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记笑
每日上下班必定是冲锋陷阵一般杀进公交车中,和无数同样面无表情的劳苦大众挤成一片,同呼吸共命运,仿佛有点当年奥斯维辛毒气室的味道——但,早就有人说过,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所以已经学会腾清大脑轻装上阵,如同评书常用过场语:闲言少叙,一路无话,然后如何如何。
这一路,怎能没有话,当然,是别人说,我听着。听得多了,嘴角渐渐总带出一个弯芽儿,实在按不下去控制不住,笑成一道浅虹,为了身边所有的人们。
比如说这个吵架,哪一天哪辆高峰车上能没有吵架的呢,极体谅那一刻人的情绪失控,总觉得他们不是针对对方,而是对着生活漫无目的的骂尽一口鸟气——旁边的人听着,带着笑,也解气。且吵架最考验双方口齿伶俐度、反应速度、词汇比喻丰富程度、还有那一股子气势。虽说大多污言秽语妈声不绝,但偶有精彩词句蹦现,让人感叹汉字语言之鲜活,为之惊艳。
那日早班地铁,正瞌睡间,忽听报站声中夹杂了股尖利的音响,震动车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坐没坐过车?有你这么搁箱子的吗?你挤着我了知不知道?”一口气清脆利落下来,一声高过一声,这个女人不寻常。她的对手明显就逊了一筹,声音口气词汇全在下风,发难者更加不依不饶:“你这个箱子挡着人了,你明白吗?坐车没有这样的,你知道吗?你还拱,你看看你胳膊都杵着我胸口了,疼着呢,你听不听得懂啊?”对方明显火了:“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才拱呢!谁属猪呢?!”她反击更快:“我这身后还有人呢,你看见了吗?这个车厢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明白吗?你收着一点不成吗,讲给你听呢!”口气全是居高临下的训斥,透着那股子身份和厉害。这时,我身边一个女人悄悄说了一句:“哎呀,这个女的是不是当老师的啊,怎么训起人一套一套的……”我闭着眼睛,有点想笑,忍住了。这时,已经明显落败的那位悻悻嘟囔了一句,让我终于笑抿了嘴:“还杵着你胸呢,真是……美得你啊。”我真恨不得自己有双透视眼,能越过人墙看看刚才的训导主任是否波霸,不过车已到站,双方都已下车,这场小小较量正式结束了。
还好是女的,要是男的,估计早已上升到“流氓无耻”的高度了。
还有各式恋人也是让我笑欣欣的由头。坐着的是恨不得扭股糖般扭在一起,站着的是轻恋蜜爱上演恋爱剧场,含蓄但依然肉麻的情话源源不绝,建议电视剧编导下来采风,定有收获。
不过我所遇见的最浪漫的一对……不,是最浪漫的一个,让我笑到扭过头干咳数声才恢复正常。那是站在我面前的一对小儿女,情话夹杂在数学作业探讨、明天测验过关中,女孩不时轻敲一下傻男孩的头,无限亲密,无限娇嗔。我是很想转过身去给他们一个个人空间,但车厢里已没空间让我腾挪了,只好眼视前方的听着那些只说给对方的话儿钻进我耳朵。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了……这个,好象是诗啊?“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怎么回事?原来是女孩含情脉脉看着心上人,字正腔圆轻柔款款在背诗呢。我的天,我彻底拜倒在少女情怀脚下,尽管那个男孩一脸茫然和不自在,还在说着今天的数学题。原来男女之别这么早就已显现了,唉,丫头,以后的路够你走的啦——根据他们讨论的功课和外型,绝对不会超过初三。花一样的季节啊……正想着,已看见车窗上映出了一张忍俊不禁的笑脸,于是赶快扭脸校调,恢复正常。
甜蜜景象是常有,搞笑场景亦多见。
最最难忘的一幕是,我身边一个如麻杆样的瘦高个女孩要下车,按公交礼节先殷殷问身前的一个大男人:“您下车吗?”那个男人面无表情摇头,闪身;于是这个女孩子奋力挤过他,接着挤向前面的人群。关于这个拥挤程度,可参看任何一辆养殖场开向屠宰场的运输车——怎么,你没见过?那你可以见见每天早7点左右的300路公共汽车,以做参考。这个女孩子是怀着革命者的气魄力量奋力杀向车门,接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顺着她杀出的道路,安然前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那个女孩子回了一下头,和这位后进者正式打了个照面:你实在该看看她脸上不置信的表情,已经出离了愤怒。再看看二者身材性别之对比……我真的是忍不住的摇头笑了,绝对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对这个冠以男人名称具有男性特征的也不知道是啥的生物体表示由衷钦佩,钦佩其生存省力能力和面无表情亦无脸皮的高超。——最终,我是目送他们两人同时下车,瘦女孩狠狠随地吐了一口痰,然后转身走开。
不过凡事凡人都有例外,是不?责人不能片面,不能太苛,现在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女性初孕妇外而要求额外待遇,未免贪婪。特别是在公交车上,谁也没说过男人的两条腿一定结实一定该站,虽然这个女性有一定比例可能正处于生理期的翻腾中是很想坐坐,但是第一外表看不出来第二这无论如何不是理由。
所以我永生难忘受到过的一次特殊礼待。
那日公司发了一堆劳保用品,洗头的洗澡的洗衣的洗碗的,大袋小瓶无所不包,最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一个高级拖把,照顾各位职工家庭地板专用。我实在没耐性分次分批带回,干脆一次麻烦完了算了。在地铁车厢里,我艰难的扶着拖把,背着包包,照顾着脚下的两个袋子,东倒西歪,左右形拙,正在烦恼间,面前一位男士起身,指着座位说:“你坐吧。”我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此好人,肯为非亲非故非孕之女士让座?当即我一声谢谢快快坐下,看着我的恩人:为一面色黎黑衣着污秽的——外地民工。他很不自在的闪到一边,足足过了4、5站才下车,剩我在那发呆不已。这一刻,我不知道是该为他绅士风度感激还是该为广大劳苦大众的阶级友情称颂?无论如何,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所遇见和看见的肯为难中女子让座的男士,超出了我对城市动物的评判标准,甚为震撼。
那一刻,竟然是忘了对他笑一笑了,最后,只好为自己牵牵嘴角,为整个公交生涯,记一个最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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