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步。我也不再完整,因为有一部分,永远死掉了,缺失了,不能重生。
黑耳,你可明白?
他不动,也不说话。
藏了太久的话一旦说出来,连自己也起了阵恍惚之感,本来以为要烂在心里呢,对他,到最后还是坦白了自己。他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可以正视我自己。
黑耳?
哦……我刚刚在想,你这样靠着我,真舒服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有事情瞒着你的。
他的声音非常非常地温柔:
熏,我也有事瞒着你。
什么事?你离过婚?有私生子?喜欢一夜情?
不不,我想说的是:高中的时候,割了阑尾。读研的时候,我还得过肺结核。
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也生过病,也曾经很痛苦,不过痊愈了以后,我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了爱人的资格。
天哪,你胡说什么,这完全不同啊。
他转过身来,伸手揽过我:
可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我不想也不愿意你和从前一样,即使你觉得更纯洁更完整,我喜欢的,也只是现在的你。
在这本该激情四溢的时刻我却只会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温度居然比我还低一点,十分荒谬。
他哭笑不得。
熏,你是个傻瓜,患自闭症的傻瓜,蹉跎了大把青春,干吗不接着念书谈谈恋爱跳跳舞,一定要把自己往噩梦里赶,你是疯子,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想死死抱着不放,你是个小孩子,没有安全感,只会在网上透露一点真心,你走路从来都不会看着正前方,一头撞在酒店大门上还茫然不知所措,那时我就对自己说,这是我一直在找的女子,是需要我照顾和爱护的人。
我说不出话,只是抽泣。他拉过西装的袖口来给我擦鼻涕。
你知道,我是认识你以后才看浪客剑心的,那里面的小熏,对剑心说:不在乎你的过去,你不是杀人者,是神谷道场里的浪人剑心。那时我在想,同样,无论小熏有什么样的过去,剑心也都不会在乎,他都会保护她,用他的刀,用他的心。他没有多么伟大和崇高,不过和我一样是个普通男子,爱上了一个可爱的女人。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在剑心的逆刃刀面前,一切就都变的那么简单吗?
甚至,可以斩断熏的过往吗?
可是,黑耳,我,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
他一脸严肃:
在我们已经网恋了这么久的基础上,我看是可以的。
可是,我见过峰,他……
他如果再麻烦你,我就和他决斗,见个你死我活。
可是,你要出去……
国外男多女少,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速速骗你到手。
可是,我不能忘记……
我会每天给你准备安眠药,使你逐渐迟钝唯一的念头就是专心做个家庭主妇。
我大哭,跟着大笑。表情失去控制,陷入疯狂。
黑耳见惯不惊地轻轻抚我头发,用他宽厚的大手。
艰难地破壳而出,外面的世界,却原来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心里那条越绷越紧的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断了,而我发现,绳子的两端,是握在自己的双手里面。
一个结若是打的太复杂巧妙,解起来费着老长的时间和心思,那不如一刀劈开也罢。
不然,还要纠缠到几时。
三天后,我又跟老板请假。老板表情奇特,欲言又止。我只得自己送上门去:
我要去机场送一个朋友。
啊……是不是,就是……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
不是说是个同性……对不起,这是你私事。
是吗?谁说的?告诉我我要找他打官司告他诽谤。
我横起眉毛,不怒自威。
时间太紧,花店里把花环做的乱七八糟,象个没底儿的鸟巢。
也不知道送别时有无这样规矩,反正是我第一次送花给男人。
往黑耳脖子上套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力气,发现他的头似乎比常人为大。
本来这人一向规矩,老大不乐意做此招摇,不过也难却我这样的“盛情”。
四顾无人注意,他顺嘴咬下一朵康乃馨叼在嘴里扮卡门,我用力打他一拳,哈哈大笑。
啊黑耳,要不是怕肉麻,我真要叫你做我生命中的阳光。
怎么难道我不是么?
嘿!呸呸,还助长了你的骄傲情绪。
再过一周,你的阳光还会回来,带着戒指来盘点你的嫁妆,然后拐你去海外做家务奴隶。
如果你的戒指上没有又大又闪的石头,谁做谁的奴隶还不一定呢。
你这贪心的女人。
你见过不贪心的女人么?
说的对,这句话可以刻在戒指上留念。
……
要照我们平时的QQ网聊记录,这样胡说八道下去,班机只怕要晚点六七个钟头。
只好草草收线,和他轻轻地抱一抱告别。
当然左近都有吻别的男女,但是我们的黑耳,是个真正害羞的男人。
看着他戴着一脖子花花草草走向了登机口,我把双手举起,拢成个喇叭:
黑??耳??,我?爱?你??!
旁人无不侧目。
老实人受此捉弄,闹得面红耳赤,稠人广众中,远远地见他几番鼓起勇气,就是不敢喊回来。
我笑得流出眼泪。
快乐的眼泪。
12/2/01 凌晨(完)
后记:
纠缠不是件快乐的事
这是我写的很累的一个帖子。现在写完了,都不敢回头看,我怕我会一冲动把它删改的体无全肤。并非追求完美,而是自惭形秽。
纠缠原本的基调是大家起初预料的那样,是偏于明快的轻喜剧,琐碎中带点调侃,波折后终成眷属,欢喜冤家的小故事。虽然免不了有些灰,那是我一贯的脾气,可以容忍。
然后开始莫名其妙地乱改,改得我自己不知所措,直到加进去那个噩梦做副线,我才确定,这个故事决非喜剧,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比食色更为凄凉。
三年前,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传说,这种小道消息和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有很大的不同,其真实程度几近触手可摸。等到机缘巧合,亲耳听到当事人口述的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祖母绿和荆棘鸟里,都有女主人公为爱献身的情节,那两个女子的态度,是不约而同地一致:爱你,献出我自己,乃至孕育你的孩子,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的选择和决定,无论有多么艰难痛苦,并不要你分享,甚至,也不要你知道。
她们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她们为男人或者说为爱情做了多么大的牺牲,而是在于,她们不以为是牺牲,在精神和肉体的痛苦战栗下,她们象凤凰一样地涅磐,重生,只有比过去更加坚强和美丽。
爱你是我的自由。
多多少少是有点理想化吧,毕竟我们不能不受观念的影响。因此我笔下的女主角,一连做了无数个噩梦,同时在内心最深处,成了一个怯懦的人,觉得自卑,害怕爱情。这个感觉我努力想刻画得贴切,但是终究使她显得有些神经质,我本人不是特别喜欢,因为我把屋顶下里那个巴辣干脆的“我”加了一半进去,想改善她文艺腔的毛病,结果不伦不类,整个文章的风格也被搞得很突兀,别扭,阅读起来不会有太多的愉快,而且颇显做作。
也不过是个平常的故事,一个平常女子的啼笑因缘,网络使人心心相印,她和黑耳如是,我和关注着这故事的JM亦如是。好与不好,不去管他了,在我,写出来,已经是胜利。
***
【此文章由“文学视界”(http://www.white-collar.net)推出,版权为作者所有,其它媒体欲转载需与作者或本站长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