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小评《鸡蜈之搏》

●鲁民

《鸡蜈之搏》的“鸡”和“蜈”,比喻的都是现实生活中特定的人群。

《辞海》(缩印本)第33页中的“五毒”条是这样写的:“旧时一般称蝎、蛇、蜈蚣、壁虎、蟾蜍为五毒。”

“蜈蚣”是五毒之一,作者用它来比喻否定的社会现象。文中的“鸡”是抗衡“蜈蚣”的一种力量。作者的原意有以毒攻毒的意思。

作者主观上要写的是某市交通规税费征稽处长王平,按照其恩师“以恶抗恶”的“教导”,招聘了“恶棍地痞”望车这一“恶”——“鸡”,去跟“不法车主”的另一“恶”——“蜈”搏斗,以完成他征稽交通规税费的任务。然而,这样的描写实际上只是文中所描写的主要对象的背景;文中实际描写的不是税收方面的“蜈蚣”,而是政治领域里的大大小小的“蜈蚣”,其中包括某大城市几乎所有重要的党政官员。

比如,该市某税务所的所长麻某就是一条有毒的小“蜈蚣”。他因为惧怕“恶棍地痞”望车,不敢依法向他收税,放弃职责,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他一元钱。但是后来他又因为被这个为玉寡妇抱打不平的同一个望车打掉了两个门牙而报复他,不给他分配摊位,再次违法。特别严重的是这个麻某在执行公务时耍流氓,“朝玉寡妇挤眉弄眼进而掐她奶子一把”,接着又因为玉寡妇不接受他的性骚扰而要她交了她本不该交那么多的30元的税金。

赵神洲算得上是一条兼有走私、漏税等罪行、毒性颇大的多料的“蜈蚣”了。他是本市常务副市长的公子,是败坏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声誉的所谓的“衙内”之类的东西。他仰仗他父亲的庇护,勾结不法商人,贪赃枉法,走私贩私,玩弄妇女,为害社会,竟胆敢接受不法商人周督尤“赠给”的价值百万元的“奔驰”600!

实习记者马蹄疾可以说是一条“蜈蚣”崽儿了。这个新闻专业的应届毕业生还没有正式进入社会就诈骗了王平的部下望车和不法商人周督尤,收买了报社的老总,弄到了一个实习记者的临时饭碗,还准备进行更大的政治投机。该市分管意识形态的刘副书记已经看中了他。不过他在企图利用赵副市长的得意游戏中栽了大跟头,被远比他老到得多的赵副市长给赶出了某市,没有能够在这“蜈蚣”城里长成一条大“蜈蚣”。

本市的常务副市长叫赵中如,主管全市的工交工作。王平,过去是他的学生,眼下是他的部下。王平所导演的“鸡蜈之搏”,其“创意者”就是这位赵副市长。赵副市长对于中国人民可有“极其深刻”的看法,而且还有很高明的治市之道。下面就是他的名言:“中国人普遍素质低,所以执法也得强制,就像强制戒毒一样!”他还有这样的高论:北京天安门广场、地铁出入口的卫生监督员,乃至公安、检察、法院、派出所那些“骑摩托满世界耀武扬威的恶阎罗”,“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工作人员?”

俄国有一位姓托尔斯泰的大作家在上个世纪末、本世纪初鼓吹过“不以暴力抗恶”的反动主张。赵副市长刚好跟托老先生相反,他主张“以恶抗恶”!王平导演的“鸡蜈之搏”,实行的就是他这位老师的教诲。

在对付马蹄疾诈骗的搏斗中,赵副市长充分地展示了他在本市巩固的地位、强大的势力、了不起的谋略、无比的自信和无所畏惧的气概。赵副市长当年也可能曾经是个马蹄疾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此时此刻他跟小“蜈蚣崽儿”马蹄疾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他看了马蹄疾得意地交给他的关系着马蹄疾自己的前程和赵副市长本人及他的儿子的名誉和命运的揭发信,立刻就意识到了小小马蹄疾的来意。他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东西怀着何种目的而来”了如指掌。赵中如是这个城市关系网上的一只大“蜈蚣”,远不是小小的马蹄疾所能够动摇得了的。马蹄疾手中的材料对于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甚至敢于关照他的杨主任,要他把这份揭发材料印送给市纪委余书记、市公安局、反贪局、市海关、市检察院,而且还要他在揭发材料的批语里写上这样的文字:事情处理的结果“请直接向市委书记佳隆同志汇报,不必反馈于我”!赵副市长这个“大讹诈”一下子就制服了马蹄疾这个“小讹诈”!最后向马蹄疾发出了吼声:“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市不需要骗子!”面对此情此景,虽然野心勃勃却并没有什么根底儿的马蹄疾,“面如死灰,浑身发冷”,连向赵副市长还手的念头儿都没有了。

