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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舒随笔集 《表态书》精选

　　38. 之后

　　对退休后的生活，一般有二个看法，其一：闷？才怪，其二：肯定会觉得独自怎生得黑。
　　真惨，同结婚一样，是一个开始，不是一个结束。
　　退休最容易不过：同银行存款商量一下：毅然站起来，辞去所有工作，因没有人会哭着哀求，通常可以顺利离开岗位。
　　然后呢。
　　不是不象移民生活的，有人适应得非常好，有人完全不行，叫苦连天。
　　没有工作，就要把嗜好消遣当大事来做了，拥有七十二只小提琴，每只都要试音抹油，那真是不成问题，那真是幸福的人。
　　否则就煞费思量，打牌，不，逛街，不，喝茶，不，园艺，不，打理一片店，不，运动，不……渐渐发觉世上可做之事原来不多。
　　听见老人为跑马聚精会神或喜爱游山玩水时常部件人影总觉额外安慰。
　　退休也要早一点，早点容易适应。
　　老式妇女最好，永不言休，再过廿年升作太婆，尊贵无比，大权在握，指挥如意。
　　可不可以这样说，此栏作者其实早已退休，此刻所刊，全属消遣，哈哈哈哈哈。

　　65．观与演

　　时装界权威如是说：九十年代，要丢掉的衣物包括：皮草，大垫膊外套，皮短裙与泡泡裙。
　　要命不要命。
　　上述时款衣饰，正是同一班人马怂恿女性添置的，当时他们大声喊：倘若不跟风穿一两件，简直不配做八十年代女性。
　　信一成都死。
　　此刻又流行什么？长到肩膀的耳环，沙龙裙，短裤子，过几年，又该自衣柜内剔除，扔到街上。
　　有一两位友人，穿顶尖时装真正好看，气质罩得住，大家常笑道，那些款式，我们穿象疯婆子，她穿就是时髦女，各安天分，无可奈何。
　　身无长物，四季衣服可以装进两只行李箱内，重量绝不超过航空公司规限的廿二公斤，最方便离家出走。
　　但是喜欢浏览女友之衣帽间，如此心血，如此投资！匪夷所思！
　　也极爱看人穿时装，有时骇笑，有时赞叹，不亦乐乎。
　　宁作观众，不作演出。
　　68．茶

　　及时开始改喝红茶包？
　　做超龄学生时，心急如焚，忧心忡忡，竟还有人问：“中国人喝茶至讲究，你喝那一种茶？”要命不要命，这种关头，谁还耐烦讲解那下雨之前的龙之井，以及黑普洱内加紫玫瑰，便黑口黑面答：“立顿。”
　　回到本市，百废待兴，手忙脚乱，天见可怜，工作与住所均无着落，正望天打卦，忽然又有人笑嘻嘻问：“英国那只茶最香？”顿时面似玄坛，没好气答：“立顿。”无心解画，什么格雷伯爵茶不宜以开水泡，起蟹眼即可，又杯中先放一点点牛奶，才倒下茶，既匀又香……
　　后来生活逐渐安定，对于茶包，爱念已生，无法抑止，会对它沉哦……多亏你，伴我月夕共花朝，几年来一同受煎熬。
　　渐渐不离不弃。
　　有多少个作者因懂得吃会得穿舍得喝而被爱？讲究生活是美学，好得不得了，纯属私人享受，但是一样要天天交功课，还记得中学会考试？每个考生给予一个号码，评分是不认人。
　　社会大学，也就一样，才不管谁专喝那顶冻乌龙。


　　94. 公冶长

　　传说公冶长听得懂鸟语，它们时常为他提供资讯服务，告诉他：“公冶长，公冶长，西山有只虎吞羊”之类。
　　羡煞旁人。
　　许多外语，听上去也就象鸟同鸟在说话。
　　中国人最惨，每一省方言，也就等于外国语，比外语更难学，因为每个字发音纯靠死记，无因果可查，又没有文法。
　　一日，电梯中有两位俏丽的沪籍女士对话，刮辣松脆：“我对伊讲，侬打扮得价标致做啥，拨拉啥人看。”因听懂了，立刻有公冶长的优越感。
　　少年时亦立志要学法文——看得懂小王子就行了，不需要精妙，若干年后，结果真的只学会看小王子三个字，三角猫都做不成。
　　苦心的家长特地由温哥华搬到蒙特利尔定居，也就是想孩子们学好法文。
　　外语毋须讲得十全十美，能够沟通则可，会得问路、叫菜、购物，看得懂路牌、广告，以及对交通警察说：“给多一次机会”则可。
　　诚属奢望？可能已是十年苦工。
　　此刻只想把中文学好些。


　　141．心无旁骛

　　单身人士做起事来是好像特别仆身仆命。
　　时间宽裕缘故。
　　有家庭的人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倒并非因为规定在某个时间要回去陪那个人，而是一个家总有许多杂务要理。
　　婚后亲友许亦可能多了一倍，很多是推不胜推，应接不暇。
　　添一两个孩子，几乎连办公时间都占用，便脱离冲锋队会籍，按章工作，不再搏杀。
　　独身者如果福气好还住在父母家，更加有条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专心事业。
　　试想想，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月头不必签支票缴付各项费用，夜半敲门不必惊心，简直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于是星期六下午都恋恋办公厅不走，除非行密运，否则一定斗跨已婚人士。
　　一腔热情，统用在工作上。
　　曾听一位上司惋惜地评下属：“太好色”，一天到晚谈恋爱，不思上进。
　　人各有志，各适其适。


　　168．魅影

　　最心爱的车子，往下数，不如搭地车，经济方便快速。
　　它是一九三八年设计十二气缸七千三百西西引擎的劳斯莱斯魅影。
　　现拿到本市来拍卖。
　　局外人一直拍手说垮了垮了，然而直至今天，一旦有什么至贵至真的东西，还不是万水千山，劳师远征地弄到这里来找买主。
　　劳斯莱斯将车子命名，另有一功，照说，轿车叫魅影，真正大吉利是，他们却不理，一连串虚无飘渺的车名如银云、银影，层出不穷。
　　魅影车身特高，乘客简直可以走进车厢坐下，不必低头弯腰屈脐挣扎，戴着礼帽，一般舒舒服服，前后都有余地。
　　稍后的出品因较务实际，即时稍欠风骚。
　　一直以来，都逼书中女角去完成未酬之壮志，这次自不例外：你，你，你，统统在廿三岁之前设法坐倒魅影去里，成为都会中传奇。
　　这一款车子，本身也已成为资本主义的传奇，成为崇尚物质社会最渴求的道具之一，腐败得不可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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