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所有的星
作者:亦舒
(五)
月底,于太太说:「展航,你拿着这份银行单据去见一见施先生,我有几项开支弄不清楚。」
「是。」
展翘说:「妈妈,我也可以去。」
「你是女孩子,我不想你与陌生人周旋。」
「将来我出来工作办事,迟早要见人。」
「这种事不必预先演习。」
「二十一世纪了,妈妈。」
「妈妈,展翘说得对。」
于太太沈吟。「那么,两人一起去吧。」
展翘很感慨。「真奇怪,仍有女子不宜拋头露面之说。」
父亲辞世之后,母亲突然保守,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
施少华一亮相,姊弟二人同时一怔,呵,这才是日本剧集里男主角般的一个人。
从未见过那么熨贴的灰色西装,那样教人舒服的短发。
他老远已经伸出手来。「展航与展翘?哪个比较大?」
展翘答:「我。」
「本来早就该来探访,可是慧根吩咐过我:『于太太有事自会找你,你别乱去串门。』」
展航忙说:「哪里哪里。」
他把文件取出。
「我今天之内一定要给于太太办妥。」
展航说:「拜托。」
刚想起身告辞,可是一眼看到姊姊不愿实时走的样子,展航明白了。
他由得施少华陪展翘参观办公室设施。
半小时后,他才催促。「该走了。」
在电梯中,展航学着姊姊口气。「他比你大许多。」
展翘忽然胀红了脸。
「人家已经工作多年,一定早有女伴。」
展翘别转面孔。
走到停车场,刚想上车,忽然看到对面一辆雪白大房车内有一熟悉人影。
展航马上站住。
他错过多次,但这次他不会错。
他立刻奔过去。
展翘在身后叫他。「展航,展航!」
展航一个箭步奔到对面,对,是她,终于见到了,瓜子脸,大眼睛,他只想问她一句话:喂,你也是人,你可内疚?
她在该剎那也看见了他,怔怔地,不知所措,忽然之间,她身边的乘客提醒她。
「还不开车?」
她猛地醒觉,呼一声踩下油门,车子就在于展航身边飞驰出去。
这时展翘也已经追到身边,拉住弟弟衣角。「展航,你又认错人了。」
「没有,」他握紧拳头。「是她。」
「展航,释放自己,人家已作出赔偿,我们也已接受。」
他已记下了车牌号码。
「妈妈在等我们。」
万试万灵,一提到母亲,于展航就平静下来。
展翘拉着他离去。
展航立刻托人去查探那辆白色大车的车主,这件事秘密进行,不让母亲知道。
不久,他听见展翘磨着母亲不知要求什么。
于太太问:「请施先生吃饭?」
「好不好?」
「嗯,晚饭时间太长,不好意思。」
「那么,下午茶吧。」
于太太叹口气。「展翘,施君年纪比你大,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要找朋友,最好在大学里留意。」
不料展翘否认,口气老练。「我不过有事向他请教。」
「好好好,」于太太说。「我有空拨电话给他。」
第二天,同学卓贤来告诉展航。「找到了。」
展航惊喜。「你用什么办法?」
卓贤狰狞地笑。「用九子母神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展航说:「我一早知任何计算机上记录密码都难不倒你,自有破解方式。」
他把一张影印纸交给展航,展航低头一看:VJS168,车主TLEE,接着是本市的地址。
「可是你要的人?」
「是。」
他没有看错,的确是她。
原来,她也住在这里,于展航仰头大吼数声,把同学吓退几步。
「展航,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一连三天,他跑到那个地址去等人。
小洋房建在海滩旁,相信一推开长窗,就可以看到浩瀚的太平洋,同样是海景,与于宅大不相同,这里,可以嗅到盐香。
一个令别人家破人亡的人竟会生活得那样好。
等到第四天,终于看到她了。
