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文学期刊的存在与虚无
经过八十年代无可比拟的辉煌,九十年代无可奈何的彷徨,进入1999,文学期刊终于不得不在强有力的市场面前作出应对,在新闻、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纪实、生活、时尚和实用期刊的重重围困下,文学期刊终于意识到了收复失地的紧迫性,纷纷推出新版:小说、诗歌等“纯文学”作品数量减少,内容涉及文化、政治、经济、社会、教育、体育等等的随笔、杂文、言论、笔记、回忆、纪实等非虚构类、“跨文体”的文章大为增加,此类文章在一些文学刊物中占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比重。
这些堪称惊人的变化,正如一些论者所说:文学淡出,文化凸显。人们不禁要问:这还是文学刊物吗?而我们进一步想问的却是:是不是文学刊物就那么重要吗?把文学夹在一大堆非文学的文字中间又怎么啦?《纽约时报》还大量发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呢。也许,我们过去把文学期刊做得纯而又纯的想法,本身就是期刊发展的一个误区。而现在的改革,对于编刊人来说,很大程度上却是意在市场并非意在文学的,推动文学期刊改革的潜意识其实来自“文学作品不好卖”这一共识。所以改刊,与其说是收复失地,不如说是开拓疆域。问题的实质已经转换成了“到底是还俗还是继续媚雅,而如何走出“要文学还是要生存”这样一个看似二元对立的尴尬处境,也正是文学期刊在1999年的存在与虚无。
那么,改革之后的文学期刊又怎么样呢?是更有市场更好卖了,还是更好地推动了文学创作?还是让我们看看各刊的高招吧。
四平八稳的《收获》在全国近百家文学期刊中,《收获》一直是读者、作者心目中的龙头老大。这不仅是因其为德高望重的巴金所创并长期主编(实际上编务早已交到了下一代李小林、萧元敏手上),而且因为它高屋建瓴地把握文学流变和作品内质的独特眼光。尤其是整个八十年代,《收获》同步于中国文学的发展,作为文学期刊“四大名旦”之首,所刊发的作品,代表了一个时期中国文学最重要的成就,并藉此为推动当代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独异的贡献。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收获》仍然风光独领,刊发了以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李辉的《沧桑看云》等代表九十年代文学的重要收获的作品。文学期刊普遍走衰的时候,《收获》以其沉稳老到为人称道。但是近来却有些过于四平八稳了,以不变应万变,看起来越来越像个没脾气的老师傅,借用莫言的小说题目“师傅越来越幽默”,不知《收获》是否也想幽谁一默?
文学天涯的《天涯》《天涯》像它的刊名一样,自韩少功、蒋子丹接手后,就把它定位在文学边缘。封面上所标明的“作家立场”“民间语文”“文学”“研究与批评”“艺术”五大板块,旗帜鲜明地打出了“边缘性期刊”的牌。其成功的编辑立场,使其在短短的几年里便卓有成效地逼近了中国一流文化期刊,成为人文知识分子阅读期待中的理想刊物之一。而新版《天涯》所以成功的重要之处,正在于它从一开始就不是纯文学的,那么,在改版运作之初,他们是否已经先在预感到了纯文学期刊日后的存在与虚无之境呢?
凸凸凹凹说《大家》《大家》出世,先声夺人。大开本,大制作,大师作封面,名家任主持,网罗成名作家,推出当世精品,其刊名的英译更是直接标明“大师”,俨然要成为中国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摇篮,在五年前已显衰靡之势的文学期刊市场搅起了一场《大家》旋风。然而起步的定位似乎太高,一俟尘埃落定,即捉襟见肘。97年再鼓雄风,设立十万元“大家·红河文学奖”,开中国文学奖额最高之先河。如果说当年的首届获奖作品莫言的《丰乳肥臀》尚称差强人意,那么第二届无可奈何的分而发之,则已见出其勉为其难。但是《大家》人似乎有一种永不服输的精神,99年别出新意,增设“凸凹文本”,为跨文体写作大张其目,但就一、二期的刊出的作品看,却又作秀大于作文,紧张多于舒展,难见“跨体”优势。而且阅读障碍远甚阅读快感,趋向实验而背离生存,确实堪称“凸凹”。在《大家》的运作中,似乎更突出地体现着文学期刊的存在与虚无。
杂花生树在《花城》作为文学期刊中已成明日黄花的“四大名旦”之一,《花城》的姿态,曾经是一种可敬的坚持。在今天的文学期刊之林中,它也许是惟一仍然抱定了实验与先锋之柱的遗存,翘翘错薪,杂花生树,翻阅《花城》,常能翻出一种对文学实验的八十年代的怀旧之感来,不能不让人敬佩编者的勇气。但在崇敬之余,我们却不得不说出它在倡导实验中所表现出来的偏执与别扭,在《花城》上,我们经常能够见到一些不大对劲的实验作品。执一事之极,则易走向其反面,不知《花城》是否已有所觉察?也许这又是文学期刊在另一向度上的存在与虚无?
