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袅
作者:亦舒
(五)
“她偷的是什么?”
“一条碎钻手链,上面拼出‘快乐生日甜心’字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
“谁管这些,家里已经堆山积海,还要往街上偷,神经有毛病。”
“也许——”
小郭不耐烦,‘哦对富人的各种病态特别不予容忍。”
他出身贫苦,却能洁身自爱,故自觉高人一等。
“我先走一步,我不想看到那女孩。”
“我不怪你,那真是一名怪胎。”
他们有一怪招,叫迁怒,无论如何,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可是身边有谁便生谁的气。
年轻人离开了是非之地。
他去办一点事才回寓所,意外的是,发觉她已经在露台上看风景。
“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叹口气,“我们母女无话可说。”
“怎么会,家母与妹妹一直隐隐细语说个不尽。”
“那是一种恩宠。”
“或者……”年轻人搔着头皮,“努力改善
她无奈,“伟行一离开珠宝店就对我不瞅不睬。”
年轻人轻轻说:“宠坏了。”
她怪不好意思,“怎么会用这种事来麻烦你
“嘘,别道歉,我们还有别的要做。”
“你是世上惟一能叫我欢乐的人。”
“这是什么?眼泪,你哭了。”
“对不起。看我是多么失败。”
“能叫少女流泪不算本事,可是感动我这种
“少抱怨,多享乐。”
她转个身,暗暗垂泪。
他轻轻安抚她。
晚上,小郭的电话来了。
“下了班没有?出来喝一杯,琦琦请客。”
琦琦一定是珠宝店老板娘。
他出去赴约。
那琦琦女士真是风华动人,尤其难得的是没有话,沉默如金。
小郭说:“已经查到是什么人向你下的毒手。”
“是日本帮吧?”
“你也不是胡涂人,他们恼恨导演抢尽生意,存心要毁她台柱给点颜色看。”
年轻人十分幽默,“幸好对事不对人。”
“导演已飞到东京去谈判。”
“孤身上路?”
“自然不,有势力人士陪着她去。”
“我们这一行也越来越难做。”
“利之所在,自然多人觊觎。”
“小郭,我们一起退休如何?”
“咄,无端端又扯上我,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
年轻人自管自说下去:“到加拿大某小城买一幢共管公寓,约十来个单位,把亲友都带到一起住,日日聊天喝老酒,多好。”
琦琦在一旁只是笑。
小郭温和地说:“一个人想过平凡宁静的日子,不外因为他有了意中人,你有了心上人吗?”
年轻人不语。
小郭说:“人客是人客,你别混淆,那纯粹是一项交易。”
年轻人不出声。
“有些客人喜欢假戏真做,藉此增加情趣,你可别误会。”
年轻人欠欠身,“多谢指教。”
“你趁早退下,再读几年书,从头开始。”
年轻人唯唯诺诺,道谢告辞先走。
倚倚看着他背影,开口笑道:“连我的法眼都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堪称出污泥而不染。
“由此可知他内心必定比人痛苦。
“那么多行业,拣什么做不好,”琦琦唏嘘,“虽然没说女客总比男客斯文,可是出卖的是灵魂。”她像是想到了往中。
“他会上岸的。”
“可记得我货腰的时候?”
