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蝴蝶
作者:赵波
(二)
五多丽
小楼寒, 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 夜来揉损琼肌。
我不断给节目主持人明写信。告诉他我急欲被人知道的心事, 我说想杀了乔, 趁他睡着的时候。但又说其实乔并不是很糟, 只不过他对待我的方式实在受不了。
周末深夜节目里有几分钟变成我和他的私人角落。明在节目里把我称谓“走入歧途的女孩”, 他给我的回信就在节目中用三言两语送出, 不少闲来无事听节目解闷的男人对我产生了兴趣, 他们写信给明, 表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他们还希望了解到底乔如何对待我, 是不是可以控告他诱骗少女。
我吓坏了, 又给明写信, 说乔不过是长得高而皮肤黝黑的男人, 多年在外闯荡漂泊。他是一个失败的实业家, 我跟着他是自愿的。
我说我再不能因为对明的好感而贬低乔, 乔从内地到香港办过一个商业杂志, 以社长的名义视察内地的企业, 他被内地的朋友用吸引港资的名义, 开了沪港合资的床上用品厂, 他投了资。最后他分不到一分钱, 人家完全不照合同办, 过年的时候只给他发了一车皮的踏花被。那个杂志也很快被人转手取代了。
乔又在一个小城赤手空拳指挥一批当地人用一砖一瓦平地建了一座缩微的小香港, 里面从罗湖桥、女人街到兰桂坊应有尽有, 但是当地的黑势力等他大搞了落成仪式后, 天天组织人来闹, 要他把这个地盘承包给他们, 不然他们天天把枪口对准小香港, 看还有谁敢进来。没有人敢来玩, 只有苦死了这个不安分的老板。
乔表面上派头很大地带着随从和我出去吃夜宵, 他穿着黑长风衣, 像周润发在《上海滩》中的造型, 我爱他当时的样子, 我那时候对他说, 要是有人开枪, 我会扑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保护他。
这样的日子永远动荡而刺激, 我只知道紧紧地跟着乔, 乔钱多的时候, 谁都对我毕恭毕敬, 状况不好的时候, 他们用很难听的方言说我们的关系。
小香港的投资血本无归, 最后发包的结果只拿到二十万, 其余说年底分成, 但以后再也别想拿到一分钱。乔去找省长、县长, 人人都很同情他, 但地方势力太大, 一个外地人凭着一种冲动, 果子结出来了, 收成却眼看着被别人抢了, 这种事情到处都有很多。
这一个男人就是这样一路走一路丢, 回头已不可能, 杂志社都被别人垄断, 他只能调动最后的资金带着我和跟随他多年的几个人马, 其中有全国散打冠军, 都是一些有勇无谋的粗人, 我对乔说你需要一些智囊团, 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乔却说他们好掌握。我说你一直不让我离开你出去念书, 难道也怕我到时不好掌握吗? 乔看了看我, 眼神虚弱而且阴沉, 我不再说话。
明想知道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告诉他, 一年前。从小香港退出以后又有很多事, 但同样的结果就是都对乔很不利。我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哪里错了。
明问我, 你还在为乔感到痛心吗? 我说, 是的, 因为我在那里赔掉了我的很多时间, 二十岁以前的所有照片随同几个大影集就掉在那一片岛上了。
乔退到那个岛上, 和一个偏僻的公园签下了合作开发协议。他想在公园里造度假小别墅群, 用低价卖给台港商人。打了很多电话, 以前的合作伙伴都纷纷说要和他共同投资搞这个中华长寿村的项目, 但叫他先动作起来。于是他先付给公园一笔钱, 还收下了公园里面的全部员工。整顿破落的森林, 拉起一长条一长条的霓虹灯管, 所有的设备从上海采购运回, 河中心建起了舞台, 请来了时装表演团, 歌舞演员用大客车接过来, 海报和宣传到处张贴, 夜总会的牌子挂起来, 森林舞会也开始了, 终于岛上的有钱人开车过来参加森林狂欢派对了。门票有了收入, 乔信心十足, 他要大干一场, 以这个岛来给自己转机。我却总是在担心, 觉得乔过于盲目乐观了, 我看着密码箱里的钱流得飞快。
那时候也许我们是有钱的, 如果不想去餐厅吃饭, 就有小姐从远远的餐厅手托盘子绕过一条河送菜过来, 两个人独对, 看楼下我给命名的湄公河流过正在动工兴建的越南村。水杉树高耸入云,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出来照在河面上。乔说: 二毛, 你应该趁我有钱的时候, 藏起一些。我说: 如果我真有藏钱的习惯你又会防备我了。乔笑说, 都是以前的女人把他搞怕了。他说他是那种干起事来不顾一切的男人, 他会把命都投进去的。我说, 等你身边没钱的时候, 会急得发疯, 我那时哪还能藏得住钱呢。
