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我回来了，回到了北京，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背囊已经被放回壁橱，刚洗净的头发湿湿的贴在脖子上，睡衣暖暖的裹在身上。我坐在熟悉的电脑前，忽然记不起时间。荧幕右下角的日期是：2002年5月5日。5号了，那么我是哪一天离开的呢？翻出所有的车票、机票，慢慢回想这一段旅程。我想我要记下来，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忘记，将旅途中的欢笑悲哀遗失在时间里，那么让我记下来吧，再过多年，如果它还在，重看的时候，我想自己会微笑吧。

2002年4月27日，北京——上海，上铺，18:00开车，29日08:00到站

当我知道自己拥有11天的假期时，我一下子楞住了，11天，太过漫长。我忽然很害怕，同住的女友要回上海看望父母，只剩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做什么？我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从银行取出了下个季度的房租，在最后对女友说：“我和你一起去上海玩吧。”可是，已经买不到票了，27日清晨我提着行李去了火车站，等到了最后一张退票，晚上，我出发了。这一路的行程，我没有任何计划打算，我只是知道，如果我留在北京，会疯掉，真的，会被漫长的孤单逼疯掉。那么，让我背上行囊，去远方，漫无目的的，散心，对，就是散心，让异地风景扑面而来，会很快乐。火车轰轰前进，我睡得很熟，没有做梦。很好的开端，真的很好。

上海是多么的繁华热闹，一年未见的朋友们是多么亲热热闹，我逛啊逛，笑啊笑，买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挂着小小的十字架，坐在人民广场上，抽着烟，看鸽子看风筝看人群。忽然，我想离开，就是离开，这个城市如同所有的大城市，它不是我能够歇息的地方，它的朝气和喧嚣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走吧走吧，去另一个地方，火车票握在手中，是宁波，不曾了解的陌生，能否让我的目光不再没有焦点的空茫，那是否能给我多一点的愉悦和梦想。

2002年4月29日，上海——宁波，软座，11:15开车，15:50到站

第二天，一个人坐在天一阁中，深深呼吸着青绿的静谧，是许久未有的平静，还有满怀的喜悦。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葱郁的花木，石凳上的青苔，湿润的空气。真想在这里慢慢看一辈子的书，春、夏、秋、冬，求一生的智慧与宁和。看中里面卖的一幅兰亭集序的拓本，抚摩着纸与墨迹，不是买不起，而是贵到皱眉。终于摇头走开，一个男孩子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他很简单的说：“喜欢的东西能用钱买到就不算贵了。”我一下子呆住了，真的呆住了，这句话，竟是动了天一阁的心静。低下头，我问自己：我到底喜欢什么呢？什么是喜欢的而又无法得到的？——我无法给自己答案，于是，我只好走掉。

外面的月湖是市井的小家碧玉，美得简单质朴。忽然在湖边公园里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囡囡，大大的眼睛盯着我。我过去将她抱起来，轻轻香了一个，她也不怕，只是嘻嘻的笑。我抱着她不忍放手，说：阿姨带你去北京玩好不好？她清脆的答：好！我笑着说：那先要告诉爸爸妈妈啊。她摇摇头：不用了，走吧。两岁出头的她，那样信任的看着我，我将脸贴在她脸旁，笑着说：等长大了，记得来北京看阿姨啊。

走过大街小巷，我要先走了，我要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希望它不是昂贵到我无法得到就好。临走的那夜，我在嘈杂的网吧里写下一页日记，简单的题目是：路上 2002-4-30 21: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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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真的。

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让自己快乐，我尝试了，可都是错误

系统出现错误，无法纠正，无法格式化，无法从头来过。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陌生的路程，我一个人背着行囊，呼吸着陌生的气息。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或哀愁，什么都没有。

我还是我，我想我也已经无法改变，无法治愈，很多东西深入肌里，想要挖掉只能用刀，但是又如何对自己下手。

我好孤单，好寂寞，我讨厌这两个词，但是我又不知道还能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心底，是空的，空空的。

