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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眼睛最真
亦舒
(八)
少群走近一个洋人,「你是东主?」
「我是保罗,这里叫保罗洞穴。」
少群拿出照片来,「见过菲菲没有?」
他一边擦玻璃杯一边说,「我记得她,她长得特别漂亮,她的名字,与家母 相同。」
「令堂是法国人?」
「正是。菲菲出了事?」
少群点点头。
「还活着?」
「直至目前,还是活人,她今晚会来吗?」
「或许会来,或许不来。」
少群啼笑皆非,只得说:「谢谢你。」
「她在我这里兜搭人客,我赶她出去,又一次向我顾客销售毒品,我也赶她 走。」
「保罗,你很正经呀。」
「小姐,少讽刺,你们警察总要等出了事才来主持正义。」
「所以我已经不做警察了。」
保罗放下心来,「是吗,我请你喝一杯。」
少群摇摇头,走出酒吧。
已经沦落得站街上了。
她不敢对朱梦慈说什么。
难怪朱警官在办理胡思敏及许丽全案件时那样投入,原来她家也有问题少 女,她有真切的感受。
一会儿,立铮也出来了。
她对少群说:「酒保说她是一名流莺,晚晚在这附近做生意。」
她们两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尤其是黄立铮,身为能言善辩的大律师,居然 会得辞穷。
过一会,朱梦慈也出现。
她脸色悲痛迷惘,象是不明白警官的亲妹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
三人到小咖啡店坐下。
少群咳嗽一声,「我们来得太早。」
「先回去睡一觉,半夜再来。」
朱梦慈不出声。
立铮安慰她:「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救助她是你的责任,但是毋须内疚自责。」
朱梦慈忽然落泪。
「她已不是小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免引起冲突,今天晚上,由我与少群来找她,你在家里休息。」
朱梦慈哽咽地说:「妈妈知道她今日这样,不知多么伤心。」
「伯母已经不在人世,你不必替她顾虑。」
朱梦慈用手掩脸。
正在这个时候,邻座忽然有一男子伸手掌掴对面的女友,那女子痛哭。
立铮立刻站起来,少群马上走过去:「警察,取你的身份证出来。」
那男子没想到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顿时气馁,嘴巴还在刻毒:「我说过不结婚,就是不结婚,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我同你结婚。」
朱警官出声:「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嚣张,是什么身份?」
立铮同那女子说:「他当众奚落侮辱你,你还不离开他,等什么?」
「你犯贱!」那男人还在骂。
那女子忽然停止哭泣,脸上现出平静的神色,她轻轻说:「这位大姐,多谢你指点,我刹时间都明白了。」
她象是想起什么,打开手袋,取出粉盒,扑了扑粉,站起来走了。
那男人却急了,「喂,你到什么地方去,喂,你胆敢走!」
少群拍拍手,「走啦,你没想到吧,终于走了,人的忍耐力有限,现在,只剩你一人啦。」
那男子强辩:「我哪怕找不到女人。」
「真的,新疆、土耳其、津巴布韦、斯里兰卡,有的是美女。」
立铮把少群拉到一旁,「你怎么同这种人吵嘴。」
「拿他来出口气也好。」
「一同他搭腔,你就变成他一样低级了。」
立铮拉着她们离去。
一边抱怨:「想好好喝杯茶都不行。」
半晌,立铮忽然问:「你们可听见那女子说什么?」
少解答:「她如大梦初醒,决定重新做人,她说她明白了。」
「不,不是这个。」
少群说:「我听得很清楚,因你一言提醒了她,她得到新生。」
「她叫我大姐。」
少群愕然,「大姐有什么不妥?」
「从前,人人叫我小姐,我几时升格做了大姐?」
少群知道立铮受了震荡,心中暗暗好笑:「那女子一时匆忙,用错了字眼,你别见怪。」
「我象个大姐吗,我脸上有皱纹?」
立铮喃喃自语,没完没了。
少群对朱警官说:「你回去,晚上交给我们。」
朱梦慈点点头。