乔说: 你很傻, 可以藏到你妈那里呀。我说可她并不缺少钱, 她只希望我不要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乔说: 那你可以大手大脚地自己乱花我的钱, 像别的女人, 只是要我给她买东西。可你总是说“不要随便为我花钱”。
我说: 也许我不懂商人, 花得多也赚得多, 女人是该多花男人的钱的。可我怎么总是有危机感, 总觉得大难临头, 好景不长呢。
乔火了, 他说也许我是不适合做一个他这样干大事人的女朋友。
岛上有很多女人, 打电话给乔说想认识他, 可她们只以为他的日子很好过, 没有人像我那样担心着乔的未来。我确信他可以很快从很有钱变成很没钱, 看着他的箱子里一扎一扎的现金流水一样地流出去, 我挡也挡不住, 劝他一点用也没有, 他说干大事的人都是这样的, 他说签过合同的单位会马上汇钱过来。
所有的人都不把他的钱当钱用, 他们只会说动物园里要再进几头骆驼, 小路上要多几辆马车, 坐一趟马车收费二元, 但买马的钱和养马工人的钱和那些动物一天要不停地吃掉多少口粮没人会算, 餐厅里的餐具不断地要添, 当地的工人夫妻两个都在一起工作, 漏洞和缺口填也填不满, 游乐场、动物园、人兽同乐岛、太极林、别墅群落的建造……每时每刻有人在向我伸手要钱。
我对乔说, 我不行了, 撑不住了, 我不能在你的身边, 无动于衷地看你这样危机四伏地遭人算计一边做着老板。
乔抱住我, 觉得我越来越娇小虚弱, 他连声说我会有钱的, 客运局邮管局他们在这别墅招商计划里应该是出大头的钱。
可我已听出乔语气透出慌张, 女人的预感总是对的, 乔所相信的人, 那些所谓的朋友可以废掉一张又一张签过字盖过章的纸, 一个上面的宏观调控的文件一次就又把他推向无底之渊。几百亩的公园里, 所有的工人和动物在毫不手软地等待钱和口粮, 盖到一半的房子们空空荡荡, 无人会来光顾, 他的招商计划随同形势一变全都成了散沙。
乔欲哭无泪, 我知道他的身子已经被这个岛榨干了。我以自己的名义向家人借钱, 中断多时的关系无法调和。我又从自己的好朋友那里几千几千地借, 朋友借是借了, 但奇怪地问: 你不是找了个老板吗? 乔向他的正在商量离婚的老婆要钱, 老婆说离婚她还要分他外面的财产, 要她给他钱那是想也别想。
乔有个暗恋他很久的富婆, 有过几次的表示。乔对我说只能要她拨个头寸过来救急了, 我说她不会要你还钱, 可是你借了钱以后她就有理由要你陪她上床, 我不要。
乔拨了一半电话号码的手停了下来, 他和我相拥而泣。
这件事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什么都不要了, 丢下了所有的有去无回的前期投资, 丢下了他运过去的所有古董、音响、灯光一应器材, 那个仓库里的各种各样的存货原本可以开几家商店。乔的失败无法挽救, 他也没有勇气面对残局。有奶便是娘, 公园方面的领导到时间就要收钱, 不会给他机会说理。散打冠军留下来控制形势。据说散打冠军最后是带了能带的东西回了老家, 和公园里的员工一起把以前老板买进来的一切现在又卖了出去换钱。
香港老板逃掉了成了小岛上的头条新闻。工人们在骂, 公园领导先下手为强, 全从反面准备材料。这个时候, 我伴在乔的身边, 筋疲力尽, 不知他好端端为什么又把自己置于绝路, 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了, 我更不知自己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怨, 我开始对他失去信心, 也恨着自己的无能。我感到不能爱他这样一个干起事来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 我用亡命之徒来形容这个一向尊敬的年长的男人。乔抱住我, 不容挣扎, 对, 他说, 我是亡命之徒, 你不要因为翅膀硬了就想离开我。我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其实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弃乔而走, 我看着这个落荒而逃可怜的情人。我们租了几间一个朋友的房子先住着拚命地想搞清楚下一步怎么办。这几间房子以前堆放过苹果, 有着淡淡的苹果的香气。我们在这里不断开始争吵, 乔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说他是因为没钱了才被我看不起。
