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袅
作者:亦舒

(四)
  “慢着,她的确是我的朋友,她把锁匙混淆了,麻烦你。”他给他小费。
  管理员松开谢伟行的手,随即离去。
  年轻人看着谢伟行,忽然笑了。
  她瞪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果然没辜负父母替你取的好名字,你的伟行就是鼠摸狗窃吧。”
  谢伟行没好气,转身就走。
  年轻人叫住她,“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进屋来吗?”
  她停止脚步。
  “屋里什么都没有,你大可迸来看个够,以便死了这条心。”
  “有咖啡吗?”
  “这倒有。”
  厨房里堆满了食物,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酒,一箱箱置于地上。
  谢伟行挑了一瓶契安蒂,自斟自饮,又在冰箱内找到各式肉肠,即时用来夹面包。
  她一边嘴嚼一边说:“挂家母帐上可也。”
  年轻人摇头叹息,“何必以损人为已任。”
  谢伟行不以为然,“你不是会受得伤害的那种人。”
  他把她拉到客厅,打开所有抽屉,均空无一物。
  又让她进房检查,衣橱内只有简单的衣物,床头几上有一份报纸,如此而已。
  谢伟行诧异了,每个人都有身外物,能把杂物量控制得那么低,倒真是一种艺术。
  “看够了?你可以走了。”
  “嗯,连书架都欠奉,也难怪,干你那行业,毋需识字。”
  他把她拎到门口,“再见。”
  “我的手袋漏在你客厅里了。”
  年轻人说:“胡说,你何尝带着什么手袋。
  “我对你有无限好奇,让我们好好谈谈。”
  “黄页电话簿里有许多旅行社的地址电话,你一定会获得满足。”
  “喂,你应该对女性低声下气,为何独独呼喝我?”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会看到我的。”谢伟行倔强地说。
  门关上了。
  年轻人一转身,就看到沙发上有一只名牌闪光银红色的小小背包。
  上次漏了一只鞋,这次是一只手袋,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个可恶又可怜的少女,她比她母亲更寂寞。
  年轻人摸着微痛的太阳穴。
  把她脸上过浓的化妆洗掉,也许与她母亲一样有着落魄的神情。
  中年妇女老企图把面孔搽得白一点,有时粉太厚太呆,真像一幢墙一样,可是年轻点的女子又爱在脸上打黄粉,加胭脂都是泥土色,真可怕,女性若放弃化妆品就好了。
  他拾起小背包,背包内的东西掉出来。
  少许现款,几张信用卡,以及一面镜子。
  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李碧如。
  这个女儿看样子将一辈子靠母亲生活,不会也没有必要独立。
  电话铃响了。
  开头是没有声音,后来有人低低地说:“我想来看你。”
  年轻人答:“我没事。”
  “导演说你受伤后心情欠佳。”
  “她真多余,何必把这种小事告诉你。”
  “不,我应该知道。”
  “我来接你。”
  “我就在你楼下。”
  “好么,我马上下来。”
  每个女人都觉得她比别人有特权。
  往往喜不动声色,出现在人楼下。
  幸亏楼上没有别的客人,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
  一位行家半夜去开门,门外站着人客,一定要进门,他只得放她进屋,她看到他的老父老母、小弟小妹一大堆人,这才惊觉,对方也是一个人。
  年轻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决定一年搬一次家,所以家里永不囤积杂物,方便随时卷铺盖离去。
  已经被太多人知道他住在何处了。
  他招呼她上来,斟出清茶。
  她倦慵地躺在大沙发里。
  她问:“你用石孝文名字人住大厦?”
  “是。”
  “这是你的真名字吗?”
  “你说呢?”
  “恐怕石孝文亦非你本名。”
  年轻人笑笑,这客人也真奇怪,在这种时刻研究起他的真姓名来。
  “出生时,父母叫你什么?”