不知是哪个冰雪聪明的人,挪榆地发明了这两个字,传神贴切,舞女败卖的正是一条纤细的妖媚的腰肢。
可是小郭温和地说:“忘了。”
年轻人没有忘记。
睡到半夜之时,他忽然惊醒,睁大双眼,他同自己说:“过去的已是过去,母亲亦已辞世,再无人可以欺侮我们。”
可是母亲在病榻上的容颜历历在目。
自一个公寓被赶到另外一个公寓,皆因欠租,终于他考虑清楚,跑到导演处说:“该怎么做,你教我。”
母亲到去世之际,还以为是哪个好心的亲戚接济他们一家。
“……怎么报答人家呢。”
“我自有分寸。”
“待病好了必定去答谢。”
她没有痊愈。
之后,他想退出,可是导演自有一套。
她轻轻倚在门框上,腰身斜斜地,她一有要求便摆这个姿势,像是十分柔弱地知道理亏,可是无奈地不得不开口求人:“再帮我一年,我手下都没有好人,一班手足要支薪,铺子灯油火蜡都是开销,你红了,走俏,若撇下我们,影响好大。”
是她给他先垫着医药费学费,是她找房子给他住,他不好推辞。
她说:“一年。”
他终于点头。
又一年之后,他已懂得思想,离开旅行社,又能做什么,芽惯阿曼尼西装的他不见得可以再回去做信差:“阿文,会议室要三杯咖啡”,“阿文,这封文件上午十一时之前一定要交到”,“阿文,今日开夜班……”
他一直做了下来。
技艺纯熟,导演越发宠着他。
在某一个程度,用艳名四播来形容他并不为过。
年轻人起床淋浴,到楼下跑步。
真没想到天蒙蒙亮就碰到芳邻王小姐。
她也觉得意外,“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他微笑。
那是五十年代的做法,那时似乎没有人懂得好好控制时间与收支。
现在无论从事什么职业,人人知道健康重要,还有,非得有节蓄不可。
“一起跑吧。”
她腿长而结实,十分悦目,雾重,头发有点润湿,年轻真好,毋须刻意打扮已够诱惑。
年轻人说:“我有一个朋友,叫安棋,早几年,她有点像你。”
“陆安琪?”她笑笑,“是我们的前辈,我哪里及她一半,她长得好漂亮。”
“你认识她?”
“既然做了这行业,谁是谁总得搞清楚吧,切忌有眼不识泰山,出丑的是自己。”
年轻人不语。
“陆安琪到马来亚嫁人去了。”
“是吗,”这对他来讲是新闻,“是否好人家?”
“好得不得了,现在私人飞机往返,随身有保镖。”
“真替她高兴。”
“不过,同以前的朋友是势不能继续往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
“孝文,”她又来了,“听说有一位女客差些咬下你肩膀上一块肉,要送到急救室缝针,可是真事?”
年轻人苦笑,“你又何必揶揄我。”
“不,我真的好奇。”
“那么,容我这样回答:拆穿了也就没意思了。”
她颔首:“都说你最佳优点是很少开口说话。”
“真的,祸从口出。”
“寂寞呀,怎么忍得住不讲话,发了财,得意之秋,舍得不讲出来吗,又吃苦之时,能不诉苦乎。”
年轻人笑,“近来可有新片开拍?”
“市道欠佳,暂时休息。”
他们又绕着跑回住宅来。
她又问:“女朋友对你很好?”
年轻人眼尖,看到门外停着一辆车子,他走近去,说到曹操,曹操即到。
“早。”他微笑。
那王小姐朝他俩笑笑,上楼去了。
“请上车来。”
他坐到她身边。
她却还在看王小姐背影,“小时候不知给喂过什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打一百分。”
年轻人笑,她倒是不歧视她,换了一些女士,叮能就扬言要搬家了,耻以为伍嘛。
为了这一点,他由衷地喜欢她。
她说:“本来想在车里耽到七点才去按铃。”
“有什么特别的事?”
“想见你。”
年轻人不出声。
“会笑我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很年轻的时候,看中了一位打网球的同学,感觉也是一样,大清早跑到球场去看他练球。”’
她的头倚在驾驶盘上,该刹那,双眼恢复了少女时代的明澄。
她欷虚地说:“我需要的是时光隧道。”
“不,你需要另外一件东西。”
她提心吊胆,“那是什么?”
“一把熨半,把皱着的眉头熨平。”
他伸出手去抚摸她深锁至几乎打结的眉头。
“真是,”她叹口气,“一皱眉看上去又愁又老又苦。”
“解开它。”
“可以吗,皱了几十年了。”
她自己也伸手去搓揉。
“试试看。”
她轻轻放平了一张脸,像变魔术一般,簇聚在面孔中央的一官忽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脸容祥和季美,年轻十年不止。
“就是这样,不要动。”
“不动,怎可不动?”她大笑起来。
笑起来更是妩媚,把岁月全丢在脑后。
年轻人十分高兴,“看,成功了。”
“我来是为着一项建议。”
“请讲。”
“你可愿意陪我到温哥华去?”
“没想到你那么喜欢旅行。”
“不,是长住在那边,把你家人也带过去,我们不回来了。”他沉默,这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不会是一辈子的事,你放心,十多二十年之后,我息劳归主,你便得以释放,届时海阔天空。”
“你果然会说笑。”
“真的,我们一起走。”
他温柔地说:“你是有夫之妇。”
“不,我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正式分居也已有数年。”
“那是为着什么缘故?”
