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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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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与珍咪结婚的大喜日子。
夫妻之道各有巧妙不同,我与珍咪从来没有相敬如宾过。
伴郎很羡慕的问:「告诉我,你是怎么娶到珍咪的?」
珍咪在政府机关做事,俗称「做官」,友人老劝我,「阿强啊,富都不与官斗!」
但是我与珍咪斗法五年整,不分胜负,终於她恐吓我——「你有胆子娶我?要了我
一辈子可以折磨我!你有种?」
我答:「娶就娶,你敢嫁我?」
「嫁就嫁,马上去买钻戒!」
「钻你个头,白金戒子一钱重一枚,爱嫁不嫁的!」
「本小姐的首饰多着!不稀罕!」
「不稀罕吗?偏叫你戴我们家的首饰!」
你不会相信。连试婚纱都吵。
我板著面孔说:「谁选的样子?三姑六婆的款式,你去照照镜子,跟你走在一起都
丢脸。」
「我偏要穿,我表姐就说很好看。」珍咪凶得要命。
「你表姐说好看?我娶的不是她!你叫她穿了这件衣裳去嫁她的心上人,少在我面
前装神弄鬼的!」
「你胆敢瞧不起我家的人?」
「对不起,沈珍咪小姐,我只答应要你,没答应要她们。」
「我告诉你,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好得很,」我说:「那么你一个人去结婚。」
「不结拉倒!」
「哼!」我说:[你可别後悔。」
「我後悔?瞧你那样儿,嫁你已是委曲!」
我笑出来,「那嫁不到岂不是不活了?」
她一只花瓶摔过来,差点连我的头也摔掉。
我走得远远,用手指著她,「没种的就别去结婚。」。
妈妈用手按著我,「我都没见过这样子的夫妻,如此吵骂,怎过得一辈子!」她的
眼泪流下来。
我冷笑道:「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女人。」
妈妈说:「你讲话的态度也太坏了。」
我愤愤的对珍咪说:「你有种穿长裤结婚!」
「好!到时见。」她转头走。
拍结婚照时她果然穿着裤子来。白色的长缎裤,小礼服,西装上身,领花,小小的
白草帽带网带花,双手插在裤袋,脖子上是她娘家送的钻石项链,好美!我看得目瞪口
呆。
亲友都作掩嘴葫芦,笑道:「这像新郎新娘吗?这像「哥俩好」。」
可是我觉得非常别致非常漂亮。
拍照时她凶霸霸的说:「你坐下,我站著。」
「坐便坐。」我说。
她把手搁我肩上,吊儿郎当。
结果所有的年轻朋友都说这张结婚照一流!尤其是新娘板著面孔,新郎会心微笑,
有型之至。照片放得很大。
妈妈说:「穿什么样子衣服,你就别去理她好不好?」
我最禁不得老人家恳求。
至於上哪儿去蜜月,又吵。
我说去欧洲!她说去塔里。
她说:「真老土.一直往欧洲跑。」
「我告诉你什么不是老土;到新几内亚去探险,让土著煮了你吃,好不好!」
「你一个上欧洲好了,我去塔里。」
岳母大人看不过眼:「珍咪!蜜月旅行恐怕是夫妻俩一起出发的吧?」
珍咪总算合上尊嘴。
後来我们决定哪里都不去,就在浅水湾酒店住两个星期。
珍咪跟我长途恋爱五年,认识她第三天,我就捱地的揍,当时我们俩在港大,是不
同系同学,圣诞舞会跳过一次舞,觉得她小鼻子翘翘,十分超级,印象很好。舞会散後
打听她的来龙去脉,只听说她功课很好,如此而已。
谁知第三天在饭堂看见她向我走来,我还微笑着站起来欢迎她!她迎上来一记左钩
拳,我右眼顿时金星乱冒,痛入心肺,大叫,「谋杀!谋杀!」倒在地上。
同学去拉校医来救我。
珍咪在那里嚷着:「他造谣说我堕过胎,我不揍死他才怪!」
我躺在地上呻吟,一手护着眼睛,校医马上把我送进玛丽医院。
我伤得不轻,眼白完全充血,肿得像鸭蛋般大。
我跟同学说:「他妈的这妞力大无穷。」
同学问:「你有没有造谣说她——」
「如果我说过那种话,我死无葬身之地,」我罚下毒誓,「我一辈子不能在港大毕
业。」
「那么是谁存心害你呢?」
「等我查出来.我拔他舌头!」我狠狠的说:「不过那妞的力气真大。」
我做独眼龙足足做了一个月。
珍咪差人来道歉,她还不肯亲自认错,说打错好人了,她已认出真凶。
咱们做冤家,就是这么开始的。
不过夫妻不是冤家又是什么!
