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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眼睛最真

亦舒

(七)

 

「也许你在学校不受欢迎,不是因为家贫,而是这种由自卑引起的敌意态度。」

  少女仍然不出声。

    「你那班同学,闲时在什么地方出没?」

    丽全答:「近大学有一间餐厅酒馆,叫红牛,他们常常去,喜欢在那里结识男生。」

    少群忍不住问:「家长管教不是很严吗?」

    「有些家长在外国经商,根本管不了。」

    「她们滥交吗?」

    「大部份都很乖。」到今日仍然维护同学。

少群劝她:「丽全,回家去,你很幸运,母亲与舅舅都爱你,已经胜我多多。」

    许丽全意外,「你没有亲人?」

    少群微笑,「我自爱已经足够。」

    这句简单答案好似给了少女若干启示,她呆呆地思考起来。

少群说:「我去红牛餐厅看看。」   

立铮说:「我往高芙女校。」

    她俩一起说:「先回家换件衣服。」

穿什么衣服,象什么人,少群扮得十分青春花俏,立铮妆扮成一个华丽少妇。

    她踏进校务署,满面笑容,同秘书说:「我刚自英国回来,无暇预约,如果校长或教务主任有时间可以见一见我,最好不过,我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另一  个三岁,想报名登记。」

    「登记在这边,报名纸你可以取回去细读,我们有一卷录映带,报道校内课  程及教育方针,你可以参考。」

    「校长没有空吗?」

    「我去看看。」

    半晌,秘书出来,「校长半小时后可见你十分钟,你方便吗?」

    「没问题。」

学校设备的确与众不同:球场、泳池、图书馆,都簇新漂亮,整座依山而筑 的校舍用高高红砖墙围住,与世隔绝的样子。

的确值得羡慕,难怪许太太向往。

校长终于有空了,她姓屈,任职已经超过十年。

屈校长面孔永远仰起,有点骄傲。

她俩握过手,立铮坐下。

时间有限,立铮马上说:「屈校长,贵校最近发生一件事,叫家长们窃窃私    议。」

屈校长立刻变色防范戒备,「校方已经完善处理了那件事。」

「屈校长,我有消息,许丽全的家长打算起诉贵校。」

屈校长按铃,秘书进来,她气冲冲说:「请这位女士出去。」

立铮冷静地说:「这件事张扬之后,贵校校誉会有很大损失,你愿意和解吗?」

屈校长又挥手叫秘书退下。

她问立铮:「你是谁,你是律师?」

「丽全舅舅才是律师,我是一个私家侦探。」

屈校长说:「我需向校董负责。」 

「谁是校董?郑若波的父亲?」

    「我们的确在许丽全的储物柜内找到毒药。」

    「丽全用路怯诺来干什么,迷魂女同学,非礼她们?」

    校长忍无可忍,「时间到了,我要开会。」 

    「屈校长,你们抓错人了。」 

    「你不走我立刻报警。」

    立铮放下一张名片,「校长,有话想说的时候找我,贵校虽然势利,不过还不象黑白不分。」

    立铮告辞。

    那边,少群一走进红牛餐厅,立刻吸引到少男少女的目光。

那是一家酒馆式西餐厅,售洋酒及小食,晚上,有乐队伴唱,气氛随和热闹,本是大学生聚脚处,可是高中生也爱来高攀,才下午三四点,已经一半满座。

少群穿时下最流行的钉珠片牛仔裤,配一件小小白衬衫,短发掠在脑后,脸颊上银粉红色胭脂,风姿当然胜小女生十倍,看上去似一名模特儿。

她一坐下便说,「我请全场一杯。」 

大伙立刻欢呼起哄。

有蓄着汗毛当胡髭的小男生上来搭讪,「小姐你读书还是做事?」

「你说呢?」少群笑嘻嘻。