回去后，还是要将日子延续，去借钱交房租，去上班，但是我知道，我会将自己封闭的更深，也许不会再打开心扉。

两个寂寞加在一起并不是负负得正，世界上的事情要是能如此简单倒也好了，可惜不是呢。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快乐痛苦要品尝，但是，都是自己，没有人能分担，也不会有人分担，我想我已经全部明了。

时间快点过，时间快点过，快点老掉，快点死掉，这样的一生赶快过去，也就好了。自己去结束它，未免太残忍。

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还有心灵上的飞翔，都是没有终点的行程，没有幸福的终点，但是，我已经太累太累，飞不动了。

我该落下了，羽毛脱落，没有翅膀，或者，根本就没有飞翔，一切只是幻觉，是我的想象。

我也必须离开，必定要离开，我来就是为了去，聚就是为了散。没有爱没有怨，我总习惯亲手去编织一个梦，再亲手去狠狠打碎它，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去做。告诉自己，世界上，有些梦想，是无法实现的，就不要再去做，真的，不要去做梦是最好的吧。

不再，永不，唉，而下一次，还会如何，还能如何。

这样也好，没有什么能伤害我了，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没有相信就没有欺骗，我不是为了受伤而存在的，我不是为了游戏而疯狂的，让我能拥抱天空拥抱流水拥抱自然，告诉自己，在路上，风景多么美丽，可以去微笑。

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忽然发现，我想家了，真的想，一个人的那张小床，枕头上的泪痕，躺在上面，噩梦醒来的时候我不会迷茫和慌张。离开就是为了回去，而生不是为了死，给我一点生的快乐和希望，一点点，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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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感情，我已经不想多说，关于一个人，我已经选择去淡淡忘记。在网吧里，我一直在听那首歌：下一站到哪里到底爱在哪里从谁的怀里转到哪里谁的歌在风里有一句没一句好像是句迟来的对不起。我将它写在那封告别的信里，信放在床头，是洁白的无奈和挥别。我不要相濡以沫，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

2002年5月1日宁波——杭州，硬座， 13:16开车，15:40到站

去杭州只是为了灵隐，为了还那年许下的愿。挤在灵隐的人群中，跪下，拜下，泪就滑下。身边的人群已离我遥远，而佛能看见渺小的我的泪吗？我从不知道如何许愿该许什么愿心，一进寺庙就哭已是习惯，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深深拜下：因你慈悲求你垂怜予我智慧得以安乐。去上天竺的路上急步往前走，同行的朋友说：慢点走慢点走，你这样着急会错过很多风景。而且你这样赶忙，是为了什么呢？我放慢脚步：我很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却还没找到自己所要的，所以越赶越急。我知道这样会错过很多，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他摇头：为什么不坐下来，去欣赏这一刻的风景呢，只要细细品味，这一刻就是最美最好的。

为什么呢？我也无法回答自己。到底走到哪里是终点是幸福呢？天竺古刹的安静让我哭不出声，不要打搅我，就让我再跪下拜下就好，我所求的佛该都明白，虽然我是茫然。

还有西湖，深夜中雾水茫茫一片，燕子从眼前低低飞过去。水里的小青该出来透透气了吧。西湖妩媚的摇曳着，她睡的可好，可听见我的心跳，听见我无言的问：这么多人经过，你可寂寞？也许该在湖边一生去恋爱，每一夜爱到底，才不辜负良辰美景。不要去爱一个人，要爱很多很多，爱尽一生就足够。

大排挡的美味与喧嚣，还有久未相见的好友们的长谈，一瓶瓶的酒，一支支的烟，大笑、沉默、表达、争论、倾诉。这样的情意与知心让人舒出一口长气。可我知道，我们都没有能解决自身的问题，我们还都有各自漫长的路要走，欢聚有时，分别有时，再见的那一天，只希望彼此已是满怀满手的幸福。