她走出来信箱取信,穿大衬衫,三个骨裤子,血红色高跟拖鞋。
因为身段好,那种不伦不类的搭配,竟成为时装。
头发剪短了,贴在头上,架着墨镜,显得面孔更小更尖。
她仍在李汤默士麾下讨饭吃。
世上有许多普通的美女,她却是罕见的美女,所以他不舍得她。
取了信,她没有即刻走进屋内,坐在石阶上翻阅。
展航见她打开一本杂志读起来。
真奇怪,那本杂志封面有黄框围边,分明是一本国家地理杂志,没想到那样妩媚的女子对自然地理有兴趣。
展航在树荫下注视她。
这时,有人在屋内叫她。
她抬头,露出厌恶的神情。
唤她的人自屋内走出来,啊,这便是那李某,要看多一眼才认得真。
他老了胖了,头顶半秃,腹围隆起,最不堪的是竟穿著湖水嫩蓝的上衣与长裤,看上去像上了年纪享福的太太。
也许这样形容是不对的,于太太的身上就找不到这类颜色。
李氏顺便把手放在女伴的肩膀上,她半边身忽然僵硬,一侧膊,卸脱了他的手。
展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啊,他俩的关系有变,没想到短短数年间,物是人非。
她匆匆返回屋内,他也跟着进去。
那本杂志落在石阶上。
展航轻轻走过去,拾起杂志,看到封面是栩栩如生一只翼龙的化石,展航忽然松手,像碰到毒蛇似奔走。
她既然已经讨厌他,为什么还不离开他?
是因为生活的问题吧,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一次过给这类女伴大量现款,怕她们得手后逃逸。
过两日,他又去了。
这一次,等不到人。
于展航似扎营似,每次三、两小时,有无结果都会离去。
屋内两个人都很静,不大进出。
再去,刚刚碰到他们拎着大量行李出来,一定是回家,或是旅行,暂时不会回来。
司机把行李一件件装上车,终于关上车门,高速离去。
展航只得回家。
接着,他每隔一阵去张望一次,只见到管家进出。
这是一所度假屋。
次数来多了,终于引起注意,有男家人过来问。「小兄弟,你在这里干什么?」
展航答:「乘凉。」
「住宅区附近不宜游荡,请你尽快离去。」
展航只得坐上他的脚踏车。
之后,他的门槛也精了,只在车上一圈圈兜过,观察动静。
这彷佛已经成为他的课余嗜好。
那天回家,发觉施少华在客厅。
展翘正请教他关于升读会计科的一切,于太太坐一旁静静喝茶。
气氛有点沉闷,幸亏展航回来了,他向客人打一个招呼,看到桌上点心,
立刻抄起大嚼,令姊姊大皱眉头。
施少华却笑起来。「这里还有。」
「什么蛋糕?美味之极。」
于太太也笑。「施先生带来的提拉米苏。」
展航索性坐下来,斟出咖啡一饮而尽,松了口气。
施少华穿白衬衫卡其裤,仍然一派斯文,微微笑,大方得体。
展航站起来。「失陪。」
他回到楼上淋浴,围着大毛巾看电子邮件的时候,展翘陪着客人走过。
「这是弟弟的活动范围,你有否发觉有阵味道。」
施少华房门口张望一下。「没有呀。」
展航说:「所有姊姊都爱讲兄弟坏话。」
施少华笑。
展航套上大线衫短裤。「请进来参观。」
没想到施少华真会有兴趣。
他建议把计算机附件转换位置,方便使用,然后帮展航检查打印机。
展翘洋洋得意,大有「看人家多懂得爱屋及乌」的意思。
展航觉得施少华含蓄大方,又乐于助人。
那天,他留到吃过晚饭才走。
于太太诧异。「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消磨整日,开头有点闷,很想告辞的
样子,后来展航回家,他就有说有笑。」
展航说:「他不适合展翘。」
「为什么?」
「他太老练,太有修养学养,要求一定很高。」
展翘大声啐弟弟。
于太太说:「我们顺其自然发展吧。」
展翘把施君带来的礼物挪到自己房里,那是一套水晶玻璃笔架子。
可怜的展翘,展航想,少年丧父的心理病终于展露出来:她喜欢年纪较
大的男友。
那个她直到春季来临尚未回来,展航每隔数天就去兜一下。
