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之西安
我喜欢旅行。我喜欢在平板的生活中寻求一些变化，喜欢远离我早已熟悉的一切，眺望陌生的风景。我喜欢异乡的空气，有特殊的味道，让我感受不一样的生活。我喜欢有这样的机会，有分寸地放纵一下自己，摆脱长期以来的倦怠心情。
我喜欢一直拖到临行的最后一天才收拾行装，在有限的时间里动着脑筋考虑可能遇到的一切问题。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迭拢放进箱子，感觉就象是在整理自己的生命。我喜欢带多多的钱，尽管也有遗失的危险，但让我一路上心里踏踏实实。当然我更喜欢两袖清风走天涯，遗憾的是那不是属于我今世的生活。
我喜欢坐飞机。我喜欢满心激动地等待起飞的那一刻，喜欢飞机启动时发动机的轰鸣，喜欢机身撕裂空气的刺耳风声。我最喜欢飞机离地的一刹，那真是飞翔的感觉，整个身体都悬空在天地之间。我带着想象的翅膀向天际飞去，冲向未知的虚空。我喜欢紧紧贴着舷窗眺望外面的一切，大地在倾斜，在旋转，所有的景物都蓦然远去，越来越小，山河和城市都变成了精致的模型，似乎伸手可以触及，实际上又那么的遥远。我喜欢看身边飘过的云彩，有的一缕缕如无缝天衣，有的一团团如洁白的飞絮，还有的一层层有秩序地漫布天空，微妙的色彩难描难画。我常常盯着那些厚厚的云朵看，想象它有形有质，就算跳落上去都不会穿破。我喜欢想象踏云而行的无限享受。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在雷雨的天气里飞翔，尽管周围电光闪闪，飞机颠簸摇晃，但向外看去，黑压压的乌云如峭壁一般高耸堆叠，那种沉默而疯狂的威势令我倾倒。
传说黄河也是一条疯狂而有威势的河，但我第一次看到黄河，是在这样的高空俯瞰，黄河只是一条静静的细带子，而且不是江河正常的颜色。我看到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千百年来祖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奇异地生存下来。我不觉得黄河可以做为民族的骄傲。把美妙的大自然作践至此，黄河是耻辱的印记。
但是黄河边上的西安城，那份豪放的真性情和悠远的古意确实令我倾倒。我喜欢凝望厚重的古城墙。古老的吊桥令我想起两国交兵的惨烈。我喜欢在西安的街头处处发现若无其事的古建筑，有着饱经风霜而依然精致的细节。我喜欢游荡着观看满街满巷的文物字画店，尽管全是赝品，那种盎然的古意仍然令我心折。当然西安也有现代城市的风采，在高新区内体现得异常明显，但没有什么能比历史的沧桑更加牵动我心。我也喜欢农村妇女粗制滥造出来的虎头鞋，花背心，独特的风格使我不顾被宰的晦气买将下来，在一路的把玩中温柔地想起我的宝宝。
行色匆匆，我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西安的风韵，但我庆幸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能够赴一些名胜古迹拜谒。我崇敬秦皇陵的兵马俑。可能是由于受到李碧华作品的影响，我一直觉得兵马俑的陶身里涌动着生命，这种感觉在今朝终于能够真正接近兵马俑时更为确实。我将鼻子挤扁在玻璃柜上，如痴如醉地盯着每一尊塑像。据考证当年的工匠是以彼此为模特塑成陶像的，这更增添了每一尊塑像的生命感，我凝视他整齐的毛发，细致的衣纹，深邃的眼和轮廓分明的双唇，看着俑坑里整齐的军阵沉默地矗立，这成千上万个陶俑形象各异，眉目如生，连举起的手指都充满美感，令我感动至不能呼吸。据说兵马俑只是秦皇陵浩瀚奇迹中的一角，我已不能想象千百年前的古人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惊叹。
时光无法倒流，我们不能知道千百年前的人们是如何具有这样奇异的智慧和精妙的美感。秦皇铜车马的车盖圆阔而均薄，现代的工艺已无法复制。专家也无法搞清那样巨大的陶马是怎样烧制出来的。陕西历史博物馆里的古剑，被石像重压了千年却弹性依旧，锋利的剑刃莹莹地发光，古人在没有电的情况下是怎么为它镀上了永不生锈的铬？我看到七千多年前的蓝田人制作的陶器，我觉得最美的还不是那著名的人面鱼纹盆，而是一只素色的水罐，也许那时候还没有发现颜料吧，但天才的制作者在罐身上刻了单纯而细密的纹理，在那样茹毛饮血的年代，也有对美的追求，使他耐心地在水罐上刻上这许多看似无用的花纹，我几乎为这份温柔的心思落泪。还有那描绘着抽象线条的陶盆，图案细致至几乎无法看清的青铜器，柔润温泽的玉佩，细薄得透明的瓷杯……我深恨没有可能回到远古，亲眼见一见这些具有非凡智慧，却没有为自己留下蛛丝马迹的古人。“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我只能贴着玻璃柜，屏着呼吸，看着似乎有知有觉的古物，带着先人的手泽，沉默地雄踞。
我也喜欢今番到达的北京，上海，但紧凑的日程使我无法尽领都市的风貌。在北京的两天，我只能在汽车的往来穿梭中欣赏那些韵味悠长的地名：公主坟，手帕口，木樨地，莲花道，西直门，紫云里……直觉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个沧桑的故事。上海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古典与现代交错，传统与潮流共存。我喜欢金茂大厦的超凡脱俗，博物馆的美仑美奂。在上海大剧院里最吸引我的不是独具匠心的建筑，而是颇显杂乱无章的《红楼梦》舞美布置现场。遗憾我没有生活在这个关注文化生活的城市，我只能想象一下这出剧目公演时的盛况罢了。只可惜接待的小姐连“林妹妹”和“林黛玉”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简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煞透了风景。
相对于钢筋铁骨的现代建筑，我更爱具有浓厚人情味的传统小宅。在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我在上海的首选一定是城隍庙。我喜欢在喧闹的人群中游荡，吃着五香豆和梨膏糖，津津有味地欣赏剪纸、泥人、风筝、丝绸、刺绣、书画和缤纷的小工艺品，流连上一天两天都不会觉得倦。下雨吗，也没有关系，我在濛濛的雨丝中穿行，心里仍然饱涨活着的快乐。
活着是快乐的，在喧嚣的尘世中，我喜欢品尝活着的感觉。每一个新鲜的变化，每一个温柔的细节，都令我心弦颤动，泪盈于睫。然而人生的旅途中悄然回首，看着自己太知道珍惜，太懂得享受，太急于抓住生命中一切幸福的时刻，这种心理让我觉得美丽，而又深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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