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钱, 不是的。
六菩萨蛮
风柔日薄春犹早, 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 梅花鬓上残。明说, 这是当然的, 你不是那种把钱看得高于一切的女人。不然, 你早就可以离开他了, 何必到现在还那么怕他, 防着他呢。
他说你需要什么帮助, 我可以提供。我说,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不知和乔在一起是出于仅剩不多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就在我们被迫出逃借了市里的几间平房朝不保夕地住着的时候, 我开始像个黄脸婆一样到很远的菜场每天去买菜, 回来做简单的饭和炒素给乔吃。就在这种时候, 我竟然会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犹豫着底气不足地对乔说如果他要我就生下这个他的孩子, 而从前我一直说自己是不要也不喜欢孩子的。
当时, 我看到乔皱紧了眉头, 他说这种时候他怎么还可以生孩子。
乔心烦意乱的话让我不再企盼一个孩子的来临, 生活总是不怀好意地开玩笑。我去吃了打胎的药。几天过后我拖着病体, 下身不断细细地流着血, 隐忍着痛, 被乔叫着一起像白日做梦似地找合作单位谈判, 妄图再能拿到一笔钱去岛上重整河山。乔似乎忘了那是个随便有多少钱也得折腾光的地方。我陪他在大太阳底下的城市寻找以前借他钱的人, 可他们一时都不见了; 来岛上参观、在公园里拍手抱腰大叫他大哥要求合作、免费享受过几个月招待的一帮人也避而不见, 这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
但是我仍然自虐般地对待自己, 并且陪着乔做着这些劳而无功的事。我想看看自己最后真的支撑不了突然倒地的情形, 我想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这个男人面前垮掉, 而他又会有怎样一副表情。这个男人, 唯一不肯放过的是我, 唯一一个不欠他什么的人, 却被他当作了最后的落水稻草。
乔只是说我去给你买益母草。他还生闷气地说, 傻女人, 我有钱的时候你不帮我藏, 现在我钱都没了, 你总算太平了吧。你大概就喜欢过这种穷日子吧。
乔是一直想做一个人上人的, 为了这个目标, 他却一次次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再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还能重新站起来, 我都不感兴趣了, 他的确是一个有本事每次跌倒都有本事重新站起来的人, 可只要一站起来他就忘了痛, 这样的折腾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干事业, 这样干事业就是这个男人的一生的安慰和借口吗。我在心底说, 等你再一次爬起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离开你, 那时候离开你也许你可以好受些。
明说现在你终于离开他独自住了? 是的, 我说我已经和乔终于谈好, 让我住在外面、独立生活了。乔也又靠股票重新有了钱, 重新有了一大帮跟在后面的人。这社会不知是怎么了, 人家骗他, 他也骗人, 大家骗来骗去。乔有了一部挂军队牌照的车, 有人在市里租给他一幢两层的小楼商住两用, 和他合办公司。
乔还告诉我, 他已在做和老婆离婚的事, 他愿意满足那个矮胖又妖艳的女人狮子大开口的一切条件, 只要她离开他, 和他脱离婚姻关系。我对明说当时听了这话不是想笑, 而是想哭, 我想到自己在那段日子里落下的腰痛病, 想到午夜时分, 在空房子里做完饭呆坐不动等在外找钱的他晚归时的虚弱时分。我甚至觉得那个老婆是比自己聪明而幸福的, 她从不用为他操心, 就可以分得她想要的。
后来我想告诉他, 他离不离婚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想到在最困难的时候, 他所受的委屈, 乔那样的大男人甚至给我洗内衣内裤, 我就又为他感到心酸了, 只要他能一直享用苦尽甘来的一切, 对我也是一个安慰。
我终于能够独居。我开始和明通信通电话。乔对我只是索取, 他总是厚颜无耻地觉得他能主宰我, 我逃脱不了他的手掌。而明, 他却是我寂寞时分, 内心的渴望。我给明的信写得越来越大胆, 热情万分, 我甚至提出和他见面的种种方案, 冒着被乔知道的后果。我知道在我的住地附近, 乔派有他的朋友热心地监视。当我责问他为什么的时候, 乔带着富了之后脸色改善的得意说: 只不过从我的安全考虑, 他要为我负责。