一日,正打算下车,一辆黑色四驱车停在他身边。
「展航,是我。」
施少华?展航愕住。
「来,把脚踏车放到我车尾,我载你去喝杯啤酒。」
展航踌躇,走近车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施少华微笑。「绝对不是灵感。」
展航把脚踏车放上去,自己跟着上车。
少华迅速离开那个住宅区,一边说:「我跟着你出门,一直尾随到这里。」
展航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没留意到你这辆大车。」
施少华答:「你的注意力不在路上。」
说的也是。
「为什么跟着我?」
「慧根叮嘱我好好关注你。」
「因为我是问题青年?」
「怕你情绪受纷扰。」
展航不服气。「为什么不留意展翘,最近她时时夜归。」
施少华微笑。「稍迟我会同她谈谈。」
到了一家酒馆,施少华问:「喝过啤酒没有?」
「有,不喜欢。」
「那么,喝矿泉水好了。」
英式酒馆内气氛友善,施少华显然是熟客,酒保侍者都向他打招呼。
他挑一个清静角落坐下,喝一大口啤酒连泡沫,然后轻轻问:「为什么跟
踪段福棋?」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于展航吓一跳,发呆,半晌,才低下头。
「这就是我们最担心的事,车祸至今,已经多年,你若不愿忘记,就不
能开始新生活。」
展航不出声。
「再不约束自己,很容易成为怪人。」
「谁告诉你关于我家车祸。」
「身为你家会计师,自然对你们有点了解,别忘记我还是你非正式监护
人。」
展航叹口气,用手捧住头。
施少华把啤酒杯子递给他。
展航喝一大口,清凉苦涩的啤酒彷佛安慰了他。
「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我说,我很会保守秘密。」
展航抬起头,看牢天花板。「我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像是希望看到她双手滴出鲜血来。」
施少华摇摇头。「那是一宗意外。」
「为什么挑中我父亲?」
「他不幸在该处该时出现。」
展航苦涩地说:「我日日思念亡父。」
侍者过来替他们斟满啤酒。
「或者,到别的国家去读书可以有帮助?」
「我要陪伴母亲。」
「她很适应新生活,你不必替她担心。」
「我不愿再跑来跑去,这里有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静静把手搭在施少华的肩膀上。
展航抬头,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
施少华立刻介绍。「这是我伙伴张宇成。」
那姓张的年轻人与他一般高的身段,斯文有礼,说不出的清秀儒雅。
呵,于展翘完全表错了情。
展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并非幸灾乐祸,而是无奈。
上天总喜欢开玩笑。
张宇成轻轻说:「你就是于展航,少华提起过多次:功课上佳,个性特别。」
两人的声音都非常低,可是又清晰可闻,大嗓门比起他们,应当自惭形
秽。
单独看,一点蛛丝马迹也无,两人坐一起,却又立时三刻知道他俩身分
关系。
展航说:「多谢你的忠告,我明白了。」
「不要再去段宅。」
展航颔首。
「我送你回家。」
「我有脚踏车。」
「那是在公园里做运动用的车,不适宜在闹市街道中行驶。」
展航笑笑。「你们都那样说。」
他俩送他回家,张宇成很客气地让展航坐在前座,不知怎地,展航老觉
得有人在他脖子后呵气,忍不住侧头一看,但那不是张宇成,他坐在三呎以
外的地方,倒似一条无形狗,伸长舌头,在他背后喘气。
展航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下车时如释重负。