「是我们学姐吧?」

「有许多事,还需请教你们呢。」 

他们立刻飘飘然。

「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少群作一个吸烟状。

有几个少年立刻退开。

但其中一个笑说,「傍晚大学路车站有骡子兜售,不过价钱非常贵。」

少群笑:「你很有趣,再来一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彼得。」

「你是华人,你总有中文名字吧。」

他象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呵,是,崔智仁。」 

又智慧又仁义,可见父母对他也有期望。

「你在哪间学校?」

「华哲中学,就在高芙女校对面。」

「那几个女孩,可是高芙学生?」

他看一看,「玛莉安及史蒂芬妮,不错,另外一个何美玲却是大学一年生。」

少群问:「你们很熟?」

「啊,天天在一起玩,她们的事,我全知道。」

「你可认识一个高芙女生,叫许丽全?」

「丽全,」他忽然点点头,「丽全己经被驱逐出校。」

这时,有人叫他:「彼得,这边,周末出海你可得教女生滑水,快过来。」

彼得过去了。

少群身后忽然有把声音,「你对许丽全有兴趣?」

那是一个外型较成熟的少年。

「你也认识她?」少群转过头来笑。

她明艳的面孔叫少年男性难以抗拒。

可是他不笨,随即问:「你是谁,打听什么?」

  「许丽全欠我钱,我特地来找她。」

「丽全最易闯祸,人家掘了陷阱等她踩下去,她偏偏又不小心。」

咦,这个说法十分公道,「你是她朋友?」

「不,对不起,她没有朋友。」

「为什么?」

    「她这人很古怪,往往还没开口,已经得罪了她,她说话句句自辩,敏感、自卑、极难讨好,你看她一眼,她会责问:有什么好看,没见过穷人?好,大家不敢再看,她又酸溜溜,当然,有谁会理睬穷人!其实,校里什么样的学生都有,不见得人人有钱,但是许丽全特别不快乐。」

    少群讶异:这少年有脑袋。

    「她孤立了自己,这次,不知怎样出了事。」

「有人害她?」   

「我不清楚。」

    少群柔声说:「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半晌他才轻轻说:「是关于迷魂药。」

「啊,在储物柜中找到的小瓶子,与她无关吧。」

那少年微笑,「大家都知道许丽全是受害人。」

「说来听听。」

「她应邀到舞会去……」少年吞吐。

「这件事关于一个少女的前途,请不要隐瞒。」

    他想一想,说了几句话:「本来那一伙人要迷晕她,叫她好看,不料别人误    饮那杯加了材料的汽水,出了事,于是索性嫁祸于她。」

    「你怎么知道?」

    少年笑,「这是公开秘密,那几个人爱吹牛,得意洋洋,说个不停。」

    少群气愤,忽然涨红面孔。

少年却问:「今晚你可有空,我们去跳舞可好?」   

少群不知怎样回答,幸亏救星来了,黄立铮出现,亲昵地搂住少群:「我们是一对。」

    少年一看,立刻知难而退,一溜烟避到别处去

    少群说:「立铮你来得正好,你全听到了?」

    立铮点点头。 

    「立刻报警,彻查这件事。」

    「报警?请问谁是受害人?」

    「许丽全。」

「不,不是丽全,是误喝路怯诺的钟巧珠。」

    「可是本来要毒的是许丽全。」

    「咄,你有什么证据。」

    「这间学校乌烟瘴气。」 

「少群,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很快变为社会,人际关系复杂无比,学校也不  例外。」   

