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断裂”的几句话
吴炫
韩东、朱文等发起的“断裂”问卷，宣布与既定的文学作品、文学和文化观念、文学体制的决裂，已经引起了文坛纷纷扬扬的争议，尤以批判和不满居多。那种或在现实利益和作家地位之不满的层面上、或在其表达方式的情绪化（如鲁迅是石头，评论家都是吃干饭的等）、或在作家的狂妄的层面上对他们的指责，以及由这种指责产生的同样情绪化的对“断裂一代”的全盘否弃的态度，已经开始遮没了“断裂”发起者的真正意图、以及由这种意图体现出的“文学转型”的意义，并暴露出这场争议在双方情绪化状态下的异化倾向，从而很可能落入传统争议的窠臼。
在我看来，理解“问卷”发起者的初衷有两个楔入点，一是随着市场经济时代的全面到来，对个人欲望（包括性欲）的轻视还是重视，对群体化文学和价值观念的认同（问卷者认为这是导致平庸的关键）还是追寻个人化的文学和价值观念，已经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我们去回答。韩东等人的问卷性“断裂” 和小说实践性的“告别”，首先显示的是这一层意义————宣言和作品在此是可以并行不悖的。但由于“断裂”采取的是“打倒”、“轻蔑”式的否定观，而缺乏我所说的“分析对象之局限”的“本体性否定”的平静性态度，加之“断裂一代”还缺乏足够数量的力作成功地显示其与以往作品的不同性，这就容易造成合理性革命的中气不足，造成宣言的急迫性与作品的有待于进一步努力之间的落差，使不少人关心作家的人格和素质远胜于关心文学的价值转型的紧迫性，造成争论的异化。二是在断裂性“问卷”之前，韩东等人以及７０年代的作家作品，已经占领各类重要文学刊物多年，并获得了青年读者的广泛共鸣，但文学界和评论界不少人囿于既定的道德观念和文学观念，却或没有显示应有的重视和理解，或以“性状态”等传统道德性指责显示其粗暴性和滞后性，这样就必然与新生代作家对自我价值的确认发生冲突。这种冲突越是尖锐，便越是容易激发双方的情绪————由于新生代作家多处于边缘状态，无势无权无钱，所以这就更容易激发新生代作家的颠覆性冲动————所谓“断裂”语言的过急性，除了暴露新生代作家的胸怀、素质等问题之外，也同样暴露了文学界和评论界对创新性文学努力的整体上的漠然与迟钝，以及评论话语上的无力和不够资格性。
我以为，对韩东们来说，告别传统写作是价值转型时代的当然之举，但其探索可能是一个还没有到宣布已经完成的过程，因此不必以激烈的言词对待以往的文学创作（以往的文学写作也有好的作品），进而影响一个真正的探索者应有的独立而平静的心态，更不必以急切的自我确认代替文学史的确认————真正的作品常常是以在当代的冷落为代价的。而对文学界、评论界来说，仅仅反感韩东们激烈的反叛性言辞，在现实利益层面上曲解韩东们的真正意图，则很有可能遮没文学界和学界所面临的严酷的价值重建之命题、知识批判之命题、创新性劳动应获得等值的社会报酬等命题，将急论引向人格论和道德论，从而在效果上有障碍价值重建之功效。无论哪一方面出现上述问题，这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原载于1999.02.10南方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