那辆大吉普车刚开走,展翘就自屋内追出来。
她气急败坏。「那是施少华吗,为什么不叫我?」
「为什么要叫你?」
展翘又答不上来。
「你有话要说?」
展翘愣愣地看着弟弟。
「有空同唐东雄及谢庆弧他们一起玩,他们才适合你。」
展航往屋里走,展翘追上来。「你是什么意思?」
「施氏已有亲密伴侣。」
「又不是已婚。」
「我真怕你说已婚也无所谓。」
「喂,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请别狐假虎威。」
「于展翘,因为你太幼稚。」
于太太正准备外出,听到他俩提高声音,便说:「别争吵。」
展航看着母亲。「你有约会?」
「我去学社交舞。」她开门出去。
有人驾着一辆欧洲车来接她。
姊弟俩忘记争执。
「那是谁?」
展航不出声,心中无限悲哀。
出卖,先是出卖追究权换取赔偿金,再出卖遗孀身分去寻欢作乐。
父亲就这样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终有一日,连于展航都不再记得他。
「那人是谁?」
展航不去理姊姊。
「母亲都快要做祖母了,她还同谁约会?」
展航把自己关在房内。
他在窗前等母亲回来。
十一点多,有车子驶进私家路,熄了引擎及灯,一直停着不动。
展航光火,一时也不管做得对不对,顺手取过强力手电筒便打开大门走
到那辆车子旁。
他把电筒对着车窗射进去。
车门立刻打开,他母亲下车来,那辆车子随即驶走。
母亲瞪着他。「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以前怕你太小不懂得,现在你应当明
白,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也有个名字,叫做周容藻,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
人。」
说到这里,泪流满面,抢过展航手中的手电筒,摔个稀烂。
展航忽然内疚。「对不起,对不起。」他亦落下泪来。
「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你要是存心与我作对,我也没有办法。」
她跑回房里。
展翘出来问:「什么事?」她憎恨地看着弟弟。「都是你,同我吵完又与
母亲吵,永无宁日,我希望你考虑离家出走。」
展航不出声。
第二天放学后,他向玉枝诉苦。「真想一个人到欧洲去,直到这可怕的青春期过后才再度出现。」
他把头靠在玉枝肩膀上,玉枝看他一眼,轻轻把他推开。
「欧洲那么大,你去哪个国家?」
「法国南部。」
「你的法语倒是尚可。」
「到那种小小葡萄园寄居,闲来作画。」
「对,十六岁半就退隐江湖,可是,由谁负担你约生活费用?」
「真扫兴。」
玉枝大笑。
展航看着她,「你是世上对我最残酷的人。」
玉枝答:「对你最好才真。」
「你最了解我。」
玉枝嗤一声笑,「刚相反,我根本不知你想什么?」
「我真想离家出走。」
「我教你…买只帐蓬,搭在后园,试试在那里住三天,使可知道离家滋味,如果吃得消,不妨走得更远一点。一
展航气馁。
「急什么,最终都要走,谁会在父母家中过一辈子,毕了业,找间公寓搬出去,海阔天空。」
「你打算那样做?」
「自然。」
「然后才结婚?」
玉枝答:「我没想过结婚,总得先做出点成绩来再说。」
「你与展翘想法不同。」
「人各有志。」
展航不语。
「失恋情绪最终会过去,别担心。」
「每个人都仿佛知道这件事。」
「你并没有刻意隐瞒。」
展航别过头去。
「想念她?」
展航摇摇头。
玉枝意外,「你心里明明牵记一个人,不是她,又是谁。」
展航不能回答。
他偷偷回到段宅,趁没有人,到后园探望,只见密密都是花树,石凳上有吃剩的果子,猛一抬头,吓一跳,谁,谁在张望正在四处张望的人?
