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样的夜气拥住她的手臂，冰冷。这已是深夜，远处塔楼上的大钟指向凌晨一点五十分。她蜷缩在尚未建成的楼宇之中，双眼盯着对面五楼的窗口，手中的那把锋利的小刀紧紧压在自己的手腕上。

　　窗口黑洞洞的，冷寂得像她的心。她知道这冷寂与黑暗现在正弥散在那栋豪华的房屋中，她的“家”。“家”中的豪华是许多同学无法想象的，还有她的衣服、书包、文具，她的零花钱，都是许多同学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此，她明显地感到许多同学对她刻意地疏远，即使她出钱请她们的客，也没法儿融入她们。她有一次听到有人提到她，说她的父母是“阔佬儿”、“大款”，说如果自己的父母也能那么有钱就好了；然后她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没有看到她孤独地站在不远处。

　　她没法儿像她们那样开怀大笑。她宁愿自己是一对普通工人的孩子：用不着吃山珍海味，可是妈妈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把盘里最好吃的那块肉夹给她；用不穿名牌，可身上穿的是爸爸妈妈陪她一起挑的衣服。可是她所有的只是保姆每天端到面前的四菜一汤，一个人面对着整张桌子，面对着盘子里升起的冰冷的热气。每天早晨，她可以在自己的床头柜里找到一天的零用钱，于是她知道父母回来过了，她在那几张纸币中翻来翻去，希望能找到一张字条，可是没有。

　　当然她也有机会见到父母，比如过节的日子，比如停电的日子。那个时候妈妈就会亲自下厨烧几个菜，还会抱一抱她，似乎她还是个很小的小孩子。那时她就会很高兴很高兴。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已经太久没有和爸爸妈妈聊天。可是她因此就盼着过节，盼着停电，盼着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吃一顿饭，不用说话，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然而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有时她不禁怀疑自己如果在街上碰见父母是不是会认不出他们。她记得英语课本上有一个关于被所罗门禁锢的魔鬼的故事，它等得太久，于是终于发怒了。她觉得那个魔鬼跑到自己心里去了。爸爸妈妈如果见到她时说的总是一个主题：让她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她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她不要好好学习。于是她的成绩很快下降了，落到了班里的最后几名。老师让她把家长找到学校来。她拿着通知书，心里却似乎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想象着她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爸爸妈妈坐在她的旁边。他们不能不注意她了。

　　通知放在父母回来时一定看得到的地方，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在凌晨两点钟左右回来，他们一打开灯，就会看到这个关于“她”的消息了。

　　可是第二天她只在零花钱的旁边找到了一张纸条，说他们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去处理，因此他们不能去学校见老师。他们将会给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条子还嘱咐她要“好好学习”。

　　魔鬼在她心里膨胀起来，她觉得喉咙似乎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嘟着。这一天她没有去上学，她去一家大商场买了一把精致的小刀――精致而且锋利。在昨天放学校通知的地方她放了一张自己写的条子：“当你们打开灯时，我将在对面楼里切开自己的动脉。”她想象着爸爸妈妈焦急地奔跑着，喊着她的名字：他们“必须”注意我了。她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

　　夜依然如水一般冰冷。对面窗口的灯突然亮了，她的心里“倏”地一跳，手里的刀反射般地压了下去。

　　对面开了灯的客厅里，睡眼惺忪的保姆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