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我尽量将文字写得婉转,好看。
    但无论怎样好看,我要说的只有一样:我不可以嫁给他了。
    信越写的婉转,越会显得我的虚伪。
    我将头伏在桌上,又累又想哭。
    妈进来了,将手放在我背上,她叫我一声。
    “若儿。”她说,“你好吧?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若儿,你在想什么呢?在这种时刻你不适宜想得大多,真的。”她说。
    “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问。
    “我知道,若儿,你爱上了另外一个男孩子。”
    “不!妈!”
    “不要否认,若儿,我看得出来。”她说。
    “是婉儿说的?”我愤怒的问,“她根本不懂。”
    “我自己看出来的。你这样做,不好。”
    “我也晓得你会这样说。”
    “可是你没听我的理由。”妈说。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我说,“我有主张。”
    “你这样愁眉苦脸的,便是有主张吗?”
    “你别管。”
    “我现在不管,将来你会怨我的,若儿。”
    “这种话我听得大多,自古以来的母亲,好象都特别偏爱这句话。为什么?”
    “你打算不去了吧?我看你的样子!”
    “是的。”
    母亲摇摇头,“好,我不来管你,你年纪也有那么大了。”
    “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嚷出来。
    “你自己想去!”母亲喝道,“我对你太失望了,若儿。”
    她离开我房间,我便躺在床上。
    我倒没有哭,这种年纪,哭也没有用的了。
    我只是倒在床上。
    我在等什么呢?
    那天我没有写信。
    第二天,沈仲明想约我出去,他问我要不要到山顶去散心。我说不。
    我耽在家里。
    婉儿也没有出去,她在留意我的神态。我是落寞的,无精打采,盘膝坐在沙发上。
    我燃起了父亲的烟,坐着玩扑克牌。
    “干吗?”婉儿问,“算命?”
    “命是算得出来的?”我问。
    她看我一眼,不出声,坐在我身边。
    我看看窗外,天气是有一点不太好,阳光淡得像冬天。
    我迸房去拿了一件羊毛线衫披上。
    这样靠在沙发上,我可以靠一个下午。
    以前我做到过。与国栋订婚以后,我就一直守在家里,一步不出门。
    那时候悲伤起来,我便写信,没有像现在这样的。
    我看着窗外,才二点多,大几时会黑呢?
    这样的呆着,多没有意思。
    门铃“叮当”的响了一下。
    婉儿跳起,“闷死了,有个客人来,再好没有。”
    妈说:“也许是个收报纸钱的。”
    婉儿道:“也好,总比没人上门强。”她笑了。
    她去开门。
    “你?”婉儿惊叫起来。
    “是我。”
    我听声一震,一副牌掉了半副在地上。
    “怎么了?”妈问,“谁呀?”
    “伯母,是我。”
    沈仲明一步步的走进来。
    母亲脸上稍为变了颜色,看我一眼,回了房间。
    婉儿问:“你找谁?找我还是找我姊姊?”
    “找你姊姊。”他笑着说。
    “啊,”婉儿耸耸肩,“其实我猜也已经猜到了。”
    “找我?”
    “是的,”他走过来,“你怎么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皱起眉头,“不出来,是因为我不想见你,你还来找
我?”
    “不想见我?”他把手插在口袋里,问我。
    “是的?”
    “真的?”他逼前一步。
    “那你决定了?决定去了?”他当着婉儿的面问我。
    “没有。”
    “那为什么不见我?”
    “我难道没有权不见你吗?”我气起来。
    “你脾气是这么坏的吗?”他笑了,“看不出来。”
    “哼!”我不以为然,“你别笑了,想省我麻烦,别来找我。”
    婉儿在一旁听着我们说话。
    “那我走了。”
    “走了?”婉儿对他真是很有好感,“来了何必这么快走呢?坐一会儿好了。”
    “若儿不要见我。”他站起来,对着我说,“你再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不要丝毫的勉强,也不要后悔,好不好?”
    我的眼泪渐渐冒了上来,充满了眼眶,差点儿要掉下来,叫我忍住了。“看你,”
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穿得那么吊儿郎当,这件毛衣是你的吗?像个小叫化子似的。”
    我睁着眼看他。
    “我就是喜欢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怜巴巴的女孩子。”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我想婉儿也听见了。
    他说:“我走了,你得来找我,决定之后你来找我。知道吗?”他叮咛我。
    我低下了头。
    “看样子这里的人都不太欢迎我。”他说。
    但是婉儿还是替他开了门,送了他出去。
    婉儿靠着门上,与他讲了几句话,我听不见,声音轻,然后她就回来了。
    婉儿回屋子里来,说:“他走了。”
    我难道不知道吗?