  “弟弟。”
  她笑了,觉得非常有趣。
  喝了两杯,她说:“导演叫你搬家。”
  年轻人颔首。
  “她认为我的丈夫是嫌疑犯。”
  年轻人一震。
  “倒不是因为妒忌,而是怕失面子。”
  年轻人不语。
  过一刻,她轻轻说:“小儿乳名亦叫弟弟,”停一停,“开头的时候,我们都是妹妹,或是弟弟,然后,在世途上,我们被逼扮演不同的角色,努力演出。”
  年轻人说:“我是自愿的。”
  她抚摸他的脸,“能够这样想,也是好事。”
  他握住她的手,“今日我休假。”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
  “一个普通女人。”
  她叹息,“你说得对,我也是一个人。”
  如此嗟叹,可见都觉得外人不把他们当人。
  他听到她轻轻说:“孝文,你想要什么,在我能力范围以内,都可为你办到。”
  其实她的能力有限,她不能使自己更年轻,也不能使她丈夫爱她,更不能叫子女听话。
  太多的钱,要来无用,金钱并非万能。
  可惜无钱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让我来帮你搬家。”
  “你有现成的地方?”
  “有,地址十分秘密,你若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只要有地址,一定会有人知道。
  可是,年轻人没有与人客申辩的习惯。
  他赚她们的钱,吃这口饭,有何资格更正人客的观点角度。
  “过来。”她拍拍身边的位置。
  这个情况又不同,年轻人笑了,他也指指旁边的空位。
  她有点无奈,不过终于轻轻坐到他身边。
  她并不矮,可是身段过分纤细,的确是最佳衣架子,可是异性会嫌她瘦。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显然在重温少女时的梦。
  秀丽的她相信在很年轻时也缺少横强生命力。
  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年轻人笑笑,“对我好的人。”
  “就那么简单?”她诧异。
  “对我不好,条件再优秀,有个鬼用。”
  她终于明白,笑了起来。
  “搬了家,那些女孩子找不到你。”
  她的目光落在粉红色的背包之上。
  年轻人不语。
  她又问:“年轻是否真好?”
  迟早她们都会问这种傻气的话,然后去到巅峰,便一本正经地凝视伴侣,问:“你爱我吗?”
  不论年龄,都会这样做。
  他抚摸她丝缎似头发,“嗳,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年轻人想起他从前一个小女朋友,有一头天然浓稠的卷发,脸畔全是碎圈圈,洗完头从来不吹干,像海藻似的,他喜欢把头埋迸那样温发里嗅它的香气。
  可是,现在他已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那记忆已埋在心底良久,他也不明白何以他会在这种时刻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他捧起她的脸,她永远这么紧张,从来不懂放松,肌肤上全是疙瘩,他试图抚平,可是从不成功,再着意的话,颈上耳背会发出风疹块来。
  他只得非常耐心。
  若劝她喝酒,她一下子喝醉,不说什么,只是倒头沉睡,真是个淑女,连酒精也不影响她斯文娴淑气质。
  一辈子没有疯过,一辈子没有为过自己。
  年轻人这三个月,是她送给自己最佳礼物,已经叫做是最放肆的一件事。
  他真的开始喜欢她。
  第二天他就搬了家,只带了几件衣物过去。
  傍晚,他到大学去找妹妹。
  宿舍是旧建筑,灯火通明,光洁长条木地板,走在上面,阁阁阁响。
  明珠在休息室温习,面前堆满了书本笔记以及一部手提电脑。
  看到他,她高兴地站起来招呼。
  “外边下雨?”
  “不,我刚洗了头。”
  她陪他走到走廊上去说话。
  “快考试了吧?”
  “已经在考,晚晚梦见试题派下来一条也看不懂。”
  “真可怕。”年轻人笑,原来象牙塔里也有烦恼。”
  “你有无噩梦。”
  “没有。”
  “你真幸运。”
  可是,年轻人想说,我天天就是生活在噩梦里。
  “你想去扫墓?”