“为着自由,”她长叹一声,“你见过那种衣着华丽的瓷制人型玩偶吗,玻璃眼珠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可是没有生命,摆着当一件饰物,我自幼便看我自己像这种玩偶,已几乎一辈子了,想享有自由,不为过分吧。”
年轻人是聆听好手。
“鼓励我,帮助我,给我力量。”
“你要考虑周详。”
这时,忽然有人敲车窗。
年轻人按下车窗,原来是王小姐。
她已换过了衣服,诧异地道:“你们还在车里?多局促,有话为什么不出来讲?”
补过妆的她面孔油光水滑,明艳照人,这番话说得甚有戏剧效果。
她转身离去。
李碧如叹口气,“你别看她,她有自由。”
年轻人笑笑,“每个人下了班都是自由身,不用艳羡。”
她用手指缓缓划过他英俊的眼,“与我一起走。”
说得真是客气,是一起走,不是跟她走。
还要怎么样,真是大家田秀,从来不看不起人,越对下人,越是客气,言语上从不分尊卑,口头上从不占便宜。
年轻人吸一口气,指指脑袋,“让我想想。”
“不要想太久。”
车子引掣仍然开动,年轻人把头靠在车垫上,闭上双目。
他认识有人利用引擎喷出的一氧化碳自杀身亡,死者面孔是粉红色的,一点也不可怕。
车厢虽小,座位却十分舒服。
他听见她问他:“今天我们去何处?”
开头,他最怕女伴问他这句话,因为真的无处可去,可是现在工作经验丰富了,知道缝子里自有玩的地方。
“我们去赌一记。”
“你嗜赌?”她略为意外。
“不,我从来不赌,我的信条是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
她笑笑。
他有什么资格赌,生活担子一直压在他肩膀上。
“时间还早。”
年轻人诧异,“赌也分时间?”
“我以为晚上才开赌。”
“是吗,那,输了的人客如何翻本?”
她也讶异,“输了真可以翻本?”
“每个人都那样想,否则,谁还去赌。”
“好,我们去看看。”
那是一个秘密私人会所。
外头看是一间住宅,门一打开,有人问暗号,年轻人说:“床前明月光。”
她在一旁听到,顿时乐不可支。
门打开后另外有一重门,这扇门里边,装修华丽,空气清新,人客肯定比晚上少,招呼由此也较为殷勤。
她四处打量后说:“没有窗。”
“四季风光对赌徒无甚相干。”
她颔首:“你看,进来的人,一直以为刮得到赢了固然想赢多点,输了又想翻本,结果一直坐在
“也从未称赞过我一句半句。”
“不能置信。”
“你是第一个背我上路的人。”
“可舒服?”
“没话讲。”
“所有经济不能独立,倚赖他人维生的人,都是被背着走的人。”
“应该比双腿走路开心得多。”
“不见得,身不由主,有时也很痛苦。”
他开始往海边走去。
她倒是不在乎,仍然闭目享受。
越走越深,海水已齐膝,他还没有停,渐渐,她的脚也落在水中。
她仍然不介意。
他问她:“你不怕?”
“怕什么,既然骑在人家肩上,去到哪里是哪里。”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调头走回岸上,把她轻轻放下。
“缘何回头?”
他笑得极其简单:“海水污染。”
她笑不可抑。
即使是买回来的快乐也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她温柔地说:“改天我们出海到深水处。”
他说声是,“我去租船。”
“我有一只船。”
“有名字吗?”
“艾莲。”
“我以为这是一个假名。”
“那是家母的英文名。”
原来如此。
他们终于回到市区。
中饭时喝过一点酒,再加上阳光海浪影响,年轻人伏在沙发上睡熟。
醒来之际,已过黄昏。
他叫她名字,无人应,他站起来找她,发觉她已离去。
厨房内一台小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他斟一杯热茶,眼睛瞄到屏幕,顿吃一惊。
只见荧幕上接受访问的正是导演。
她笑吟吟,穿华丽套装,翘着腿,有问必答。
年轻人扭高声浪。
这访问节目还设有现场观众席,观众可随意举手发问。
年轻人愣住,真没想到社会风气开放到这种地步,他倒是要看看问的人怎样问,答的人如何答。
太精彩了,从前见不得光的人与事现在统统在大光灯下顾盼自如。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家庭主妇问:“你不觉得做你那个行业伤风败德?”