她一走,少群说:「好了,立铮,你己成功转移阿朱的注意力,别再噜苏了。」
谁知立铮说:「我是真的受到惊吓,不久将来,有人会叫我大婶,再过一阵就是阿婆。」
「你想怎么样?」少群摊摊手。
「我不干了,我要结婚生子组织家庭去,老了有个依傍。」
少群笑得弯腰,一声大姐,竟引起这许多联想。
「先找到菲菲再说。」
「呵是,办妥正经事才伤春悲秋未迟。」
她们回侦探社组织一下资料。
菲菲的真名叫朱念慈,她知道这样正气文雅的名字不适宜在江湖打滚,故此叫自己菲菲。
自十三四岁起她就在街上找生活交朋友,据说是因为怕闷,在马路上她有志同道合的损友,互相关照,有钱的时候,一起大吃大喝,买衣物首饰,看戏旅游;明天,管它呢,金钱来源自非法小型勾当。
这种例子在大都会中多如恒河沙数,世界每个城市黝暗角落都有街童。
很快染上毒癖,再勤快弄钱也无法填饱这个无底洞,于是出卖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肉体。
朱念慈还可以回头,她有个好姐姐愿意照顾她。
时间差不多了,她俩穿得较为花俏,出发到酒吧区。
呵,环境完全不一样,时间仿佛停顿,天色好似永远不会再亮,红男绿女在街上调笑拥吻,累了就喝几杯。
「这里晚晚都是这样?」
「肯定,不然怎样吸引大量人流。」
流莺也出来了。
不知是谁,给身份这样可悲的女子取了个这样动听哀艳的称呼,玩笑开得真大。
「糟糕,她们都一个样子,有的还戴着假发,怎么认人?」
真的,立铮头痛。
「逐个问一问。」
她俩冒昧地轻声说:「菲菲,我找菲菲。」
有几个女子用粗话喝骂她们。
少群忽然醒觉,拿出钞票来。
一个女子刷一声抢过钱,告诉少群:「菲菲在那远角落站都站不起来。」
她们找到角落去,果然,看见有一个人靠在街角。
不认得了。
同照片一点也不相似。
在街灯下,那女子头发蓬松,衣履脏乱,最可怕的是,混身都是一搭搭的瘀青。
立铮走前一步,「菲菲?」
她听到了,拾起头问:「谁?」
立铮发觉她掉了两颗门牙,面孔枯槁,根本不似少女。
少群说:「朱念慈,你姐姐找你。」
她好似要仔细想一想,才知道朱念慈是什么人。
少群要伸手去拉她,被立铮阻止,她自手袋取出自备胶手套戴上,握住菲菲的手。
这时,少群也看到她手肘里则有一大块肿瘤,正在流脓。
少群看了立铮一眼,「到医院去。」
菲菲挣扎,「我在等人。」
「任何人见了你都害怕,你似一堆烂肉,你不会做到生意。」
她们把菲菲拖上车。
「马上通知阿朱。」
「不,先把菲菲收拾干净再说。」
真的,免她见了伤心。
车子驶进急症室,少群还有旧时的朋友当值,她先进去说几句话。
菲菲给抬进急症室。
当值医生走出来,是一位女生,同她们差不多年纪,自我介绍说:「我是谭 杏如医生。」
立铮也连忙说明身份。
「病人手臂因用污染针筒引致血管发炎,需要即时清洗处理缝合,她有毒癖,早日戒除,可救性命。」
「是。」
手术就在急症室进行,注射局部麻醉剂后,医生剪开腐肉洗清脓血。
这样可怕的伤口,谭医生却毫不畏惧,全神贯注治疗,令立铮感动。
刹那间谭医生仿佛是个头戴金环的天使。
「我替病人验血,观察几种传染病,病人口腔溃烂,皮肤发炎,要留院医 治,看护会替她冲洗。」
她说话不徐不疾,完全没有歧视偏见,只是以事论事,她对病人说:「你要 振作一下,这次是手肘发炎,下次,细菌到达心脏,就会死亡。」
一个医生眼中,众生平等,才是好医生。
她替病人缝合。
菲菲神智仍然清醒,她默不作声。
看护把她推出去。
立铮轻轻说:「阿朱说她才离家三天,怎么会搞成这样。」
谭医生不予置评。
「医生,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
少群忍不住问:「你不觉可怕?」
谭医生笑,「我见过蛆虫自皮肤底下爬出来,半边头削掉仍活了三天的伤者,断手、烂足、没有什么可怕,可怕是什么样的仇恨叫他们受伤。」
谭医生去诊治别的病人,那是一个遇溺的小孩。
立铮说,「还一直以为我俩最大胆。」
「我同你也很不错了,在殓房进出自如。」
「谭医生一定未婚。」立铮遗憾地说。
「你怎么知道?」
「谁敢娶她。」
「女子的学识,到了廿一世纪,仍然是一些男性的砒霜。」
忽然谭医生又出现了,笑眯眯,「两位在说我?」
立铮不好意思,嚅嚅地。
「多谢关心,我已婚,育有一子一女,已经在念小学。」
「啊。」立群涨红面孔。
谭医生又出去了。