她从头到尾不来探望我,等我眼睛复原後正常上课;离远看见她便避开,低头侧身
而过,心想这等不讲理的女人,睬她作甚!
一日她在校园拦住我。「喂!」她说。
我冷冷反问:「谁叫,喂?」
「你!」
「我可不姓喂,百家姓中没有姓喂的。」
「你干吗老避开我?」她问:「我又不麻不疤,跟我说句话怕什么?」
「我已经给你打瞎了右眼,难道还得转过头来,给你再打我的左眼不成。」
「也不必这么小器,」她说:「人家已经道过歉,而且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你还说风凉话?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关你屁事!反正轮不到你娶我!你放心。」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们竟一起约会起来。谁也没约谁,放了学,我发觉她跟在我身
後,大家不出声,她跟看我就走.我到哪间戏院,她也排队看戏,我买两张票子,分她
一张,她还我十元.两个人从开场看到散场,不说一句话,这一点我非常欣赏.我痛恨
多话的女人。
散场我们各自各回家。
有时我会自言自语说:「肚子饿。怎办,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会说:「也好,反正在家吃腻了,换换口味。」
仍然各付各的,她不卖我的帐。
不久学校里的人也知道我们在约会。
可是珍咪否认:[他!谁跟他走?」
我说:「她?学校里女生死光了,还有中文大学的女生呢,啥子了不起。」
可是我们有默契,每星期三我一定在网球场看到她。若果她有一次不来,我倒很牵
记她!会得设法打听她是否生病,或是另有约会。
於是她又有机会发狠,她指看我鼻子说:「我警告汝!如果你再鬼鬼祟祟的问我行
综!我敲烂你的头。」
我瞪著她,其实她是一个美丽的女郎。
我说:「我关心你。」
「你关心我?」她说:「你甚至不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对,号码是几号?」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反问。
「因为我喜欢你。」我说:「我想约会你。」
她看着我很久,然後转身离开网球场。
我得不到答案。
我有点生气,从来没有这么古怪的女孩子,用她又不是,跟她斗又不是,无聊得
很。但是我们有很多相配的地方:看一类的电影,穿同样的随和衣服,念书用功,做人
老老实实,脾气倔强。
她来自一个好家庭,父亲是著名的儿科医生,只有一个哥哥,早在美国生根落地,
再也不回香港。而我,我是独生子。
人家有女朋友可以把女朋友往家带,我不行,跟她提出这种要求!仿佛我已经认输
臣服。本来婚前男人向女友输送一点优越感是无所谓的,奈何珍咪这人异样,对她非要
用驯悍记中的手法不可。
有友人劝我:「其实女人也真笨,不过在这些日子里可以意气风发。婚後还不是乖
乖待男人宰割,只听过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到四十还出去混不成?你现在让著她,将
来慢慢泡制她。」
这些人都不懂得珍咪。珍咪呀!五十岁还能在网球场内显威风,一样有小伙子请她
吃汉堡包与可乐。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她除了我,也约会其他的男朋友。
其中最令我妒忌的是一个叫马司的家伙。珍咪与他很合得来,一路说一路笑,投机
得要命!她从来不对我笑,这种情形给我看见了,很不安乐,我觉得我也要争取一点笑
容,於是也约见其他的女孩子。
其他的女孩子都爱笑;但是她们对男女老幼都挂笑容在脸上,不外是一种礼貌,有什
么分别呢?我只觉得乏味,而且我也看不出沈珍咪睑上有什么妒忌的神色。她脸上反正
永远凝著三尺厚的冰霜,加多三寸,分别不大。
礼拜三我们打球的时候,她的话更少了。
我问她:[喂!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吃饭?明天端午节,我母亲裹得极好的粽子。」
「我没兴趣拜见伯父母大人。」她说。
「没就拉倒。」
「端午吃鸭子汤不错,我母亲煮这味菜最拿手。」她说。
「你如果把汤带到网球场来,或者我有兴趣尝。」我冷冷的说。
「有人情愿放假孵在家中发呆,也不敢出去走走。」她说。
「是,这种人是很多的。」我回敬地.