  年轻人点点头。
  “我陪你。”明珠转过头去。
  “不,待考完之后我再来约你。”
  他把新电话地址连一叠钞票给妹妹。
  “我还有。”
  “随便买些什么,请同学喝香摈。”
  “酒不能带到宿舍里。”
  他笑笑,“我走了。
  明珠一直送哥哥到门口。
  年轻人把车驶进市区,买了一些日用品,他并不疑心有人跟踪,也没前后留神,公众场所人挤人,根本防不胜防,不如听其自然。
  非得沉得住气不可。
  有没有害怕过?有,不是现在,是六年前,十八岁,父亲刚辞世,拖着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妹妹,生计无着落,借贷无门之际。
  之后,再也没怕过。
  最食人的猛兽是逼人的生活,现在,他无牵无挂,即使有什么三长两短,妹妹也有足够生活费用。
  他相信他会看到她大学毕业,找到理想职业与对象。
  她会得丰盛的嫁妆,对生活她不用操心。
  无论受过几许侮辱,他始终感激一个人,他们叫她导演,绝对有充分理由,她要是看中了谁,就像导演塑造演员一样,那小子稍假时日就会成为旅行社的明星。
  她教他进修,“开口粗俗,面孔英俊也不管用,至少要有大专程度,客人鄙俗,那是她们的事,你管你照行规行事。”
  她一直把最好的客人介绍给他。
  开了门,他走进新的家。
  客厅整面长窗看得到蔚蓝色的海港,这幢三千平方尺的顶层公寓时值不菲,是李碧如的私人物业。
  他暂来借住。
  想必是她惜个藉口把他搬到比较高贵的地段
  来,因她不惯在他住的区域出人。
  刚想关上门,有人打招呼:“新邻居?我姓王。”
  年轻人抬起头来,是一名艳女,身段好得不得了,穿粉色格于短裤、高跟拖鞋,白色小背心在腰际打一个结,露出一截腰肉,所有衣服都不够大,绷在身上,可是她全身没有一寸赘肉。
  年轻人点点头。
  她怪羡慕,“你那座方向好,对海,我那座面山而已。”
  年轻人笑笑,也已经够好了,宝贝。
  她上下打量他,“是租还是买的?”
  刚好电话铃响了,救了他。
  他的芳邻说:“我的是买的。”非常自豪。
  年轻人礼貌地说声失陪,关上门,去听电话。
  是她问他可喜欢新地方。
  他答十分好。
  家具简朴,完全照他的意思,同旧居差不多。
  她没有提任何条件。
  有些客人就没那么大方,起码会提醒他“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不可招待女客”等。
  正在挂衬衫,有人敲门,年轻人一看,仍是刚才的王小姐。
  “可以过来看看吗,我好想换到这一边来。”
  年轻人只得让她入内参观。
  她一走到露台上,“景色真美。”
  他站在她身后。
  局外人看到那样年轻的俊男美女,怎么会料到他俩干的是什么营生。
  这时,他们已经明白彼此是同道中人。
  王小姐轻轻忠告年轻人:“记得叫她过户,”停一停,“是位她吧。”随即吃吃笑。
  幸亏没有久留,看了一回风景,婀娜地离去。
  年轻人觉得她有点面熟。
  倘若拍过电影,身价又高些,好歹是个明星,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
  过一刻,屋主人捧着一盆兰花上来。
  那王小姐已换了衣裳,出外赴约,车匙套在食指上不住转动,笑着与年轻人打招呼。
  她问:“认识她吗?”
  年轻人想都不想:“从来没见过。”
  “是电影明星王妃。”
  “我一向不看电影。”
  “她朝你笑得很熟络。”
  “或许人注重礼貌。”
  她笑了,从未见过那样滴水不人的人。
  过片刻她仍然没放松那个话题:“你可觉得她漂亮?”
  他据实答:“不,我很少觉得异性长得美。”
  “因为人自己长得太好看吧?”
  “没有的事,我无暇兼顾。”
  她把兰花放在窗台近阳光之处。
  年轻人说:“楼下有室内泳池,我陪你去游泳。”
  她气妥,“我一直没学好过游泳。”
  “能游水吗?”
  “不能,只可以抱住浮板游。”
  “那已是七成工夫了,来。”
  “我没有泳衣。”
  “谁说要泳衣!”
  “谁说要泳衣?”
  “裸泳!”
  “我从来不做那样的事。”
  他穿上短裤,给她一件长T恤。
  泳池里只有一两个洋童,水温略高,可是非常舒服。
  年轻人真的教起游泳来,他用手轻轻托住她身体前进,她懵然不觉他已经放开手,一直努力往前游,忽然看见他在两公尺外朝她笑,一惊,即时沉下水,喝了一大口水。
  他连忙过来扶起她。
  她抬起头,“今天已经足够,你看我头发与化妆都一团糟。”
  他打量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叫我们中年太太浸入水中,真需要很大勇气。”
  年轻人觉得好笑。
  她在水中打一个滚,“真畅快。”
  洋重一个水球飞过来,年轻人一个反手打回去,洋童大乐,示意他加人耍乐,他摆摆手,洋童发出失望嘘声。
  年轻人怕他们无礼,连忙上池畔扬开大毛巾待女伴上来。
  他把她裹在毛巾里。
  她走到尼龙椅那边去。
  一个洋童过来问:“你妈妈不让你同我们玩?”
