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作者: 亦舒(19/05/2000开始连载于太阳报)
(八)
陆兆洲知道有跷蹊,他仔细翻查,护照印制精致,确是真版,他注视小照。
相中人巧笑倩兮,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下巴尖尖,化妆时髦,陆兆洲端详良久,又抬头看了看从心。
呵,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
这女孩竟把这样大的秘密向他透露,由此可知是真的信任他,他不由得高兴起来。
陆轻说:「这不是你。」
从心点点头。
「可是像到极点,骤眼看无论如何分不出来。」
从心不语。
「这人可是你的亲戚?」
「不是。」
「可是一本遗失护照?」
「也不是。」
「你出钱买来?」
「不,燕阳已不在人世。」
「啊,我明白了,你这种身分,俗称影子,冒名顶替,见不得光。」
从心答:「你说得对。」
陆兆洲轻轻说:「你很大胆,做影子的人很少这样招摇。」
从心说:「你看我,背脊都已被汗湿透。」
她转过身子,果然,薄薄衬衫贴在背上。
「你真名叫甚么?」
从心又另外把一张文件交给他。
陆摊开一看,发觉是一张户籍表,上面也贴着小照片,但是相中人眼神温婉,这才是面前的人。
「你叫周从心。」
从心吁出一口气。
「你做影子
这时,陆兆洲才发觉已经坐了很久,腰背都有点酸软,他轻轻站起来。
陆兆洲说:「我还有点事。」
从心送他出门。
他忽然问:「你不嫌这公寓狭小?」
「将来赚多了再换大的。」
陆伸手轻轻抚她的脸,「你真可爱。」
一关门,从心就软倒了,背靠□墙,身子顺势缓缓滑下,她用手抹去额上的油,索性蹲在地上。
真是险□,幸亏没有看错他,他愿意帮她,他确实有能力,他的交际网去到世界政要。
半晌,从心才扶□墙慢慢站起来。
欠他这个人情,当然要还。
从心就是不想假结婚。
电话铃响了。
是温士元的声音,「你终于疏远我了。」
「好兄弟,你在说甚幺?」
「五十个甩掉男人方法:第一、叫他好兄弟。」
「元宝,你知我怎样待你。」
「家父派我驻澳洲雪梨。」他有点沮丧。
「好地方呀,阳光海滩,美女如云。」
「你会来探我?」
「我一定争取澳洲外景。」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追到你,只不过我太过光明磊落,我没有乘人之危。」
「我很幸运,碰到许多好人,我十分感激。」
「你热爱自由。」
「从小在乡下跑惯了。」从心微笑□挂上电话。
第二天,智泉带□剧本上来。
他说:「荷里活乙级制作,一个大配角。」
「演甚幺?」
「妓女。」
从心嗤一声笑出来,也都只得这种角色,男人演杀手,女人演妓女。
智泉无奈摊摊手,「好角色要静心等候。」
「有裸露镜头吧。」
「燕阳,他们不露不欢。」
从心也是老手了,忽然问:「对手是甚幺人?」
「一个黑人演员。」
从心手□拿□剧本,终于啪一声放下。
「故事还不错,好歹是个开始。」
从心不出声,她心中充满无奈。
「看过本子再说。」智泉好言央求。
从心终于点点头。
一个女子跑天下,自东到西,回来,现在再次西征。
智泉说:「燕阳,你记得李美赐这个人?」
「选美会□罕见的好人,她怎幺了?」
智泉说:「最近她回流返来。」
原来,穿梭两岸的不止她一个人。
「为甚幺回来?找一天我们吃顿饭。」
「当然是打算大展鸿图,她开了一间公关公司,我想你帮忙。」
「没问题。」从心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燕阳,我最欣赏你这一点。」
过两日,她为一间珠宝店剪彩,只见智泉忙进忙出,满头大汗,好似半个主人,反而李美赐气定神闲。
(七十二)
《艳阳天》
新护照
文: 亦舒30/07/2000
从心观察入微,看他俩眉梢眼角,这一对老朋友的感情恍佛有了突破,从心由衷替他们高兴。
当日在凤凰茶室,是他们两人把她发掘出来。
下午,打开剧本,从头看到尾,智泉说得对,故事还不错,接下这个戏,又可以填上六个月空档,大家有进帐,无论如何,开了洋荤,算是个国际明星。
傍晚,智泉带□女友上来。
从心热烈欢迎。