「我们回侦探社去吧。」

黄昏,立铮忽然问少群:「为什么不同小男生去跳舞?」

  少群讪讪地,她摸了摸耳珠。

    「可能很有趣。」

    「无话可说。」

    「谁叫你说话。」

    少群笑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呢?」

立铮答:「我何尝不是,华裔妇女背着许多枷锁,同西洋人不同,她们真正潇洒,亦不受世俗眼光拘束,许多事,她们做起来觉得浪漫,我们……」

    少群替她接上去:「犯贱。」

立铮忽然说:「嘘,有人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郭日光。

    下了班,他穿白衬衫牛仔裤,一出现就要求喝咖啡,「贵侦探社的咖啡,又香又浓。」

少群笑答:「叫眼睛牌咖啡。」

    「眼睛,亏你们想得出来。」

    立铮问:「今日,又昧着良心替哪个罪犯狡辩?」

    郭日光假装没听见,这也算是涵养极佳了,「两位,调查可有结果?」

少群详细报告一遍,对话都录在微型隐藏的摄影机里,郭日光象亲历现场。

「做得很好,佩服之至。」

    「真正的元凶是什么人?」

    「呼之若出。」

「是郑若波吧,是有一种人,天生唯我独尊、善妒、自私,眼中容不得一粒沙,郑的性格可能如此,她对丽全恨之入骨,因为丽全在网球场里淘汰了她。」

郭日光忽然疲态尽露,用手撑着头。

    少群问:「你也碰见过这样的人?」

郭日光答:「是,穷十多年精力时间,一定要把我踩下去,四处中伤我办事不力,性格欠佳,联群结党,招聘打手,一定要叫我好看。」

    「成功没有?」

    「中途也数次得逞,叫我难堪,可是最终我站稳。」

    「有什么理由他一定要为难你?」

    「我不识时务吧,我没有象其它人那样,拿他一点好处,对他拜服吧。」

    「这些人呢,现在处境如何?」

「刎颈自杀,泰半在事业上作出错误抉择,很快消声匿迹,或是跌落谷底。」

    「你有没有觉得心凉?」

    「我只觉悲哀。」

    立铮对郭日光改观,以前,她误解了他。

    少群说:「丽全是被冤枉的。」

    「谁来替她出头?」郭日光摊摊手,「即便证明是郑若波干的好事,即使丽全返回原校,又有什么好处?众人会比从前更加仇视她。」

    少群说:「请朱警官去学校问话,一定要替丽全摆平这件事,不是为着重返高芙,而是为原则问题。」

    郭日光苦笑,「我差些忘记你们两位最最倔强。」

    「是,所以连优差都丢了。」

郭日光说:「让我提醒你们,受害人钟巧珠并没有报警。」

    「她得到什么好处?」少群立刻知道有跷蹊。

    「郑校董忽然私人颁发一年奖学金给她。」

    「只手遮天,分明知道郑若波是主使人,」少群忿忿,「好,我会请电视台记者去彻查道件事,我誓不罢休,别以为他们过得了关。」

    「高芙女校有百多年历史了。」

    「我管它有无一千年。」

    「他们这次惨啦,蛮牛撞进瓷器店。」

郭日光却说:「我很惭愧,我到今天才了解你们的脾性。」

立铮打电话到派出所约朱警官见面。

她放下电话,「她下了班就来,说对校园毒品案非常重视。」

立铮与少群商量了几句,一转身,发觉郭日光己在红丝绒沙发上睡着。

「咦,这个人,怎么好似永远吃不饱睡不够的样子。」

    「有点可怜。」

    「可恶又可怜。」

郭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三粒纽扣,倒有两粒吊着。

少群问:「你可会用针线?」

立铮微笑,拉开抽屉,取出小小针线盒子,「我一向自诩文武双全。」

    她取过外套便缝起来,五分钟做妥,仍把外套挂好,又取出一张薄毡,盖住郭日光。

    少群笑笑,她俩到另一角落去写报告。

    朱梦慈来了,刚好把报告给她看。

    朱警官读后冷笑一声,「这种老学店,拜金主义,欺侮穷学生,我非彻查不可。」

郭日光醒了,听到这话,十分感动,当然,他明白,她们三位这样做是为了原则,不是为着他,但是毕竟这事与他有关。

从前,他净为着收费胡乱接官司,实在是错了,之后,他需要睁大眼睛。

    「我去申请搜查令。」

    「你出发之前通知我,我要知会记者。」

    「完全明白。」

    朱梦慈一转身,看见郭日光,「你怎么还在这里?」好不讶异。

    他取过外套,「我这就走。」发觉纽扣已经钉牢,他一怔,但是不出声,穿上就走。

    朱警官说:「我去部署一下。」

    少群送她出门,回来时,伸出手,拭干净招牌上那只蓝眼睛。

第二天一早,朱梦慈带着伙计抵达高芙女校,直进校务署,接着,在校长伴同之下,把几个嫌疑犯储物柜打开搜查。

