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孩子的死亡
习习
像往常一样,他在深夜拿起电话,拨向远方的她。
“是我。这几天怎么样?”
“不,不是很好。”那边的声音小小的,迟疑不决。
“怎么了?心情又不好?”他想:可能是又寂寞了吧。
“不完全是心情……”那边的声音更加微弱。
“说吧,我在听。”他将听筒更贴近耳朵一点。
“今天……”
空白。
他仿佛能听见她艰难搜索词句的哽咽,他只有小心翼翼的保持沉默,如同耐心等待阴天落下雨来。
“今天,有一个小孩子在我面前死掉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是车祸。”她小声而又无比清晰的说,语气是毋庸置疑的,仿佛天气预报在说:明天天气晴,风向北转南,风力二三级渐四五级。
“哦?”他只能发出这个无意义的音节,继续听下去。
还是空白的沉默,几千里的光缆、电线、巨大的交换机维系着他们的沉默,在夜最深的时候。
“其实,如果你今天不打电话过来,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我只准自己想一个晚上,然后就把它忘记。”
“好好去睡吧,现在就忘记,你答应过我一个人要好好的。”他想,如果他现在能在她身边,会搂住她让她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平静睡去的。而现在他只能尽力让声音起到镇定和安眠作用。。
“我是正点下班的,”她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下去,他只有聚精会神的听下去,长长的线路很平稳,没有任何杂音的打扰。“我要骑车过那个路口,每天都要过的,那一段马路护栏很长,只有那个小路口,画着人行横道的。车很多,速度有点快,也不是特别快,我过了快700次了,每天一次。”
他从没接过她下班,想象中那个路口还算不错,有清楚的人行横道,应该还有个黄色标识。
“我身边有个小小的女孩子,我没多注意她,只是歪着头看过来的车子,你知道,车不少,一起过马路的人不太多。她戴着小黄帽,北京的小学生都戴的那种。我要赶快过马路,我过马路很冲的,你记得吧?”
“恩,当然记得。”从来都是她拉着他的手冲过马路。
“那个小女孩就在我身后一点,有一辆出租与前面的面包车车距大了一点,我决定卡在它们中间过去,于是我骑车抢了一下。”
她忽然深深吸了口气,语速放快了很多。
“那个小女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跑了起来,也许想和我一起过去,也许想抢在我前面,可是,那辆出租没有看见她,没有减速,就很闷的砰的一声……”
“那全是那个司机的责任,他应该注意到人行横道,放慢速度。是个意外,是那个该死的司机的错。”他觉得该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老天,千万不要再说死亡的话题了,不要讨论生命的无常和意义。
“不是,有我的错。”她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是我挡住了她,如果我没有决定抢行,如果我比她先一点过去,她会很安全的和我一起过去的!我也有责任。”
“胡说,不,不是这样的……”他严肃起来,预备用尽力气说服她,驱除那不该有的负罪感。
“那么小的小女孩,”她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语气徘徊,“小小的,也许刚上一二年级,我甚至没有看见她的脸。只有那个小黄帽……为什么她的父母不接她?她还那么小啊,那么小,就在我面前死掉了,那么多的血,鲜红的暗红的血……”
天啊,他在那边想,要是我能抱住她,安慰她,而不是象这样在遥远的另一边连插话都插不进去。那个该死的交通事故!
“那个小女孩死掉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日子,一个小孩子死掉了,很多的血,一直在流……”他从来没听过她如此凄楚的哭声,仿佛千里的长线都在颤抖,纤细寒冷。
他努力想岔开话题,“那个司机呢?交警没录取你的证言?以后过那个路口一定要小心,别再抢了,不要让我担心……”他刹住了话,茫然听着听筒里细细的啜泣,她又沉浸到死亡中去了,死亡那么真实直接的触摸了她,一定很冷吧?一个小孩子死掉了,陌生的小孩子,她在为生命难过……
而她在千里之外绝望的抓住话筒哭泣,仿佛对着一个深潭倾住源源的溪水,疼痛,冰冷,还有流血。他们无法在一起,他们肯定会分手。于是,她无情的杀掉了那个不知性别的孩子,一个小孩子死掉了,那张流产证明快被她捏碎了,那么小的小孩子……
她希望他能记住这个日子,尽管他们一定会去忘记。小小的生命,苍白的故事,冬天最后的寒冷。终于,她摁下了电话,留给他只有漫长的盲音:嘟……
夜深到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睡去。
01-2-19 11: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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