李美赐十分识趣,一句不提从前的事,只当刚刚认识燕阳,跑惯江湖,果然聪明。
从前,从前有甚幺好提,从前大家读小学,还在操场打架呢,不如看牢现在,以及将来。
他们吃了一顿丰富晚餐,谈笑甚欢。
从心给智泉最佳礼物是「我愿意接这个戏拍。」
智泉松一口气,妓女角色得来也不易。
席间从心走开一会,李美赐轻轻说:「脱胎换骨。」
智泉点头。
「幸亏本质没变,仍然诚恳热情。」
「十分难得,所以会有今日。」
「你信因果报应?」
「是。」智泉说:「世事太过玄妙,没有其他解释。」
「她现在同谁在一起?」那样的女子,一定有后台。
「陆兆洲。」
「呵,电讯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来了。」
散席,在楼下,有一辆黑色大车来接美人。
从心上车,车门关上,巨兽似的车子载□她离去。
到了目的地,陆兆洲在等她,「从心,你没来过我家吧。」
他带她进屋。
屋□已有客人。
陆为她介绍:「华纳议员。」
那外国人老实不客气仔细打量她,然后,十分赞叹地说:「一见面就明白了。」
他们在书房密斟。
许多人以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决。
陆兆洲斟出美酒,「积克,干杯。」
「领使馆很快会派人与你接头。」
华纳告辞。
陆兆洲带从心参观大屋,他一个人住在近一万平方尺的住宅,晚上,佣人都已退下,说话恍佛有回音。
从心一点也不喜欢,觉得大宅布置像庙堂。
他们坐下来喝咖啡。
「放心了?」他问。
「这两年来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并没有提出甚幺要求,把从心送出市区。
刚相反,从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风,接□大雨,电光霍霍,从心记起没关窗,连忙走向露台。
一转身,看见一个人坐在安乐椅上。
她并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闪电,她看到燕阳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从心过去,「燕姐,你来看我?」
燕阳点点头,「你情况大好了。」
「你都知道。」从心又走前一步。
「这次回去,你势必大红大紫。」燕阳说。
从心失笑,「是因为那套丙级片的缘故?」
「不,另有玄机。」
「燕姐,我将有自己的护照,多谢你借出名字给我。」
「旧护照可以还给我了。」
「我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个不停。
从心睁开眼睛,听到大雨敲□玻璃窗,她连忙拿起听筒。
「我是阿琛,陆先生叫我陪你去取护照。」
这幺快。
她梳洗出门,由邓甜琛陪伴到领使馆,直入内室,在护照上签了名便离去。
门外,人龙在雷雨中排得长又长。
有门路到底不同。
在车子□,从心悄悄打开护照欣赏。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郑重收起,放进手袋。
陆兆洲真大方,他并没有殷殷垂询:「怎幺样,拿到了,高兴吗,怎样报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种人。
况且,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同年轻人送花送糖一个意思。
从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记者来访问:「燕阳,你可否公布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愿回答,「你别信谣传。」
「据我们知道,那人并无妻室,公布无妨。」
她笑笑,「你们比我还清楚,还问甚幺呢。」
「他是你的亲密男友吗?」
「我没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钱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公寓□。」
