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余华的随笔集

　　欧阳斌录自99年6月10日《金融早报·品书》

　　"手工作业者"余华以他一贯审视的人生态度向自己发出了又一个疑问。与以前所不同的是，他没有用惯常的小说形式，而是采取了另一种从本质上更接近于内心的文体。余华的随笔如同一面置身于书桌上与创作同岁的镜子，让他于《在细雨中呼喊》、《许三观卖血记》及《活着》这三部长篇小说中展示人生由童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的生命过程之余，看清他自己- -一个在日常生活与思考中的小说家的另一面。

　　余华对待生活的态度可以从他对待文学及音乐大师的痴迷"研究"中窥见一斑。在这部随笔集里，余华如数家珍似地搬出了布尔加科夫、威廉·福克纳、契诃夫、海明威、罗伯·格里耶、胡安·鲁尔福、三岛由纪夫、舒尔茨，以及博尔赫斯、川端康成和卡夫卡……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很少见到有谁像余华这般以一个小说家而不是理论家的态度精心研究小说的技巧、激情和它们创造的现实。在这些"闲散"的文字里，不难看到作家灵魂的朝向与内心的呈现。

　　文学对一个写作者的内心究竟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余华用他一贯的冷静与幽默这样述说：写作会改变一个人，会将一个刚强的人变得眼泪汪汪，会将一个果断的人变得犹豫不决，会将一个勇敢的人变得胆小怕事，最后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作家。他这样说并不是为了贬低写作，恰恰是为了要说明文学或者说是写作对于一个人的重要。因为文学的力量就在于软化人的心灵，写作的过程直接助长了这样的力量。它在使作家变得越来越警觉和伤感的同时，也使他的心灵经常地感到柔弱无援；他会发现自己深陷其中的世界与四周的现实若即若离，而且还会格格不入，因为他获取了少被人间烟火理解的智慧。

　　作为职业小说家的余华在他的随笔中更多了一份真实、一份亲切，这如同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从他客串的演员角色中回到了直播室。从本质上来说，小说创作状态中的余华更多了一份不属于他天性中的"残忍"，这个我们已经从他"一悲到底" 的长篇小说《活着》中领略到。而随笔中余华式的幽默、豁达及优雅则更接近于他自身。

　　1998年对于余华来说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年份，因为意大利已将在国际上具有较高影响力的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颁发给这个渐出国门的优秀作家，而这个奖十二年前也曾颁发给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萨拉马戈，以及略萨、君特·格拉斯、多丽斯·莱辛、富恩特斯等国际知名作家。对此，余华在本书第三辑一篇访谈录中说，这个奖对我很重要。

　　读余华随笔，您会感受到他独特的思维方式及文体。他对句子的穿透力达到惊人的程度，以至于现实仅仅存在于句子的力量抵达的空间，含混但是精确，模糊却又透明。因此，在当代各路作家徘徊于"新状态"、"私人写作"的路上之时，具有超越被超越、反叛被反叛精神的余华回到了经典。在这个语言铺就的途中，余华再度与内心相遇，这即是余华常说的"虚无的写作"，因为虚无就是回到真正的内心，亦即朝向内心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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