  年轻人停睛一看,发觉那十二三岁的女孩人小鬼大,朝他眨眼。
  他一言不发走开,如今,十多岁也已懂得很多。
  他过去同她说:“改天我们出海去。”
  “我怕冷。”
  年轻人温柔地说:“你比你想象中勇敢得多。”
  返回公寓,他帮她吹干头发。
  “嗳嗳嗳,你不能按着我头一个劲儿乱吹。”
  “这样快。”
  “我是女人,要用发卷。”
  “才不需要,我自有主张。”
  他替她梳松头发,“看,你一直打扮得太老气。”
  她看到镜子里去,有点吃惊,有点意外,头发蓬松的她居然不难看。
  她低下头,感激地说:“谢谢你。”
  年轻人笑笑不语。
  “生活中没有你不知怎么办。”
  他看着她,“我不大会讲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是言重了,未认识我之前,你也生活得很好。”
  “不,太空虚了。”
  “因为没有人有空陪你。”
  她讪讪的说,“早上起来,漫无目的,根本不知做什么好,有一次特地出门去约会计师吃饭……每个人都那样忙。”
  他好奇:“你可有正式工作过?”
  “正式支薪?从未试过。”年轻人笑笑,“很痛快,流汗的感觉会使你满足。”
  “你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年轻人不欲回答。
  “你不用故意隐瞒。”
  他笑笑,“我怕我们一开始讲话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在一间办公室做信差,兼替同事倒咖啡。”
  “后来是怎么转的行?”
  “被导演无意中发掘。”
  “有无抗拒?”
  “嗨,这是什么,这是研究我身世?”他笑,“我已经说得太多。”
  她非常固执,“告诉我。”
  “那时家里需要钱,母亲病了一段日子,妹妹的学费、房租水电……”
  “父亲呢?”
  “他已辞世。”
  “啊,所以你一早要当家。”
  “是,我从未正式后悔过,头一年的收入全部用在家里,母亲藉此搬人私家医院,由护士照料,钱在某些时候非常受用,她去得十分安乐。”
  “令堂没有痊愈?”她吃惊。
  “没有,”年轻人低声说,“妹妹在同年考进大学。”
  她不再说话,躺在沙发里,眼睛看着他。
  年轻人握着双手,垂着头,讪笑道:“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第一个客人是什么人?”
  年轻人躺下来,双臂枕着颈后,“我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
  “我选择忘记。”
  “因为耻辱?”
  “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说,客人即老板,都对我生活有贡献,我彻头彻尾由衷感激所有人客。”
  “你十分有职业道德。”
  “我同你说过,我是自愿的。”
  “你妹妹可知你职业?”
  “她不知,可是她很明白,一个大学生第一份工作,月薪不过万余元,哥哥的优差,非同凡响,一定是偏门生意。”
  她看着他,倦慵地说:“你怎么会长得那么漂亮。
  他也看着她,“喂,已经谈了半天,肚子饿了。”
  “好,我们出去吃顿得了。”
  第二天,年轻人在电梯里碰到王小姐。
  她老实不客气走近,拨动他外套领子。
  莺声呖呖地说:“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人。
  年轻人好不尴尬,退后一步。
  那女演员看着他,“你居然还会脸红,”她摸摸自己的面孔,“我不行了,脸红不是可以扮得来。”
  年轻人退在电梯一角,一味笑,不想得罪这名美女。
  “那位李女士,是你的朋友吧,传说,你能叫女性……那真是难得的,”她笑,“我都想试试。”
  电梯门打开,年轻人还能有礼貌地让她先走出去。
  她回过头来,疑惑地说:“你真的可以——”
  外头汽车响起号来。
  她匆匆扭着腰出去了。
  年轻人一边耳朵麻辣辣的发热,这种耻辱,是他一直不能习惯的一件事。
  他开动车子,驶到街上,劲风扑面,隔了很久,心情才平静下来。
  约了明珠在码头等。
  她总是那么准时,上得车来,告诉兄长,“终于考完了,有一两张试题颇难。”
  “我对你有信心。”
  短发圆脸的她笑笑,“假如我打算往外国升学呢?”