「你看,立铮,闲谈莫说人非。」
这时,看护过来说:「两位,朱念慈想见你们。」
「她怎么样?」
「已经在楼上十七号病房。」
她俩乘电梯上楼找到病房,大房里约有七八张病床,逐张数过去,都没看到朱念慈,只剩近窗那一张。
她们走近一看,吓一大跳。
只见有一个人伏在念慈身上,头脸看不清楚,只知他是个壮男,光穿一件背心,强健的双臂肌肉贲起,有皮肤的地方全部密密麻麻绣青紫色纹身,象件紧身衣一样,看上去无比诡异。
可怕,他象一只野兽,伏在己扑杀小动物尸身上。
少群有不吉预兆。
「你,你是谁?」
他慢慢蠕动身躯,双臂一晃,象两条大蟒蛇,十分惊人。
他抬起头来。
呵,奇怪,面孔出奇地英俊,一头乌亮的头发,浓眉大眼,一脸敌意,他左 手五只手指紧紧扣着朱念慈的手,此刻忽然松开。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念慈轻轻招呼她们。
看护替她洗刷过,梳通头发,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有三分似朱警官,休养好 了,或许更象。
少群问:「那是你男朋友?」
她点点头。
「戒除毒瘾,回到正常的世界来。」
朱念慈牵牵嘴角。不出声。
「那种通体纹身的人不适宜做朋友。」
看护走近,「病人患乙型肝炎及肺结核,需耐心服药治疗。」
少群说:「回到姐姐身边去。」
朱念慈笑了。
「你觉得行不通?」
「她上班,我干什么?」
「上学、进修、学一门手艺。」
朱念慈摇头,叹口气,「我就是不喜欢那种生活,象姐姐,读完了书,千辛万苦找到这份工作,枪林弹雨,冒生命危险,为着什么,不过是三餐一宿,我不会跟她回去,叶承浩会照顾我。」
立铮不出声,她这番话似有点歪理。
「我从未想过长命百岁,躺在养老院里等子孙有空来看一眼,我这种出身的女子,事事不如人,只有在享乐的时候,比你们去得尽,我不会回头。」
少群问:「你不痛苦?」
朱念慈笑,「你也有痛苦呀,读过大学就永无烦恼?」
立铮不想与她越扯越远,转头同少群说:「请朱警官马上来。」
这时,朱念慈索性闭上眼睛。
少群走去打电话,立铮一个人看着窗外,耳畔是其它病人轻微的呻吟声。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立铮看向她。
「你样子那么严肃,学识一定非常好。」
立铮不出声。
她忽然讪笑,「这位大姐,你可有试过男欢女爱?」
立铮僵住,她似被击中要害。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吧,你只能想象,因为你太洁净太高贵太孤傲,没有异性接近你,不不,我不会到你的世界去。」
立铮变色,这个半人半兽般女子,执迷不悟,不愿自妖兽世界走出来。
她十分清醒,因此更加失救。
立铮站起,少群刚回来,「你们说了些什么?」
立铮不回答,拉着少群一起走。
「梦慈立刻到。」
立铮叹口气,「让她们姐妹慢慢谈吧。」
「那女子可有悔意?」
「她根本不觉做错,又怎么样忏悔?」
少群张大了嘴,又合拢。
在门口,她们遇见匆匆而来的朱梦慈。
「谢谢两位。」她欲言还休。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朱梦慈匆匆去见妹妹。
立铮遗憾,「梦慈肯定永远失去了她。」
走到门口,看到那满肩纹身的年轻人蹲在路边。
少群想走过去,立铮拉住她,「不必了。」
「为什么,你怕?立铮,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畏惧。」
那年轻人也看到了她们,目光炯炯,做是发出绿油油的光芒,相当吓人,她们走到东,他的目光也跟到东,追踪着她俩。
少群走近他,「你叫叶承浩?」
那年轻人不出声,倔强地看着别处。
「朱念慈病重,将要医治,否则有生命危险,不论你背着她,或是她背着你,都没有好处,你暂时避开一阵,待她康复,就是救她一命。」
年轻人不出声,混身发散更强烈敌意,象静电那样,可以觉察得到。
「你们何以为生?」
少群伸出手想搭住他肩膀好好再劝。
立铮惊呼:「小心,少群!」
少群只觉眼前晶光一闪,接着,手臂稍微麻痒,那年轻人已经窜走,消失在转角处。
她转过头去看立铮,立铮大惊失色,脱下丝巾来裹住她的手臂,「血!」