只见导演仍然笑吟吟:“可是,一个人总得找生活,我难道去求亲靠友不成。”
那家庭主妇板着脸:“你可以到工厂去做工。
导演也正经地答:“没有工厂要我,我一家连父母弟妹共八人,生活费庞大。”
“那么说,”那位女士咄咄逼人,“你是贪慕虚荣。”
“话不可以那样说,种种职业,总得有人来做。”
年轻人看到这里,嗤一声笑出来。
呵,没想到导演转到幕前一样行。
主持人出来排解纠纷,导演得以婀娜地下台。
年轻人忍不住关掉电视。
他摇摇头,贪慕虚荣。
是,导演、博士、他、安琪、王妃……这一千人全部不甘贫穷。
放着工厂的工不做、公路车不乘、廉租屋不住,情愿选择做社会的寄生虫。
无耻到极点。
可是很少人会天真似那位主妇那样,还有是非黑白之分,年轻人平时得到的,以羡慕的眼光为多,他穿得好吃得好,又有节蓄傍身,女朋友虽然年纪稍大,可是高贵优雅,出手大方,他不觉得太过不妥,也就生活下来了。
没有,他也没有到工厂去找工作。
无此可能,现在他穿的白衬衫都好几千块一件,一买便一打,工厂东主都不可能穿这种衣服。
他叹口气。
窗外海浪沙沙声,抑或只是他的想象?
忽然之间,年轻人察觉得到,他公寓门外有人。
他轻轻走过去,蓦然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谢伟行。
“又是你!”有完没完。
谢伟行扬扬手,“别这样说我,我来找母亲。”
“她不在这里。”
“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以为我有资格管她吧。”
她今日没化妆,头发束脑后,白衬衫,蓝布裤。
“我要回北美去了。”
年轻人看着她,“这是何必呢,每次回来,都得狠狠地闹。”
她颓然。
“进来坐。”
“你告诉我妈一声,我晚上八点飞机。”
“还有时间,进来坐一会儿。”
她扔下手袋坐下,像个小学生等着听老师教诲。
“肚子可饿?我正预备做面。”
“试试看。”
年轻人自冰箱取出杂丝冬菇丝调味,不一刻做
好香喷喷一碗面,还窝了一只蛋。
“我知道,你想藉劣行为吸引父母注意,可是?”
谢伟行瞪他一眼,“才不是,我做坏事是因为做坏事乐趣奇多。”
这倒是很老实。
“回北美去做什么?”
“可见你们这种穷人思想已被箍死,人一定要做事吗,什么都不做不可以吗?”
年轻人叹口气,“我知道我会后悔叫你进来。”
谢伟行吃完忽然伸长了手,“我需要现款。”
“要多少?”
“你有多少?”
“不见得需要全部奉献吧。”
“我晚上就要走了,你可十倍向我母亲要回。”
有这样的女儿实在苦恼,她年纪与明珠差不多,可是人品差天共地。
年轻人数钞票给她。
谢伟行笑嘻嘻,“啊,由你付钞给女性,那真是难得的。”
“为何把自己弄得那么讨厌?”
“因为我父母双方都忙着找年轻的姘头,把注意力全放在他们身上,使我孤立无助。”
年轻人点点头,“是,下一步就该怪社会了。”
“我寂寞!”
“那么多猪朋狗友,损友衰友抬捧着你,还算寂寞?小妹妹,放过我们好不好?”
“你也不相信我。”
“我的智力是比较有问题。”
她卷起钞票塞进手袋,“我走了。”
“好好做人。”
谢伟行偏偏嘴,“听听是谁在教训谁,我是压根儿瞧不起你这种人。”
“彼此彼此。”
谢伟行出门之前打量他,“谁会猜到高大英俊的你会操此贱业。”
“再不闭嘴,我请你吃耳光。”
谢伟行笑:“我不相信,你只是贱,你不是瘪三。”
年轻人啼笑皆非,几乎要向她道谢。
打开门,李碧如站在门外。
谢伟行并没有留下来说些什么,她扬长而去。
“来拿钱?”