「但是你艳星作风……」
「让我告诉你燕阳工作的进度好不好?」
李美赐帮她打发了记者。
「美姐谢谢你。」
智泉过来说:「买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从心看□他们,「几时结婚?」
他俩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智泉说:「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这名女子。」
从心骇笑,「智泉,大胆。」
「对,元宝在澳洲发展甚佳,暂时不回来了。」
「几时我们一起去看他,叫他带我们去大堡礁潜水。」
智泉说:「也好,让我去安排一下。」
从心微笑,不久之前,这两兄弟还缠在身边为她争吵呢,现在,都找到了归宿。
真替他们高兴。
正在准备一切:练英语、谈酬劳、准备试镜,同时向外界公布消息、宣传,燕阳的名气又向上升。
美赐的宣传比智泉高一级,许多事都做得不经意,毋须从心故意讨好媒介。
过几天,从心接到一个电话。
「燕小姐,我是朱新国医生。」
从心一时没想起来。
那人很识趣,即时补充:「我是张祖佑的主诊医生。」
「是,是,朱医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愿意出席时间线节目访问吗?」
「一早说好,我必定会来。」
朱医生有点感动,他见过不少人过桥抽板,事过情迁,诺言拋在脑后,很明显,这明艳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内。
「甚么时候?」从心问。
「下个月一号录影。」
他们谈了一些细节。
从心把这件事向智泉汇报。
智泉一贯反对,「燕阳,你现在是晶光灿烂的一颗新星,老同这个穷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会这样武断,张祖佑不是全无前途,在西方,红作家随时销书亿万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税,已是富翁。」
从心微笑,「谢谢你,美智。」
「这是一个宣传好机会:先在洋人的全国性电视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场,可能方便一点。」从心不出声,她没答应出示真面目。
美智说:「燕阳,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谁知智泉说:「我也一起去。」
这次,是拿着真护照过关。谁知,海关人员翻阅良久,又找来上司,一起研究。
从心坦然无惧,任得他们调查。
真好笑,冒名时无人追究,直行直过,真护照在手,反而诸多阻滞,这边好象有点讽刺。
终于,海关与领使馆联络过,查实无误,才放从心过去。
她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乘客。
自此以后,燕阳只是她的艺名,不是她的身分了。
百分之百轻松?不见得,她欠陆兆洲一大笔人情债,不知如何偿还。
这次旅程,美智最高兴,一直提到扬眉吐气这四个字,她陪从心喝茶购物逛街,十分享受。
这一日,他们在酒店与张祖佑见面。
李美赐看到一个潇洒的文质彬彬的男子朝他们走来,一时还不醒悟,待看见燕阳雀跃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阳,原来,这人气度不差。
从心立刻问:「子彤呢?」
「他去参加露营,他没来。」从心有点失望。
张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摄录机,把荧幕对牢从心,液晶银幕上出现了张子彤,他向从心问好。
从心高兴地说:「哗,又长高了。」
当初见到的子彤只像一只小猫。
大家坐下旧,又问及张的眼睛。
张祖佑说:「这是一种遗传性退化现象,真担心子彤将来也会罹病。」
又谈到新作品进度。
他说:「如果世上真有缪诗,那从心就是缪诗。」
美赐一怔,「谁是从心?」
张祖佑有点尴尬。