「那不是我。」
我说:「自然也不会是我。」
我约另外一个女孩坐家中的游艇出海。无巧不成书,偏偏看到她也坐在另一只游艇
上,身边正是马司。大家停在一个避风塘看划龙舟,心中都不是滋味。是,我们并没有
耽在家中,但是在那一刻,我情愿我是在家中睡觉。
后来。
後来我们两人都以一级荣誉毕业,她到政府做官!我在父亲的公司帮忙,我们连星
期三约会都保不住。
母亲说:「听说阿强是有这个女朋友!可是他从来不把她带回家,神秘得很,现在
年轻人的事儿很难说,谁晓得他们装什么鬼弄什么神,我们是不会反对的!恐怕是他自
己觉得那女孩不太合心意。」
这冤枉了珍咪。
不过我们也会在中环狭路相逢。死灰复燃。
命中有时终需有,逃也逃不过。
我终於在中环遇见珍咪,她没有看见我!头发剪短了。仰著头向前直走;穿件米色
棉质的裙子,领子开得相当低,又没有衬衣;非常诱惑。我早说过她是个很好看的女
朗,这话没错。
我冲动的拉着她膀子。「珍咪!」
她回过头来,着实的一呆。
「是我,你的冤家!」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她用手拍掉我的手。
「珍咪,我们已经毕业了,是大人啦.别再闹意气好不好?」
「好什么?谁跟你闹过意气?不要脸!」她的睑板下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街上就大声骂,「你别以为你自己是天鹅,我是癞蛤
蟆,旧同学在路上跟你打个招呼,你就威风得那个样子,你自己想想过份不过份,你这
人简直没有人情味!」
她怔在那里。
「谁也不睬你!」我说:「以后我再在街上看见你,跟你打招呼就是你孙子!你这
个人幼稚!小器!自以为了不起!」我扫完机关枪,转身就走。
心中不是没有懊悔的,她的脾气没有改,我的脾气又何打有改,大家还是这么毛
躁。
见不到她我还是想念她,还是後侮!还是不舒服,这简直变了跟自己作对!啥好处
也没有。
可是当时那口气,又实在吞不下去。
罢!我告诉自己,缘份到此为止。
可是事情又还不是这样;我还是再接触到她了,是沈珍咪不肯放过我,她打电话到
我写字楼来回骂我。
「骂女人,是你老母教你的?」她狠狠说。
「我没空跟你吵。我们这种私营机构忙得很,不比你们做官的,花纳税人的钱不当
钱,整天翘着二郎腿不做事。」
「你根本没有知识,你以为政府工作人员不必纳税!」
「我说过没空,我在开会!下了班五点钟在楼下见你,理亏的别来!」
我自问实在是粗暴,但珍咪逼人太甚。
五点锺下班我当然没想到她会在门口等,可是她还真的站在那里。
她穿一条西装裤,衬衫,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孔拉得很长。我迎上去!好潇酒,我
心想。
「你有没有车子?!」她问我。
「总之不会叫你去挤公路车。」我说。
「开部私家车有什么稀奇?你以为我是走路来上班的?笑话。」她马上攻击我。
「你坐我车还是名由各开车?少废话!谁研究你是否在海面上步行过来!」
「我当然开自己的车。」她说。
「到什么地方去?」
「谁还跟你约会呢!」她说。
「那么你来此地,站着干什么?」我反问。
「跟你说道理!」
「我是野人,猩猩,有理说不通的。你是圣贤,读书识字,你跟我说理,那岂非太
为难你了?」我咄咄地逼她。
「你到底有完没完?!」她喝道:「一个男人噜里噜嗦尽说些尖酸刻薄话,中国是这
样强的吗?」
我问:「别吵了好不好?到底上哪儿去?」
「算了,我累都累死了,我想回家。」她转身。
我想拉住她,又怕她叫非礼,连忙急步跟住,我说:「我上山顶旧餐厅去喝杯咖
啡,你去不去?」
她转头,居然说:「好。」
我差点没吓死,我从来没碰见过这么顺利的事情,反而闭上嘴巴,请她上车!把车
驶上山顶。
我问她,「你为什么老跟我吵架?」
「因为你惹我生气。」她答。
「我自间没有故意惹你生气。」我分辩。
「你面目可憎,虽无过犯,言语无味。」她说。