  结果令人吃惊。

满以为出了事这班狂妄的私校生会得略为检点收敛,谁知仍然把香烟与大麻收在储物柜内。

屈校长整张脸象霓虹那样转色,由青至白,自红到灰,「叫刘丹桂、周以璋、郑若波来见我。」

    这时,朱梦慈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一句话:「可以叫记者来了。」

    朱警官走入校长室,「谁是郑若波?」

郑若波站出来,脸上仍有嚣张神色。

    「站好。」

    朱警官上下打量她,只见她已把校服裙改短,本来齐膝长度此刻短如网球  裙,一弯腰必定看到内裤,脚上更穿着时兴的厚底鞋。 

    朱梦慈冷笑一声,「这便是贵校校服?很吸引呀。」

    屈校长无言。

    「要开除的,恐怕是这几个学生吧?」

    校长忍气吞声。

「老老实实,我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名字:那一日,究竟是什么人带了路怯诺去毒许丽全,结果害着钟巧珠。」   

几个女生低着头不出声。

    这时,秘书气结败坏进来,「校长,外边有大群记者,要来采访。」

    校长变色,她开口了,「有谁知道内情,请与警方合作。」她叫秘书,「立刻通知她们家长。」

    朱警官说:「你们二人,不必受另外一人连累,这件事非同小可,影响终生。」

    刘丹桂忽然说:「是郑若波叫一名男生带那瓶迷魂药来。」

    周以璋点头,「她告诉我们,只下几滴,象喝醉酒似,不省人事,可脱下她衣服拍照,第二天把照片钉在布告板上。」

    朱警官拉下面孔,「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间学校就读?」

    「华英中学第七班,叫王耀民。」

    朱梦慈立刻叫伙计到华英去找人。」

    「郑若波,为什么那样毒恨许丽全?」

    郑若波在该刹那失去控制,「她是什么东西?她根本不应在这间学校出现,我父亲是校董,我爸拥有这个学校,而一个女佣的女儿居然在球场赢了我,这种事根本不应发生!」

    朱警官摇头叹息,「屈校长,你办的教育十分失败。」

    屈校长跌坐在椅子里喘气。

    这时,家长也已经赶到,惶惶然,象世界末日,有一个太太急得哭起来,另一人立刻掌掴女儿,郑校董比较镇定,「别怕,律师马上来。」

    屈校长回过气来,大声说:「高芙女校有数百名学生,大部份努力学习,品学兼优,这几个是害群之马,大树有枯枝,立刻开除,即时生效,事情也不是发生在校园之内,分明是家长管教欠严,与学校无关。」

    朱警官笑了,姜是老的辣。

    警方带着三个学生回派出所去。

    外头的记者一涌而入。   

    郭日光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案件结束了。

    许太太带着丽全来道谢。她说:「高芙女校来促请丽全复课。」

    少群温和地问:「你怎样决定?」

    许太太忽然落泪,「我一直不知丽全在学校里受那样大的委屈,我满以为她己得到最好的教育。」

    丽全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因祸得福,母女获得谅解。

    「我决定往澳洲读书。」

立铮缓缓说:「你要知道,四处都有那样善妒的人,还有,难保没有迷魂药。」

  丽全点点头。

    「有些人认为全世界行家全死光光,只剩他一人,那才开心呢,他们心目中没有公平竞争这回事。」

    少群推拍档一下,「立铮,别在小孩子面前指桑骂槐。」

    立铮叹口气,「这世界真丑陋。」

    临走之前,丽全握住少群的手,「我也会记得,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立铮拍拍她的肩膀,再叮嘱几句 :「设法合群,把孤僻性情改过,不要多心。」

许氏母女告辞。

    少群问:「丽全的自卑感会消失吗?」

    「她会渐渐收起自卑,埋在心底,但是,不愉快的经历永远存在。」

    「真不幸。」

    「那郑若波比丽全更惨。」

    那样好的出身,已经拥有特权,还嫌不够,不挥手段争取,终于闯出祸。

    少群打个呵欠,「我想回家睡觉,你呢?」

    「我留守公司。」

    少群走后,立铮关了灯锁上门,躺在沙发上休息。

    忽然想起母亲,拨电话回家,老妈不在家,留下口讯说:「我的电邮号码是……请留言」,立铮对牢空气讲了几句。

    有人敲门,咦,这么晚还有生意?