本市主管意识形态、以德育为己任的刘某是一个“花花副书记”,也应属有毒的“蜈蚣”之列。“桃色事件”使他处境尴尬。他原本要把小文痞马蹄疾调进报社,而马蹄疾却被他的政敌赵中如给赶走了。可怜的王平曾经做过一点儿小动作,却并无什么恶行。可是,他处在这个“蜈蚣”王国,也不得不左顾右盼,战战兢兢,最后也还是做了刘副书记和赵中如斗法的牺牲品。他患有血吸虫病,本不具备赴藏工作的条件,也被强制派上了。

本市公安局邵局长的逻辑是:已经抓获的各类犯罪分子大多是有前科的人;有前科的人最有重新作案的可能。这种“邵氏逻辑”,是为他假公济私的违法行径服务的。他就是依据这样的逻辑隔离了在无意中触犯了他的主子利益的望车的。

本市市委书记佳隆,是何如人也?属赵派,还是刘派?作者只说:市委决定把患有血吸虫病的王平“流放”西藏,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市委组织部长说,还是这位来到这座城市后进行了好久的调查研究的佳隆书记到省里和中央去给王平争取的呢。

望车的形象模糊不清。作者说望车是个“介于蜈蚣与公鸡之间”的人物,当过“三十年的恶棍地痞”,是两“恶”中的一恶。可是文中实际描写的望车并非如此。可以说,在望车身上还有一点儿英雄色彩呢。国营纺织厂把他给“优化”掉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称职或违法的地方,而是因为那里有“蜈蚣”之类的东西——厂长和他的窃据车间主任之职的小舅子,要报复他——他曾经把正在强奸女挡车工的那个“小舅子”给打了一顿板子,打断了他的一根坐骨神经。他也真地是有过前科,他曾经因为痛打了麻所长被劳动教养过半年,不过那也不能说是他罪有应得,因为这位麻所长,行为不轨,他在收税的时候对于玉寡妇进行性骚扰,被她骂了一顿,此后又要多收她的税,望车不平,指出麻所长的错误,麻所长又当众揭了望车曾经偷过东西的老底儿,在彼此对骂之后,二人动起手来,望车才打掉了麻所长的两个门牙。就是在望车仅有的一次真正的偷窃举动里,也含有一些“侠义”的成分:他不是为自己而偷,而是因为可怜玉寡妇九岁的儿子灵君冬天没有御寒的棉衣才去偷的。望车被王平起用了以后,就更是一尘不染了。当然,打架骂人的事,那是常有的——王平和他的赵老师要的就是这些嘛!

所以,《鸡蜈之搏》中所描写的真正的“恶”,既不是望车,也不是不守法的车主们,而是主宰着这座有六百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命运的赵常务副市长、刘副书记和他们的属下们,即这个城市里的交警大队长、税务局长、工商局长、检察院院长、海关主任和公安局长们。作者把这些“局长”和“主任”们比作“判官、阎罗、无常”,也就是有毒的“蜈蚣”之类了。在这些人的眼里,人民“素质普遍低”,收取税费要经过“残忍”和“惨烈”的斗争,收税的人需要“比疯狗还要凶狠十倍”,收取交通税费要靠“恶棍地痞”,等等。

…………

人们读过这篇作品之后会有什么想法呢?人们会问:作者在《鸡蜈之搏》这篇作品里描写的是“什么时代”的“什么地方”呢?难道这就是处在伟大变革中的、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中国吗?

不错,我们的生活里的确有腐败,有赵中如、赵神洲们,有某些阴暗的角落。但是,一个有六百万人口的特大城市,它的市委书记、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和交警大队长、税务局长、工商局长、检察院院长、海关主任、公安局长等,都是“判官、阎罗、无常”之类的角色,这是今天中国生活的真实吗?对于我们的现实生活,做这样的艺术概括合适吗?

好的文学作品总要反映生活的真实的。但是,所谓生活的真实,不是从生活中随随便便抓出来的点点滴滴,更不是作家的任意虚构,而是体现生活本质及其发展前景的、在总体意义上的真实。

《鸡蜈之搏》这篇作品使我想到了果戈理的喜剧《钦差大臣》。《钦差大臣》在客观上所否定的是当年整个儿黑暗俄国的官僚机构。那么,《鸡蜈之搏》给人的印象是什么呢?

1997.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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