「这又不是我的错,你该怪我的妈。」我说:「把我生得这副嘴脸。」
「对不起,我不该老牵涉到令堂令尊。」她说。
我说:「我倒没有这种家族观念。」
她还是板着睑不笑,气氛则似稍微缓和一点了。
我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别吵架好不好?」
「我根本没有存心跟你吵过架。」她说:「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忍不住。」她大声
说。
「为什么?」我问。
「你那样子,我不是指你的五官,我的意思是.你的五官不难看——艮心话。而是
你的态度,你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使我无法忍受。」她说。
我说,「我目中无人,我不相信,从来没有其他的人说过我目中无人。」
「你没有镜于照一照?那边打盆水照照。」她气忿的说。
「我真的那么可恶?」我问:「真的?」
「你在乎什么?你又不必讨好任何人,你父亲的恩泽足够你过一辈子自由自在的生
活,全世界的人讨厌你,你还可以回到你父亲家中去。」
「大小姐,你家也富足,不见得是赤贫。」
「我早就搬出来往,不靠家中了。」她说:「多少人住在父母家,吃用不愁!还振
振有辞!说父母的财产不是他们的财产!真清高。」
我说:「我是那样的人?」
「我没说过。」
「你这个人——」
「我怎么样?」她马上跳起来。
「叫菜吃饭吧。」我说:「肚子饿瘪了。」
信不信由你,这还是教们在一起,气氛最和洽的一次。真要命!我想我这个人可能
有被虐狂。
就是这样,我们吃完饭之後分手。
临走前我跟她说:「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你生在革命时期会不合成为第二个秋瑾,
这么宁死不屈的性格。」
她沉默一会儿。「宁死不屈?不见得,如果要我死,我还真怕,棒子还没下来我就
招供了。」
我第一次听到她内心世界的表露,根惊异,很当心,怕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会影响到
她的心情。
「再见。」我说。
「再见。」她说。
「几时再见?」我问:「我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她把号码说与我知道。
我回家一直吹口哨,事情太美妙,我简直不敢相信是事实。
不过好梦一向不会长久。
当我星期五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冷冷的问:「星功五约我明天?」
我开玩笑:「要不要预约一九八五年的圣诞节舞会?」
她不出声。
我知道我又幽默过度了。我说:「如果你明天没有空,那么后天吧。」
她说:「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廿四号晚上八点正!我会在家等你,你放心,我不会失
约。」然後她摔下电话。
我该做什么,再摇电话过去?我为什么要给她机会再摔我电话?我又不是前辈子欠
她的。
前人说如果有爱情的话,任何一方面吃亏点,不算一回事。问题是我与她有没有爱
情?
对了——什么叫爱情?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徐讦与亦舒两个人谈足一个傍晚,他们两人却说不出爱情是怎
么一回事。可笑的是徐讦写爱情小说已有三十年,而亦舒写了十五年,天天提著爱情,
却不知爱情是什么。我又不研究这方面的底细,怎么会知道。
爱情是想念?是向往?我老想回欧洲,我可不承认我爱上了欧洲,爱情是茶饭不
思?我被老板责骂的时候也茶饭不思,我爱上了老板?发疯。
爱情是有所选择,我永远用「老香料」出品的剃须水,可是这也是爱。爱是忍耐?