    她去张望,原来是郭日光在门口。

「请进来。」   

她斟一杯咖啡给他,他坐下,好象是第一次来,细细打量六十年代的室内装修。

    「少群回家休息去了。」

    「我打搅了你?」

    「没有关系,你有事吗?」

    「我只想找个人说话。」

    立铮微笑,「真是我的荣幸。」

    「也许,只有你听得懂。」

    立铮坐到他对面。

    他开口:「你知道我是苦出身。」

    立铮安慰他:「现代社会顶尖分子泰半白手兴家。」

    「赤手空拳,衣不蔽体打天下,沿途执拾战场上人家丢弃的烂盔甲兵器,凑合着用,咬紧牙关死挺。熬不住,倒下来,也无人可怜。」

    这是真的,不但无人同情,还讥笑你不自量力。

「但是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有,整队兵跟着他,弹药库就在后院。」   

立铮温言劝慰:「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笑了,「谢谢你。」

    「丽全会出人头地,正象你一样。」

    「从前,你在卢与马工作时,十分不喜欢我,可是因为我出身?」

    立铮摊摊手,「对不起,我根本不知你身世,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恶形恶状。」

    郭日光笑了,好象放下心取一块大石。

    他问:「可要一起吃饭?」

    「吃过了,」立铮找借口,「改天吧,同少群一起。」

    郭日光点点头。

    立铮客气地送他出去。

    假使眼睛侦探社要聘请营业经理,他会是人才,郭日光擅长扩展业务,增加盈利。

接着几天,少群忙一件商业调查案子,立铮一有空便陪母亲去逛街,添春装替少群也买一大堆,喝下午茶时她母亲瞄一瞄邻座,「看,多幸福。」

只见一名保母抱着幼婴,陪女主人喝茶呢,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妇穿戴考究,十分富泰。

    立铮轻轻说:「妈妈,你过时了。」

    黄太太悻悻然,「生活安定,生儿育女也会过时?」

    「人需要工作,服务社会,取得尊重。」

    「你准备五十岁还替人查案打官司?」

    「呜,届时己变成神探黄立铮。」

黄大太好气又好笑,「年轻真好,父母急得头发白,你却优哉悠哉。」

立铮说:「给些鼓励,妈,你不支持我,还有谁会看好我?」

    黄太太摇头叹息,「戚太太昨日来探访,讲着讲着落下泪来,原来,她女儿打算辍学做作家。」

    「哗惨。」立铮冲口而出。

「可不是,写作,那也算是职业吗?」

立铮不予置评。

「戚太太本来想女儿教书,够稳定嘛,又可找到理想对象。」

    立铮仍然不出声,母亲那代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

    「也许,有一日会成功,名利双收,又拥有一大群崇拜她的读者,立铮,你说可是?」

    立铮笑而不语。

    黄太太叮嘱女儿:「玩够了,回律师行去找一份正经工作。」

    她独自回到侦探社,推开门,看见朱梦慈警官。

    「咦,你怎么来了。」

    「闷,想找人说话,你俩不在,清洁阿婶放我进来坐。」

    朱警官穿着便服,神情憔悴。

    「你也有下班的时候?」

    「我放大假。」语气沮丧。

    「什么事,我立刻召少群回来。」

    「不用,」朱梦慈说:「我过一会儿就好。」

立铮斟一杯冰冻啤酒给她,「说给我听也一样。」

    朱梦慈用酒瓶抵着额角。

    「立铮,我自幼失去母亲。」她开口了。

    「呵,最可怜。」

    「你也知道,唉,什么都靠自己,发育时吓得半死,遇疑难暗暗落泪,不够    能力应付只得放弃,亲戚还讥笑我是野孩子。」

    「梦慈,都过去了。」

    朱梦慈深深叹息。

立铮说:「人生许多事,要不有,要不没有,华人说命中注定,现在,你双手有力,努力振作,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是,我也明白。」