少群这才知道她挂彩受伤,只见右臂上有一条伤口,血如泉涌,顺着手指滴下。
她手足无措,象是不相信这事会得发生,一直发呆,任由立铮把她拉进医院去。
少群的手臂缝了廿多针。
还有更坏的消息:第二天凌晨,朱念慈在医院失踪。
少群大惑不解:「那把刀真锋利。」
「可以切下你五双手指,届时你就不能指指点点了。」
「那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吧。」
立铮不去理睬她。
「我想救他们呀。」
「人家快意恩仇,刀头舔血,不知多关心。」
「你这样说会教坏孩子。」
「他们是另外一种人,你学不了他,他也学不了你,象武侠小说里的众生一 样,无业游民,打家劫舍,不过在今日,他们触犯法律。」
少群张大了嘴,「这是我们都爱看武侠小说的理由?」
「你自己想吧。」
稍后,医院打电话来,立铮听后,放心说:「验血报告出来,无毒,你可以睡得着了。」
少群吁出口气,「立铮,你比我聪明,你立刻知道怕,我还朦然不觉。」
立铮看着天花板不出声。
她一向富同情心,但是这次朱念慈不予情面奚落她,叫她灰心。
做好事不求回报,可是,也不能侮辱她。
又一个电话:「警局叫你去认人。」
「如果是照片的话,请他们电邮过来。」
立铮等了一会,「可以收看了。」
真没想到本市在警方档案记录中同类型纹身年轻人有那么多。
他很容易辨认:特别英俊,纹身中有好几个中文单字象狠、爱、快、勇。
第七张照片就是他。
「是这个叶承浩。」
档案组答:「这人身份证上不叫叶承浩,他叫生力文汇,是警方熟悉人士,本市出生的混血儿,父亲是葡萄牙人,母华裔,均下落不明,他今年十九岁,已经混得颇有点地位,他组织主持一个扒手党。」
「他就是用刀伤我的人。」
「我们会缉捕他,请你放心。」
少群转过头来说:「混血儿真是传奇。」
立铮微笑,「中文翻译得奇妙而已,洋人只叫欧亚儿,没提到血液,而事实上他们血型并无特别的地方。」
「你看本市几个明星歌星都是混血儿,他们长得漂亮,又聪明,讨人欢喜。」
「做他们也很难吧,唱哪个山头的歌?说哪一种话?」
「全世界的人找生活都不容易。」
立铮连忙检查身上的钱包锁匙还在不在。
「试想想,单身游客走在街上,忽然有一个英俊小生走近搭讪,转瞬间贵重物件统统不见。」
「这个古老行业存在了千百年。」
侦探社的门「呀」一声推开。
立铮抬起头,「阿朱你来了。」
朱梦慈颓然坐下。
「来,请喝杯眼睛牌咖啡,有人说非常提神。」
她默不作声,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有话说出来,憋在心中干什么?」
立铮说:「你给阿朱一点时间。」
「我想辞职。」
少群愕然,「阿朱,别冲动,你不比我,我是低级职员,我一声走,大家都没有损失,你做得这样高,半途而弃,多么可惜。」
「不欢迎我加入你们?」
「这样小的庙怎么装得下你?」
「一个警务人员,连家人都不能保护,实在失职,我羞愧之至。」
「不关你事,没有人会怪你。」
朱梦慈仍然耿耿于怀。
「既然放假,你不如离开本市,去欧美度假。」
她低下头,「没有心情。」
「参加旅行团,板着脸跟着大队乱走,不必投入,当散心。」
她笑了,「你们对我真好。」
「哟,好似在讽刺我俩。」
「不,我是真心的。」
「有空,随时欢迎来坐。」
朱梦慈取出一张支票放桌上。
立铮说:「这是什么,我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也要开销,」少群说,「朱警官收入丰厚,这点你倒是不用替她担心。」
「我还有点事回派出所,上司想派我调到北美驻守,协助彼方研究亚洲帮派活动。」
「呵,这个问题可以写几部论文。」
少群侧着头,「华裔帮派历史悠久,梦慈,这是你荣升专家的好机会。」
「假使要去的话,现在正是研究资料的时候,否则,同洋人说起来,老外知得比你还多,可真丢脸。」
朱梦慈告辞。
脏杯子堆满锌盘,立铮戴上胶手套清洗,清洁阿婶有时愿意帮手,有时不。
少群说:「不如用纸杯。」
「那怎么可以,人客向往我们的精致咖啡,不可马虎。」
少群又说,「侦探社启市已有一季,收支状况如何?」
立铮脱下手套出来把账目用打印机印出,闲闲说:「一季蚀了三万。」
「什么?」
「都是灯油火腊汽油,薪水不在内。」
「蚀本?」
「正是,详尽收支都在这里,你请过目。」
「我们的收入不错呀,怎么会赔本?」少群茫然。