越是这样, 我越觉得明对我有吸引力。他也开始坦白他对我的好奇。我觉得他在对我放松下来, 取消了一贯的冷静。上封信中他说了他的年龄已近不惑, 前些天腰痛发作的事, 他还颇有回味地( 让我激动) 提到腰病是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时落下的毛病, 那时他在工厂里, 不顾一切地搬动一个很重很重的大箱子。之后, 很多年没犯, 只在前五年, 他去给病危的父买救命的黑鱼, 他推着自行车, 正在下雨, 所以他一手拿着伞和一个塑料袋的黑鱼, 突然地腰痛像电击一般向他袭来, 他怔怔地动弹不得, 站在雨里呆若木鸡, 过了好久腰才像恢复知觉一样让他重新站直。
我在电话听筒里听着节目主持人明此刻只对我一人讲话, 那优美无比动人心肺的嗓音和往事感动得我热泪盈眶。我说你为什么不让旁边的人帮你一把呢? 明说,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所有的事都习惯一个人去解决。我再次为他的话感动, 我不由得想到他和乔是两种多么不同的人, 乔就是死也不肯一个人去, 他最好找到一个陪葬的替死鬼。而明, 他总是在为别人分担, 他讲给我听的少得可怜的往事, 也只不过透露出他的孤独, 和他的坚强。
现在我几乎断定他是一个单身汉了。也许只不过一种感觉, 他从没有提起过关于自己的任何粉色往事。我对这样一个把自己藏得很深的男人好奇不已, 我总是在想明在床上可能会有的非凡表现, 那种种与之相关的想法总令我激动万分又沮丧不已, 明和我还未有机会见面, 他在我的想象中日益完美。他还未有一丁点出格的地方, 我但愿他在克制自己对我的喜欢, 假装平静如水。
生活中不断骚扰我的乔和我内心无比向往的明,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搞得我筋疲力尽。我越来越害怕看见乔, 我害怕再过那种口是心非的日子, 每时每刻要准备出一套对付他的谎言, 他查我的拷机上是否有男人的来电显示, 他偷看我的日记, 这使得我每次只能把明的名字换成一个女人的名字, 事情也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记录; 他还检查我的信箱; 他甚至趁我睡着了, 烧毁了我保存多年的信件, 那是多年来我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女人, 在我寂寞时分相互取暖的凭证。
这个男人知道我的一切弱点, 他知道如何打击我, 破坏我的信心与勇气。
可我却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狭隘, 只能把我和他隔得越来越远。现在分开来, 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我给自己打气, 说根本不想过连自己都找不着自己的日子, 我要和乔慢慢疏远。
没有男人再敢勾搭她、动她的脑筋, 这也不错。乔还在得意地这样想。他觉得他总能控制我, 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只要我目前没有任何机会, 他就总有本事说服我, 他的口才很好, 他的脸皮很厚, 这使他轻易不会倒下, 倒下了也能重新站起来。乔有本事说得让我内疚, 觉出一切事都是我做错的, 想错的, 他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奇才, 我选择他就总会得到幸福的。我原本是多么的幼稚和傻, 脑子是多简单, 而社会那么的复杂, 一切都不是我所能想象和对付的, 我是多么容易上当和受骗啊, 除了他能给我永远的依靠。
可是, 现在我的心里有了明, 我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折腾的结局再不会像以前一样让我重新臣服于他, 我再不是原来的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如果你再逼我, 我会做出发狠的事的。我在心里说着, 并且把手握成拳形, 握得紧紧的。
乔没看见,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对我说, 你就是我的, 我是吃定你了, 谁让你遇到我这种轻易不动心、动心了就收不回来的男人呢?