公司的顾客至上,我永远忍耐,爱他们就难了。
爱到底是啥子东西,影于也没见过。
我是不是爱上沈珍咪?我只是个凡人.不懂得爱情,我只是觉得,虽然她这么臭的
脾气,倒很合我胃口。
於是我又打电话去。
「我是那个讨厌人物。」
「什么事?」她问。
「想见你。」
「有啥好见的?」她冷冰冰。
「渴望,心头焦急,看不到你,觉得不舒服;怎么办?可以不可以?」
她沉默,可是没有挂电话。
我觉得尚有机会可以多说几句!於是继续;「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什么朋友?」她反问。
「当然先做看戏吃饭的酒肉朋友,这并不表示我没有诚意,若果女士有意进一步,我
随时奉陪,我不是那种想捞便宜的浪荡子。」
「你想捞便宜;就一定捞得到吗?」
「明天有没有空?」
「没有人来接我,我是不出来的。」她说。
「你说个地址;在流浮山我也管接管送。我或许不是君子!却也还是绅士,没有诚
意接送,就不会打电话约女士。」
她又说出地址。
「明天。八点正。」我说。
「好。」她挂电话。
在这个时候,我已认识沈珍咪四年整。一句好听的话都未入过耳朵。可是我喜欢这
妞,她与众不同。
星期六我开著老爷车到她家去按铃,真有她的,衣履整齐的在家等我。准时,单是
这点就值得大赞。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事,她就是爱吵架。
我问她:「爱上哪儿吃饭?」
「中菜天香楼,西菜嘉蒂斯。」她答。
这是第二次正式约会。我们吃中菜。
她待我依然硬梆梆,正眼都不向我瞧一瞧!自顾自吃饭,这哪像情侣约会,简直就
是冤家见面。
我问:[要不要甜品?」
「怕胖。」
她不胖!可是我不敢有所置评。於是不出声.叫了一碗酒酿汤团,自己独个儿吃得
碗底朝天。
珍咪说:「人家都说爱吃甜品的人脾气好。」
我问:「我脾气还不够好?」
「哼。」她说0
我也不与她争,一笑置之。
那夜我们在浅水湾喝茶,深秋,浅水湾茶座的风扇还在转动。忽然我想娶珍咪为
妻。
我说:「人总是双双对对的好。」
「什么好?」她淡淡的说。
「这条路难走,有个伴总比独个儿好。」我暗示。
「合得来还不错,只怕合不来。」她冰似的口气。
「有个人陪着吵嘴,倒也不寂寞。」我说。
「谁跟你吵?」她随口就吵起来,然後睑慢慢红了。
我笑嘻嘻,第一次不接她嘴。
「你这个人简直可恶,」她恼羞成怒。
「嫁给我?」我问:「嫁我不错。」
「嫁给你?」她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一样。
「没种?怕?」
「我怕你?」她指着自己的胸口。
於是她答应嫁给我,就像故事开头说的那样。
事情还没完呢。到我带着伴郎上门去接新娘的时候,伴娘不让我进去,要开门利
是。
「开门利是?」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伴娘说:「拿钱来,我开门给你。」
「叫我拿钱出来?」我指给自己的鼻子,「谁的规炬?」
伴娘笑,「自古定落的规矩。」
我板起脸,「你去跟新娘子说,叫她少来这一套,马上给我走出来,不然时间到
了,我一个人到注册处去,你让她戴着头纱叫计程车好了。」
伴郎失色,伴娘也失色。
我的臭脾气发挥淋漓,「快出来!还水仙不开花!」
新娘子冲出来打开门,我一手拉起她就走。
她在身後尖叫,臭骂!引得路人围观如堵,然後我把她塞上车子。车子驶往大会
堂。
气得沈珍味。我也认为这一辈子她最受气是今朝了。
她在花车里严重给我下哀的美敦——「好,你不关心俗例,好得不得了,那么以後
你就别想我照任何俗礼行事,你当心,你别想我进厨房,你别想——」
我向她咧齿,作一个史诺比式的笑容,她扬起手,我眼更快.抓住她左手,不给机
会她出手,「喂!喂!新郎与新娘子不能打架!」
车夫早已吓昏,他们从来不知道新郎与新娘可以当众大吵,可是我们还是平安抵
达,平安注册,平安成为真正夫妻。
新婚夜我忽然想起:「沈珍咪,你是不是处女?」
我吃了她一记耳光。
之後,之後我们还是相敬如宾,不亦乐乎。
人家问我们是怎么成的夫妻,老实说,我也不晓得.真的不晓得,男女间的事,一
向非常理可以推测,旁观者又永远比当事人清楚。
怎么结的婚?
珍咪的声音自厨房叫出来,「快来帮着洗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老爷?少爷?」
我耸耸肩,笑着对答如流:「我不爱动就不动,你拿我怎么样?木已成舟,米已成
饭,嘿!现在还轮到你凶?」
我们的日子,就是过得如此精彩及灿烂。我们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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