可是从心大大方方出来承认:「我,我小名叫从心。」
智泉侧头想一想,「从心所愿?很好呀,但是,不够燕阳二字响亮。」
张祖佑一听燕阳这名字,不由得低下头。
「朱医生在等我们呢。」
会合了朱医生及院方公关人员,他们一起往电视摄制室。
从心是个演员,她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虽然只拍背影,一样替她化了妆。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尔,见到从心一楞,立刻同朱医生商量,要求从心正面出镜。
其实这时情况有变,从心已无后顾之忧,可是朱医生坚持当初答应从心不必拍摄正面。
史多尔女士沉吟:「也许可以拍摄续集。」
这一个环节并不是主要部分,片长不超过五分钟,可是院方已经相当满意。
史多尔在开场白这样说:「一切是为了一封动人的信,信说,一个作家若不能读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凄凉……」
然后从心接下去说:「我与张是朋友关系,我们怎样认识?我孑然一人来到西方都会,手中只有一个地址,找上门去,亲戚已经搬走,由张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头。」
工作人员听得耸然动容。
「我去信尊坚斯医院,恳求他们诊治该名病人。」
跟住,由张祖佑简医治过程,最后,鸣谢医院,朱医生出面要求捐募经费。
史多尔女士对从心非常感到兴趣。
「当初,你可是用学生身分入境?」
「你现在是演员?」
「你在机缘巧合之下主演了张氏原著改编的电影?」
李美赐很有技巧地挡却这些问题。
他们离开时从心假装伸手抹去额上汗水。
朱医生道谢又道谢。
张祖佑与从心话别。
「祖佑,祝福我。」
「从心,继续给我灵感。」
他俩紧紧拥抱。
李美赐在不远之处看着他俩,问男友:「他们相爱吗?」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
「会在一起吗?」
「相爱不等于不分手。」
「假使爱得足够的话……」
「他们两人都苦够了,不想再度连累对方。」
美赐不再说话,过一刻说:「你与燕阳合约将满,还不与她谈续约的事。」
「明白。」
他想走过去,被女友拉住,「给他们多些私人时间。」
可是从心已经把话说完,伸手招智泉过去。
过两天,他们去电影摄制组报到。
制片让从心试镜。
从心在一旁培养情绪。
工作人员介绍男主角给从心,两人之间只有两场戏:他想救她,她意外身亡,临终把一个秘密告诉他。
她偷渡入境?在垃圾堆,他是警察,想搜她出来,看到动静,以为是野狗,伸手来捉。
那黑人演员有东方及白人血统,高大英俊,相当沉着,他愿意参与试镜,可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很简单的一幕,他只需抓住她手臂把她拖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双哀恸的眼睛,在灯光下泛出惊怖神色,他意外,演技再好,也不会做得这样逼真。
他也是演员,知道这头一定混杂了真实的经历。
他的手碰到她肩膀,她发出绝望的叫声,不像狼亦不像狗,而是似老鼠被陷阱夹住,垂死挣扎的叫声。
他战栗,面孔上的肌肉簌簌发抖。
工作人员受到感染,沉默一片。
然后,导演喊停。
男主角松口气轻轻说:「你可以出来了。」
垃圾堆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拨开道具杂物,发觉她蜷缩成一个胎儿那样,不住抽噎。
他又说:「戏完了,你可以出来了。」
从心点点头。她用手掩着脸,一声不出。
导演过来说:「角色非你莫属。」
从心这才站稳了脚。
是次演妓女,下次希望可以演太空英雌。
李美赐过去,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导演与她谈了几句,他们对她表示好感。
智泉很兴奋,在车上说:「导演说会加戏给燕阳。」
从心情绪仍然低落。
「燕阳演得出色,我真以为垃圾堆中有只受伤动物。」
从心看着车窗外。