树丛中有一张雪白的尖面孔,于展航走近,忐忑不安,「你-- 」轻轻拨开树叶,才发觉那是一尊精致的大理石像,被花树挡住身子,才误会是真人。
石像捧着一只水壶,壶嘴里是喷泉,水声淙淙,流人小小荷花池中。
展航非常失望,不过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这时,屋内传来犬吠,他不得不迅速撤退。
在暮色中,他似一只鹿般逸去。
回到家中,母亲同他说:「有位张先生找你。」
展航一怔。
张宇成与展翘在书房里看画,谈得十分高兴。
她当然不明白张宇成与施少华之间的关系。
展航刚想进书房去,他母亲取过手袋开门。
那辆车子又来接她。
母亲没有抬头看他,侧身而过。
他忍不住丢下一句。「玩得高兴点。」
周女士笑笑。「我晓得。」
她彷佛完全度过了哀伤期。
展航回到书房,看到张宇成与展翘正在下棋。
他说:「展翘真是百搭。」
张宇成把棋子一推。「展航,你回来了。」
「来,展翘,我替你介绍。」
展翘说:「我们已经认识。」
展航觉得这是摊牌最好机会。「这位张先生是施少华的好朋友。」
展翘看着弟弟,顿感狐疑。
展航叹口气。「施少华与张先生是合伙人。」
展翘终于明白,她忽然结巴地说:「我还有些事要做……」急急退出书房。
展航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来。「你找我?」
「路过,来探访你。」
「有什么事吗?」
「我与少华已经拆伙。」
「那多可惜。」
「是,已经八年关系。」
展航觉得不便多说,只得颔首。
这时,张宇成向前走一步。
于展航连忙退后一步,他低声说:「施少华纯是我家的会计师。」
张宇成张嘴,他分明有话要说,终于,又觉得不必多说,因为于展航的
身体语言已表露一切:他像一只浑身毛竖起来的猫。
张仍然不愿立刻告辞,双目十分贪恋,留在于展航脸上。
虽然在自己家里,展航都觉得有点可怕。
终于,张宇成说:「很高兴认识你。」
于展航立刻出去开门给他离去。
他马上找到叶慧根律师。
「叶姊,你还是推荐另一位会计师给我家的好。」
叶慧根沉吟。「我会尽快办妥。」
展航说:「这次,需要个美女。」
「我知道:大眼睛、瓜子脸、细腰,可是这样?」
于展航不出声。
叶慧根吁出一口气。「我会好好物色人选。」
「叶姊,近况如何?」
「下个月结婚。」
「我们都没收到帖子。」展航大为意外。
「最讨厌这些:筹办经年请一千二百客人盛大庆祝结果七个月后离婚。」
「恭喜你。」
「代我问候你妈妈。」
展航无奈地嘿一声。
「展航,应当替她高兴。」
「那人是谁?」
「姓英,五十四岁,美藉华裔,祖家上海,正当的生意人,性格高尚,
居然对十八、二十二岁那种红颜知己不感兴趣,只想与同年龄同智能的异性
做朋友,多么难能可贵。」
展航不出声。
「给母亲一个机会。」
「可是父亲──」
「他会永远活在她心里。」
「我真怕她会忘记他。」
「不可能,」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你怎会知道那么多?」
「你母亲也与我聊天。」
「她为什么不与我详谈?」
「华人母亲很难做到问儿子:『你看我的男友如何,还适合我吗?他使我
开心。』」
「他做什么生意?」
「英氏做鲜花批发出口,种植兰花甚有心得,得奖无数,你母亲去参观
过他的花场,说像仙境一般。」
「她没向我提过。」
「你的态度那么恶劣,叫她如何开口。」
「那人不介意她已有子女,将做祖母?」
「那人自己的孙子是游泳健将,跳水冠军,少年人,我说过英氏性格高
尚,他从来不结交年轻女友。」
「那我放心了。」
「口气似小老头。」
展航不出声。
「我自中学毕业后还未试过捧住电话说那么久,展航,放开怀抱。」
电话终于挂断。
母亲那夜回来,手里捧着一只高身泥樽,七、八朵兰花结在打横的桠枝
上,姿态曼妙,香气扑鼻。
一定是难得的品种,淡粉红蝴蝶形花瓣并不多见,在花枝上微微颤动,像随时振翅欲飞。
展翘十分喜欢,要求母亲转送给她。
展航不出声。
他比较喜欢一望无际的野水仙花或是熏衣草田,人走进去,花埋到膝盖上,蹲下的话,可以捉迷藏……
他对兰花不予置评。
第二天早上出门,看到施少华等他。
「展航,想与你说几句话。」
「你不进来?」
「我陪你走到学校。」
「随你。」
「展航,我已被解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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