年轻人点点头。
“孝文,不好意思,我已经尽快赶回来。”
原来是她约了女儿在这里见面。
“也许还是北美比较适合她。”
她叹口气,踢掉鞋子,年轻人发觉她的袜子勾了丝。
他轻轻走过去按摩她双肩。
“我倦了。”
“对我也厌倦?”
“当然不。”
“那么放开世上事,一切听我安排。”
“孝文,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年轻人不觉可笑,该刹那,他相信她是真心的。
谢伟言与谢伟行的言行不知遗传自何人,父母都是一流人物,不管你可欣赏谢汝敦的为人,他确是绝顶能干,依因果报应论,也许把子孙的聪明全占尽了,下一代就愚鲁不堪。
第二天,见到导演,年轻人说:“我在电视上看见你,端的十分漂亮。”
她十分欷虚,“也老了,一看就知道年过三十。”收敛了佻挞。
“日本之行如何?”
她摇摇头,“不是他们干的,给断然否认了,恐怕是你私人恩怨。”
没有一个敢说他没有仇人。
年轻人不语。
“想一想,最近有无得罪人。”
年轻人吁出一口气。
“我会继续替你留神。”
年轻人颔首。
“孝文,答应李碧如女士吧,她说起你的时候,简直像在恋爱。”
年轻人嗯地一声。
“你有何损失呢,三两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年轻人取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市淡,其余行家统统在健身桌球室消磨时间,要不,就在酒店咖啡座流连。”语气有点威胁性。
年轻人温和地笑笑,“你看你,皮条客的尾巴露出来了。”
导演哼地一声。
“博士好吗?”
“博士欲另起炉灶,我正拟同她拆伙。”
“这是什么缘故?”
“老问题,她欲兼营男客生意。”
“那也无可厚非。”
“孝文,”导演冷笑,“你怎么好似昨天才出生似的,她是叫你们招待男客。”
年轻人变色。
“好好想清楚,喂,天堂有路你好走了。”
年轻人深深吻她的手,“我明白。”
“孝文——”
“别讲下去了,你快比老婆婆还要噜嗦。”
“孝文,这些年来,你非常幸运,最大凶险不过是被女人咬过一口,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行业的风险不止这一点点。”
年轻人答:“我明白。”
走到停车场,太匆忙了一点,无意中碰了一个女子一下,他立刻没声价道歉。
那女子原本有点恼怒,转过头来停睛一看,见是衣着整洁时髦的英俊青年,气已消了一半,又见他低头一直认错,连另一半气也丢在脑后。
原来两部车子贴着放。
她想,他也是用月票吗,如果还是十八岁,一定向他搭讪。
他知道她有这个意思,可是,这种在银行区驾日本车赚百多万年薪所谓的高级白领女根本不是他的对象。
那是不够的,他现在住的,由李碧如提供的公寓,年租也不止百万。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朝她笑笑。
她有一刹那失神,脚没有好好踏住离合器,引擎熄了火。
眼睁睁看着他的跑车离去。
整间写字楼都没有这样的男生,从信差到总经理都是锚铢必计形容猥琐的人,只会讲马经与佣金,何处女人够娇烧,什么地方的野味可口,若不愿降格,或是屈就之后觉得唇焦舌燥,就得丫角终老。
她叹口气,终于缓缓把车驶走。
年轻人不知道有人为她引起无限遐思。
他驶车返回住宅。
斟出香槟,独自坐在露台观景,纵有心事,亦觉心旷神怡。
在这个都会,大自然景色包括明月清风,都需要付出金钱购买。
他听到有人拍门。
他醒觉地抬起头,谢伟行不是已经走了吗,莫非又打回头。
他去开门。
只见一个女子扑在他门上,染血的双手伏在门上,一直流下,形成两条血路。
那张煞白的面孔属于芳邻王妃,她秀美的五官因痛苦扭曲。
人还有知觉,模糊地呻吟不已。
年轻人十分镇定,立刻脱下身上毛巾浴衣包住她身体,发觉血液来自她下体。
他扶起她,“听着,我替你叫车。”
“不不,我不去医院,消息很快传开。”
“性命要紧。”
“不,生计更重要,名声坏了,无以为继。”
她怔怔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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