她没有那么快忘记,做一只丧家之犬的感觉如何,她不过表现了她真实的感受。
从心用手掩住面孔。
李美赐以眼光示意智泉,让她静一静。
回到旅馆从心倒头大睡。
她不不酒,唯一使心境宁静的方式是好好睡一觉。醒了,发觉美赐在套房外织毛衣。
「咦,你还会这个,织给智泉?」
美赐抬头笑,「织给你,这种粗套头毛衣半天就可完成,竟卖美金千元一件,不如自己动手。」
「智泉去了何处?」
「有人找他谈公事。」
「啊,他的公事一定与我有关。」
「是,你听过云飞利清谈节目?他们找上门来。」
从心正在洗脸,「找我?」
「是,还有祈又荣打电话来,《心之旅》获提名欧洲金像奖,希望你届时出席影展。」
「啊,导演一定很高兴。」
「她要求你在影展上穿得性感一点。」
从心笑,「一定,大露背,大低胸,难不倒我。」
美赐凝视她,「燕阳,你真可爱,难怪智泉那样褒奖你。」
「你与智泉都是我恩人。」
「你俩的合约快满。」美赐说。
「时间过得真快。」从心答。
「智泉觉得你或许想签外国经理人公司。」
从心坐下来,「还是照旧由智泉照顾我吧,外国人哪知道我们的事,况且,亦不会尽心尽意,再说,心底根本瞧不起我们。」
美赐点头称是。
电话响了,她去接听,抬头说:「陆先生找你。」
咦,她完全知道陆兆洲是个甚么人。
从心接过电话。
陆兆洲在那边说:「人不在,新闻还是登满全版。」
从心苦笑,「这话叫我心惊肉跳,娱乐版没有好新闻。」
「倒不是,你的电影将角逐金像奖,还有,你已入选荷里活影片任第二女主角。」
「消息真快。」
「咦,语气丝毫不见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陆兆洲笑,「这当然是修养的表现,但是,你也损失不少乐趣。」
从心也笑,「挺胸凸肚,耀武扬威,太难看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
「还有新闻?」从心大奇。
「邓甜琛向我告假,到澳洲雪梨去了。」
从心的心一动。
陆兆洲声音有太多的安慰,何故?
「呵,雪梨,」从心轻轻说:「我们有熟人在雪梨吗?」
「你说呢?」语气有笑意。
从心忽然也咧开嘴笑,十分欢欣,是真的就好了,她希望阿琛找到归宿。
「你别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是,是,我明白。」
没想到听到这个好消息,呵,世上确有欢欣。
「他俩会合得来吗?」从心仍存忧虑。
「阿琛会迁就他,阿琛一向努力。」
「那就好得很。」只要一方面肯牺牲一点。
陆兆洲问:「你呢,你几时回来?」
「我要拍戏,一时回不来。」
「那么,我来探班。」
「你的工作呢?」
「事情总得分先后,你先,全世界后。」
从心低头不语,这不是花言巧语,他无必要奉承。
她知道需珍惜这个人,「等着见你。」
美赐抬起头来。
「陆先生是个人才,白手兴家,作风健康。」
「我知道。」
但是,她对他,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
「你爱的是谁?」
「美赐,你真的想知道?」
「我会守口如瓶。」
从心说:「或许我真的虚荣,当我知道工作上再进一步时,内心胀鼓鼓,有一种奇异快感,浑身毛孔舒畅,欢欣无比。」
「啊。」美赐说:「你暂时尚未爱上任何人。」她放心了。
「你说得对。」从心答。
晚上,智泉仍然未返来。
从心说:「打他手提电话。」
「他在工作,我怎么好骚扰他,以前,我们最讨厌男同事之妻老是打电话来找人。」
从心微笑,真是个明白人。
「让我们来看《时间线》节目。」
扭开电视,呆了大半个小时,他们那个环节总算开始,短短五分钟,张祖佑才说十句八句话,从心背影出镜,也不到一分钟,其余时间用来介绍医院设施及手术过程。
令从心失望的是,张祖佑的书并无出镜。
美赐却说:「我觉得很感动,你呢?」
从心只得点点头。
她们正在喝咖啡的时候,智泉回来了。
从心取笑,「假公济私,到甚么地方去了?」
智泉难按兴奋之情,「看到《时间线》没有?」
她俩点点头。
「播映后短短三十分钟,电视台已收到上千个电邮、电话、传真,说想知道详情。」
从心扬起一条眉毛。
「观众想看到你的面孔,以及张祖佑工作近况。」
连美赐都觉意外,「为何对一个黄种人这样有兴趣?」