    立铮再给她一瓶酒。

「立铮,我有一个妹妹。」

啊,麻烦来了。

「可是同父同母亲生?」

    她点点头,「否则,我也不用费煞心思。」

    「什么事?」

    「你可猜得到?」她反问。

    人家家事,不宜猜测,朱警官平日号令派出所,谁敢不从,彪形大汉听见她 不愠不火的声音都马上立正,立铮也十分尊重她,不敢造次。

    「我的妹妹,是一个堕落女性。」

    立铮更不好出声。

    「上星期一单窝藏非法入境女子案,牵涉到她,上头怕我难做,所以叫我放 大假。」

    立铮十分好奇,「她扮演什么角色?」

    「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殴打及监禁非法入境者,拒捕。」

    哗,肯定是亲生姐妹,否则一定退避三舍。

    「可准保释?」 

    朱警官点点头。

    「什么年纪?你把她带回家,好好管教,她经过这件事,一定害怕,从此会改过。」

    「我也这样想,但她返家三日,即重新回到街头上。」

    这时少群回来了,立铮松口气。

    少群与她曾是同事,知道她的事,一见她那样烦恼,立刻问:「你妹妹又出 事?」

    原来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第二次。

    朱警官搔搔头,涨红面孔。

    「不怕,我们去找她。」

    「少群,你我都知道她已经失救。」

    「胡说。」

    「我真后悔从小没把她看好。」

少群劝她;「是吗,谁又看着你?一个人立心要堕落,一定会成功,你是警务人员,见多识广,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假使我当年好好教导她——」朱警官好似没听到。

    少群叹口气,「来,去找她,立铮,你跟着来。」

    立铮愕然,「到什么地方去找?」

    少群答:「每一种人都有个惯然出没之处,没有地址也可以找。」

    「好,我跟你们去见识一下。」

    朱警官有点不好意思,「少群,你刚回来,可要休息一下。」

    「叫我停下来,等于要我命。」少群笑。

    一行三人出门去。

    由立铮开车,朱梦慈说了一个地址,少群笑说:「立铮需要卫星导航系统。」

    立铮反问:「你讥笑我无知?」

    朱梦慈忽然说:「如果我加人眼睛侦探社,可成立罪案组。」

    立铮说:「搜集男女非法关系证据,最好由郭日光来做。」

少群骇笑,「你也那样想?」

「尹绍明担当什么角色?」

    「绍明前途似锦,怎么会来做私家侦探。」

    「他管账最好,可靠稳重。」

    她俩说笑逗朱梦慈开心。

    「那叫八眼侦探社。」

    「四个人,真的共有八只眼睛。」

    朱梦慈忍不住说:「不用画蛇添足了,眼睛就很好。」

    「我们网上读者不少呢,都称赞说胜过读侦探小说。」

    「立铮,有人收购我们就发财了。」

    立铮拾起头,「到了。」

    她把车子驶到街角停下。

这是都会里最杂乱的一区,街道每天清扫七八次仍然堆满垃圾,人流实在太复杂太汹涌,刚清理完毕又来了,永远脏乱。

朱梦慈带她们走上旧楼一幢公寓。

    一推门,经理看到她,已经叫苦:「朱警官,菲菲不在这里,我们地方小,不敢招呼她。」

    「她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妹妹。」

    朱梦慈变色,「我立刻叫伙计来逐间房搜。」

    少群按住她,「经理,你老实点。」

    那经理诉苦:「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有人看见她在兰芳街酒吧出入。」

    「哪一家?」 

    「今宵珍重,末世情缘,谁知道。」

    立铮奇问:「那些都是酒吧的名字?」

    少群笑笑答:「还有一间叫红颜知己,另一家叫同是天涯。」

    真没想到如此文艺,立铮嗤一声笑出来。

    她们赶到酒吧区。

    黄昏,人群正开始聚集,染金发的年轻男子与纹身的少女互相调笑,都穿着  最新最妖冶的时装。

    立铮轻轻说:「你我以为漫无目的游手好闲下一餐不知哪里来简直痛苦,可   是你看,有人不知道多自在。」

    少群补一句,「叫他们做你,宁愿自杀,这叫做甲之熊掌,乙之毗霜。」

    「人各有志。」

    朱梦慈急了,「两位女士,讨论完毕,可以找人了。」

    她们分头走进不同的酒吧。

    表面上看,并非色情场所,也无毒品交易,到了凌晨,又是另外一个世界,那是魔鬼出动的时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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