临走的那一日下午去爬宝石山，坐在山顶，清风吹来，西湖尽收眼底，真想深深拥抱她，一生爱水成痴，美丽的水能让我抛掉所有烦忧。下山在西湖边漫步，忽然大雨倾盆。

雨点落在西湖里，雨点打在我身上，白茫茫天水一线，无边无涯，让人呼吸停顿。如能融入水中该多好，如能将这刻停留该多好。可当一切湿透，雨停风止，断桥上，我站在那里，没人撑一把油纸伞接我回家。

那就一个人走吧，路过一个被淋湿的美丽女孩，薄薄的白衣紧贴身上已是透明，她紧紧拥着男友等体温将水蒸发，这一刻的羞赧甜蜜就是西湖边最美的风景。我笑笑，吹声口哨，继续前行。

该走了，多美也无法停留，下一站还在等着我，新的风景就在前头。

2002年5月3日杭州——福州 MF8622航班座位号21A 发机时间22：20（晚点50分钟）到达23：30

这一站却是早在宁波就定下了，素未谋面的那位陌生又熟悉的网友，早早替我定下了回北京的机票，就等我去了。对那个城市是一无所知，对那个朋友却是完全的信任。也想走得更远一些，就去了。

说来好笑，我是从未坐过飞机的，没想到第一次起飞是这样从一个陌生到另一个陌生，我一直以为会从首都机场飞向远方的。座位是在窗边，我盯着外面无尽的黑夜，零散的在纸上写着：

呼啸腾空的感觉，飞翔过黑夜，穿越距离，在天空中，我就是wing，却无法飞翔。下一站到哪里，终点又在哪里。而如果一切坠落，是否就是最好的终结。

翻出这张凌乱字迹的纸，很难相信它是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写下，这些字句，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又是山，鼓山。山上有涌泉寺，墙壁上是四个字：知恩报恩。可我们都有一颗感恩知恩的心吗？谁没有埋怨谁没有贪婪，谁懂得珍惜谁舍得失去，跪在佛前，我的眼睛为什么又湿了，从北到南，从遥远到遥远，一个个拜过去，心安处是吾乡，为什么我找不到家呢？

夜晚漫步在闽江边，灯火灿烂，抬头是久未见的星星，还有身边两个好友的笑语，戴着他们给我买的茉莉花串，深深呼吸着花香，大声笑着，竟是走到不知累。第二日一大早就被朋友唤醒，骑着摩托带着我游历这个小城，清晨无人的街头风打在脸上，这一站，这一刻，最是简单快乐。

2002年5月5日福州——北京 MU5155次航班，座位号13A，15:20起飞，17:40到京

要回去了，要回去了，机场上朋友含笑挥手告别，最后一句是：回去多码些字来看，真的喜欢看。我点头：好的，我会继续写下去的，给你看，给自己看，嘿嘿。

又是窗边的位置，真想跳上云海，轻轻漫步，谁与我远远的漫步云端，在靠近太阳的地方住下。能掩耳不听那俗事喧嚣，要一种真正的自由自在；别让心房沾惹尘埃，要一种干净的相爱。

然后，我睡着了，醒了，就到家了。

一切都收拾好了，我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听音乐，好象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我并未曾离开，可是我为什么忽然一阵难过，觉得更加寂寞。这一路，笑过，哭过，可是，我还是我自己，什么都未曾改变，我还要怎样，我还能怎样，以后又会怎样。想起每一站的每一个朋友都最后嘱咐：胖妞，要好好对待自己，好好生活。我笑：怎么你们都这么说，难道我有自虐症？他们点头：你是有。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的太多太美，又知道无法得到，一个人的旅途中，我很寂寞，很疲惫，如此而已。而旅途中是有快乐，那些快乐，我会珍惜，再一次，谢谢所有的朋友，深深感谢。人生这段旅途中，亦谢谢所有的温暖和关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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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一路中每一站都有接待我的朋友，他们全是在网络中结识的好友，文字相交甚久，有的曾见过有的没有，这次有重逢有新识，但感觉都是如此熟悉与亲切。他们全都热心热情的接待，是他们让我的行程生动丰满，已经不是一句谢谢能致意的了，挥别后，终会再见吧，总要记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轻轻哼起那首歌：沙不怕风吹，在某天定会凝聚，若我可再留下来。