  “我希望你早日结婚生子。”
  明珠腼腆地说:“我志不在此。”
  “无论怎样,我支持你。”
  “那将是一笔可观的费用。”
  “不妨,读多少年亦不成问题。”
  “谢谢你。”
  到了山顶,找个地方停好车,他与妹妹拾级而下,真是步步为营,一边数着号码,终于找到要工的墓穴。
  明珠放下一盒小小毋忘我。
  兄妹深深鞠躬。
  年轻人轻轻问:“母亲可看得见我们?”
  明珠平和地回答:“我认为不,人死如灯灭,心身不再操作,否则仍须担忧惊怖。”
  “你说得对,明珠。”
  “无知无觉才叫永息。”
  年轻人低下头,“我十分想念母亲。”
  “那是一定的,我们为她所出,在她于宫孕育,总有所牵连。”
  他看着妹妹,“你的智慧远胜于我。”
  “学堂里学来的东西不外如此,出来找生活,靠的是街头经验。”
  年轻人不语。
  “书读得多了,总有包袱,又得为生活妥协,徒然弄得像个四不像,许多讲师与教授都如此。”
  兄妹再深深鞠躬。
  地方挤逼,几无容身之处,他俩只得离去。
  明珠说:“将来,如有机会到外国定居,必定把先人骨灰也带走。”
  “你仿佛已决定飞出去。”
  “是,我对此地并无太多感情,发生过太多不愉快,一点好的回忆也无。”明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年轻人搭住妹妹肩膀,轻轻拍两下。
  他们沿着狭窄通道上去。
  “送我到市区得了。”
  “朋友们对你好吗?”
  “当然好,我是极为疏爽的一个人,”妹妹笑,“功课本子随便借,又天天请客。”
  “人家来找你,是你的面子。”
  分手前他与妹妹拥抱了一下。
  车子里的电话响了。
  “中国人,我是小郭,你来一下好不好,我在皇冠钻饰店。”
  年轻人十分讶异,“我就在附近,好不凑巧,停好车即可赶到,什么事?”
  “来了再说。”
  一走进店里,小郭便迎出来,皇冠是一间小小珠宝店,相当出名,它专售古董首饰,亦即是二手珠宝,亦代客卖买收购修理,小郭在该店兼任保安经理。
  小郭一见年轻人即说:“谢伟行在经理室。”
  年轻人不置信,“她犯了什么事?”
  “偷窃,人赃并获。”
  “叫她把货物买下来好了。”
  “中国人先生,那样做是不对的,即是鼓励他们赌一记:过不了关才付钱不迟,怎么可以!”
  “你想怎么办,即时召警?”
  “她母亲是大顾客。”
  “看,又碍着情面。”
  “是,生意越来越难做。”
  “把我叫来有什么用?”
  “你是她母亲的朋友。”小郭笑嘻嘻。
  “被你这样一嚷,全世界都知道了。”年轻人没好气。
  “你去把她母亲唤来。”
  年轻人坐下,“为什么一定要叫她母亲来听教训?打幼稚园开始,一见家长,就由母亲代表,父亲们去了何处?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在本市,怎么样,惹不起?”
  小郭看着年轻人,“把她令堂叫来,她会感激我们,把她父亲叫来,他会憎恨我们,男女看面子是两回事。”
  “这个女孩子很讨厌。”
  “我也知道,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她赶出店去。我们好做生意。”
  年轻人举起手,“此事与我无关。”
  小郭恼怒,“这种小忙你都不肯帮?”
  “店主为什么不动手?”
  “店主不欲得罪熟客。”
  这时,一个穿黑色传统旗袍的中年女子出现了,相貌娟秀,身段丰硕,她朝年轻人点点头,微微笑。
  年轻人沉默片刻,“把电话给我。”
  店主同小郭有特殊关系。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毋须很机灵或是很敏感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当事人亦不必眉来眼去,一切都在空气里,也许,那是一种电池,微弱,但的确存在。
  电话接通,年轻人简单扼要地报告了事实,放下电话,他说:“我到门口去等人。”
  小郭松了口气,拍打他的肩膀。
  年轻人给他一个毋须客气的手势。
  他在门口等她,不消十分钟,她已由司机送到,姿势还算镇定,可是面色出卖了她。
  年轻人过去安慰她,把她送进店内。
  小郭出来。
  年轻人问:“此事将如何解决?”
  “把货包买下来,道歉,将女孩送至心理医生处治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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