    她说:“叫你想清楚,慢慢的想。”
    “他为什么要来?”我尖叫起来。
    我冲到房间里去,照到了镜子,吓坏了自己。
    我脸是苍白的,眼底下有黑圈,憔悴得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
    妹妹跟来,“姊,不要这样子。”
    我将头埋在手中。
    “我不气你了——”婉儿说,“至于前几天我说的话,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我没有把头抬起来。
    “姊,你别气我了。”
    “没有。”我说。
    “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不快乐吗?姊?”她不住的问。
    “不关你事。”
    “你这样的不高兴,使我难过。”她坐床沿,低着头。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如果与他在一起,可以使你快乐,那你就不要去见国栋哥算了,假使你每天以这
样的脸色对住国栋哥,我想他也不会快乐的。”妹妹,跑过来坐在我旁边,说下去,
“与其那么多人不快乐,不如你自己先开心一下吧。”她说。
    我缓缓的抬起头来。
    我问:“你说,他明天还会来吗?”
    “不知道。”
    “我想他是会来的,我希望他会来。”我说。
    “我也这样想。”妹妹笑了。
    “你不会讨厌我有他那么一个男朋友吧?”
    “不会,我也喜欢他的。”
    “对不起你。”
    “是的,”妹妹低头说,“你当初说,把他介绍给我的。”
    我心里又一阵烦恼。
    怎么到现在,还这么三心两意的呢?
    “他比我还小呢。”我说。
    妹妹侧头,“只要你们都很开心,我想那也没太大的关系吧?”
    “妈会不高兴。”
    “她不会的,一阵子就好了。”
    “我将来又怎么样呢?”
    “姊,如果你要快乐,我想最好不要问那么多了。”
    “是的,我的确是问得大多了一点。”
    “可不是。”
    我走到窗前,又拿出纸笔。
    “妹妹,”我说,“你在这里陪我,我要写一封信。”
    于是我一个个字的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国栋,说我不预备去他那里了,说我发觉其
实他不是我的好对象。
    然后我狠心的封了口。
    写了地址。放在书桌上。
    我不敢想象,他看到这一封信,会有什么感觉。
    “写给国栋哥吗?”妹妹问我。
    “是的。”我说。
    “我替你寄吧。”她说。
    “你出去吗?”我有点不放心。
    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很诚意的样子。
    于是我把信递给她。
    她将信在手里秤了一秤,说:“恐怕不只一块六毛钱邮费了。”
    就那么简单,一块六毛钱邮费。
    我苦笑,我想我是很残忍的,为了其它就不值得了,不过为了爱大概还是说得过去。
    “你要我现在去寄吗?”妹妹问。
    “劳驾你。”我躺在床上。
    “妈妈晓得吗?”
    我摇摇头。
    “没人晓得,”我说,“除了你。”
    “那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看着她去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没到十分钟,她就回来了。
    我听见她与妈妈讲话的声音。
    我仿佛做好了一件事情,心里是宽朗的。至少比起先一阵子,要宽朗得多了。
    我躺着竟然睡了。
    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
    没有国栋的。
    一点也没有。
    我而且没有可惜的感觉。
    可惜些什么呢?
    下午睡了那么多的钟头,对我来讲,是很少有的事情。
    我醒来,睁开眼睛,妹妹坐在书桌边看我。
    她低声说:“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起身,“是吗?”我看看窗口,全黑了。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我想。
    “你没有告诉她吧?”我问,“别告诉她。”
    “我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妹妹说。
    “反正他们是迟早会晓得的。”我喃喃的说。
    “可是迟一点跟早一点,又不同了。”
    “你好象懂得很多呢。”
    妹妹笑了笑,她的眼睛很闪亮。
    她不说什么,心里面好象藏着不少。
    我觉得奇怪,这是第六天了吧。
    第二天妹妹奔过来,与我说:“他在楼下等你。”
    “谁?”我问。
    “沈仲明。”
    “哦。”
    “去见他吗?”
    我摇摇头,“等他上来好了。”
    “你摆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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