作为国刊的《人民文学》作为国刊的《人民文学》,也许比其它的文学期刊更迫切地面对了生存问题,因为99年将是它吃“皇粮”的最后一年了,但它似乎并不紧张,除了栏目设置上的小步调整之外,作为国刊的从容之姿不改。“文学依然神圣”,在《人民文学》上体现得最为充分,存在,却并未见出虚无,也许正是它作为国刊的优势(包括广告优势)所在。然后呢?
不年轻的《青年文学》从起初的《小说季刊》,到今天的《青年文学》,作为一本刊物,已经不算年轻。不再年轻的《青年文学》,今年的改革动作也较大,扩版、改刊,划分虚构、写实、言论三大块板,分别名之以“小说姿态”、“人生写实”、“话语空间”,而作为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则仅占三分之一的篇幅。之所以如此设置,该刊的理由是“对于什么是文学和文学作品,我们应该有所反思”。道理固然成立,但当我们翻阅刊物时,却不能不说,他们是在文学的前提下努力寻找着市场卖点,可称用心良苦,筚路蓝缕,又一种存在与虚无的样本?
《北京文学》平稳过渡说《北京文学》平稳过渡,是因为它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变化了模样(譬如前年关于中、小学语文教学的讨论,实际上早已越出了文学期刊的边界);今年只是再度加大了非虚构作品的篇幅而已。而其“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的推出,也仅仅是作了一期选刊而已。是因为选刊更好卖吗?很显然,它也是在寻找新的市场支点,无论是在文学之内还是在文学之外。
作家们的《作家》、《上海文学》以及《山花》《作家》一直为作家们称道,《山花》紧随而来,而《上海文学》在经过了海派野心与新市民小说的短暂摇摆之后,今番又平稳回归。这三家重要的省刊,似乎都不为经费发愁(《作家》早有自己的肯掏腰包的董事会、《山花》有贵州黄果树集团出资、《上海文学》则被《劳动报》“包”了起来),所以做起文学来,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也许正因为如此,却又显得平淡无奇了。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文学是否应该更高?相反的问题是,作家们自己喜欢,便是文学期刊的存在之旨么?
其它的文学期刊《钟山》(又一本有人出钱的刊物)坐实小说;《小说家》放手小说要“为20世纪中国文学结帐”,实际上成了一本文学史论杂志;《十月》、《当代》、《中国作家》坚守现实与写实,相对好卖;《黄河》、《莽原》为“跨文体写作”张目的同时,也向文化思想界插足;其它文学期刊,更多的又似乎只是在为生存发愁。文学期刊怎么办?继续媚雅还是还俗?而这所谓的雅又是那一门子的雅?俗又是什么意义上的俗?简单化的雅俗之分早就是一个误区,而文学期刊却一直徘徊其间,无论取向如何,存在与虚无的问题却是一致的。
问题又回到了我们出发的地方,但我却有了更深的疑问:文学一定要存在于或者更准确地说必然要依赖于文学期刊吗?更直接更具体的问题则是:文学作品一定要发在文学期刊上吗?我想,无论是文学之内的坚守,还是向文学的边缘拓展,在读者的阅读取向日趋多元今天,在文化产品不得不面对市场的今天,这个问题也正是文学期刊的存在与虚无的本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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