「开销似流水,不知不觉耗尽收入。」
「也许来喝咖啡的人太多了。」
她详细看过收支,「立铮,这是我们检讨前途的时候了。」
「也好,你想怎么样?」
「立铮,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蚀本生意无人做,一季赔几万,你我还负担得 起,可是长久下去,却不是办法。」
「那又该怎么办?」
「若果有意思把这门生意当事业,就得设法赚钱。」
立铮答,「我明白了。」
「对,代侦男女之间私情。」
「太猥琐了,没想到自己做生意也得违反原则。」
少群说:「理想不能当饭吃。」
「唏,等饿肚皮时再检讨吧。」
「那时又来不及了,还是预早计划定当才好。」
立铮叹口气,「罢罢罢,你去登则广告。」
「最好赚是做这门生意,立铮,再说,我对谋杀案实在怕了。」
也有道理。
少群即时拟了几则广告,联络好报馆,电邮过去,顺带自动转账,十分方便,不必亲身乱跑。
玻璃门外有人影。
「谁?」
「我,」门推开来,「可以进来吗?」
一看,是个年轻女子,依稀相识,是谁?
「我是念慈呀,忘记了?」
怎么是她,衣着整齐,头发剪短,连门牙都补好了,而且十分有礼。
她神色仍然憔悴,不过,比起她们第一次见她,不知正常多少。
「两位大姐,我来向你们道歉。」她深深一鞠躬。
立铮非常警惕。
少群疑惑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她陪笑,「有一件事与你们商量。」
立铮立刻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朱念慈真有一手,一直笑,「黄姐,是我口没遮拦,你莫怪我,你看,我都改过了,我打算在快餐店找一份工作。」
立铮说:「我不相信你。」
她仍然笑嘻嘻,一改常态,毫不动气。
少群明白了,「她不是叫我们相信,她只是让我们下台。」
「我为什么要下台?」立铮莫名其妙。
「你下得了台,她好同你谈判。」
立铮这才弄清楚,朱念慈明敏过人,不知怎样,完全不走正路。
「你想说什么?」
她说:「我决心戒毒,治好所有传染病,请相信我,有头发的人不会想做瘌痢。」
「那真是好消息,」立铮非常讽刺,「你对我们言听计从,接受我们忠告,收取什么代价?」
朱念慈不出声,探头过来看少群的手臂,「几时拆线?」
立铮明白了。
原来如此。
「你这样合作,是替生力文汇求情吧。」
她一怔,还是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我求姐姐,姐姐叫我自己到侦探社,并且说,两位姐姐无论怎么说,那与她无关,她没有妹妹,她不认识朱念慈。」
「你想怎样?」
「生力愿意在身上刺两刀当作陪罪。」
少群顿足,「这是法治地方,你告诉他,一眼还一眼的私刑早己过去,我不是黑社会。」
朱念慈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软,象条丝一样,钻进少群及立铮耳朵:「他若判刑入狱,我也活不下去。」
「胡说,」立铮斥责:「谁没有谁活不下去,你有手有脚,大可自立更生。」
她并不生气,牵牵嘴角,十分凄婉地说:「黄姐总是不明白一男一女的关系。」
立铮光火,少群伸出手,「听她说下去。」
「我们深爱对方,请不要拆散我俩。」
声音出奇凄苦,叫少群耸然动容。
立铮也略为软化,「你知道爱是什么?你姐姐爱你,我们也爱你,爱你是要你健康快乐上进。」
朱念慈微笑,「那是你们的说法,越读得书多,想法越是深奥,我与生力,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开心。」语气无限缱绻缠绵。
立铮听得呆了,她忽然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是。」答得毫无保留。
「有一颗子弹飞来,你会替他挡去吗?」
「当然,他也会为我那样做。」
「你不怕他骗你?」
「他不会骗自己,你明白吗,我即是他。」
这种话其实很肉麻可怕,不是任何有理智的人说得出来,但是从她口中听到,又觉得合情合理。
因为盲目地真挚。
「他若真爱你,不会叫你站到街上。」
念慈摇头,「我们在街上长大,在街上找生活是份内的事。」
少群叹口气,「你想我怎么样做?」
这样问,等于是答应徇私了。
「到警局认人的时候,请说不清楚。」