「谁知道,燕阳就是有这种观众缘。」
美赐说:「观众只看到她的背部。」
智泉咧开嘴笑,「已经足够。」
从心很感动,他是由衷替她高兴,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
「但是,我们已经婉拒《时间线》。」他说。
「为甚么?」美赐愕然。
「因为,我们将到云飞利清谈节目亮相。」
从心还不明白,美赐已经欢呼起来:「一亿观众,一亿观众。」
「并且,」智泉说下去:「节目中的读书会愿意介绍《被骗被弃》这本书。」
美赐又哗地一声,稳重的她很少像孩子般雀跃。
「但凡经云飞利品题的著作可即上畅销书榜。」
从心发怔,她的梦想成真了。
「燕阳,你怎么看?」
从心据实答:「我只知道云飞利是一位黑人女士,却不知道她的电视节目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美赐问:「智泉,你如何找到他们?」
智泉,倒不居功,「他们找到我才真,互相竞争,寻找题材。」
美赐笑,「运气自己来敲门。」
「燕阳,你可愿露脸?」
从心点头。
智泉出主意,「燕阳,你穿小凤仙装上电视。」
美赐反对,「不,穿深色樽领毛衣即可。」
两人吵了起来。
从心伏在床上不出声,她像爬过万水千山那般疲倦,又似洋人所说,被一辆货车撞过那般累。
她倒了下来。
她有一种奇异预感,做完这一次宣传之后,也许,对于张祖佑的恩惠,已足够偿还。
她沉沉睡去。
过两日,青鸟出版社派格连活来陪张祖佑出镜。
张祖佑看上去更加神清气朗,他穿深色西装,沉实、稳重。
从心也真不差,她打扮清雅,头发往后拢、淡妆、全无首饰,一件套头深棕色毛衣配长裤,丝毫不似艳女,却难掩秀丽。
美赐轻轻说:「从来没有华裔上过这个节目。」
「为甚么?」
「大抵是个人喜恶。」
「为甚么破例?」
「争取北美愈来愈多的华裔观众,其他问题可搁在一边。」
出镜了。从心坦然看着张祖佑微笑。
他有点紧张,不习惯对住大群现场观众,从心他吸一口气。
节目开始,主持人热诚、健谈、活泼,叫他们松弛下来,一切从他的眼睛开始,说到他的书,以及他生命中一个美丽的女人。
主持人问从心:「你敲门之际,可知道屋有甚么人?」
从心摇头:「全凭命运安排。」
「假使是一只老虎呢?」
从心静静答:「逃命。」
观众潸然泪下。
从心到这一刻才知道她自身的遭遇十分凄惨,垂头不语。
主持人忽然问:「你与祖可有计画?」
从心鼓起勇气,她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祖已经在贵国实践了梦想,正走向成名之路,我不方便阻碍他,我将努力演艺工作。」
观众大乐,大力鼓掌。
「我的意思是,你们会成为一对吗?」
从心微笑,「我们是好兄弟,我另外有男朋友。」
观众呜地一声,张祖佑也呆住。
主持人意外问:「另外有人?」
「他是一个电子业商人。」
希望陆兆洲正在收看这个节目。
从心楚楚动人,惹人好感,成功完成任务。
主持人接派送张祖佑新作给现场观众。
节目完毕,两个主角的经理人最兴奋,高谈阔论,一定要去喝一杯。
美赐陪着从心。
她抬头看着灰蓝色天空,觉得不可置信,短短两年间,竟去得这么快这么远。
风劲,天气冷,从心拉一拉大衣领子。
「在想甚么?」
从心答:「无悔。」
他们找到一间酒馆,进去喝个痛快。
格连活与智泉笑,「有点像大学时期生活。」
从心不会知道,她没有读过大学,她甚至没正式入过学。
「来,」智泉举杯,「英雄不论出身。」
从心喝了很多,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大眼睛特别亮,嘴唇特别的红,看上去,更加像燕阳。
别人不觉得,张祖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百般滋味。
智泉说:「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
美赐说:「我陪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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