乔说对于我和他来说, 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一切不要发生, 就让他太太平平地和我生活下去, 要么是他自己要离开我, 他绝不能容忍我抛他而去。
无数次在乔提出和我结婚的那个夜里, 我会做梦, 梦里看见自己真的和他结婚了。不过很快乔就在一场飞机失事中壮丽无比地死掉, 我看到自己作为乔的妻子, 身着黑衣黑裙, 痛哭流涕。我看见梦里的自己一次次掩盖内心解脱的喜悦, 脸上流着泪, 做戏一般用头撞向摆放乔尸身的一次性棺木的灵床而被人一次次地硬拦住。
所有的人都信以为真, 冲我大叫着: 你不能, 不能的呀。
这梦做得那么的真, 以至梦中醒来时脸上真的泪水密布, 仿佛乔真已离我永远而去, 但这是喜悦的眼泪, 我心里是那么的感到高兴, 像手把他杀了一样高兴。我受虐一般的脸在镜子里露出痛苦表情, 内心开始得意无比。
七菩萨蛮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春意看花难, 西风留旧寒。
芬尼和小鱼是我独居后所交的除依娜外另外两个最好的女朋友, 乔对她们不设防, 因为她们对乔也没有坏印象。小鱼竟说要是有一个男人这样爱她, 她会高兴的, 管他是把自己当母还是当女儿, 男人都是这样奇怪的。
芬尼也主张我好好利用有钱时的乔, 她说: 你应该好好利用他, 因为不知哪一天他也许会突然离开你。现在痴心的男人越来越少, 只有化妆品才会对女人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对芬尼说如果一个女人想要利用男人, 那真是太容易了, 男人捕获女人, 需要一堆计策, 而女人诱捕男人, 只要一瞥眼波就行。捕到手扔不掉那才是麻烦呢。
是啊, 我的芬尼说, 很多男人只有短暂的利用价值, 可是女人却因此套牢, 贻误终生, 二毛, 这是我们没有成熟的后果。我不希望我们一直这样惨。
我叹口气说, 都是命。一只鸟想要飞也飞不了多高。女人的可悲在于她想占任何东西的便宜, 而男人却只想占女人的便宜。这世道越来越昏暗, 男人越来越残酷, 女人越来越绝情, 最后女人毁在男人的手里, 男人死在女人的怀中。
芬尼说: 空泛地谈论男人和女人, 真是有趣。是的, 我们说什么都是容易而有趣的, 真轮到自己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芬尼曾经很傻, 为一个男人动过两次宫外孕手术, 但那个男人至今还未离婚, 芬尼尽管不想和他结婚, 但总是心里有阴影。那个男人口里说爱她, 却最爱借口工作忙把女友交给一个老实的男友托管, 让他陪她吃饭、购衣、谈天。这一切都说明他一开始就是不在意芬尼的。
芬尼现在知道恨了, 那个男人每次都用一种固执的姿势与她做爱, 不让她任意发挥, 这姿势也许是他和别的女人过去共同做过的,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到一个同样的尽头。男人见异思迁地向女人求欢, 却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回到过去的习惯中。
芬尼对我说: 现在, 我已经不需要任何结果, 就算逢场做戏吧, 我不想傻傻地认为一个男人真的爱上了我。他只是处在一种求偶状态( 发情期可能太难听), 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女人时, 他就尽力地取悦女人, 仅此而已。不是当作配偶, 而是可以相处一下的对象。有时候, 只想乱来, 只要是看得上眼的异性, 稍微有点感觉更好, 谁都可以成为这一角色。
伤心女孩芬尼准备出国, 去澳洲。她想选择一个空旷的地方疗伤。男人带给她的伤她想用男人给她的钱来弥补。她把她最爱的一双在泰国买的铃铛鞋送给了我, 那双鞋是用白麻编的非常小巧而又可爱, 穿上后就会听到脚背上一排小铃铛在发出细碎的声音, 像印度女人跳舞时发出的足音。
芬尼把她最爱的一双鞋子留给了我, 仿佛也同时告别了那种细碎的女孩心事。以后的她将不复往日情怀, 她将换一种模样走着以后的路。