「我得到的报酬,是否你俩改过自新?」
她点点头,「我们会到新西兰去经营小生意。」
「你俩都有案底,怎样移民?」
念慈笑笑,不回答。
他们有他们的路数。
少群说:「好,我相信你,你可别叫我失望。」
念慈立刻站起来,向少群道榭。
她接着拉开大门叫人:「生力,生力。」
原来他就在门口。
立铮飞快退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手探进去,握住一件东西。
那混血儿缓缓走进来,一声不响,紧紧拥抱女友,两人尽量贴近对方身躯,象是想从中得到某种力量。
然后,他们流下泪来,象孩子般,满面通红。
立铮看得呆了,她的手自抽屉里慢慢缩回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原始真实的感情。
那对年轻男女静静离去,不说一句话。
少群与立铮仍然发呆。
半晌,少群问:「你可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立铮摇头,「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可能。」
「因为你坚信爱人之前必需自爱,我们什么都讲原则逻辑,不会作无谓牺牲。」
「你说得对。」
少群叹气,「因此失去许多吧。」
立铮坐下来,「没有苦楚,没有收获。」
「也许,你不稀罕这种兽欲?」
立铮微笑,「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只是无胆付出代价。」
少群见拍档那样坦诚,有点感动,「我也是。」
「太文明了,为理智所害,肉体的需求变成非常不道德,不知如何应付,一味压抑,以求保住灵魂的洁净……」
立铮接上去:「朱念慈说得对,我永远不会明白他们那种情欲。」
将来即使结婚,也相敬如宾,毫无怨言。
她们十分唏嘘。
第二天一早,派出所叫少群去认人。
隔着双面玻璃,少群一眼就看到生力站在第二号位置上。
她不出声。
过一会儿,她说:「他们样子都差不多,我认不出来。」
警方惊异,「苏小姐,前日你指出他的照片。」
「照片不同真人,我看错了。」
警方啼笑皆非,「苏小姐,不急,你看仔细一点。」
「不用了,我认不出来。」
「苏小姐,你曾是警务人员,请与警方合作,切勿纵容疑犯。」
少群答:「我已尽了力。」
「苏小姐,你不指证他,他一下子又去伤害别人。」
少群叹口气,离开派出所。
她希望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听到那两个年轻人的名字。
没有新闻,才是最好的新闻。
回到侦探社,看到会客室坐着一位女客,立铮正与她交谈。
女客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向少群点点头。
少群暗暗喝一声采,这一位中年太太打扮得淡雅高贵,看上去非常舒服。
立铮介绍:「这是我的合伙人,少群,你与翟宝田女士谈谈。」
少群问:「程女士有事?」
翟女士说:「我的丈夫是冯尔涛。」
她的口气象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这个名字,的确是,冯尔涛确是个著名的生意人,而且热心公益,每年大笔款项赞助有需要机关。
少群静心听她把因由说出来。
「我们夫妻一向相敬如宾,平安无事。」
立铮也不出声。
「但是最近,他对我开始冷淡。」
出了事了。
「并且,在他衣物里,嗅到香水味。」
果然不出所料。
翟女士自一只行李袋中取出一件外套,「两位,请闻一闻。」
那是一件中码麻质淡灰色西装外套,由此可知冯先生衣着品味也很好。
外套一取出,立铮已经闻到一阵淡淡幽香。
那股香味象一条肉色丝线,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可是又勾住了人的嗅觉,照说,用香氛到达最高境界,便应该如此。
少群轻轻说:「香奈儿的栀子花香水。」
翟女士露出佩服的神情来,「一点不错。」
冯先生有外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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