亦有那些喜欢我和我喜欢的人，有拥抱有缠绵，但是，我还是想爱，深深的长久的去爱，而爱，是多么遥远。当我明白我无法再去爱的时候，却已经听不到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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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底下的，是离开前写一段字，很淡的，无悲无喜，亦无忧。而以后，我真能写下去吗？这样的心路迷宫中真能走出去吗？我不知道，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哪一天笔停掉，一切就是终结。

亦无忧

我是再不能写故事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痛得要蹲下身去，一如胸口受了重创。我曾以为无穷无尽的文字，停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要去表达什么也无法表达，这才发现，所拥有的只有小小的自身，而别的，我是顾不得了。

开始放任自己，去看那些刻意避开的文字，黄碧云，苏伟贞，西西，杜拉斯……有她们，足够了，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她们这样的女人写下故事。细小如我，只是尘埃，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过，只是忽略和遗忘，我也很想，能做到，忽略和遗忘。

可是还是有人说爱我，在深夜的耳边，用我无法形容的声音和语气，念魔咒一般，要让我相信，要害怕的我去相信。

天亮的时候，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场爱而已，不要害怕，一如从前，开场、序幕、高潮、结尾、落幕。所有的程序已经经历过数次，了然于心，不会做错不会弄错台词，会深深入戏，感动自己。纵然上演戏码不同，一步步走下去就是一样，因为我这个主演没有变，以不变应对手的万变。

不过是来一场，好一场，怨一场，念一场。百年三万六千场，风雨忧愁一半妨。细细碎碎的一切，纠缠不清的一些，如同幕帷上从未理过的乱流苏，落满了尘土，风一起，就落进人的眼睛里，好歹哭一场，做出凄绝姿态，正是收场时候。

半夜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辨别着黑暗中家具的位置，听着自己轻轻的呼吸，想一想，就又闭上了眼睡下，睡乡最宜行，温暖潮湿无知无觉，怎么还舍得醒。

温暖的午后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还有想呕吐的感觉，身体里有一些东西想清空它们，一张嘴，只是死鱼一样艰难绝望的喘息。窗外正是4月的好天气，却不敢往下看，看车流人海，只觉身在世外，想融进去，只有跳下去，人群却是再不会容你。

停不下来就是要活下去，带着笑的，趁年轻。老了再说老了的事情，几十年而已，人海茫茫，你不要自己也没人要你，只好当个宝贝，不敢扔。或许，这句话该写在每个剧本的扉页，才能顺利将其完成，总是要有始有终才好。

可惜，始不是由自己始，终亦不是由自己终。唯一能做的是拿出盒拼图，倾满一地，细心拼凑那些骸片，一点一点，拼出一个完整，镶起来，也就是一篇很好的墓志铭。

这样的了然于心，这样的透澈清明，总却是抵不过寂寞与诱惑。在同样的地方跌倒过许多次，也就习惯了同样的伤害。这才发现，自己原是病了，依附于心的病痛，发出腐烂的气息，呼……

一个人最终输给的，还是内心的自己。旁人不过是不切肤的过客而已。何不多哄哄自己，多骗骗自己，自己不闹，自然天下太平。闹起来，输得最惨的，还不是自己，这又何苦何必。

总是有人会赢，但从来自己却是半成胜算也无，不知道如何下手，如何用计，愚笨到干脆说无所谓输赢，总是要散的，总是要死的，两只手亦都是空的，自由自在的甩着，走着，眯上眼睛，就困了，多睡一会，蜷缩在那里，宁静。

是没有更快乐一点，也没有更难过一些，快乐中总有凄凉的哀愁，无限欢喜化成灰，灰，是不会更冷更热了，一阵风就该散了，淡淡的。亦无忧。21:48 02-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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