我没办法劝她, 只是说及及从悉尼来信, 说那里是一个同性恋的城市, 她快一年的时间只做了一次爱, 比上海寂寞这么多, 你会不习惯的。
芬尼却说, 不做最好, 她的身体老容易怀上孩子, 而且常常是子宫外受孕, 老天一直不知为什么在惩罚她, 让她为男人受苦, 她准备戒性欲了。
小鱼是个长得和芬尼、依娜都不一样的女孩。她真真是冷艳而早熟, 她知道如何用性做工具利用男人。她到二十三岁了还是一个处女, 可是她常常和我说起她的艳遇, 她说自己有很多情人, 上床也可以只要不真正进到里面去, 她和他们做了一切。她仍然是个处女, 她常常把这挂在嘴上, 男人们如果想让自己成为结束她的处女史的男人, 就甘心被她利用, 做事。但是既然不用走到最后一步就已达成目标, 那么小鱼依然是个处女, 她还能好好利用这块牌子。
小鱼有很多段短暂的故事。在小鱼喜欢玩弄和利用男人的外表下, 其实她还是很孤独的, 她还没遇上主动想和他上床结束自己纯情商标的男人。
小鱼问我没结婚的好男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她已经对男人很灰心了, 正因为灰心, 所以她不贪心, 什么承诺也不要, 只知道一个字, 那就是爱。她等待自己能真正爱上一个男人, 她不要做处女, 不要守着这张牌整天钓鱼。
打动我们的好男人越来越少, 遇上了就只能朝不保夕地爱一场。而一切总会结束, 或早或晚, 总会结束。
我说, 总会结束。你还可以爱, 而我连这点能力也没有了。有一句话是说: 爱情使人陷入没顶之灾。我现在的处境好像就是这样的。
小鱼说, 二毛, 你不要不知足了, 乔已经不错了。我想只有当自己也处在旁观的地位, 才会看明白很多事吧。我也许是不知足。个人是渺小的, 这世界面对我们个人的欢喜和悲伤, 将会是永远的无动于衷。小鱼应该对我的事无动于衷。她不知道我多么羡慕她的自由, 羡慕她可以随意地钟情于人, 随意地告诉别人“我是处女, 我在等待”, 她的可以等待让她保护自己独善其身。但愿她是一个永远不要结果对男人永远有吸引力的女人。
我想这世界总是哪里出错了。我有了乔, 一个死心塌地缠上我的人, 而我还是想逃出他的手掌, 我还在对节目主持人一个在外人看来是大众情人的明想入非非。明没有给过我任何保证, 我却对他向往无比。我不愿就范于一个可能对我真心的男人, 如乔, 如果我安心与他同居, 我会为我过早地过一种堕落的妇人生活而感到羞愧的。
情愿过一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怀着心里对明若有若无的渴望, 和明对我忽冷忽热的感情生活下去, 这给我养分, 给我补充, 让我有了空间, 可以幸福地幻想, 期待下去, 女人, 是多么需要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幻想能让女人美丽。
我独居并且拿起笔, 在笔下的爱情故事里, 幻化出新的天地, 我在故事里死去活来, 乔从不看我的作品, 他不知道我所有的作品只为我热恋的情人明写, 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故事一旦在明出现的时候将会苍白无力。乔来看我, 我还没有办法阻止他的探视, 正像我还没有办法将明邀请到我的这间小屋, 我幻想中的男人应该对我做出的使我幸福的举动还未有时间落实。可是能够自由地在笔下感觉他的触摸和吻, 却也有种病态的快乐, 无法言说的快乐。
现在, 我也一点不贪心。我只是安静地生活, 期望乔从我平静的生活中退出, 期望一个男人在我平静的生活前感到羞愧和失望。我不希望他再对我独坐电脑前的姿势感觉可耻地心满意足。我不要他来看我, 在我打字的时候站在背后突然抱住我, 我不愿再在感觉厌烦的时候, 只敢皱起眉头而不挣脱他。
一个写作同行说, 她预感到她将会成为一个充满故事的女人, 而故事是有代价的。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生活付出代价, 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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